這句話宣承燁說得極輕,但是聽在蘇小小的耳朵裡,卻宛如耳邊一個晴天霹靂。
蘇小小怔了怔,勉強在臉上擠出一個微笑:“奴婢名叫毛蘇,陛下!”
“毛蘇?一個在既忘川島上長大的大齊孤女?”
宣承燁走過來,俯下身體,用兩隻手指鉗住蘇小小的下頜把她的頭擡起來,和自己對視着:“那你怎麼會懂得那麼多的醫術?而且對御醫院的規距也不是一般的熟悉?還有,你怎麼會長得和小小這麼象?”
宣承燁揹着光,兩隻漆黑的眼中,俱是深不見底的憂傷,象世上最深的深淵。
蘇小小渾身一震,只覺得心裡又酸又脹,一股從來沒有體會過的複雜情緒浮上心頭。
“我是小小啊!”這幾個字差點就從脣齒邊滑出來,但是一想到自己身上的陰陽易蠱蟲,蘇小小又把這幾個字生生地吞回肚裡。
若是註定不能好好地在一起,那不如不要開始,如果和你複合意味着對你更深的傷害,不如讓我獨自承擔。
蘇小小想着,堅定地搖搖頭:“小小是誰?我總是聽陛下說起這個名字,莫非她和毛蘇長得很相似嗎?世上相似的人千千萬萬,皇上怎麼能確定毛蘇就是小小呢?”
她用力掙脫宣承燁的手,更深地向下俯下身去,給他行了個標準的叩拜之禮。
“倒也是,你說得也很有道理!”宣承燁顯得失望之極,緩緩放開手,身體無力地坐回龍椅之上,一隻手撐住前額,另一隻手疲憊地揉着眉間:“你雖然長得象小小,卻應該不是她,她見了我,怎麼會向我行這種標準的叩拜之禮?”
“哦!”蘇小小不由得有些好奇:“那這個小小倒底是個什麼樣完美的女人,居然值得九五之尊的皇上念念不忘?”
“她是個很特別的女人!”宣承燁說:“她的醫術高明,爲人聰敏機智,而且心地善良!不過這些都不是我對她念念不忘的原因!”
“那是什麼原因?”蘇小小更加好奇,曾經的自己身上倒底有些什麼東西,值得宣承燁對自已牽掛至今。
“她,嗯!怎麼說呢,她和一般的女人不同,總有些奇思妙想!比如說行禮這回事,小小就問過我,爲什麼我們見到皇上就得叩頭?人都是人,每個人都是一樣的,衆生平等!所以她不是到了萬不得已的情形是不會向人跪下叩頭……”
哦!蘇小小點點頭,原來是因爲喜歡自己身上的特立獨行嗎?
宣承燁又搖搖頭:“不,不是因爲這個原因才喜歡她!也許,是因爲喜歡上她了,所以纔會覺得她所做的一切都很特別吧!”
門外傳來金安的聲音:“陛下,時候不早了,要傳膳?”
“傳膳吧!”宣承燁點點頭:“你留下陪我一起用膳!”
“我?”蘇小小吃了一驚。
數名小太監魚貫而入,很快便在宣承燁和蘇小小的面前鋪開一張餐檯,鋪上明黃色的桌布
,拿出兩人份的餐具,接着打來茉莉花泡的水讓兩人淨手。
接着便是數十名捧着食盒的宮女,極快地擺滿數十道佳餚。
金安是宣承燁身邊的紅人,侍候宣承燁多年,這還是第一次看到有女人和他同桌用餐,而且是個沒有位份的大宮女。
金安的心裡不由得對這個叫做毛蘇的色目女人翹起了大拇指,心裡讚了一聲好本事!
宣承燁的胃口看起來並不太好,只是撿靠近自己面前的數道菜吃了幾口。
金安知道他的喜好,也只是撿皇上喜歡的菜試菜,其它放得遠一些的菜原樣地放在那裡。
蘇小小自從種下蠱蟲後,胃口也是大變,喜愛生冷的食物多過喜歡熟食,此刻又同宣承燁同桌用餐,幾乎沒有什麼胃口,也就只是隨意地動了動筷子,便歇下手,在一旁看着。
宣承燁指着桌上海蔘燴豬筋、鮮蟶蘿蔔絲羹、海帶豬肚絲羹、鮑魚燴珍珠菜、淡菜蝦子湯、魚翅螃蟹羹這些海鮮燴成的菜餚對蘇小小說:“毛蘇姑娘既然是來自海上的既忘川島,那麼應該會比較喜歡吃海鮮吧!”
他拿起玉箸挾了一箸鮑魚燴珍珠菜輕輕給蘇小小放在碗裡說:“你嚐嚐我宮裡的御廚做得味道好吃,還是你在既忘川島上吃的好吃?”
蘇小小笑笑,低頭正準備嘗一口珍珠菜,只覺得一股腥氣直衝鼻端,她不由得一聲乾嘔,珍珠菜撒在了地上。
金安和周圍侍候的宮女們都變了臉色,心道:這色目女人好生大膽,居然把皇上御賜的菜給灑到了地上,想被砍頭嗎?宣承燁雖然是個明君,但是並不意味着他會一直這麼好脾氣。
金安從宣承燁身旁搶出一步,用絲帕把蘇小小落在地上的珍珠菜輕輕攏住,包起來,他用眼神示意蘇小小趕緊跪下請罪!
那陣噁心的感覺如此強烈,蘇小小彷彿感覺到自己體內的那隻蠱蟲在叫囂着,四處亂扭動,她又痛又噁心,根本沒有注意到金安的示意。
宣承燁笑起來:“金安,你太多慮!你看你把毛蘇姑娘嚇得臉都發白了,不過就是在地上掉點菜嘛,那裡值得這麼大驚小怪?去,倒杯梅玉漿來,給毛蘇姑娘壓壓驚!”
金安應了一聲,走到一旁,從博古架上選了一隻刻着五瓣梅花的金瓶裡倒出一杯酒來端到蘇小小的面前。
一股淡淡的酒香中又夾雜着梅花的寒香撲鼻而來,蘇小小噁心的感覺竟然被這股香氣給壓了下去。她腹中的蠱蟲也彷彿被這股甜香薰醉,漸漸平靜下來。
蘇小小有些迫不及待地從金安手裡接過酒杯。仔細一看,只見淡金色的酒杯裡盪漾着淡粉色的酒漿,彷彿淡淡的碎金漂在粉色的寶石裡一般,非常好看。
“真漂亮!真是色香味俱全的佳釀啊!我可以喝嗎?”蘇小小擡眼望向宣承燁,後者微笑着點點頭,示意金安也給自己倒一杯。
蘇小小捧起酒杯,一仰頭便將一杯梅玉漿倒進了嘴裡!甘甜醇
厚,香氣盈舌,一股細細的暖流從脣到嚥到胃,一直流了下去。
一直糾纏着蘇小小的腹痛和腹中的寒冷感覺突然消失了,她渾身如沐春風,只覺得無比舒暢!
蘇小小微笑起來:“真好喝!這是怎麼釀成的?”
宣承燁微笑地看着她,抿了一口手裡的梅玉漿說:“這需得用第一次開花的紅梅樹的初蕊加上紅梅樹上的第一場落雪的雪花,再加上五穀雜糧所烤成的原生酒漿,再各自滴上蘇家人和宣家人的鮮血各十滴,埋在梅樹根下五年以上才能得到的好酒!”
“五年以上!這麼久?”蘇小小低聲重複:“那我們這酒埋在梅樹根下多少年了?”
“這個有五十年了!”宣承燁低聲說:“這是我的先祖,大齊的開國皇帝宣天擇和蘇氏醫經的第一代傳人蘇滔遠一起釀製的。當年我和小小的婚約也就是他們倆所定下來的!繼承《蘇氏醫經》者,女則爲後,男則爲相!”
宣承燁苦笑起來,將手裡的梅玉漿一飲而盡:“他們還立下規距,每一代新皇登基,就和蘇家人一直在御花園裡種一株紅梅,然後釀成梅玉漿,以顯示宣家人和蘇家人世世代代友好的關係。”
他站起身來走到博古架前,指着上面放着的數只金色小罈子說:“只是這個規距到我這裡就該改一改了!我不會再釀梅玉漿,小小!你不在了,我還釀這梅玉漿做什麼?”
蘇小小心裡一怔,她以爲宣承燁已經認出了自己,誰知道定睛一看,宣承燁這番話卻是對着屏風上的蘇小小所說。
蘇小小放下心來,她走到博古架前,只見那些盛放梅玉漿的酒罈,每一隻不過成人的頭顱般大小,外觀金壁輝煌,如果不說明,沒有人能看得出那是酒罈。
“陛下,日後若是迎娶了那位姑娘做了皇后,還可以再釀梅玉漿啊!”蘇小小出言安慰宣承燁道。
“我的皇后,已經不在了!即使有別的女人繼承《蘇氏醫經》,除了蘇小小,誰也不能當我的皇后!我的梅玉漿卻是沒人能喝得上了!”宣承燁搖搖頭,拍開另一個罈子,又給自己倒了一杯梅玉漿。
他微笑着回頭對蘇小小說:“這壇是我父皇和母后釀的!埋在地下不過十年,你嚐嚐,這味道可是要淡了許多!”
蘇小小搖搖頭:“陛下的梅玉漿如此珍貴,小小怎麼能一飲再飲!陛下請自用!”
“哈哈!好!好!好!我自飲!”宣承燁說着又是一乾而盡。
金安從一旁走上前來,向蘇小小使了個眼色:“快勸陛下別喝了,這梅玉漿是原漿,平素都要兌水才能飲用!一小杯便可以兌成一大壺,陛下連飲兩杯,等於喝下了兩壺烈酒!”
聽金安這樣說,蘇小小嚇了一跳,她一直有些酒量,但是喝下一壺烈酒也必醉無疑,但是今天蘇小小喝下梅玉漿後卻只覺得渾身舒坦,全無一絲醉意。
但是再看宣承燁,只見他已經飲下了第三杯梅玉漿。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