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來說上一天話,損失的不止是水份,還有體力,我從軾尾巴草背上睡着,一整夜睡的沉沉,連夢也沒有半個。醒來的時候,手背上全都是細細的血痕,洗臉的時候沙沙的痛,不知是被什麼動物抓的。
我也不去管它,鋪紙研墨,立刻開工寫我的回憶錄。雖然記不清這是我的第幾次初戀,可是浪漫的回憶讓我充滿了創作熱情,二十年歲月蹉跎,我無數次花前月下柱着掃把,或者洗着衣服,聽人家夫婦談人生談理想,從詩詞歌賦談到人生哲學,吳道子優美的鬍鬚在月光下劃出完美的弧線……我還記得,他曾經有一次在我房間外面的牆壁上畫了個美人,那叫個花容月貌,我是多麼希望美人夜裡能來與我魂夢相會,誰知等了半年他都沒有來……我還記得,我曾經偷過他畫的一隻貓,結果悄悄拿到當鋪,人家說,哪裡來的小丫頭片子,這毛都不全的破貓還敢說是道玄真跡……我還記得……我還記得……
往事如煙哇!激情飛揚呀!我從與吳道子見面那天寫起,纔剛剛寫了三天,還沒等寫到我怎麼賣身進府,便見院門前人影一閃,娘和豆腐渣嫂嫂把臂而來。她們在窗前站了很久,我始終頭也不擡,走筆如飛,豆腐渣便輕手輕腳的走進來,拿起旁邊寫好的細看,越看越是訝異,娘道:“怎麼樣?”
豆腐渣搖頭道:“我一個字也不識得。”
娘失笑道:“什麼?”一邊接過細看,笑着搖頭,向我道:“靜兒?靜兒?”我全神貫注,心無旁騖,刷刷刷,鬼畫符一路向下,迴廊口腳步聲響,轍花兒和軾尾巴草也並肩走了過來。
轍花兒今天這一身藍袍,水淨的小臉,真是美絕人寰啊!我趕緊扔了筆,兩眼放光的跳過去:“哥哥!”手上的墨跡立刻在他的新袍子上按出一個清楚的爪印,轍花兒趕緊拎了我手,架在中間,問道:“聽說小妹要寫吳道子?”
“是啊!正寫呢!”
轍花兒很高興,拿目光與我一番親熱糾纏,“我家小妹當真志向遠大!寫的怎樣了?”
娘已經笑着舉了那紙,道:“二位才子快來瞧瞧。”
軾尾巴草急走幾步,接了那紙,與轍花兒同看,然後面面相覷,軾尾巴草大笑道:“小妹的蘇氏草書,當真玄妙莫測!”
“謝謝大哥!”我很有禮貌的說,然後從轍花兒懷裡跳進窗口,站在桌上,“你們既然看不懂,那我講給你們聽聽好了!”清了清嗓子,開始:“*#……☆―※……△&*#……☆―”上竄下跳的一口氣說了半個時辰,豆腐渣插口笑道:“小妹寫的,栩栩如生,有如親歷,倒頗有傳奇志怪故事的味道。”
娘微微帶笑:“確是有如親歷,只是太過瑣碎了些……”她已經有點兒站不住,在欄杆上坐了下來,輕輕扶着自己的腰,豆腐渣從我房中拿了一個椅墊出來,放在欄杆上,一邊低聲問道:“娘,腰疼病又犯了?”
娘含笑道:“沒事。”一邊說着,便向我點點頭,柔聲道:“靜兒,過來。”
她要我投懷送抱?我不喜歡的……不過,偶爾給她抱抱,似乎也沒有什麼損失……我猶豫了一下,便跳過去,從桌上跳去的力道太大,將她在柱上一衝,她便呻吟了一聲,轍花兒急上前攙扶,她對他擺擺手,伸手撫着我的頭髮:“我的靜兒,也長大了,會自己做學問了!”
我有點兒口渴,心不在焉的東張西望,娘含笑道:“只不過,這學問雖要做,別的事情,也該留一點心……靜兒,你也快滿十五歲了,娘問你,這王元澤,你心裡可中意麼?”
這名字,好像在哪兒聽過,卻是死活想不起,轍花兒又向我使眼色,我瞧他媚眼如絲,心裡一熱,跳過去就啵了一下,轍花兒慌忙推開,我又纏上去,轍花兒有點兒皺眉,看了娘一眼,訕訕的陪笑道:“小妹可是有名的才女,這夫婿,可要細細的挑才成。”
娘帶着笑:“王元澤素負才名,只怕也未必比我靜兒差了。”
轍花兒湊趣一笑:“說的也是,只是小妹才思敏捷,出口成章,我瞧王元澤終究略遜一籌。”
娘笑着搖頭:“自家妹子,自然是千好萬好。”
轍花兒笑道:“難道不是麼?”他轉向我:“小妹,不如,哥哥出個對子給你對好了。”
又出對子……我有點兒掃興,把着他肩東搖西晃,轍花兒一笑,便道:“上聯是,左搖擺,右搖擺,左右搖擺搖左右。”
哇?這個我會對!我流着口水就在他臉上掐了一把:“上摸索,下摸索,上下摸索摸上下。”
轍花兒笑容頓收,一臉黑線,他也不敢去看孃的臉色,連咳嗽帶搖頭的道:“小妹別鬧,哥哥是正經考你,不如這樣,上聯是:思國思民思社稷。小妹,你看……”
耶?這個更好對了,我色迷迷的眯眼笑:“愛天愛地愛美人”
娘顯然不太高興,重重的哼了一聲,便從欄杆上站起身來,伸手扶腰,皺着眉心,轍花兒想去扶,奈何我一直攀在他身上不肯下來,他只好遙遙的對孃親表示關注:“娘,沒事吧?王大夫送來的膏藥,娘沒有用麼?”
娘也不理會,一言不發的便要向前,轍花兒狠狠的瞪了我一眼,我也覺得風頭不妙,趕緊從他身上溜下來,軾尾巴草一直沒怎麼說話,趕緊上前打圓場,笑道:“小妹便是喜歡跟子由胡鬧,一張小嘴巴,半點不饒人,不如大哥也來出個對子給你!”他想了一想,輕咳道:“膏可吃,藥可吃,膏藥不可吃。”
我偷眼看看孃的臉色,撇撇嘴角,輕聲道:“脾好醫,氣好醫,脾氣不好醫。”娘氣壞了,拂袖便走,軾轍兩人和豆腐渣趕緊跟上,豆腐渣苦笑道:“娘,小妹本來頑皮,您又何必生氣?”
娘皺着眉心:“聰明不用在正道,只賣弄這般文字機巧,一個沒出閣的姑娘家,這般葷素不禁……這成何體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