班子揚聽到父親這一席話,心中對他是又敬又佩,點頭道:“原來父親已經想的如此周到,是兒子冒昧了,”班況道:“爲父明白你們愛護妹妹的一片心意,六叔自會好好照顧她的,你們安心便是。”班子揚點頭答應,班況不再說話,仰頭又聽一會琴聲,嘆息着回房去了,班子揚也隨即離開。
院內只有微風帶動着琴音緩慢遊蕩,寂靜的夜色中,琴聲未斷,而各屋的燭火都漸漸熄滅了。
夜,更深,琴音亦感疲倦,輕輕的繞了兩個彎,似要停止。
但是,便在這琴聲將歇未歇地一剎那,忽然夜空之中,不知自哪個角落,傳來絲絲笛聲,這笛聲緊隨着琴音而動,似迎合更似撫慰。
房中的班兮微微一怔,琴聲頓時停了,她懸空着雙手,想去細辨這笛聲,可誰知與她的琴音一樣,笛聲也已鄹然而止,周遭回覆寂靜,班兮甚至覺得定然是自己聽錯了,哪來的笛聲呢。
她微微搖頭,伸手在琴上輕輕撫摸,這是孃親唯一留給她的東西,這麼多年來一直只有它時時陪伴着自己,知道自己的心事。輕聲嘆息中,她的指尖輕動,隨意地撥動着一根單絃,簡單的一個音獨自跳躍,如火燭中微藍的心,孤獨而迷茫。
在這不成曲的音調中,班兮卻又忽然停滯了片刻,因爲她又聽到那似有若無的笛聲了,凝神細聽間,只覺這笛聲仿似隨風而動,斷斷續續地如風一般若隱若現,有時嘹亮的如要直衝雲宵,有時卻又晦暗地一如低語。
班兮轉頭看向院牆,心知這必是從那個方向傳來的笛聲,她索性停下手中的琴,這一次笛聲未歇,只在夜空中緩緩環繞。
許久許久,燭光之下,卻見班兮的雙眼漸漸溼潤,這笛子所吹奏的分明便是方纔她彈奏的琴曲“鳳還巢”。只是這曲子由這笛聲奏來,卻分明多了份剛毅與倔強,同樣的曲調之中,卻能覺出完全不同的心境來,便似一個老友在耳邊輕聲安慰,細說原由。班兮沉吟不動,她的淚眼,在黑暗中如同寶石一般閃爍起奇異的光芒。
月光下,只見這雙皓膚如玉的纖手在琴絃上稍稍停頓,再度飛舞起來。
於是,清朗的月夜中,雛鳳再度展翅翱翔了,笛聲也隨之愈發嘹亮,動靜之間,仿似有一條巨龍尾隨鳳翼飛舞,在夜空中游走,在雲端間穿梭不休。琴聲愈高,則笛聲便輕,琴聲低鳴時,笛聲卻又高亢入雲了。兩種樂聲在夜色裡進退纏繞,時而相互撫慰,時而遙相呼應,便連風都不甘寂寞起來,絞動這兩股樂聲,在院內不停盤旋。
良久,曲終了。
班兮向天上的明月注視,雖不知這是何人吹奏,也許只是一個過路的路人,聽到她的曲調悲哀,助她一曲,舒緩平復了她的心緒,她只覺滿心感激,在淚光之中,終於泛出一絲微笑來。
可是,在接下來的日子裡,這笛聲幾乎在每一個夜晚此時,都會在院外響起,班兮頓覺心中不安,不再以琴聲相應,因而天天便都只聽得這笛聲獨奏。吹奏之人卻似也並不在意,只是依舊在這個時分,會吹上一曲,不論班兮迴應與否,一曲終了時,院外便即回覆安靜。
這吹奏之人似是對音律極其擅長,班兮細細分辨,聽得此人每回吹奏的曲調之中都似有極微小的不同之處,與上回不盡相同。看來此人竟是即興編奏,因而曲調份外動人,心情的細微變化也一一展現的淋漓盡致。
如此十數日之後,班兮漸漸覺察出此人並無惡意,終於開始迴應琴音,初時兩種樂聲只是共同吹奏“鳳還巢”,後來班兮憑藉記憶,將此人獨自吹奏的那些單曲也一一彈奏出來,笛聲在經歷剎那的停滯之後,頓時歡快起來,便如同一個鬱鬱寡歡的人終於在人海茫茫之中尋到了可以對話的知己。
班兮又何嘗不是如此呢,在這樂聲之中,似乎一切煩惱都可以訴說,都能分擔,這是她從來沒有過的感覺。雖然知道父親一心爲自己着想,她也明白他的苦心,可是身爲女兒,卻也從來未有與父親訴說困擾的機會,兄長們對她雖疼愛呵護,卻也不是可以傾訴的對象。
可是眼前此人,長相如何,年歲幾許,都不得知,卻分明如此親近。才短短几十日的光景,班兮卻感覺與之已然相識多年,二人合奏的曲調也漸漸地越來越精緻,配合的愈發完美了。
但,這是離別的禮物麼?就要離開這片故土之時,家鄉增予的一份禮物?
在落葉紛紛的這一個秋天裡,班兮終於等到了六叔班言的到來。就要離開了,雖然心有悲傷不捨,在每日的彈奏之中,她依舊努力壓抑,不讓這悲哀隨琴音而出,能如此共度這許多相互聆聽心曲的夜晚,已然感激涕零了!她再不願意將這心緒相告,知己難求,只要曾經相遇過,便應無憾吧。
班言在此逗留幾日後,便開始準備離開,爲了不讓村中人知曉她的去處,班況特地安排一行人出外狩獵,行至山坳一側時,這纔將班兮自車內領出,慎重地交付於班言,兩兄弟滿眼含淚,依依話別。
班況一直在與班言交談之中,班兮想行近向父親告別,但看到他迴避的眼神,也只得黯然不語了。班子揚在一旁見到,上前道:“妹子,父親不與你惜別,是怕分離在即,卻又要惹得你傷心難過……”
班兮道:“我都明白,七哥,父親年邁,你要多多照顧他,轉眼寒冬便至,要記得提醒他好生保暖,切莫着涼了。”班子揚道:“你放心吧,有我們在。”他看妹妹神色悲傷,心中不忍,湊前一步,輕聲道:“你別擔心,父親和我說了,等你長大一些,必定接你回來,到時你愛做什麼便做什麼,他再不阻攔你的。”
可班兮卻只是遙遙看着父親的背影,對此話無動於衷,他又道:“你不相信七哥麼?是真的,那日父親親口和我說的……”班兮這纔回頭看他,眼中卻有暗光一閃,輕聲道:“七哥你也要好好保重自己呀。”班子揚笑道:“知道啦,等你回來時,我必然長的又高又大,比大哥還要威風。到了那時,妹子你一定也出落成一位標緻的大姑娘了。”
正說到這裡,身邊班言走近,道:“兮兒,咱們走吧!”班兮握住他手,坐入車輦中,盼兒緊隨其後,拿着一個小包袱*近她,早已哭成了一個淚人兒。
班言再度向送別的衆人告別,車輪發着刺耳的滾動聲,開始緩緩前行,眼看綿延大路漸漸將父親哥哥們拋在身後,班兮忍不住淚流滿面,盼兒輕輕抽泣,在一旁道:“小姐,小姐,咱們什麼時候能夠回來呢?”
班兮努力伸頭去看遠處越來越小的身影,極輕極輕地道:“我們,再也不會回來了。”盼兒一愣,呆呆地注視着她說不出話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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