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纔剛過寅時,盼兒便輕輕走近班兮牀榻,試探着輕喚:“姐姐,姐姐,你醒了麼?”班兮自然是一夜無眠的,聽她呼喚,也就起身了。盼兒幫着她刷洗裝扮,將她的長髮盤做一個斜雲鬢兒,班兮自青銅鏡中看到她一張興奮的小臉,不由得微笑道:“這麼高興?”
盼兒笑答:“是呀,今日能見到百鳥朝鳳的盛舉,暖雪她們見不到的,還一直在想法兒要怎麼跟姐姐你去呢。”班兮拈過一支發箸,沉吟不語。盼兒又道:“昨日我雖沒能隨着姐姐進殿裡去,可聽殿內的紫蘭說,這個能彈奏百鳥朝鳳的,可是一位絕頂樣貌的人。說他彈的那首琴曲,聽得紫蘭她們都要落淚了,還說不知爲什麼的,反正聽着便覺心裡難受的很,可見這人彈的有多好了。”
她向鏡中的班兮看去,笑道:“彈的一手好琴,又是一等的人才,如此的人能見上一面,怎不教那些沒能跟着娘娘的宮女們懊惱的呢,”說罷捂嘴輕笑。班兮自鏡中看她一眼,輕聲道:“這人,你不是早就見過了麼?”盼兒奇道:“什麼?哪時見過?”班兮看她一臉驚喜神色,只得輕嘆一聲,不再說話。由得她今日自己去認吧,她這麼想着,順手將那支銀髮箸插到發鬃中。
因盼兒的興奮勁,二人起的有一些早了,天色卻還只是灰濛濛地,過不多時,柳息兒也來了,用過一些茶水點心,再等待一會,終於時辰臨近,班柳二人便由盼兒陪着一同往永壽殿外的大校場去。未到校場,便在路上遇到了一些妃嬪宮人,劉騖有旨,凡有授封者皆可着素服到永壽殿旁搭起的長亭內觀賞。因而衆人歡喜無限,一路上說笑不斷,倒像是去參加一場盛宴一般。
到得校場時,儘管天色還只是顯露出淺淺的微明,可此處卻已然人頭攢動,輕聲笑語不斷了,班兮與柳息兒一同隨衆在亭中坐下,只見校場中央的位置已搭起了一個足有丈許高的高臺。
班兮向那高臺注視良久,輕輕嘆了口氣,一旁柳息兒道:“說起來,還真有些爲那個寧樂師擔心呢,若是他今日不能召集飛鳥,這隆重樂事所觀賞到的只怕轉眼便會是一場血光之災了。”盼兒輕呼一聲,道:“是這樣麼?那豈不是拿性命在賭?”
柳息兒道:“昨日這人雖然說話不多,可也看的出他傲氣的緊,既然能誇下這樣的海口,應該不是一個虛有其表的人吧。”盼兒笑道:“才見過一面而已,柳良使這麼快就擔心起人來啦?”柳息兒笑咄了她一口,伸手便去擰她,盼兒忙笑着躲開,班兮看她們玩鬧,心中卻感覺不到一絲輕鬆,便將頭轉向別處。
轉過頭來,便見許盈容正穿過一片鶯聲燕語走進長亭中,與她目光相遇,二人都是微微一笑,許盈容更是再不遲疑,徑直向這邊走來。班兮只得起身相迎,二人客氣了一番,也就並肩坐下,看着場中的高臺,二人卻不約而同的沉默了下來。
就在這時,便聽有太監傳令,皇帝的輦車已到,衆妃嬪行禮叩拜,黃金大緩緩行進永壽殿,劉騖身後跟着許後,在殿前的屏風下坐下。長亭這邊的喧囂也平息下來。衆人靜坐片刻,便見一衆樂師自殿後向皇帝行禮畢,退到一旁。樂師中唯獨有一人隻身向校場高臺走去。正是那寧熾。
長亭中的妃嬪們雖已得旨不得喧譁,可卻仍有數聲驚歎在人羣中響起。柳息兒掩嘴輕笑,轉頭去看盼兒,卻聽她輕輕嘆息道:“果然是……”班兮不由自主背脊一挺,回身看她,卻聽她續道:“……果然是一個英俊的人兒。”
班兮聞言不由得微微一怔,正覺疑惑間,便聽柳息兒道:“快看,他要開始演奏了,不知他這回使的是什麼樂器呢?”
只見寧熾走到石階另一側,卻並未攜帶昨日的秦箏,他朝天空遠眺片刻,自懷中取出一管笛子,放到脣邊吹奏起來。
頃刻間,便聽那笛聲響遏行雲,有聲穿金石之勢,更如沙起雷行,山奔海立,此一段高亢的笛聲之後,卻又在不知不覺之間轉爲了纏綿哀婉,便如同切切私語。
班兮卻全然無心欣賞,腦中反覆迴響方纔盼兒所說的話,不由得微皺眉頭,卻覺身旁有人輕輕*近,吐氣一般在她耳邊說道:“這般的佳音,班少使卻爲何愁眉不展呢?”班兮看她一眼,道:“是否佳音,只有像許少使這樣精通音律之人才會欣賞,我又哪分的出是好是壞。”
許盈容輕笑道:“音律此物最是能以情傳情的。當初在芙蓉館聽到班少使的絕世琴音時,我還以爲那已是人間極至,再也沒有比那更好的了,可沒想到昨日再聽一回,才明白原來人上有人,此人彈奏的琴音實在比班少使所彈的要……多情的多呢!”
班兮聲音冷淡,說道:“是呀,在這宮闈之中,像你我這樣的,不過是虛情假意的有情人罷了。真正有性情之人,又怎會情願深陷泥沼,真正清高自許的,也絕不會趨言附勢,許少使,你可認同我所說的呢。”許盈容微微一怔,坐直身子,不再說話。
只聽那笛聲在空曠的校場上飛舞盤旋,一聲高過一聲,卻又似是蓄含着柔和地撫慰之意,衆人在此笛聲感染下,都彷彿在這一剎那,覺得心情霍然開朗,舒暢無比,便連這逐漸明亮的天空中,也開始吹動起幾縷微風來了。
就在這時,忽然有人輕呼了一聲,道:“快看!”衆人不約而同眺目望去,只見宮殿外層層宮闕的金瓦之上,隱隱然地正有些小黑點向這邊聚集而來。在衆人此起彼落地驚呼聲中,這些黑點漸漸臨近,看真切些,果然是一隻只鳥兒,衆人大喜過望,雖有皇帝在前,可也忍不住歡呼起來。
只見這些鳥兒越飛越近,越聚越多,約有數十隻都不約而同地聚集在他的身邊,圍繞着他盤旋飛動,微風輕輕拂動他的衣襟隨風而動,更顯得他丰姿絕世,氣度雍容。
這一曲“百鳥朝鳳”雖奇特壯觀,篇章卻短,那些羣鳥圍籠到他身邊,才盤旋了幾圈,便聽到他笛聲漸弱,慢慢歸於平靜,笛音息止,那些鳥兒依舊在他頭頂飛舞了片刻,這才一一散去。
劉騖大喜過望,召他到跟前,讚道:“好一個百鳥朝鳳,想不到世上果真有如此奇音。真是千古奇觀呀!朕要大大嘉獎於你。”那寧熾也不謙讓推辭,當即跪下受封。
劉騖授命他爲宮廷大樂正,並同時予以一衆樂師獎賞,命他們再譜新曲,在不久之後的中秋宴上獻藝。衆樂師欣然領命,寧熾隨衆離去,自始自終,他沒有向班兮看上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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