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後一行浩浩蕩蕩地來到未央宮時,這裡的情形卻已然沒有方纔那宮女轉訴的那樣糟糕了。大殿之外,宮女太監們雖仍有不安之色,可羅列站立,卻沒有一絲混亂,許後與張美人二人對視一眼,滿肚疑狐,等不得傳喚便直往正殿走去。
走近大殿,便見大殿正中跪着一名素衣女子,看那纖細背影便知是那班少使,許張二人自她身旁昂首而過,向殿上的劉騖斂禮。看到劉騖臉上滿是陰霾神情,二人不敢再加打擾各歸各位,嘴角自然不約而同地露出一絲笑容來。
劉騖並不理會二人,只冷冷道:“你方纔所說的,是真的麼?”階下班兮含淚點頭,許後在一旁看到劉騖與她四目相接,連忙道:“究竟出了什麼事?把陛下氣成這樣,讓臣妾爲您分擔一二吧。”
劉騖朝她看了一眼,輕哼一聲,並不說話。張美人在一旁怯生生地道:“皇后娘娘,臣妾正是聽聞此事,來向您稟報的,方纔在殿外匆匆遇見,還不及細稟,這會兒便由臣妾將此事述來可好?”許後微笑點頭。
張美人道:“臣妾聽聞昨夜……不,應該是今日丑時,內廷衛士在桂宮側道中抓住一男子,此人據查竟是尋霜館中的寧熾大樂正!在這樣的時分,又是在妃嬪所住的宮道中抓住,衛士們自然不敢稍有懈怠,立刻押入了地牢。這邊地牢中是否已經審訊還不得而知,那邊卻早有人驚慌失措,早早地自首來啦。”說着看了地上的班兮一眼,再道:“宮廷之中,知禮守法本應是身爲一名妃嬪比性命還要看中的事,如今卻生出這樣的醜事來,請皇后娘娘酢情嚴辦,肅清宮闈。”
許後點了點頭,向劉騖道:“想不到後宮之中竟出了如此不堪之事,皆因臣妾平日對衆妃嬪少加管束,才讓陛下擔憂,蒙受羞辱,臣妾實在是罪應萬死!請陛下將她交由臣妾處置,讓臣妾有一個補償過失的機會。”她垂首而立,等待一會卻沒聽到劉騖應允,不由得擡頭看他,卻見他眉頭緊皺正看着班兮,對自己所言竟似完全無動於衷。
她不由得大是焦急,又喚:“陛下……”卻見劉騖不耐煩地擺了擺手,道:“你就不能安靜的呆着麼?”許後漲紅臉孔,進也不是退也不是,愣在當地,還是張美人悄悄上前扶住她,這才坐回原位。
殿內一時寂靜無聲,許張二人的目光不時地在劉騖與跪在殿中的班兮身上流轉,看劉騖面色陰晴不定,她們也不敢多發一言。如此等待了一會,便見殿外兩個衛士將寧熾帶了進來,寧熾受這一夜關押,似是精神頹廢,由得衛士帶入並將他按跪在大殿上,他卻連眼睛都沒有擡起。
劉騖沉默看他良久,忽然道:“拿他的笛子來。”此言一出,不止許張二人錯愕不解,便連那寧熾也不由得擡起頭來,這一擡頭,卻看到了階前跪着的班兮,他頓時神情大變,思及各種可能,已是心亂如麻。
劉騖將他的神情看在眼底,始終眉頭微斂,在大殿上回來踱步,片刻之後,那管長笛便已擺在寧熾面前,寧熾垂下頭去盯着身前的笛子,一動不動。劉騖再看班兮一眼,道:“你不是要證明給我看麼?還在等什麼?”班兮輕輕點頭,手中卻傳來幾聲琴音,原來她的秦箏也在身邊。
只聽她輕輕彈奏起一首曲子,彈奏之間略有猶豫遲疑,顯是不太熟練,可曲調悠揚,卻分明是一曲歡快的樂曲,在此時陰沉沉地殿堂中響着,未免有些不合時宜。殿內除劉騖之外,其它人都不明白她此時彈奏的用意。卻見劉騖雙目含光,不看班兮一眼,只盯着一旁的寧熾。耳聽得琴音已然響起,寧熾卻一直木然而跪,他臉上方纔初見班兮時的驚亂似乎已一閃而空,如今他的臉色黯然,難辨悲喜。那在一旁死死關注着他的劉騖,眼中終於漸漸涌現殺氣,他的拳不由自主地緩緩握起,嘴角抽搐幾次,就要揮臂示意之時。
卻見那寧熾忽然扶笛在手,一股笛聲隨即便跟着琴聲而起,音階之間,竟然與琴聲絲絲入扣,琴笛相合,說是合奏卻又有些生澀,可是天底下又怎會有兩種樂聲第一次相合便能同時彈奏一個曲子,而這曲子……
劉騖目光在寧熾與班兮身上流動不定,這時卻忽然霍地回身,到殿堂一邊,沉聲道:“你看怎樣?”一位鬚髮盡白的老者,忙上前道:“回稟陛下,這曲子老臣確實沒有聽過。”劉騖皺眉道:“民間的各種小曲,你難道都記得麼?”老者道:“老臣自主理宮中樂事以來,一直奉旨主辦宮樂大麴,收集民間新曲。數十年來,所收羅到的不論是各郡國、轄縣、侯國與邑、道樂坊之間流傳興起的民曲已近十萬餘首,老臣也俱逐一細聽抄錄,這其間便有不能全然盡記的,總也有耳熟能詳之感。此時他們所演奏的這支,確是一支新曲,何況聽琴笛之間配合尚缺默契,略有生硬,應當是合奏不久,曲譜新編……”他還在嘮嘮叨叨,劉騖已朝他一揮衣袖,走回御座坐下。
劉騖與那老者的對話,一旁的許張二人也略有所聞,雖不明其意,可是自他的神情之間,卻感覺到了一股不安。許後猶豫不決,正在尋思是否要再度說話,卻聽那曲子忽然停了下來。
只見殿下班兮叩拜道:“這曲子還沒有譜寫完畢,因而只能到此終斷了。陛下明鑑,這確是臣妾爲了陛下壽誕準備的新曲,只因離陛下壽辰漸近,臣妾心中焦急,才留樂師練習忘了時辰。臣妾處事不當,令皇室蒙羞,自知罪無可恕,無論陛下如何處置,臣妾都甘願受罰。”
許後聞言一驚,不由看向劉騖,卻見他目光深沉的盯着班兮,沒有說話,許後只覺機不可失,說道:“陛下千萬不要被她所言矇騙。”再轉向班兮道:“班少使,你這謊話說的未免太過遷強,你入宮日子不短了,又時時擺着謙恭謹慎的樣子,難道連起碼的宮規也不明白?說什麼爲譜新曲忘記了時辰?有誰會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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