衆人正驚喜對望,便見屋內陳太醫的小廝探出頭來,滿臉歡喜,叫道:“娘娘喜得龍子。”他話音剛落,庭院內頓時一片歡呼。柳息兒既然一舉得男,看來轉眼又要授封高升了,她以婕妤之身生子,升做昭儀那是毫無疑問的事,從此在後宮中,可就是在皇后一人之下了。何況如今後宮只她一人有子,來日的前景說不定還大有可爲,衆宮女太監們想到自己能跟隨這樣的娘娘,自然也是面上有光,腰板得力,因而滿院歡呼雀躍中,也都是真心爲她歡喜。
可是卻有一人,對這喜訊全然不知所措,此刻玉袖正呆若木雞地手捧一個襁褓,站在牀邊。方纔太醫接生完孩子,是她第一個伸手接過那孩子抱在懷中,擦拭完身子包裹起來的。這孩子放聲大哭,聲音響亮,全身都是血跡斑斑,可玉袖看的分明,這分明便是一個女孩兒呀。
可那個小廝,幾乎都沒有對這孩子投過一瞥,一聽孩子落地便已掀簾出去向衆人說了那樣的話。玉袖只覺腦海中一片混亂,呆呆站在一旁不知如何是好。但是,此刻不論是正在照看柳息兒的陳太醫還是幾乎已經氣若游絲的柳息兒,都對她與她懷抱的這個孩子不加理睬,仿似這屋裡她與這孩子的存在只是形同空氣。一路看中文
玉袖滿心不安,想上前詢問又不敢,轉頭剛好那小廝自身旁走過,目光傾斜地朝她懷中的孩子看去,臉上似有一絲側然不安的神情。只聽陳太醫叫道:“桑葚,快去準備。”那小廝點頭應諾,從柳息兒這房中的一側後門退了出去。
這邊陳太醫正安慰道:“還好還好,一切都算順利,娘娘貴體沒什麼大恙,這一趟算的上有驚無險。”柳息兒輕輕呻吟兩聲。道:“那孩子呢!”玉袖聞言立時上前一步,將手中孩子遞向牀前,卻不料柳息兒看也不看,還示意太醫將她攔開。
陳太醫伸手在玉袖身前一擋,道:“你就好好站着吧,”又轉向柳息兒道:“桑葚已經去了,娘娘只管放心歇會兒。馬上就來的。”柳息兒微微吐氣,又道:“沒能抱到……我又怎麼可以安心……怎麼這麼久,是不是該來了呢?”陳太醫無法,只得走到那側門邊張望一眼再回來道:“就快了就快了,”他這邊話音剛落。果然便聽得那門吱呀一聲打開,那喚做桑葚的小廝手提一隻籃子走了進來。
陳太醫眼睛一亮,忙上前接過籃子,一面輕聲問道:“是順的麼?”桑葚朝他搖頭示意,陳太醫與他對視一眼。似是憑空打了個冷戰,這邊柳息兒聽到動靜已經在催促,他只得轉身回到牀邊。將那籃子輕輕放到地上。籃裡蓋着厚厚地棉被,陳太醫探手進來,然後,他地手緩緩離開菜籃子的掩蓋,手上抱地居然也是一個襁褓。
玉袖木然注視眼前一切,心念電轉之間,便聽柳息兒急促地聲音道:“怎麼不哭?怎麼沒有哭聲?”陳太醫道:“娘娘別急,是怕哭聲驚到人。我讓桑葚給他嘴裡抹了東西,讓他睡過去了。”柳息兒點點頭,看着他懷中的襁褓,伸手道:“給我……看看!”
陳太醫忙遞了過去,柳息兒支起半邊身子。接過襁褓,解開包裹的被褥看了一眼。卻忽然呆滯住,臉上全沒陳太醫原先指望看到的歡喜。陳太醫小心翼翼道:“娘娘,一切都妥當了,您歇着吧。”柳息兒一動不動,看着懷裡的襁褓,半晌方纔恍恍一笑,擡頭道:“這是我的孩子!”
陳太醫點頭笑道:“是呀,如今衆所周知,娘娘平安誕下龍子。”柳息兒長長吐出一口氣來,向牀後一*,將手上地襁褓遞還,陳太醫接了,卻轉身向玉袖道:“你過來接過他。”玉袖聞言一怔,看看手中的這個襁褓,再看看他手中那個。一旁卻有一雙手上前將她懷中哭的聲障的女嬰接過。玉袖茫然轉頭,見到正是那個桑葚將自己手中的孩子接過放入籃裡,然後,他自懷中拿出一個小瓷瓶來,看樣子似是要倒點什麼到那女嬰嘴上。
卻聽柳息兒忽然低喝道:“你要做什麼?”桑葚一愣,陳太醫忙道:“這是要讓那孩子安睡地藥汁,要不然……實在沒法子帶出去!”柳息兒卻向前伸手,聲音顫抖,道:“給我……看一眼……”陳太醫勸道:“娘娘……如今木已成舟,這會兒娘娘誕下龍子的訊息只怕已經傳到宮中了,這孩子……這孩子實在是不能留在此地。”
柳息兒死死盯着那個孩子,嘴脣微微抖動,許久才道:“要送去的地方,是好人家麼?”陳太醫道:“微臣都已安排妥當,不會讓她受苦的,”柳息兒這才掉轉目光,朝他怔怔凝視了片刻,才緩緩躺回牀上。
在一旁等待的桑葚看陳太醫點頭示意,便將手中地瓷瓶遞到那女嬰嘴邊,瓶中倒出幾點白色水汁,女嬰正餓的厲害,這水汁落在她的小嘴,她用力抿了幾下,吞了下去。
屋內四人,一臥三立,不論目光是否聚集在她身上,這一刻卻都不約而同地等待着這女嬰地動靜,只聽她的哭聲從嘶叫漸漸微弱下去,終於沒了聲息。那桑葚蓋回被褥,依舊提着籃子從側門去出去了。
陳太醫向玉袖輕聲道:“你好好照看孩子,千萬不能大意,”玉袖自他手中接過那個襁褓,低頭看下,只見這嬰兒一張圓臉,鼻子肥大,眼線細長。與片刻之前還在她懷中的那個清秀嬰兒完全不同。陳太醫再看柳息兒一眼,不再說話,伸手擦了擦滿臉的汗,躡手躡腳地輕輕退出,只聽他走到外面,對宮女太監們囑咐了一番不可吵嚷打擾的話,這才離開。
屋裡寧靜之極,牀上的柳息兒此刻正緊閉雙眼,不知是睡着還是醒着,可玉袖卻分明能分辨出這屋裡有人正用力吸氣,壓抑不平的氣息,那呼吸聲悠長急促,宛如在這詭異安靜中,緩緩遊蕩地一縷不甘心的幽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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