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悟塵，你是不是，瞞了我什麼？”
隨着這一句問話的，是茶杯破碎的聲音，滾燙的茶水濺在沐錦漓裸露在外的手背上，沒一會兒便起了好大的泡。
悟塵還保持着遞茶的姿勢，一動不動。面上淡然，心裡卻掀起了軒然大波，呼嘯着，如海浪般席捲着他的平靜，剩下的只有無邊無際的恐慌。她知道了，她終於還是知道了，沒能瞞過她。
但是，她知道了什麼？是全都知道了嗎？他心底的秘密，是不是到了全部揭開的那一刻？
不，絕對不可以！悟塵還在垂死掙扎，他的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沐錦漓，想要從她如常的神色中看出什麼來。
她的情緒很好，沒有太大的波動，根本不像是知道了他秘密的樣子。
根據他這麼多年來對她的瞭解，她不應該是這種反應，她應該會……會怎樣呢？是痛哭流涕，還是大喊大叫？
悟塵在此時突然發現，其實他一點都不瞭解她，就像現在，他猜不到她心裡在想什麼。
或許她還什麼都不知道。
悟塵僥倖地想，但其實，這只是他自欺欺人而已。
“說話啊？怎麼了？傻了啊？”沐錦漓伸手在他面前拂了拂，捉弄他，道，“你也不用這麼誇張吧？這還是不是我認識的悟塵了？”
悟塵回過神來，這才注意到她手上的燒傷，一陣心疼與自責，忙又去幫她找藥，左翻翻右翻翻，可就是找不到藥放哪裡了。
“你去包袱裡找有什麼用啊，你一般習慣把藥放在身上的，你忘啦？”沐錦漓出聲提醒他。
經她這麼一說，悟塵纔有了點印象，是啊，他習慣把藥放在身上的，怎麼會忘了呢？從身上拿出一大堆瓶瓶罐罐，大大小小的形狀各異。
面對這一桌子的藥悟塵又犯了難，到底哪個是裝治燒傷的藥呢？
沐錦漓盯着他的動作看了一會，而後會心一笑，伸出另一隻手準確無誤地拿出一瓶藥，道:“是這個。”
悟塵吶吶地接過，看了她一眼復又垂頭，倒出一點藥粉抹在掌心，細心地幫她上藥，動作輕柔，像在呵護一件珍寶。
沐錦漓還是在笑，等到快抹完藥的時候她道:“悟塵，不要再拖延時間了，你遲早是要說的。”
悟塵擦藥的手一抖，沒有控制好力道，下手重了點，沐錦漓當時就嚷嚷着疼疼疼。
“不好意思，你沒事吧？”悟塵急急忙忙地吹了吹，無比愧疚。
沐錦漓卻說起了另外一件事，“悟塵，我不需要你爲我捨棄。”她眉目含愁，像是在自言自語，不過也對，她也沒打算悟塵會接過話茬，她說，而他只需要聽着就好了。
“前世今生，我們認識的時間加起來也有五六年了吧？這五六年的時間難道還不夠我們彼此珍惜嗎？你不用爲我做太多，你只需要好好活着就是對我最大的保護了，我並不希望你出事。”
悟塵擡眸，眸中有着她看不清的情緒。
“你……”
“悟塵，”沐錦漓聲音漸漸低了下去，
“你實話告訴我，我
能安全回來是不是你？你是不是跟上官瑾做了什麼交易？”她自認爲不聰明，可也不是笨蛋。她跟上官瑾的交情還沒有好到他派重夜來救她。從逃出來見到重夜的那一刻起她就起疑了，直到重夜帶她來到檀雲寺，那一刻她就隱隱明白了什麼。只是到底是什麼交易呢？
“你真的想知道嗎？”悟塵他不會撒謊，更不會對着沐錦漓撒謊，因此他這樣問。也算是變相的承認了。
“嗯。”
悟塵擡起的手復又放下，最終，他還是輕輕地放在了沐錦漓的肩膀上，在他看來，這肩膀太過瘦小，在承載了本身的仇恨之後，真的放不下其他了，一根稻草就足以將她擊垮，更何況，他隱瞞的又豈是一根稻草那麼簡單？牽一髮而動全身！
“可是，我不想說。”悟塵拿開了手，也移開了眼睛。他語氣平穩，可微微顫抖的指尖卻出賣了他此刻的心情。
這已經是他的極限了。
他不想說，真的不想說。
沐錦漓也料到悟塵不會那麼容易就說，可是沒關係，她可以慢慢來。她不是喜歡打破砂鍋問到底的人，可這次例外，悟塵隱瞞的秘密她一定要知道。她要知道，悟塵到底替她揹負了什麼！
沐錦漓頷首道:“沒關係，我可以等。”
“……嗯。”悟塵極力掩飾內心的慌亂，他找不到任何語言來回答，只能胡亂地應了。預感告訴他，他的防線很快會被擊潰，而他，毫無還手之力。
“好啦，我走了。你好好休息，我明天再來。”明天再來問一遍。沐錦漓愉快地想着，在她看來，對付一個涉世不深的悟塵比對付老奸巨猾的上官瑾容易多了。當然，她會溫柔點的。
悟塵報以苦笑，“嗯。”看見她這麼輕鬆的神情他一直緊繃的弦也有些放鬆了。
他在想：要是她能永遠這麼快樂下去就好了。放下一切，無憂無慮地生活，不要被仇恨矇蔽。
沐錦漓走出禪機院，本想着回錦樺院的，但不知怎的，就是挪不開腳步，還想着再看一眼身後的院子，看一眼那個一直目送着她的悟塵。
她表面裝着若無其事，可誰又知道她內心的煎熬？悟塵不是上官瑾，她不能逼得太緊，這樣會傷害到悟塵。
這並不是她所期望看到的。
即使她羽翼不夠豐滿，能力也不夠強，可她還是想把悟塵，把她所有在乎的人放在她的羽翼之下，用盡全力去呵護着保護着他們。
沐錦漓拿出上官瑾給她的玉牌，觸感冰涼的，紋路也很好看。
如果悟塵那裡實在是沒有辦法的話，那她就從上官瑾入手，交易是嘛？難道她就不會？
翌日，沐錦漓早早的就起了，先去她孃親的院子裡請安，被留着用了早膳，還被告知聖上隱隱有春獵的想法，雖還沒定下來，卻也要早早的準備了。
春獵是按例是三年一次，各官員都可以帶女眷前往。
不過三年前的沐錦漓年齡太小便沒有去，這還是還是第一次，當然，前世的不算。
沐錦漓點點頭，前世的記憶沒有出錯的話，三到五天就該定
下來了。然後出發，皇后留宮，寧貴妃隨行伴駕，緗王與太子提前幾日前往獵場，佈置一番。那個六皇子嘛……大家一直當他都是不存在的，無權無勢，無寵無愛，當別人的對手都嫌太弱。
接下來幾天的事情發展都按照預想中的來，只有一點例外。
太子在出發前特意來了一趟沐府，點名要見暫住在沐府的悟塵大師。
沐錦漓不放心他們兩個湊一起，找了個理由正大光明地偷聽，對此悟塵也只能無奈地笑笑，任由她去了。
上官瑾喝着上好的貢茶，對着悟塵道:“過幾日便是春獵了，本殿已和右相說好，屆時請悟塵師父你一同前去。”
他這語氣，不是商量，而是通知。
沐錦漓差點沒把茶水潑他身上去，強忍住衝動，笑着問:“太子殿下，悟塵師父乃是佛家弟子，他去有點不合適吧？”
“不會啊，本殿覺得很合適，悟塵師傅乃是得道高僧，有什麼不可以去的。悟塵師傅你覺得的呢？”
被點到名的悟塵點頭道:“多謝殿下一番好意，貧僧一定去。”
“那就先這樣吧，本殿還有事，先走了。”上官瑾是來也匆匆去也匆匆，說了三句話不到就起身告辭。
沐錦漓作爲主人，一路將這尊大佛送到家門口，“沐小姐請留步，”上官瑾叫住了準備回去的沐錦漓，問道:“春獵，沐小姐也會去吧？”
沐錦漓實在是不願意搭理他，敷衍道:“看吧。”
“春獵很有趣的，到時會發生什麼有趣的事情也說不定呢，沐小姐千萬別錯過啊。”
上官瑾話裡有話。沐錦漓心裡嗤之以鼻，她一個重生的，春獵會發生什麼她早就知道好嗎！還用得着你上官瑾來當說道？
不過……突然多了一個悟塵，她就不確定了。上官瑾此行擺明就是衝着悟塵來的，春獵……
“好的，我一定去。”沐錦漓爽快地應道，還是親眼去看看才放心。
“那本殿就在獵場等着沐小姐了。”上官瑾翻身上馬，策馬揚鞭而去。
沐錦漓回了禪機院，一開口便是:“你們兩個果然有貓膩。”
悟塵平靜以對，“你說什麼就是什麼吧。”他不反駁也不附和。
“哼。”沐錦漓嘴一撅，頓時就不高興了，“你根本就沒拿我當朋友。”
這話悟塵這幾天聽得耳朵都快起繭子了，這麼大人，說話還跟個小孩子似得。“是是是，我的錯。”
沐錦漓有種打在棉花上的無力感，自知無趣，於是轉移了話題，“還有幾天就春獵了，你有沒有什麼需要的？我去幫你準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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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她非常不想悟塵去春獵，但上官瑾都親自發話了，悟塵也答應下來了，她能有什麼辦法？還不如乖乖收拾東西，防止突發狀況吧。也不知道她妹妹會不會去？她孃親還在休養中，肯定是去不了的，現在府裡的庶務還是她妹妹在管，恐怕也是分身乏力，這麼說來，她家女眷就只有她一個人去咯？
那啥，她可不可以不去啊？
“不必了。”他沒有什麼要帶的。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