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進明玄谷,溫暖溼潤的氣息便撲面而來,竹若還不忘補上一句:“青澤上仙原本住在雪峰之巔,便是爲了那位離去的小仙,才搬來這裡的,到了最後,那小仙反倒棄他而去了。”
蘇澈聽了半天也沒理解出是青玄棄之而去,相反,明明是青澤將他趕走了纔對。
這竹若,心眼偏得真是沒誰了……
他們又往谷中走了一段,竹若掩飾不住興奮道:“青澤仙君很久沒有讓我如此深入山谷了。”
蘇澈:“這裡已經是我師父的家了?”
竹若點頭道:“我們落下祥雲步行的地方有結界,進入結界便是明玄谷,這裡都算是青澤仙君的仙邸,架不得祥雲也飛不起來,可這地方這麼大,去哪裡都要走着,很無趣吧?”
蘇澈納悶道:“我師父沒有竹若仙君那樣的仙殿嗎?就睡在這荒山野嶺?”
竹若道:“你可別說笑了,明玄谷深處有一片木屋,你師父就在那裡。他的確不像其他上仙有仙殿,也沒有仙娥照顧,所以,只要進來了這裡,走上一個時辰也保證你不見半個人影。”
蘇澈:“那我師父他老人家可真耐得住寂寞啊。”
竹若:“可不是嘛!讓我自己呆上半天不見人,我都得瘋啦!所以我才特別喜歡收小仙到我那去,就算她們熱鬧,我看着也高興。可你師父這性子,嘖嘖,不過我喜歡!”
蘇澈:“……”
竹若:“放心,以後不怕你沒意思,我會常來走動,也可以把你接去我那裡熱鬧幾天,你師父隨和得很,不會對你太過管束的。”
蘇澈:“那我師父呢?沒有人在,他也不愛出去,那他平日裡都喜歡做些什麼?”
竹若臉一黑,半天沒言聲。
關於青澤的事卻被問住,對他而言是一種恥辱。“估計……唸經吧。”
蘇澈:“唸經……”
竹若掩口乾笑了兩聲,道:“明玄谷也有常客,你有師伯和師叔,他們常來,往後你就都會認得了。尊上極偶爾也會來,只是,尊上似乎比你師父還好靜一些……除了這裡,很少見他往玹紫其他處去的。”
蘇澈:“尊上會來明玄谷?”
竹若:“那當然了!尊上回回張口閉口都說最疼青澤仙君,偶爾也會有些實際行動的。”
竹若說完停下腳步,指着前方笑道:“罷了,青澤仙君難得允許我這樣深入谷中,我也不能太不知好歹。你別往四處林子裡去走,就順着這溪水向前,繞得遠些卻不容易迷路。等你看得見一片木屋,你的師父便會在那裡等着你了。”
蘇澈點點頭,心裡卻有些忐忑。
她總覺得,青澤大概並不希望見到她。
竹若走後,蘇澈便按他說的,一直沿着谷中的溪流向上。
她走得很慢,直到天已經完全黑了,才終於看到溪水一旁出現了一大片錯落的木屋和花園。
其中,只有一間與其他並無不同的木屋裡透着光亮,蘇澈能從窗子看到屋中有偶爾走動的人影。
師父回來了。
好像完全不記得她這個弟子了。
所以,她到底該不該走過去,提醒一聲,自己其實是他今日才新收來的徒弟呢。
她遠遠地站住,直到深夜時分房中滅了燈,她也沒再往前挪動過半步。
次日一早,青澤打開房門時,便看到蘇澈站在他屋外,對着他拜了三拜,說了聲“師父早。”,然後托起身邊的茶盤,茶壺裡是剛剛煮好的熱茶。
青澤眼神黯淡,指了指腳邊,“放着。”
天不亮時,他便聽見她在外面折騰了。
此時,院子裡的落葉均已掃清,他百年不用的廚房門敞着,裡面也收拾乾淨了。蘇澈纔在裡面煮過茶,此時還繚繞着一股溫暖的煙火氣。
淡淡陰霾劃過青澤的眼底,他冷冷道:“最後一排空房中,你找一間自用吧。”
蘇澈將茶盤放了,畢恭畢敬道了聲“是,師父。”,又擡眼看了看青澤,便自行去找空房了。
才拐了個彎,落地的碎裂聲便傳了過來。
蘇澈回過頭時,看到自己才放在青澤腳邊的茶盤已被他踢翻了。
她腳步沒停,往木屋最後排走去。
在最後一排落滿了灰塵和蛛網的木屋中挑了一間距離青澤最近的,即使如此,這裡也已經是木屋的邊角,再近也還是遠的。
她這一天,除了心裡一直盼着師父能來看她一眼,便只忙着將這房間從裡到外打掃過,又到了天黑時分,房裡才總算變得可以住人了。
可這畢竟是空房,乾淨之餘,至少還需要一張牀或一把椅子。可這裡什麼也沒有,青澤也沒有來問過一句。
做徒弟,應朝夕問安於師父。
蘇澈便藉着這個道理,又去了青澤房前。
見早上被踢翻的茶盤還在,她便先清理了,才跪在房前對着房門拜了拜,輕聲道:“師父,蘇澈休息了。”
青澤竟沒有迴應。
蘇澈回了空蕩蕩的房間,坐了整宿。
青澤不喜歡她。
如果此時還不能確定,蘇澈便是個傻子。
可既然厭煩,又爲何將她收爲弟子?
這事,她無論如何都沒能想通。
天山時,師父對她有多好,到了現在,受過他的冷落後,好像才真正變得深刻起來。
那時的青澤柔軟而溫暖,對她的關心無微不至、無處不在,多任性的要求也都會應她。他便是除宣璟轍之外,對她最好的人。
想起這些,蘇澈不由深深呼吸,又揉了揉酸澀的鼻子。大概就是因爲有過一段曾經,來到現在纔會突然覺得特別委屈吧。
既然如此,便不如不想。
畢竟,師父早已不記得她了,作爲鬼修,她再努力也無法成爲令他驕傲的弟子了。
他們之前師徒緣分實在有些可憐,可既然如此,不如就讓她藉着這短暫的相處,努力回報他曾對自己的照顧與教導也好。
至於他曾爲她多次下九幽的恩情,她怕是再沒那個本事報答了。
天不亮,蘇澈掃乾淨了青澤木屋四周所有的落葉,來到廚房時,廚房的門上多了一道鎖。
她進不去了。
蕭煥來到明玄谷青澤的房前時,就看見蘇澈正跪在青澤房外,一絲不苟地對着那扇緊閉的房門叩拜問安。
她的長裙都已變色,看起來已經幾日沒換洗過了。
哪怕是小仙都有塵埃不近身的本事,而蘇澈卻偏偏沒有。蕭煥對此並不意外。
他只是看了她一眼,便視若不見地走到青澤門前,輕敲了幾聲,而後推門而入。
掩上房門的一刻,他轉頭就見青澤坐在房裡的一角,青灰的臉色如同剛剛大病了一場。
蕭煥沉默地看着他,直到門外蘇澈的腳步聲遠去,他才道:“我以爲你多能撐得住,這還不到兩天,你看看你的樣子。你說你這是何苦?殺了她就這麼難嗎!”
青澤笑了笑,“是我蠢,竟然還抱着那麼一絲希望。師兄,她真的不是澈兒……”
蕭煥輕嘆,“你啊!她當然不可能是!”
“她竟懂得給我問安,天不亮來掃院子,煮茶給我。”青澤苦笑,“澈兒不會這樣,她只會跑來喊餓喊渴,要吃飯,要新茶喝,稍不滿意就要撒嬌。她現在的房中連一張牀都沒有,我昨日等了一天,竟也不見她來找我要求。”
蕭煥皺眉道:“青澤,無論如何,她煮的茶千萬不要沾!”
青澤看他一眼,無奈道:“我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