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爾布隆真的是很難弄明白眼前的這個古老中國了。不管怎麼樣,也無論政見如何,單從個人的感覺上,他還是很榮幸能和這位神奇的天朝王爺相識,在他的身上,在他的言談話語裡,他總能有種新鮮感。人是需要不斷追逐新鮮事物的,至少是好奇使然。
今天,其實他又從這位實質上在主宰着這個天朝命運的王爺嘴裡得到了不少的信息。法蘭西帝國雖然和眼前的這個太平天國建立了軍事夥伴關係,但是,一個強大的紅色太平天國卻不是他的帝國所希望看到的。帝國的政客們就像是西班牙鬥牛場上的瘋牛,對紅色有着天生的反感。說穿了,他們是害怕這個紅色政權會稱霸東方,繼而對整個世界構成威脅。
由於國內的政治需要,再擴大點說就是所謂國家利益的需要,外交官有時候所處的地位是很尷尬的。他們得心口不一,有時候還要打腫臉充胖子,一旦搞不好就是打完了自己的左臉再打右臉,自我難圓。說這個時候的他們像個市井無賴,其實一點兒都不過分,真要細細地說起來,恐怕這麼說他們還是高擡了。
布爾布隆現在幾乎就是快這樣了。
爲了帝國的利益,他需要繼續陪太平天國的笑臉,因爲帝國需要從這裡得到他們急需的軍火。作爲一個夢想成爲歐洲長期霸主的帝國,對這種難得的機遇是不會輕易地放手的。可是,爲了帝國自己的需要,他們卻又在進行着實質上是背叛盟友的行爲。帝國皇帝已經決意要與沙俄媾和,並於數月前就開始暗中操作。如此一來,他們對太平天國在近東牽制俄軍的承諾化成了空口白話。
早在拿破崙帝國時代,英國和俄國這兩個歷次反法同盟的堅定主力,就是壓在他的法蘭西帝國心頭始終無法打到的黑影。是它們牽扯住了帝國雄霸整個歐洲的步伐。帝國皇帝現在想幹什麼,布爾布隆其實心裡有數。他的皇帝陛下既想由太平天國得到自己所需要的一切,又希望在這個新生政權的身邊兒留下一個強大的對手。沒有了俄國,這個遠東地區的平衡就難以保障。
布爾布隆已經接到了國內的通知,讓他在適當的時機,將帝國在近東的安排轉達給太平天國政府,當然,要講的委婉。說白了,就是叫他自己編造些合適的理由。安王林海豐這次由江北戰場回到天京,對布爾布隆來說是再好沒有的事情了。太平天國上層的人物他一一品味過了,哪個都是不那麼好說話的人,像這種既出賣別人的利益,還要求在人家身上繼續得到實惠的事情,和東王、翼王、寧王等人去談,他都估計過了,十有八九要遭白眼兒。整個天朝在他感覺,還就是這位安王好說話。
可惜的是,安王一回到天京就剩下了個忙字,根本就沒有時間接待他。直到今天,他才完全明白,其實去年暫時平息的天京事變一直就沒有完,在他看來,天京的宮廷政變還在延續。難怪這位安王會這麼忙了。
太平天國不會去爭奪海外霸權,但是,他們忠實於朋友,他們希望他的法蘭西帝國稱霸歐洲,尤其是把矛頭指向海峽對岸的英國。這就是他從這位安王話語裡得到的啓迪。
布爾布隆暗暗決定近期爭取能夠返回一趟巴黎,他要當面向皇帝陛下陳述這裡的一切。不過,走之前他還要再辦幾件事,要向對方道歉,國內矛盾激烈,戰場上的法軍難以長期支持下去,畢竟俄國的黑海艦隊及二十餘萬陸軍化爲了烏有,這種說法總算也能對親愛的盟友是一個交代。另外,按照最初與這位安王的口頭約定,太平天國政府對帝國提供之新式武器所需要的彈藥及軍械配件的補充供也應該履行了,可是到了今天卻一直沒有音訊,這纔是他,也是帝國皇帝更着急的。
閱兵式結束了。
和林海豐一起走下觀禮臺的布爾布隆,還沒有來得及請問下安王殿下何時能夠接見他,具體商談一下這些亟待解決的問題,安王殿下就已經先抱歉地向他拱了拱手,告訴他說他最近一段時間還要很忙,有什麼重要的事情可以先去具體部門辦理。
布爾布隆有些心慌了,他的事情太急,具體部門解決不了。
“尊敬的殿下……”
不等布爾布隆的話說下去,早已等候在下面的馬沙利三步並兩步地就跑了上來,他衝着林海豐一拱手,搶斷了布爾布隆的話頭,“哦,上帝,我尊敬的安王殿下,終於又能見到您了。”
只能臨時以一個美利堅民間商會普通成員趕來參加閱兵盛典的馬沙利,在觀禮臺上的位置距離林海豐太遠了,就是想找個說話的機會都沒有,盛典還沒結束,他就早早地等候在了這裡。
“馬沙利先生,呵呵,您好啊。”林海豐抱了抱拳,腳步緩了一緩,卻沒有停下來。
“尊敬的殿下,我是剛從國內返回來的,我們的內閣已經同意與貴國政府立即磋商建立公使級外交關係。”馬沙利面露喜色,緊走了一步。
“真是個好消息。”林海豐笑着點點頭,“您可以儘快去拜會我們的總理大臣,他會馬上安排人員與您和您的代表團成員商談一切的。”
“哦,尊敬的殿下,”馬沙利痛苦地呻吟了一聲,雙手合在心口,“江西鐵路二期工程的合同到了該簽訂協議的時候了,可是他們卻不肯再同我們的美利堅商行簽約,仁慈的殿下,救救他們吧。”
“有這樣的事情?”林海豐停了下來,看看馬沙利,又瞅瞅布爾布隆,輕輕嘆了口氣,“好吧,我會抽時間過問一下的,不過,需要一段時間。我想布爾布隆閣下也一定是要事想跟我談,不妨這樣吧,二位先回去休息,放鬆放鬆,等我事情一忙完,馬上會去拜會二位閣下。”說完,他衝着倆人抱了抱拳,走向一旁顯然是正等候着他的紅軍將領們。
布爾布隆瞅了瞅愣在那裡的馬沙利,無奈地聳了聳肩,“等等吧,他們是真的忙。”
馬沙利苦笑了笑,搖搖頭,忽然小聲湊到布爾布隆跟前問到,“閣下以爲下任天王是誰?”
布爾布隆沒有回答。不過,馬沙利的這個問話卻引起了他的深思。
“我看,必定是他無疑。”馬沙利似乎有些得意。
“呵呵,閣下的政府怎麼突然有了一個大轉彎似的變化?”布爾布隆望着在幾十個紅軍將領簇擁下離去的安王,笑着看看馬沙利。他心裡清楚,美利堅和他的帝國相比,也許對紅色的厭惡並不更遜色。
馬沙利奇怪地瞅了瞅布爾布隆,似乎有些莫名其妙,“親愛的閣下,怎麼是大轉彎?我們美利堅是一向看好天京政府,並真心和他們交朋友的。當然,交朋友嘛,總要有一個相互瞭解的過程,一旦決定下來,我們是絕對不會對朋友三心二意的。”
布爾布隆皺了皺眉頭,立即反脣相譏,“你們自己國內大量充斥的都是英國人的商品,尤其是鐵路。不會這次是集中了國內大批積壓的廉價鐵路物資,來找個什麼便宜的吧?”
布爾布隆的這句話,還真傷到了馬沙利的痛處。在西部大淘金潮的推動下,鐵路建設熱浪一浪高過一浪,由此也帶來了相關行業的迅猛升溫,國內經濟表面上看似一片的繁榮。其實,如果靜下心來認真一想,滿不是那麼回事兒,本國民族工業的發展並沒有什麼起色,反倒是在英國工業品的衝擊之下,日漸萎縮。這很危險,甚至國內某些聰明人士已經預言,國內的經濟很可能隨時隨地再次陷入危機。
也正是因爲這種總體的考慮,爲了商定中的太平天國江西鐵路以及對未來天朝鐵路建設的預期,這次,國內的那些政客們總算是終於低下了他們高貴的頭,企圖開始以與太平天國政府關係的所謂正常化爲契機,動員國內鋼鐵業,藉此扭轉一下本國工業頹廢的局面。國家利益至上嘛,至於什麼色不色的,可以先放放再說。
“我們的商品同樣上等的。”馬沙利臉有些燥紅。
“呵呵,閣下不要着急嗎,逼人沒有說你們美利堅的商品就是垃圾,”布爾布隆溫文爾雅地笑了笑,“不過,只是這裡的鋼鐵業也不必貴國遜色。如果我沒有記錯的話,從他們公開報導的數據顯示,去年他們的生鐵和鋼鐵產量都已經超過了你們。”
“那纔有多少,這是一個幅員遼闊的國度,遠遠不夠一用。”馬沙利有些氣惱。
“哈哈,是啊,是啊,他們不夠用,所以你們着急了。”布爾布隆爽朗地笑着,告辭走了。
該死的法國佬!瞅着布爾布隆的背影兒,馬沙利狠狠咬了咬牙,使勁兒一跺腳,他媽媽的,便宜非得都給你一家佔去,那你就高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