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平天國方面送來的“禮包”雖大,可對於紫禁城中的奕忻來講,他卻還沒辦法去盡情地享受。
騎在大清朝庭脖子上的沙俄鬼子很識相,在內有奕忻這種人的虎視眈眈,外面卻又是大敵當前的極其惡劣情形下,普提雅廷沒用費上多少的口舌,柯西尼上校和他那些着實猖狂過了一陣子的官兵們就認了頭。官兵中的不少人甚至還在心裡竊喜,終於可以回家了,先不說還能不能把那些連偷帶搶來的財物帶回家去享受,至少已經不會把寶貴的性命丟在這片陌生的土地上了。
其實,軟的欺負硬的怕,這本來就是就是他們這類東西的本質。
即便如此,奕忻等人仍然興奮不起來。
雖然奕譞和柏葰確實受到了他們的慈禧太后的親筆懿旨,也完全清楚大勢已去,但也正因爲如此,他們才更擔心。這番鬧騰的事情實在是太大了,儘管奕忻口口聲聲說的是“既往不咎”,他們卻根本就不相信那會是真的。
李鴻章被寸磔了,榮祿幸運,先一步命喪亂刀之下,沒有嚐到被俘後的滋味兒,也算是躲過了與李鴻章一起的更大磨難。而李鴻章手下的那幾個得力的干將,程學啓之流,則沒有那麼好的運氣,陪伴着那個曾經送給他們一時的榮華富貴的李大人,一個個被活生生地剖腹剜心。
這無疑都是前車之鑑,奕譞和柏葰認定,他們的死一隻是遲早的事情,而這早一天和晚一天哪裡還有區別?既然已經鬧到了這一步,那不妨乾脆就死它個轟轟烈烈,管它是永垂千古,還是遺臭萬年呢。
於是,本來就爲了不久之後應該怎麼跟兵臨城下的太平天國方面“和談”而大傷腦筋的奕忻,現在卻要不得不首先來面對奕譞和柏葰的要挾。
想當初,前有黃河天塹做盾牌,後有十萬赤膽忠心的忠義救國軍將士嚴陣以待,再加上如狼似虎、兇猛善戰的俄國大軍力挺,濟南的和談尚且爭不來一個結果,如今呢?人家已經打到了門口,這個時候還要去跟“太平赤匪”們搞什麼談判,豈不是與虎謀皮?傻子都知道,按照你們這樣的折騰下去,其結局只能是以眼睜睜看着大清朝覆沒作爲代價,來換取你們某些人個人的私立。
對於奕忻的招撫,鐵了心的奕譞和柏葰不僅嚴詞加以拒絕,扣押了自告奮勇前來做說客的體仁閣大學士翁心存,還針對奕忻等人的賣國行徑,做了個長篇的聲討。
在聲討中,奕譞和柏葰還嚴斥奕忻等人與太平天國“赤匪”內外勾結,內戰內行而外戰外行,甚至到處挖牆角、搞拆臺,以致終於導致了今天這般令親者痛、仇者快的悽慘景象。同時,他們還“揭露”了太平天國方面假和談、真屠戮的陰謀。既然他們號稱是真心和談,爲什麼單單把俘獲的俄國朋友交給奕忻等人,而不放回他們日思夜想的太后老佛爺?
奕譞和柏葰痛心疾首地指出,眼下京城軍民數十萬,內中更是有滿洲人丁不下十餘萬,更兼有天下第一堅固的城防,倘若奕忻等人真是爲了大清朝的興亡着想,就應該將全城上下一起動員起來,與“太平赤匪”決一死戰。前明崇禎皇帝朱由儉,在面對闖逆兵抵京師之際,尚能夠不惜最後吊死煤山,也決不肯私自偷生。而作爲縱橫中國二百餘年,誕生過太祖、康熙、乾隆爺這些位叱吒風雲人物的堂堂我大清,難道就甘願把這塊祖宗們耗費了多少心血才弄到手的花花土地,拱手讓給那些天生的劣等下賤奴才們?
奕譞和柏葰表示,堅決反對與“赤匪”和談。儘管中原很可能完全丟失,但是,大清朝還有遼闊的蒙古草原、關外的肥沃土地可供周旋,大清朝永遠不會滅亡。你奕忻等人既然怕死,那就立即將皇宮移交給我們,由我們來負責京師的全面防禦。你們可以護衛皇上突圍北去。
最後,奕譞和柏葰聲稱,在他們的號召下,西、北兩城的各家王公貴族都已經行動起來,不惜任何身家性命,堅決要把“太平赤匪”阻擋在京城之外,要讓天下所有的人都看看,我大清有忠臣、有死士,誓與京城共存亡。
接到這麼一份帶有最後通牒性質的所謂聲討書,還附帶着上面有所謂的幾十個王公貴族簽名的請願信和決心書,奕忻等人默然了。
不能否認,奕譞和柏葰所說的某些話,在奕忻等人的心裡,還是能夠引起一些共鳴的。可殘酷的事實擺在面前,真要是打起來,不要說是軍民共起,就是連黃土都振作起來,那也絕對不是太平天國的對手。
至於奕忻,他很清楚,那位林主任既然能把伊戈納季耶夫等人交在他們手裡,一是要給他一個挽回面子的機會,叫他心存感激。二嘛,那是明擺着在時刻提醒他,我林主任根本不怕你們怎麼來處理後事,只是別惹惱了我,否則的話,我隨時都可以光臨紫禁城。
奕譞和柏葰這兩個混蛋,真是不養孩子不知道肚子痛啊!
當然,奕忻還知道,奕譞和柏葰所說的什麼西、北兩城的王公貴族們都已經與他們同仇敵愾,甚至可以不惜任何身家性命,那簡直就是滿口的昏話。滿洲的那些王公貴族、八旗子弟們,除去會張着一張大嘴就等着吃大清朝之後,他們還會幹什麼?
說穿了,奕譞和柏葰這就是在要挾他奕忻。誰心裡只要稍微一盤算就明明白白,別看大清朝的國庫窮得只剩下耗子扎窩,可京城裡那一個王公貴族的家裡,隨便的擺設也值個幾十萬,更何況,他們哪一家的地窖裡不是都藏着幾十乃至數百萬兩的真金白銀。而奕譞和柏葰手下的那數千軍隊,如今就分駐在這些王公貴族的府院,這些王公貴族,既怕城外的太平紅軍,更怕眼前的亂兵,哪個膽敢“心存歪念”,豈不是就地家破人亡?
武英殿內,煙霧繚繞,不知道的還以爲是着了火,從來不抽菸的奕忻和僧格林沁,此時也都加入到了菸民的行列。
“爲了錢財的亂兵,那是親孃老子都不認的。一旦控制不住,京城就徹底的完了。”僧格林沁狠狠吸了一口煙,又揉揉被煙霧薰得直流眼淚的雙眼,有些無奈。他可是太瞭解那些亂兵們的巨大能量了。
“怎麼控制?”與端華對着頭一直只顧抽菸的載垣,繼續從桌案上林主任送的“大中華”牌煙盒裡抽出一根香菸,用手裡的菸頭點上,隨後,將丟到地上的煙屁使勁兒碾了碾,“外城的軍兵不能再調進內城來,現在誰也說不清誰最後是哪一頭的,放進來更壞。而單單依靠內城咱們手中的這些力量,只怕平息不了他們。”
“咱們一下子收繳了洋人的那麼多快槍,現在幾乎是人手一把,比起奕譞和柏葰他們,怎麼說也是實力強得多。”端華看看奕忻,“不管怎麼樣,一定要整趴下他們再說。”
“你這話可是有些說得太輕鬆了。”僧格林沁撇了端華一眼,伸手又去取來香菸,拿在手裡看了看,抽着難受,可不抽還真不行。他咬咬牙,再次點燃了一根兒,幹嗆的香菸鬧得他連連咳嗽了幾聲,“咳……你呀……咳……你真以爲拿上杆洋槍,咱們的這些兵勇就變得天下無敵了?笑話,沒有經過訓練的兵勇,手上的洋槍還不如一把大刀片子管用。”
“是啊……”奕忻滿臉的苦澀,“京城已經不時有散兵遊勇在趁火打劫,倘若不能一下子置奕譞和柏葰於死地,他們的兵勇只要一鬧起來,京城就會很快變成一片廢墟。奕譞和柏葰既然敢這麼囂張,其依仗的還不是恰恰就在於此嗎。”
“那咱們還能怎麼辦?”端華大眼珠子一瞪,“這也不行,那也不能,難道就坐在這裡乾耗下去?”
“辦法倒是有一個,只是……”載垣頭也沒擡地咕噥着。
急得都要發瘋了的端華,這回已經沒有心情去催着載垣往下說了。這個傢伙,沒到你着急上火的關頭,他就非要賣賣關子不可。
似乎由於缺少了正常的催問,載垣有些奇怪地擡起頭,看到的是三雙火辣辣盯在自己身上的目光。於是,他又接着清了清嗓子,撓撓後背,這纔不緊不慢地笑了笑,“我想問問,跟太平天國方面的談判條件都是什麼?”
呼的一下,端華猶如感到一股火焰衝開自己的天靈蓋,“你……我說你,你不是精神有毛病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