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是早知如此,何必當初呢?爲了滿足你們自己的慾望,又是你們這些所謂的俄國盟友自己,親手砸碎了由你們給大清朝描繪的勵志開放、共同創造美好未來的夢幻。是你們把威海上下鬧得烏煙瘴氣,鬧得百姓們恨不能生吃你們的肉,活剝你們的皮。現在你們想起城內的老百姓了,想起拿他們去當炮灰了?姥姥!早晚了,別做你的春秋大夢了。
達薩莫夫走了,走的匆匆,居然忘記了做一個道別的禮儀。看來他對文祥最初進門時的那種恭謙,的確是不得已之下才裝出來的,這不,到了沒有善始善終。其實,作爲一個威海真正的主人,達薩莫夫能有起初的那兩下子,也算是對得起文祥了,誰會把自己門前的一條狗當成是一回事兒呢。
文祥沒有計較這個,因爲現在,他也根本就沒有心情還能注意到這些。他只是默默地、近乎呆滯地望着達薩莫夫離去,屁股都沒有擡一下。當然,至於身邊兒桌案上的那杯已經變涼了的送客茶,更是連碰都沒有碰。
“什麼東西!”師爺衝着達薩莫夫的背影兒狠狠地啐了一口。什麼他媽的俄國盟友,簡直就是一羣喂不飽的野狗,平時牛氣沖天的,天要是老大,你們就是老二,現在怎麼也學會草雞了?
“大人,是不是還真要去上城啊?”他輕聲地問,“要不,趕緊把牛總兵召來,計議計議?聽他們那話的意思,是打算放棄威海衛城了。”
文祥沒有說話,像個泥胎。
上城?上城還能幹點兒什麼呢?只要俄國佬一撤,威海就是一座火山。就憑那千來個八旗兵和聯防團,不要說俄國佬都阻止不了的太平軍會立即打破城池,就是全城那早已壓抑了滿腔怒火的百姓們,也會一齊起來,把威海這個火棺材一把火燒掉。
“走吧,爹死娘嫁人,早晚是這麼的一天……”文祥眼睛閉了起來,嘴裡喃喃地咕噥着,眼角兒禁不住地流下了兩行說不出是什麼滋味兒的,渾濁的淚水……
威海衛城外,炮火連天,城內,更像是煮開了的一鍋沸水。各個街巷內,到處都是跑來跑去的沙俄官兵,不少人身上揹着、抱着五花八門的包袱和物件,像是搬家。中間,偶爾還夾雜着幾個沒頭蒼蠅似的,大概是想給自己找條生路的聯防團逃兵。
街道兩邊,從遭到劫掠的人家裡,不時地傳出一陣陣男人的怒罵聲,還有女人和孩子的哭叫聲。
已經敞開的東門,擁擠着懷抱大包小裹,亂哄哄地正拼命朝碼頭上的一條條小船上擠去的大戶人家的男男女女。
南街街道中間的“苦節天褒坊”牌坊下,達薩莫夫大馬金刀地站在那裡,看上去很是平靜。海面沒風,會不會影響到軍港內戰艦的將來,他還真是一點兒都不明白。
巴魯什卡叫他堅守威海衛城,自己卻溜到了軍艦上。他也不傻,根據他的經驗,戰事發展到了現在這一步,堅守就是死亡的同義語。再說,能在威海撈到的東西,他都撈到了,至於沙皇陛下是不是喜歡威海永遠抱在懷裡,那是沙皇的事情,他需要的是軍隊,說白了,也是他自己的性命。沒有了生命,有什麼都沒有用。
按照他的佈置,二團殘餘的力量與城中的大清兵,接替下一團的防務,一團撤出之後,二團再陸續後撤。他現在一心想的是,如何能儘快地把他賴以起家的第一團,更多的帶上船,然後遠遠地離開威海這個倒黴的地方。
不過,眼前的情景,他可是怎麼也沒想到的。街上的兵們,有一團的,居然還混雜着二團的一些人,看着眼前這股亂勁兒,他的眉頭緊皺,心裡真正體會到了兵敗如山倒的滋味兒。
“先頭部隊還沒開始撤,就這麼亂,不等我們上船,太平紅軍還不進了城!”達薩莫夫衝着迎面跑來的第一團團長柳南斯基,惱怒地揮舞着雙手。
“將軍閣下,不撤還好,這一開始換防,有些軍隊就已經很難掌握了。”柳南斯基嘴咧着,像喝了豬的苦膽汁兒,“都他媽的以爲我們要放棄威海了,誰也不肯丟下自己平時撈到的東西。”
達薩莫夫默然了。是啊,你自己能撈,士兵們一樣會撈,軍隊帶到這個份上,不敗?不敗纔怪。
轟轟轟……
東面軍港內忽然羣起的艦炮轟鳴,震得達薩莫夫、柳南斯基等人身子一晃。上帝!沒風不能行船,這個達薩莫夫不通,可對艦炮的射擊方向,他是一掃便知。這是在朝海面上打,莫不是太平紅軍的海軍艦隊來了?
轟隆隆……
又是一陣的爆炸聲起,巨大的亮光一閃,把達薩莫夫等人的視線一下給撤到了北面的玄武門方向。
哇……
包括達薩莫夫在內,所有的人都驚愕得大大地張着嘴,身上的汗毛倒豎,忘了叫上帝。
玄武門左右二三十丈寬的城牆馬道上,火光沖天。在那一片的火海之中,正跳動着無數的悲慘身影兒。不管他們怎麼跳,如何跑,整個人都像是燃燒起來的一支支巨型的火把。
好半天,雙手緊緊揪扯着自己胸口的柳南斯基才緩過一口氣來。上帝啊,他在胸口不停地划着十字,不久前他就在北門的城牆上,如果不是達薩莫夫將軍及時指令他撤下來,那在火海里掙扎、跳動的人羣當中,一定就會有自己一個。
“劊子手,無恥的劊子手!”達薩莫夫狠狠扯着自己的一頭黃褐色捲毛發,躲着腳大罵。太恐怖了,都是活生生的人啊,就這麼給燒掉了!
“這是真燒啊,燒的過癮,燒的堪稱是天下奇觀!”
那些有幸當年曾經親眼目睹過威海衛城北門上的那場大火的老人們,多少年後提起來可都還是興奮不已。
“大家都說,那是天朝紅軍從太上老君那裡借來的五味真火,燒起來就別想滅。”
“好幾百的沙餓鬼還有聯防團,剛剛上城,天火來了,那個亮,那個兇猛。那些該死的王八蛋們的哭嚎,嚇得俺們家裡的幾個孩子,在炕上縮成一團,渾身發抖。呵呵,從來沒有聽到多幾百個洋鬼子一齊的哭嚎聲啊,那是真正的鬼哭,不怕纔怪。俺娘總說,當時俺被嚇得尿了一炕。”
“俺家離玄武門近,不僅沙餓鬼的哭嚎聲聽得真真切切,還能夠看到那火龍先是在馬道上燒,後來有兩條小火龍,還順着城門兩邊兒的通道直朝下跑。在下面沒被燒到的沙餓鬼們,有的膽子還真不小,竟然組織了一些人上去用水龍滅火。哈哈,那是天火,水龍那裡管用呢。水一上去,那火就順着水跑,好幾個沙餓鬼就這麼白白地賠上了自己。有這場大火,沙餓鬼不怕纔怪。”
正如百姓們說的那樣,威海衛城內,凡是能夠看到這場“天火”的沙俄們,被這罕見的一幕給寧靜了片刻之後,隨之轟然而起的,就是更大的混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