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鍾啓明對“五月十九的凌晨”的記述,“不過,弟兄們都沒把面前的敵人當成是豆腐渣打,一批批從戰馬上跳下來的弟兄們,幾乎就是絲毫不差地重複着平時的演練,撲進所有的沙俄軍營。他們打得異常兇猛,也許是太過於亢奮了吧。我很滿意,就像在紅大課堂上林校長說的那樣,戰場上遇到的哪怕就是一隻羊,那你也必須要當成是老虎來打。我看見老營長上來了,正想去迎迎,二連長突然竄到我的面前,講了一句話,我起初沒有聽清,只是習慣地朝他比劃了一個滿意的手勢。”
接下去的部分,顯然是被什麼水打溼過了的,紙頁皺皺巴巴,越往後字跡模糊,“二連長又在繼續低喊,這次我終於聽清楚了,前面傷了不該傷的人。東面第二個軍營裡,其實只有少數一些沙俄兵,那是沙俄專門的“生活營”。當一排排手榴彈尾追着幾個倉皇逃命的沙俄飛進幾間屋子裡的時候,攻擊的弟兄們聽到的,不是那種已經熟悉了的應該的鬼嚎,而是尖利的女人們的慘叫和哀鳴……”
鍾啓明關於當天的日記,接下去的部分還有很多,可惜,看不清楚了。
不過,總算有了一個結果,那就是特務營誤傷了被沙俄鬼強擄到軍營裡的姐妹們。具體傷到了多少,不知道。至少有一點,可以推算出,那就是在進攻溫泉湯之前,特務營至少是知道這裡有這些飽受**的姐妹們的,可是由於“第一仗的亢奮”,由於別的什麼原因,他們還是暫時忘記了這些。否則,他們不會爲此自責,以至永遠不願再提起來當年。
而且,事情還不僅僅是如此。許多人都曾經鬧不明白,溫泉湯戰鬥結束後,特務營在這裡停留了至多半個時辰,即將溫泉湯移交給隨後趕到的紅二師一部,趕赴崮山。可此後的十九日一晝夜,在最爲激烈的威海衛南岸爭奪戰中,除去崮山一戰他們被輕描淡寫地提了一下之外,再就沒有他們的參戰記載,直到二十日凌晨,纔有他們攻克南幫最高峰摩天嶺的真正戰果。
由此可見,溫泉湯的首戰大勝,並沒有給特務營帶來歡樂或是更高的鬥志,卻是背上了一個巨大的心理包袱,這把鋒利的刀子,一定是鈍了那麼一段時間。
對威海衛城裡的巴魯什卡和達薩莫夫來說,難忘的不是“五月十九的凌晨”,而是五月十九的清晨,距離溫泉湯一戰至少也要有一個多時辰了。
他們可不是被幾十裡外的槍炮聲震醒的,那些聲音他們聽不到。他們能聽到的偶爾響起的零星的槍聲,那可真是他們平時聽習慣了的自己士兵打着玩的槍聲。他們是被一個個跑丟了帽子,渾身上下如同剛出水的水牛一樣的士兵們,帶回來的一個個消息給嚇醒的。
按照前方傳送回來的消息,兩個人對着地圖一看,頓時順着脊樑骨就開始冒起了汗。整個威海縣所轄四個區(按照沙俄的安排,威海特別區除所轄原有文登、榮成兩縣外,又由文登、榮成兩縣各析出部分區域,新設立了一個威海縣。威海縣縣城設置於威海衛城,威海縣轄四個區,一區爲威海衛城周圍地域,東西北三面至海,二區爲現今羊亭、張村鎮,三區爲現今溫泉鎮、西苑,四區爲現今崮山、皇冠一帶),除去他們屁股底下的一區之外,其他三個區都出現了鋪天蓋地的太平紅軍。
巴魯什卡與達薩莫夫面面相覷。他們想不明白,這些太平紅軍到底是怎麼鑽出來的?
“司令官閣下,您不是說和談要開始了嗎?您不是說他們已經不打了嗎?”達薩莫夫盯着巴魯什卡,狠狠地一擂桌子,“這是爲了什麼?”
是啊,這是爲了什麼?望着很不禮貌的達薩莫夫,巴魯什卡鬥牛似的同樣瞪着達薩莫夫,也想發火。
可他還是忍耐了下來,沒發。他又想起了下午,想起了他剛剛送走那幫子不速之客,也就是海上轉悠來的法國艦隊。一想到他們,他的腦袋又大了起來。
巴魯什卡會見的法國艦隊,中間其實還混雜着好幾艘美利堅的軍艦。作爲沙俄自己邀請來做爲停戰調停人的美國人,還有自願充當調停人的法國人,這個時候來到威海,儘管是意料之外,卻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一見面,美國人首先就毫不客氣地指責他,“你們俄國人總在黃海海域與太平天國政府軍搗亂,太平天國政府的海軍實在忍受不了你們的折磨,在這樣下去的話,和談很難展開……”因此,他們來到這裡,就是想通告俄國海軍,不要再向太平軍找麻煩,更不能給作爲調停人的美、法兩國政府上眼藥,這樣對誰都不好。爲了確保五月三十日在濟南的和談的順利進行,美、法兩國願意站在中立的立場上,來黃海海域監督中俄兩國海軍的動向。
一聽美國人的話,巴魯什卡差點兒哭了。我找他們的麻煩?我總去給太平軍搗亂?還有天理嗎?他們把我打得連黃海都不敢去了,我上哪兒去跟他們搗亂?
不過,冤枉歸冤枉,如此一來,他倒是心裡踏實了許多。人嗎,總願意在第三者面前抱怨自己是如何如何地受到了別人的委屈,無非就是想贏得更多人的同情,太平天國政府當然也不會例外。他們這麼閉着眼睛在美、法等列強面前叫起撞天屈,不過就是想給他們在和談的時候,多撈些本錢而已。當然,對於美、法兩國能來監督雙方不再在海上發生武裝衝突,對他來說,那是再好也沒有了,他也需要一個趕緊恢復元氣的機會。
臨睡覺前,他還接到了派遣軍總部的電報。據可靠消息,此次代表太平天國政府準備參加和談的太平軍統帥部北方行營,將會接受派遣軍總部擬定的和談草案,也就是會認可沙皇俄國在大清國的既得利益。
當然,昨天晚上他也收到了來自大清登州府的公文,叫喊着說他們西面的許多府縣都遭受到太平紅軍的猛烈打擊。對此,他和達薩莫夫經過考慮,都有一個共識,那就是大清國的軍隊捱打是正常的。擬定的談判內容本來就是可以放棄黃河以南的全部區域,只要一秒鐘不宣佈正式停戰,太平紅軍打你也活該,誰他媽的叫你不去打他們的?
可如今這到底是怎麼回事?五月三十日,就是雙方正式談判的時間,今天是五月十九,雙方的參加預備會議的代表們,明後天就都該到濟南集中了,怎麼這個時候他們的陸軍居然打上了門來?
太平軍來打自己那就不對了。
巴魯什卡狠狠捶了捶自己的腦袋,突然,他好象是明白了什麼。他又爬到地圖前,仔細看着,然後瞅瞅怒火沖天的達薩莫夫,“上校先生,鎮靜,鎮靜。”
“鎮靜?”達薩莫夫脖子一梗,“再晚點時間,我的軍隊就都沒了!”
“必要的犧牲是必然的!”巴魯什卡一指地圖,“目前在海上沒有任何異動,這就說明對方的這次行動也是有限的一次單純陸上的投機取巧行爲。他們既不想把戰爭擴大化,還要在談判之前撈取到更多的實惠,所以纔敢冒險孤注一擲。現在您的任務就是馬上加強城西奈古山、城南文筆峰、金錢頂等外圍制高點的防禦措施。至於前面的軍隊,在情況不明的時候,貿然增援是極其不明智的,通知第六團,必要的時候撤守老虎山、佛頂、仙姑頂一線。威海衛的防禦由你來統一指揮,防守威海衛的力量一定不能撒出去,守住威海衛纔是第一重要的事情。另外,楊家灣南岸地勢非常重要,我用劉公島陸戰團一部,迅速增援那裡的第四團,以防他們佔據了這些地方,威脅我軍港中的艦隊。”
“按照前面傳來的消息,這股敵人火器犀利,而我們沒有足夠的炮火……”達薩莫夫顯然對自己手下的戰鬥力,並沒有太大的把握。
是啊,炮火是個問題。巴魯什卡怔了一刻,南幫防禦似乎應該好些,畢竟能夠得到軍港中艦隊炮火的支援,可威海衛的防守呢?他一咬牙,然後用力一拍達薩莫夫的肩膀,“你放心,我會支援你的。”說完,他還唯恐達薩莫夫的意志不夠堅定,接着補充到,“一定不忘記,儘管他們鋪開的場面大,兵力並不會太多。倘若是數萬的大軍一起涌到我們這裡來,哪裡會提前一點兒的風聲都沒有?堅持住,文登和榮成一帶我們的軍隊,會從背後給他們一個狠狠的教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