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孤兒院暫住了幾日後,貓膩感覺先前那種濃烈的悲傷,稍微淺了一些,像是洶涌喘急的河水,在連續不斷地奔騰後,終於變得平靜而緩慢。
人總歸是這樣,面對太過悲傷的事情,大腦會自動形成條件反射,將它埋藏,儘量避免觸及。
因爲知道,每一次的思念,都會像牽扯了渾身的痛覺細胞,然後帶來身體撕裂般的痛感。
“良辰,該由我帶你回家了。。。。”
“這一次,由我帶你回家。”
貓膩告別孤兒院的院長,和嬉戲的孩子們說了再見,然後像來時一樣,抱着白瓷壇,走上孤獨的路程。
其實每一次,當她意識到自己正抱着良辰的骨灰,當她明白他已經永遠消失在自己生命時,她還是無法剋制大哭的**。
明明是這樣乾淨無瑕的少年,終於可以不再揹負殺人犯的陰影,終於可以在一起。。。。。。卻因爲自己,永遠失去了生存的力量。
貓膩咬住嘴脣,抑制這種即將洶涌而出的崩潰,然後挺直脊背,一步步走着,也不知道堅強給誰看。
經歷了幾個小時的奔波,再下火車便到了雨城,貓膩沒有帶傘,所幸雨不大,就像冰冷的細線,從天空飄拂着落下。
貓膩蒙着一臉霧氣般的雨水,找到那所老房子,將良辰的骨灰留在了雨城,他最初的地方。
那個下午她沒有離開,一直坐在老房子門口,望着屋檐滴落的雨水,伸手去接,薄凉如青春。而頭頂那片灰白的天空,好像昨天的歲月。
她說了很多很多,懷舊一般重複曾經,對現在感到無能爲力,對明天沒有勇氣,她很久沒有想過有天會一個人生活,以前這並沒有多難,不過是流浪。
可如今,正是因爲曾經擁有,失去才無法忍受。
“我想我該長大了。”她對着天空喃喃自語。
“我想,總有一天我也會有一個家,一個屬於自己,永遠都不會拋棄我的家。”
“良辰啊。。。。。我要離開了。”
“可是,我們永遠不會分開。”她走在離開雨城的路上,捂住自己的心口,“我知道你會一直在這裡,守護着我。”
她踏上回明澤的火車,看着車窗外的風景逐漸退後,她告訴自己,該結束了,有些事情,該重新開始。
我們都會好好的。良辰。習嬰,淨。。。。。還有蔚遲。
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她以爲回到明澤,一切就會重新來過。可是她忘記了,決定未來的從來不是自己,而是命運,是時間。
下火車的時候,貓膩接到一個電話,是蔚遲打來的,他也在明澤。
明明在同一個城市,卻像隔着遙遠的海域,分裂成兩片島嶼。
他低低的聲音透過話筒傳來:“貓膩,我現在在明澤。”
“。。。。。哦,我也是。”貓膩想起他和那女子在一起的畫面,心裡忍不住又是一陣刺痛,像亙着一根針。
“我曾經離開了一段時間。”他說,“去了莫斯科。”
貓膩沒有說話,她的視線已經開始模糊,她想,就在你離開的這段時間,我的世界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然後現在,我才無能爲力地發現,面對你我像是丟失了說話的能力。
“和我媽媽去的。”他說到這裡,聲音像是哽咽了一下,“我媽媽啊。。。。。。就是在咖啡館,你看見的那個人。”
“啊。。。。。什麼?”
“情人節那天,我知道你去過咖啡館,你丟在垃圾桶的毛衣,我。。。。。一直帶在身邊。”
貓膩很想開口插句什麼話,比如你媽媽是怎麼回事,你怎麼知道垃圾桶裡有我織給你的毛衣,但是蔚遲接下來的話,讓她再也提不出一個問題。
“我媽媽在我很小的時候就離開我了。最近。。。。。纔回來的,我們去莫斯科才一天不到,她。。。。。被槍殺了。”
蔚遲的聲音很平靜,像陳述一件很平凡的事,但貓膩卻感到那種壓抑的悲傷,於是一瞬間,整個世界都寂靜下來。
應該很難過吧。
想哭就哭出來啊。
這些曾經對自己說過無數次的話,很想開口告訴他,卻什麼也說不出來。
“怎麼會這樣。。。。”似乎仍舊無法接受。
“恩。”蔚遲依舊保持着平靜,她不知道他心裡在想些什麼,亦無法揣度他在電話那端的表情,是否脆弱得讓人心疼。
“我把這間房買下來了,我的東西。。。。。我帶走了。你要是還回來,鑰匙還是原來的,沒變。。。。”他繼續說着,貓膩聽見他在房間裡走路的聲音,心也隨着腳步聲空落下去。
“你要去哪?”她聽見自己顫抖的聲音。
“。。。。。。。。忘記告訴你,我要結婚了。。。。。”
電話那端,房門被咔嚓帶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