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齊院正屋裡,元娘氣定神閒的坐在羅漢牀上給王勤縫製春衫,袍子搭在她的腿上,春天的陽光曬在她的身上,一切靜好,如果沒有一旁如坐鍼氈的十一孃的話……
十一娘滿臉心不在焉,手中拿着一個扇面繃子,這是元娘讓她做的女紅,可是繡了一上午,連片葉子都沒繡出來。
元娘並不看她,任由她左顧右盼的消磨時間,最終是十一娘耐不住,主動開口說道:“姐姐,你把鐲子還給我,好嗎……”
元娘擡頭掃了她一眼,那眼神讓十一娘後脊發涼,連忙解釋道:“我沒有想旁的什麼,只是那東西終究是他送我的……”
元娘淡淡的說:“不在我這裡了,我還給崔家了。”
十一娘嚇的站起來,繡花繃子落在地上,聲音微高的質問道:“你怎麼能還給崔家?他們知道了,慎郎可怎麼辦?姐姐你太壞了!”
“我壞?”元娘鳳眼微瞪,對十一娘這種不懂事的行爲和言語感到憤怒,“我處處爲你謀劃,你卻滿心裡只想着崔貞慎!若他真是爲你着相,怎會作出這私相授受的事,他若有本事娶了你,自會讓家裡人來提親,若沒這個本事,與你訂下私盟豈不是毀你一生?”
十一娘從未被長姐吼過,加之元娘說的話對她來說太過殘忍,眼淚瞬間聚在眼眶中,破堤而出。
元娘心疼幼妹,但這事不能心軟和縱容,便狠心喊來秋棠和秋瑾,說:“帶姑娘回去,這幾日哪裡都不許去,在房裡好好想清楚!”
十一娘此時的心情也不想見元娘,轉身哭着跑開了。
她一直哭到下午十二孃放學回來,十二孃剛進屋,秋瑾就跑過去說道:“姑娘,快去勸勸十一娘吧,她哭了好幾個時辰,午飯也沒吃,這樣哭下去,身體要哭壞的。”
十二孃聽到房裡傳出斷斷續續的抽泣聲,問道:“發生什麼事了?”
秋瑾當時並不在屋裡,只說:“十一娘跟二少夫人拌嘴了,具體是爲什麼奴也不清楚。”
定然是爲了崔貞慎了,十二孃想道。
解開早春的薄披風,十二孃放下書包走進房,十一娘看到她回來,立刻從桌子邊站起來,一把抱住她,說:“十二孃,我好難過啊,怎麼辦啊!”
十二孃拍拍她的背,扭頭看她哭花的臉,說:“看看眼睛都哭成一條縫了,從沒見姐姐這麼醜過。”
“啊……”十一娘鬆開她,捂着自己的臉背過身說,“連你也欺負我!”
房裡有秋瑾秋棠準備好的熱水和毛巾,十二孃擰了一條帕子遞給她,說:“不管遇到什麼問題,我們女子總要漂漂亮亮的去面對問題、解決問題,不能把自己弄的這麼邋遢。擦擦臉,姐姐也跟我說說,到底發生什麼事了。”
十一娘把臉擦了,好歹是不哭了,滿腔幽怨的說:“大姐把慎郎送給我的鐲子還給崔家了!”
十二孃心思轉動,問道:“你就因爲這個事情跟大姐吵架?”
十一娘點頭,見十二孃不太理解她,說道:“當然了,我是信任她才同她講,誰知道她出賣了我,還把慎郎至於危險中!”
十二孃牽着她坐到牀邊,耐心開解道:“你有沒有靜下心想過大姐爲什麼要把玉鐲還給崔家?真的是爲了揭發你跟崔貞慎?”
元娘對十一孃的好,十一娘心底還是有數的,知道元娘肯定不會害自己,她思索着說:“她見我和慎郎私相授受,怕壞了我的閨名,所以才斷了我的念想……”
十二孃搖頭道:“這不是主要原因。”
十一娘不懂,望着十二孃。
“若任由你們藏着掖着,就算兩人感情再好,無父母之命,無媒妁之言,你們什麼也不是。但走明面,讓崔家人去解決這個問題,於你一點壞處都沒有。大姐把玉鐲拿給崔家人看,就是在告訴他們,崔貞慎很喜歡你,這是逼着他們認清這個事實,你們的婚事也不能任由崔家單方面就這麼算了!另外,崔貞慎作出這樣的事情,十分失禮,若你們以後真的成了,崔夫人也不會拿王母廟的事情爲難你,因爲他們始終是理虧,是他撩撥的你,不管你性格如何,他們也得生生受了。”
十二孃解釋了一番,心中很佩服元孃的膽量和決斷,她這樣一來,立即挽救了十一孃的弱勢,造就了一個高嫁低娶的局面。
十一娘聽的眼神發亮,後悔道:“我沒能理解大姐的苦心,竟然還跟她吵架,我……我太不應該了。”
十二孃安慰道:“你現在明白就行了,有大姐在,自不會讓你吃了虧。”猶豫道,“只是,你真的想嫁給崔貞慎?”
十二孃仍舊有些不死心,想勸十一娘再想清楚一些,可十一娘篤定的說:“慎郎待我一片真情,我怎麼能負了他?”
自古勸和不勸離,兩人兩情相悅、門當戶對,十二孃實在沒辦法再說下去,只好閉口不提這件事。各人自有緣法,她控制不了那麼多,只能在心中乞求崔貞慎能夠長久的對十一娘好了。
果不出兩日,崔夫人親自帶着禮物上門來賠罪,爲崔貞慎的孟浪無禮,也爲王母廟裡的不愉快。
高元娘雖然拿了些姿態,但並沒有爲難崔夫人,客客氣氣的講和,然後把人送走。
在高元娘爲十一孃的婚事操心時,十二孃的關注放在了二月初九開始的春闈之上。
王勵第二次參加春闈,比去年那次的態度認真許多。一大早,十二孃跟着王勉、王勃兩人把王勵送到考院外面,說了些鼓勵和寬慰的話,見他走進考院,三人才折返。
王勉難得跟十二孃共處,在回家的路上,他帶着一些憂慮的向十二孃說到:“我這幾日跟同僚吃酒,聽他們說了一件事,不知真假,想問問你。”
十二孃點頭問道:“是什麼事?”
“聽說崔丞相之孫崔貞慎在歌舞坊裡說高家十一孃的一管好聲音唱的比頭牌薛小玉還好,惹的衆人爭相打聽十一孃的事,竟有人問到我面前了。”
十二孃的臉色白了幾分,難以置信的問道:“崔貞慎真的當衆這麼說?”
王勉點頭,追問道:“他真的認識十一娘?”
十二孃雖未答話,但看她的表情已知道答案。
王勉感嘆道:“看來外面說的都是真的了。”
十二孃緊張問道:“外面都說些什麼?”
王勉說:“聽說崔家爲了十一娘吵的不可開交,崔貞慎心怡十一娘,但崔夫人遲遲不願提親,崔老夫人心疼孫子,與崔夫人起了爭執。”
十二孃心中五味陳雜,不知崔貞慎是嘴上沒把門的還是他故意爲之,怎麼這樣的事傳的外面都知道了。若親事說成了便罷,衆人也許會說他們一往情深,天作之合,若沒有成,置十一娘於何地?他這是在釜底抽薪,逼迫崔家和高家嗎?
忐忑的觀望了幾日,崔家最終還是託付周夫人前來提親納采。元娘藉口父母不在近處,自己做不了主,暫且將此事拖了下來。一方面她給波斯的大夫人、大老爺送了急書,一方面讓崔家的人覺得高家的女兒也不是想取就能娶的,把姿態做足而讓人拿不到錯處。
得知崔家前來納采,十一娘心花怒放,連綿兩個月的低落情緒終於過去,竟然主動去找柔娘和萍娘學針線,見她這樣積極,元娘和十二孃都是氣不打一處來,可又能怎樣呢?
在等波斯那邊的消息時,眨眼到了三月中旬春闈放榜的時間。王勃大清早陪着王勵在貢院南院等放榜。一榜共二十六人,王勵考了十六名,進士及第!
兄弟兩人喜不自禁,不過片刻,新進士及第的泥金書帖就送到了王家,王家舉家歡慶,炮竹立即點了起來。
王勵四處拜謝恩師、考官、親朋,還要進宮參加探花宴、鹿鳴宴等筵席,忙碌而欣喜,王家後院裡也是一片熱鬧。
二夫人吳氏大着肚子從牀上走下來,張羅着擺喜酒的事情,煕娘在旁服侍的膽戰心驚,生怕出了什麼差錯。各種事情忙碌,煕娘照顧不暇,迫於無奈,她請了柔娘、萍娘和十一娘、十二孃四人到吳氏身邊照顧,一心安排喜酒和接待賓客的事情去。
十二孃專程請了假在家,四個女孩兒每天天亮就到吳氏房中照顧,說是照顧,其實只是陪着吳氏說說話。十一娘跟着王家姐妹做針線,十二孃拿着書念給吳氏和衆人聽,時不時再閒聊幾句,倒也愜意。
待三月過去了,各種宴請也停歇下來,王家兩位長輩就開始爲王勵的任職操心,希望他能夠留在長安,在六學二館謀個差事,既不用離家,又可以專心做學問。
但元宵節之後,王敬剛剛補了門下省拾遺的空缺,王家再託人就有些不便。
王勵知道家中的情況,主動與二老爺說:“若吏部讓我外放,我覺得也不錯,男兒志在四方,我想出去走走看看,若能造福一方百姓,更是好事。哥哥們都在長安,有他們在父母身邊盡孝,我很放心,只希望爹孃原諒孩兒的不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