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爲李董的基本盤,洛陽自“玄武門事變”之後,一共經歷過四次“大清洗”。
前面兩次都是針對武德老臣舊年勳貴,一是王君廓爲首的“瓦崗系”投機分子,這些軍將大多都在邊境任職,卻又有族人在中原富庶之地,拿他們開刀,除了能解決後患之外,還能大賺一筆,度過“玄武門事變”之後的封賞資金難關。
二是裴寂爲首的“武德系”老臣,像裴寂這種全族盡數遷往諸羌羈縻州的,基本能保證每年都有一二家,一直持續到貞觀八年。
到貞觀八年時,因爲“天降橫財”,窮逼陡然暴富,自然就有了另外的想法。
這就有了後來折騰山東士族的兩次動作,第一次碾壓的對象不是超一流世族,但也不差。主要以洛陽白氏爲代表,其事件導火索,是柴令武想要強索鄭氏女郎鄭琬,然後牽扯出了幾個大族,其中就有洛陽白氏。
整個事件導致了洛陽白氏和陸氏解除婚約,亂入的工科狗白撿一隻美嬌娘,到滄州之後,又撿了一隻……
這些次級世家在政治和經濟上被雙重打壓,生存空間前所未有的狹窄,有門路的,投機到了張德這裡,其餘沒有門路的,盡數爲李董納爲己用。
到此時,整個洛陽地區,能夠和李董掰腕子的,也就只有五姓七望這種超一流世家。
而第四次的清洗目標,就是他們。雖說還引發了“鉅野縣民變”,但最終結果還是毫無懸念,兩個崔氏一死一傷,饒是朝中還有人位列高官,該流放的還是流放,因爲當時皇帝已經把精銳開進中原,誰扎刺誰死全家。
“遷都”這個事情,只有兩種說道,一是跟五姓七望妥協和談;二是大獲全勝。
很顯然,財雄勢大、兵多將廣、人多勢衆的李董是以“勝利者”的姿態進入了洛陽,並且把洛陽定位都城。
這和隋朝那種需要和世家“苟且”的遷都是完全不同的意義,當然李董的局面比“聖人可汗”一世楊堅好太多,楊堅拉攏山東人也是爲了平衡,當時長安集聚的關隴軍頭實在是太多了,他需要“異論相攪”“文武相爭”,才能靠頂級微操來掌控全局。
只是他運氣不好,活的不夠久,繼任者楊廣宛若一個智障,把他好不容易攢下來的家底,徹底敗了個精光。而且達成了一個成就,把整個全中國能得罪的階層都得罪了一遍,楊堅要是泉下有知,大概也會爬回來破口大罵。
難易程度有別,但四次大清洗,足見李董的手腕實力。
如今洛陽地區及整個河南,和關中一樣,都是李董的基本盤,人口密度是整個唐朝最高的,現金儲備同樣是整個唐朝最高的,土地產出依然是整個唐朝最高的。可以這麼說,哪怕二十萬正兵全部打光,僅僅靠這塊基本盤,再拉二十萬人馬武裝起來都不會傷筋動骨。
而且作爲皇帝,他也的確做到了頂級上位者該有的冷血無情,“慈不掌兵義不掌財”做到了極端,明知道環洛陽京畿地區幾近赤貧幾近無人區,但也是無動於衷,任由洛陽走狗把環京畿地區的失地農民趕入諸如洛陽南里的工坊中。
原本無人耕種的土地,立刻臨時歸入“皇莊”體系,迅速設置“稼穡令”,從武漢、淮揚、蘇杭抽調精幹人員委以重任。
如此一來,不但保證了穩定,還保證了糧食產出,更能夠進一步嚴格控制洛陽精華地區,官吏的職權行使範圍雖然縮小,但是管轄治理的有效人口卻大大增加。
知道這一點的張德,也不得不承認,自己不過是靠着工科狗的先知先覺先進意識,但李世民那真是摸着時代脈搏隨之而變的頂級天才。
和這種人打交道,老張能依靠的,從來不是自己的政治智商或者經濟能力,而是化學、物理、數學……
其它的,還是洗洗睡吧。
所以老張也很好奇,如今在李董的基本盤上,居然有人“抗稅”,性質是相當惡劣的,一時不慎,可能就會引發一系列的連鎖反應。
命人把大黑魚養起來的時候,老張尋了長孫無忌,只是沒想到長孫無忌也是一臉憂愁地等候多時,見到張德,直接問道:“操之已知曉京城之事?”
“‘抗稅’一事,總有個說道。”
“老夫猜測,興許是有人要斬殺錢穀。並非是真要試探皇帝。”
聽到老陰貨這個說法,老張一愣,這方面他腦子沒有老陰貨好用,一時有些轉不過彎來:“殺錢穀?欽定徵稅司是錢袋子,別說皇帝,外朝都不會答應。”
這個財源皇帝並沒有獨吞,不管外朝內廷,都是排排坐吃果果。如今朝廷能夠做起預算,那也是因爲“家底豐厚”,可這個“家底”怎麼來的?還不是皇帝費了好大氣力,才從民間A來的?
可這個工作誰去做?這是得罪幾百萬上千萬人的活計,哪個月沒有稅務人員被敲悶棍?諸衛和平期傷亡率最高的,就是“警察衛”,其中大部分情況都是在一年三稅時期發生的治安事件。
說白了,甭管是百姓還是權貴,你他媽收老子錢你就是賤人,要不是老子打不過你,老子早他媽打你個半身不遂生活不能自理。
可以說如今的朝中官吏,都是藉着李董的霸氣光環苟活,真讓他們自己去幹這等事情,除非真是二愣子或者真·清流,否則誰也不想沾。
按照民間狂噴“生兒子沒馬眼”的輿論基調來看,非曠世雜碎百年人渣,不能爲欽定徵稅司衙門的首腦。
“興許是想要讓‘皇家稅警團’收斂一二,換個能談的人上來。”
老陰貨說罷,手指點了點桌面,“錢穀此人,能力極強,又收攏大量算學高手,不說王孝通,就是你這武漢地界,他前後收納過去的算學學生,有多少你自己不知道?”
“說來慚愧,此人出身會稽錢氏,亡父在世時,錢氏就同張氏鬥過,不過當時兩家都不曾涉入中原,多是江湖商賈之爭。杭州鬥富,亡父小勝一籌,這也讓蘇絲碾過杭絲。”
兩家鬥富只是表面,身後各自站着大量的江南士紳,張氏和錢氏兩個“寒門”的鬥富,只是表象罷了。本質上來說,就是絲綢市場只能有一個老大。偏偏絲綢不僅僅是生活用品那麼簡單,它還具備貨幣職能,其價值不言可知。
武德朝時期,江南世族在隋朝的基礎上,已經不斷地“北進”,張德十歲那年進京,已經算是晚了的,投機的時機早就錯過,若非北宗張公謹“命不該絕”,苟活過了貞觀六年,老張“朝中無人”的情況下,想要有現在的基業,大概也就只剩下尚公主這條路可以選。
聽到張德隨口說的一句話,老陰貨眼睛一亮,然後正色道:“操之,依你之見,有無可能和舊年‘鬥富’有關?”
“當年‘鬥富’之後,太湖兩側,只有張氏錢氏兩家交惡,隨後蘇杭兩地,不敢說渾然一體,卻是‘和爲貴’的局面。”
不以和爲貴也不行,江南世族在李皇帝手下,都是抱團行事的,而且爲了“苟活”,在李董對五姓七望下手的時候,江南世族要麼袖手旁觀要麼暗中出力,“黑歷史”絕對一大把。
長孫無忌略微沉思,很多舊年秘辛,張德肯定沒有他知道的多,此時長孫無忌內心不斷地整合信息,沉思了一刻鐘,長孫無忌才沉吟了一聲:“唔……”
“長孫公是想到了什麼?”
“老夫覺得,想要錢穀死的人,恐怕不止蘇杭。”
之前還是篤定的語氣,但此刻,長孫無忌卻無比肯定,是有人要錢穀去死,而不是因爲別的什麼原因要去“抗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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