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設二次拋物線關係式:y=f(x),要計算在x=x0點的函數。”
江夏“夏口錢行”經辦的私塾內,特聘過來的臨漳山先生正在講課,底下聽課的學生,年齡大小不一,但一半以上都是武漢地區各中小當鋪、錢鋪的掌櫃。另外一半,則是“夏口錢行”自己的員工子弟。
“已知f(x1)、f(x2)和f(x3),其中x1<x2<x3,x1<x0<x3……”
噠噠噠、噠噠噠,突然私塾的教室外面,傳來了繼續的腳步聲。聲音獨特,便立刻知道是底子特別的馬靴,上面還有小貼片,故而和石板接觸口,發出奇特的聲音。
教室內的學生都是被外面的動靜吸引了過去,哪怕是先生也是不例外。
一手拿着教材,一手拿着粉筆,那年輕先生走到門口喊道:“有財老伯,這是甚麼動靜,鬧的恁厲害?”
“聽錢行坐班掌櫃說,嶺南來了豪客,江北有大錢行準備給嶺南人做擔保,然後發賣‘債票’。”
“嶺南人?哪有甚麼嶺南人有這等名氣,鬧這厲害的……”
“聽說是姓馮。”
“嗯?!”
那先生猛地一個激靈,然後轉頭衝教室道:“則在x0點的函數值:f(x0)= f(x1)*(x2-x0)*(x3-x0)/((x3-x1)*(x-x1))+f(x2)*(x1-x0)*(x3-x0)/((x3-x2)*(x1-x2))+f(x3)*(x2-x0)*(x1-x0)/((x1-x3 )*(x2-x3))。”
“好了下課,大家回去多複習。”
言罷,教書先生把教材一扔,拍了拍手上的粉筆灰,邁開兩條腿就往外衝。門子有財一愣,喊道:“熊先生,不吃晚飯就走麼?”
“不吃了!不吃了——”
熊先生大聲地嚷嚷着,一邊跑一邊揮着手,眼見着有個大車,雖說趕的是騾子,但也跑的比人快,於是一躍而起,跳大車上之後,摸了十個銅板過去:“去城西牛雜巷,快些趕路。”
“這是城裡的牛雜巷還是城外的?”
“城裡的也能叫牛雜巷?別廢話,走!”
“城外那可得繞路,小的這騾子它……”
“老子再饒你兩文錢!”
“老客坐好嘞!”
啪!
鞭子一響,騾子立刻跑的飛快,這大車並不舒坦,但這幾年因爲保利營造和順豐號的緣故,哪怕是兩個輪子的馬車,也比以前舒適的多。
更何況,武漢的路況好啊。
說是繞路,其實就是走廠區的一條直道,寬敞開闊不說,行人不多,不到下班時間,路上能有幾個人走動,那就不錯了。
兩刻鐘,終於到了城西的牛雜巷。牛雜巷有兩個,都是在城西,不過一個在城內,一個卻是在城外的廠區中。
說是廠區,其實還有很多鋪子、店面、倉庫、大車場、牲口欄。前幾年修路修江堤,這裡還是鄂州江堤西段的指揮部,所以遺留下來不少物業,又恰到好處地能看個風景,於是沒一兩年,這地界就在城建部門的有心規劃下,成了小有產者愛去消遣的地方。
嫖妓成本太高,來這裡吃個牛雜湯吃個江鮮吃個山貨,還是不成問題的。
好些個志不在科舉的武漢“學生”,也都在這裡置辦了物業。
在江夏城的賬面上,這地界的“產值”,着實不低。
“老客!到了!”
“走你的吧!十二文!”
“嘿嘿,老客這話說的,小的這十二文,又快又穩,這不得多值當幾個開元通寶麼?”
“滾滾滾……”
“嘿嘿,老客吃好喝好,小的守個活,再返轉城南。”
車把式厚着臉皮在那裡堆笑,卻是不介意熊先生罵他兩句。罵兩句怎麼了?給錢就成啊。別說罵兩句,錢要是給足了只要不是往死裡打,只管招呼。
“老熊!就等你呢!怎麼今天下班恁早?”
熊先生搓了搓手,一邊脫鞋一邊罵罵咧咧,“這鳥天氣,冷的老子臉蛋跟刀子劃過似的。有熱酒沒?”
“紹興酒,剛熱的。”
宛若白銀的錫壺中,裝着黃酒,連忙給熊先生倒了一杯。
“滋……”
熊先生拿起酒杯,就是一飲而盡,“哈……還是老酒合口味,那白酒送老子,老子都不喝。”
“噯,老熊,怎地來得恁早?”
屋子裡很暖和,幾個男人或是正坐或是側躺,圍着火爐,火爐上正煮着香氣撲鼻的牛雜,各自身旁還有錫壺裝着的紹興酒、即墨酒。
“剛纔學堂裡面出了動靜,門子有財,就是原先做掌櫃的那個,說是嶺南來了豪客,江北有人給他們作保,準備發賣‘債票’。”
“嶺南人?江北那邊都是大錢行,能讓江北人作保,豈不是馮氏?”
“不是馮氏還能是誰?”
“啊吔,這是要怎地?”
“怕不是要打仗,馮氏自己幹!”
“學侯君集那老貨?”
一羣人來了精神,都討論了起來。
熊先生咋咋嘴,抄起筷子就在牛雜鍋裡夾了一塊豆乾出來,吃了一塊之後,這才說道:“我也是這麼琢磨的,所以馬不停蹄,就來跟兄弟們說這個事情。你們看啊,這馮氏肯定是缺錢,馮氏那是多大地盤?廣州那邊十幾個二十個山坡,都種了馮氏的甘蔗,光賣灰糖,一年多了不敢說,萬貫總有的吧?”
“是這個道理,馮氏都到缺錢的地步,怕不是動靜厲害。”
“雖說不是呢?”熊先生把筷子擱好,然後衝衆人道,“你們想想看,這朝廷剛讓杜秀才去做甚麼南海宣慰使,噢,幾個月了,馮氏突然就缺錢了?你們說,能有甚麼事情,會讓馮氏缺錢?總不能是造反吧?”
“南海真有恁大當口?”
有人狐疑地問道。
熊先生頓時道:“以往那是航線不穩,舟船不堅,又缺水手,更缺甲兵。如今缺甚麼?就缺年月日,就缺時間。你們也是知道的,好些個前輩學長,跑蘇州常州的,不都是說了麼?南海五金,質地上乘。杜秀才能是蠢蛋麼?馮氏能是笨蛋?”
“老熊你就說你甚麼意思吧?”
“好!”
熊先生眼睛放着光,“咱們不買這‘債票’,湊點錢,賣一船輜重給馮氏。”
“蛤?作甚不買‘債票’?這不是旱澇保豐收麼?”
“老熊這是嫌錢少,再說了,要是能賣一船東西給馮氏,也算是跟嶺南人搭上了干係,往後想要倒騰什麼,不是也要簡單麼?”
“這不就是真個去行商麼?有甚個意思。”
“你要是給馮氏一個人情,去廣州混個九品官,能有多難?”
“咱們不愛官場歸不愛,可能離了官場麼?山長又不能說一輩子就做個江漢觀察使,將來京城的人眼饞,一旦鬥起來,咱們這些算甚麼?能識文懂算術的蟻附之流?這光景攢點家底總沒錯,到時候也好騰挪不是?萬一被髮配,流放三千里一萬里的,那也不慌不忙不是?”
“那賣甚麼過去?”
“罐頭、鹹魚、鯨鬚弓弦、青海牛皮、河北毛毯……都是咱們能弄到,嶺南又緊俏得力的。”
一時間,吃牛雜的這幫人,竟是討論的飛起,琢磨着是尋哪個學長哪個前輩,好倒騰一下物資南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