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間的戰鬥持續着,大規模的戰鬥倒是沒有,小規模的戰鬥卻是不斷。
小則幾十人,多則數百人,雙方似是形成了一股默契,每一次投入的兵力都不超過五百。
而結果,也是唐軍勝多敗少。
吐蕃人似乎是打算用這種方式拖住唐軍的速度,而最終的結果是,他們成功了。
雖然這個結果對於吐蕃人來說很不滿意,但是對於李靖來說,這就是失敗。
原本計劃一日行進七十里,如今太陽已經落山,他們纔剛剛走了六十里左右,距離計劃差了十里。
沒有完成既定目標,就等於是失敗,這就是李靖的想法。
不過,饒是心中鬱悶不斷,腦中不爽連連,入夜以後,李靖也還是拖着疲憊的身體,參加了一項重要的儀式。
隨着部隊的深入,隨着吐蕃人的反抗,唐軍也開始出現了傷亡,儘管傷亡人數不多,但不管怎麼說,這些人是回不去了。
入夜以後,雙方似乎再一次達成了一致,唐軍不會趁着夜色去偷襲,也不會離開營地,吐蕃人也沒有來偷襲,更沒有來騷擾,雙方進入了一個平靜的夜晚。
而停下來以後,唐軍的第一件事不是別的,而是將那些白日戰死的士兵火化。
火化,很多人都接受不了這種方式,這會讓他們認爲死後屍骨無存,甚至很多地方,很多百姓,很多家族,屍體不全,死的過於年輕,犯罪而死,死於非命,甚至包括戰死等等一系列原因造成的死亡,死後是不準進入祖墳的。
可是在這裡,他們沒有辦法,他們沒有辦法將這些將士的遺體運回去,隨着氣溫的升高,他們甚至無法保證,待到他們班師回朝的那一刻,這些遺體還會保持這個樣子。
所以,軍中對於戰死將士的遺體處理,往往也只能通過火化這一種方式。
不管家屬是否能夠接受,都必須要這樣做。
當然,還有另一種方式,就地掩埋,運氣好的,戰死的人少的,還有可能單人單坑。
但遇上那種大型戰役,戰死者動則上千人那種,往往也只是挖一個大坑,或者找個地勢低一些的坑,直接將屍體放進去,然後填埋了事。
雖然不尊敬,可卻沒那麼多時間去挖那麼多的墓坑。
但是這樣,卻會讓這些將士們變成孤魂野鬼。
李靖的雅州軍此次出來,所有的陣亡者全部都是火化處理,不管是活的還是死的,都要將他們給帶回去。
儀式很隆重,也很簡陋。
陣亡將士生前的戰友可以靠近一些,送他們最後一程,餘下的全軍將士,在這一刻也必須要站起來,望着火化的方向行禮,算是對那些或熟悉,或陌生的戰友致敬。
人羣中似是有些吵鬧,不大會兒的功夫,一名參軍快步跑了過來,朝着身旁的參軍彙報了些什麼。
只見那參軍面色有些糾結的走來,不知道該怎麼去說,第一次遇上這種奇葩的事情,這麼奇葩的人。
“將軍,有個士兵非要帶着骨灰一起征戰……”齊貞滿臉的苦澀的將事情的緣由說了一遍。
這不符合軍中的規矩,如果兩人是兄弟,那麼他自然有這個權力去決定,但他們不是兄弟,甚至來自於兩個縣,更沒有什麼血緣關係。
這種情況下,做出這樣的決定,顯然是不合理的。
軍中的關係再好,那也是軍中,畢竟人家還有家人,若是隻將陣亡的消息送去,卻不見骨灰,這又怎麼交代?
“胡鬧!”只是聽着事情的過程,李靖便覺得這很胡鬧,“帶着骨灰怎麼作戰?就算不影響自身的動作,可若是敵人一刀砍中,到時候骨灰撒了一地怎麼辦?還能找回來嗎?告訴他,要麼把骨灰交出來,要麼就按違反軍令處置!”
雖然心裡很傾佩,也覺得很有感情,可放在這個職位上去看這件事情,那就是胡鬧。
軍中自有軍中的規矩,若是人人都去違反,這兵還怎麼帶?
從嚴治軍,這是李靖帶兵的核心宗旨,任何時候都不會改變。
況且,就算不以統帥的身份去看這件事情,李靖也不會同意他這麼做的,人都已經死了,不說入土爲安什麼的,瞎折騰個啥啊?
……
“小四,別折騰了,老朱已經走了,讓他儘快回家吧,等打完這一仗,咱們再到他墳頭去報喜……”隊正伊山滿是無奈的勸說着,白天還納悶這小子說的那話是啥意思,現在他總算是明白了。
可感情歸感情,沒人會說你對不起老朱,可你若這麼做,不僅會讓老朱走的不安穩,更是會給你自己帶來更大的麻煩。
“我說過要帶伍長回家的……”李四一邊收着骨灰,一個自己特意找來的袋子,一邊低聲的喃喃着,淚水止不住的滑落下來。
“就你現在這幅熊樣,別說是帶着老朱回家,就是你自己能不能回家都是個問題。”面對着油鹽不進的李四,伊山已經近乎瘋狂的咆哮着,他知道,自己若是再不能搞定這件事情,接下來可就不是自己能搞定的了。
“我死了就跟伍長一起回家。”
“一起回家?你特麼的還真敢想,你以爲你是誰啊?你以爲你很能耐不是?老朱帶過的兵不說三十也有二十個,可從沒有一個像你這麼目無軍紀的,老子告訴你,你今天若是不把骨灰交出來,待會連個給你收屍的人都沒有……”
“李將軍有令,放下骨灰,或者以違反軍令論處!”先前被氣的不輕的參軍折返了回來,他聽到了,也看到了伊山正在努力,可是沒用,將軍的話已經下來了,現在留給李四的,只有兩個選擇,交出骨灰,然後繼續去征戰,當然,能不能上戰場暫時還未知,這樣的人也沒人敢放心去用,反正接下來他的日子不會好過。
而另一個,違反軍令。
戰時違反軍令是什麼罪行?處死!
軍改之後,對於府兵制的制度也更改了很多,在以前的時候,軍陣說話,軍陣不齊者,斬!
很多小問題都是要論斬的,也正是這種威懾,才讓唐軍的戰鬥力始終很強悍,而且行軍佈陣什麼的也很整齊,很有震撼感。
而後來改是改了,但卻沒有完全放棄這種威懾,只是給了將士們一些機會。
向軍陣說話,軍陣不齊,第一次罰奉半年,第二次罰奉一年,第三次降爲新兵,第四次斬!
雖然給了三次機會,但每一次的處罰都很嚴厲,所以,即便是給了機會,也沒人敢去違抗,但是對於朝廷,卻是更加忠心了些。
因違反軍令被處死的,最終的結局會怎樣?
很抱歉,從此你就是這裡的一隻孤魂野鬼,沒人會帶你回去,沒人會爲你收屍,運氣好的,生前關係不錯的,會請示一下把你埋了,運氣不好的,直接就隨便找個地方丟在那裡了。
而因爲違反軍令被處死的,所有的待遇也隨之取消,你的家人一分錢也得不到,什麼都沒有了。
李四終於還是微微顫抖了下,違反軍令,自己承受不起這個責任,更擔不起這個罪名。
……
李靖是出了名的治軍嚴,眼睛裡更是揉不得沙子。
特別是在第一次西進遭遇挫折以後,李靖對於軍規這些東西管控的更加嚴格了不少。
因爲只有嚴格的軍規限制着他們,這些人才會不出錯,少出錯。
不出錯,少出錯,也就意味着可以回家的人會更多一些。
李靖現在的地位已經是如日中天,整個朝野上下,估摸着也就蘇定方比他稍稍強一些,所以他並不需要那些虛名什麼的,他心中所想的,只是戰勝敵人,帶着更多的活人回家。
“將軍,查清楚了,那兵名叫李四……”參軍的動作很快,幾乎沒怎麼費功夫,就將李四的情況查的一清二楚,更是連他與老朱的感情也都查了出來。
李靖點了點頭,聽得出來,看得出來,這是個重情義的人,李靖也很佩服他,並沒有因爲他的身份而小看了他。
但佩服不代表一切,重情義不代表是對的。
“能夠在剛擔任伍長之後立即擔任臨時夥長,能力還是有的,不然憑什麼從衆多伍長中脫穎而出被隊正選中?倘若他若是肯努力,假以時日,當個隊正是沒問題的,甚至還有可能再進一步,只可惜……”李靖絲毫不掩飾自己對李四的欣賞。
一天之內,一場戰鬥之中,從一個普通的士兵到伍長,再到夥長,固然有運氣在內,可是五十個人中,九個伍長,四個夥長,爲何就選中了他?
隊正不是傻子,不會輕易的將權力交給一個沒能耐的人,可能耐再大,這裡也是軍隊,不守規矩的人,縱是你有翻天的本領,也不是這裡需要的。
“安排他歸隊,降回原職,若是能夠在接下來的戰鬥中找回軍人的意義,就給他續簽,讓他擔任伍長,若是依舊如此,縱是這一仗他能活下來,打完之後也讓他立即滾蛋,大唐不需要這種人,即使他是士兵中的精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