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宮中，幾名宮女推開院門，提着燈籠沿着一片花叢走上長廊，小聲議論着今日的花朝盛典。
殿中燈火猶明，似乎傳來幾聲□□，兩人頓了一頓，忙喚着“娘娘”，向屋中走去。
剛推開門，一名宮女腳下一涼，一條蛇影竄入她裙中，她一聲驚叫，人便軟軟倒了下去。另一名宮女傻了片刻，丟了燈籠要逃時，那道蛇影復又出現，瞬間纏住了她。
晨霧初散，霞光在樹影間流連，一輛馬車停在路旁，幾名布衣短打扮的人機警望着周圍，聽到花叢間有人走來，立刻大喝一聲：“什麼人？”
唐甜一怔，她想着自己趕了個早來花神廟，原來還有人比自己更早。那幾個人神情卻拒人千里之外，見是個小娘子，面色一鬆，卻還不肯放下持刀柄的手。
唐甜暗暗好笑，便答道：“什麼人，到花神廟來自然是求願還願的人咯。”
那幾個人將手一攔，沉聲道：“裡面有人，你先在外面等着！”
什麼人這麼跋扈，花神廟還不許別人進？或者是有什麼見不得人的秘密？
唐甜今兒她心情極好，不想和他們一般見識，便耐心等了一等，哼着歌兒在左右賞花。
“六姐兒？”裡面的人聞聲出來，卻大爲驚喜。
唐甜轉頭一看，那幾個護衛齊齊行禮，恭敬喚道：“陛下。”
原來是小皇帝趙禎來了，唐甜忙上前行了個萬福。
趙禎穿着素色錦袍，低了聲音道：“六姐兒不必如此，我本是微服出宮，不要鬧得人盡皆知。”
唐甜“撲哧”笑了，道：“陛下，你這就算是微服？有你這幾個侍衛鐵塔一樣守着門，誰都猜到裡面不是尋常人，不打眼的都打眼了不是？”
趙禎看看侍衛劍拔弩張的架勢，也覺着好笑，解釋道：“他們也是恪盡職守，我私下極少出宮，卻是叫他們爲難了。”
唐甜還真奇怪了，她以爲皇帝是因爲高高在上萬人矚目纔不好專自行動，他這一說豈不是從小到大都不自由了？
“陛下做太子的時候也不曾單獨出宮玩玩麼？”
趙禎老老實實搖頭，身爲皇子，後來封爲太子，每日讀書都讀不過來，再有空閒還要應答父皇，陪侍母后，更不敢想着偷溜出宮去。
唐甜由衷可憐起這位皇帝來。
趙禎聽宮人說起拜花神的熱鬧，趁了閒空悄悄來的，在這裡遇上唐甜，十分歡喜。
“陛下，昨日花朝第一日是許願，今日我是來還願呢，”唐甜笑着說，又怕趙禎失望，忙道，“不過花朝三日都是求願的好日子，陛下可向花神求過了？”
“剛纔只是進去看了看，還沒許願。”趙禎先搖搖頭，又笑道，“六姐兒既是來還願，這麼說花神果是顯靈了，我這就去拜一拜。”
“確實很靈呢。”唐甜摸摸胸前的玉牌，笑靨如花，心裡甜絲絲的。
趙禎邀她一起進去，她便也不推卻，自己先到花王面前磕了頭，放下謝禮，又到石榴花神處也叩謝。轉回來卻見趙禎望着自己的方向發怔。
唐甜想了想問：“陛下壽辰是幾月？”
“……一月。”
“這麼說，陛下的守護花神是梅花神，也應當拜一拜。”唐甜領着趙禎向前殿走去。
這拜祭花神的習俗是民間興起，宮廷中過花朝節，極盡風雅，多是賞花吟詩，種花植樹便罷了，今年太后有興致才踏青拜花神。而趙禎自幼在宮中長大，聽唐甜一一介紹花神來歷，這些都是太傅、伴讀不曾說過的，覺得十分新鮮。
仰望着面如滿月端莊美麗的花神，再看看身旁俏靈靈的唐甜，他虔誠地閉上眼低低祈禱。
睜眼時見唐甜目不轉睛瞧着自己，還抿嘴兒笑，他不由就臉紅了，自己也不知爲什麼，面對朝廷衆臣，他都能面不改色，獨獨對着唐家六姐，總有些不知所措。
“陛下許的什麼願？”唐甜問道，趙禎略一遲疑。
又聽唐甜道，“哎呀，陛下切不要說，說了就不靈了。等實現了再來還願吧。”
趙禎頓了頓，點點頭。
二人拜完花神，趙禎便要送唐甜回驛館。唐甜想想便答應了。
昨晚唐溟送她回了錦繡就回驛館去了。她原是想讓辛良佔緗陪她一起來還願，偏巧辛良今日需到師父莫慈那裡去，小師叔也在宮中，佔緗同是藥門弟子，自然也要去的。她不得已，只好一大早跑了來。若是回得早，直接去驛館，還見唐溟呢。
她一人想得歡喜，趙禎坐在她身邊見她雖一聲不吭，依然滿面笑容，自己也微微笑了，停了一停道：“聽唐十四……聽你師父說，花朝之後你……你們將要回唐家山？”
“是。”提到回去，唐甜又是一笑，她如今有了主意，恨不得早些離開這束縛多的地方，到時候天天與唐溟在一處，再不會像以往總避開他。
趙禎反有些悵然，道：“聽你說那唐家山，我卻不曾見過那樣的好景兒，山花遍野，峰巒聳翠……”
唐甜不過是偶爾提及，哪裡會說這麼有文采的詞兒。這多半是他的想象罷了。人都如此，自己看慣了的景色再美也平常，沒見過的再平常也易嚮往。她以前不也是豔羨皇宮的瑰巍華麗，經歷了一遭，其實很憋屈人。
按下腹誹，她只笑嘻嘻安慰幾句，又邀他微服遊山，趙禎猶豫了片刻，真就答應了，說是將來他親政了定有機會。
“陛下何時親政？”唐甜問道，她算了算，這位小皇帝也有十五六歲了，與唐羽差不了多少，三師兄如今可是毒門第一當家，獨當一面。
“母后之意，自然要先立後……親政，想是在大婚之後。”趙禎看一眼唐甜，欲言又止。
“哦……”唐甜聽說小皇帝要選後選妃了，不知什麼樣的女子會做他皇后。若是個比他還膽小的，大氣不敢出，豈不是兩人都被太后管得死死的；若是比他厲害，將來他興許要受欺負？記得話本里可不就有什麼武則天，厲害得連皇位都被她奪了去——這位小皇帝將來可怎麼纔好？
她沒事兒胡思亂想，心裡滿是憐憫，卻不見趙禎目不轉睛只在看她反應，見她半天也不說話，憋不住訥訥道：“六姐兒，你說你喜歡宮裡的玫瑰園，你可願意留……”
“啊，陛下，那一叢連翹開得正好！”唐甜看着窗外，驚喜之餘催馬車停下，下去編了兩個花環，一簇簇拇指大小的黃花亮眼，唐甜又點綴上幾朵粉色刺薇，看着嬌豔喜人。
趙禎接過花環，便有了說話的勇氣。哪知唐甜並不上來，搖着手中的花環笑道：“陛下，這兒已是驛館後的河畔，我過了那座木橋便到了，比走大路近呢。陛下還是早些回去吧，免得太后娘娘牽掛。”
她早看出侍衛們心神不安，大概都是擔心皇帝安危，一路馬車飛快。
趙禎下了車來，滿臉失落道：“你可還會入宮……來玩？”
“這可說不準，總要太后恩准。我還要先回驛館去，聽說太后一早還要送賞賜來呢！”
趙禎聽到這，倒想起來一件事，想令唐甜高興，便道：“母后昨日還說要給你師父指婚呢，以後你和師兄弟更有師孃照應了！”
“指婚？誰？”唐甜心裡便如個炸雷一響。
“便是你們小師叔啊，不是別人，待你們自然會更好……”趙禎以爲唐甜會高興，哪知她臉色卻忽然一白，便不由嚇住了，慌張道，“你不高興麼……你師父的喜事……六姐兒，你去哪裡？”
“我去找唐溟問清楚！”唐甜拔腿就走。
趙禎卻驚住了，忍不住拉住她道：“你怎麼敢直呼師父名姓？這不是犯了……”
“他不是我師父！我從沒拿他當師父！”唐甜惡狠狠甩開他的手，她此時誰也不怕，不顧那些侍衛衝過來要抓她，扭身就跑，若不是趙禎喊住了那些侍衛，她手裡的藥包也要撒出去了。
趙禎怔然看着她的背影，一面爲她大逆不道的話震驚，一面爲自己不知怎麼惹了她惶惑。
手裡的花環在曉風裡微微顫動，一片片細細的花瓣悄然吹落。
唐甜急衝衝跑了一路，汗也溼透了背心，她扶着牆喘口氣，冷風吹來，身上一冷，腦子倒清醒了。聽到高高的驛館院牆那邊有人聲，她慢慢站直，摸一摸胸前的玉牌。
自己怎麼那般不相信唐溟，小皇帝說得明白，是太后要指婚，他知道什麼？就算知道，他給自己玉牌，不就是要自己安心嗎？這事情還沒定呢，她一時着急把小皇帝惹了豈不是生了麻煩？
雖說小皇帝心好，不見得怪她，可她那幾句話……
唐甜暗暗怪自己不沉穩。
她心裡是有計較的，猜到唐溟當初不肯收她做弟子的原因，就也知道了掌門定要她留在毒門的原因。
說起來乖乖在宮裡幫着侍奉，討好太后和皇帝，都是留了一份心思。哪知薑還是老的辣，怪不得小師叔一心一意在太后身邊服侍呢，如今掌政的是太后，小師叔可比自己想得周全多了。
但是有玉牌在手裡，她可不服輸。
唐甜咬了咬脣，擦去額上的汗，向驛館後門走去。
門邊沒什麼人，倒是前院一片喧鬧，唐甜猜到是宮裡來人了，她等喧鬧過去，再才慢慢走到唐家弟子住着的院子。果然辛良佔緗還沒入宮去呢，大家圍着那些賞賜再看，見唐甜來了，都很歡喜。
大家一一看那賞賜。每人有香囊兩對，珊瑚珠一雙，玉珠一雙，彩絲絛十二條；另外男弟子摺扇兩把、扇墜兩對，女弟子金絲銀粉絹花二十朵。
這些賞賜，大家興趣缺缺，若是送他們一柄兵器或者還會高興。佔緗趁驛館的小吏也出去了，把那一堆五彩斑斕的荷包絲絛一股腦兒塞給辛良。
“甜兒，不是說你今日便在你三師伯那兒幫忙麼，怎麼也過來了？”唐溟送走了御禮太監，見到唐甜也是一喜。
唐甜看着他依舊如常的笑臉，穩住心神，笑道：“左右無什麼事，我和你們一塊去！”
唐溟原以爲她受不得宮中繁文縟節束縛，見她主動要去，便也微微一笑：“也好。”
忽然前門外一陣叫嚷，一匹快騎竟直直衝進驛館，見到唐溟等人，不及下馬就高聲喊道：“太后有令，唐家唐溟帶領諸弟子速速入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