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迷毒解

鄖陽龍門鎮。

自大宋一統天下六十餘年,又有章聖元孝皇帝“檀淵定盟”功德,平息了遼夏侵擾,百姓安居樂業,興盛祥瑞之氣,俱可在這龍門鎮彰顯一番。

正值晌午,街市熙熙攘攘人來人往,好不熱鬧。酒館、茶樓、麪食店、二葷鋪子門口的小廝起勁招攬着客人。忽然幾個管家打扮的人騎着快馬一路吆喝着讓開,衝到了大順藥鋪的門口。

遇到急診這也是常事,那大順藥鋪的夥計不慌不忙迎上來,問清了緣由,也不怠慢,領着人直接到中堂等着,又去後面找主事。那堂前櫃上稱藥的稱藥,側廳診病的診病,有條有理,一絲不亂。

主事正在後面小廳裡陪着一位青年公子,聽到來報皺了皺眉,起身對那青年解釋:“十七爺,這是周員外家來人,說是他家少爺中了毒,要我們藥鋪最好的醫師去一趟。”

那十七爺雲藍長衫,面如冠玉,微微含笑,聽了也不擡眉,抿了一口茶,點點頭:“那你去安排罷。聽說這周家素來吝嗇,肯出十兩的出診費,看來是真遇到危急了。”

主事應着,讓小廝快去備好藥箱。一個打扮精幹的僕從掀竹簾子進來,湊到十七爺耳邊細細說了幾句,十七爺忽而一笑:“有這樣巧的事?大富,你叫主事回來,我們親自去一趟。”

那主事不知發生了什麼事,只暗歎這周家好運氣,竟能讓難得下山的唐十七爺親自去診病。

唐十七爺唐憂騎上馬,由周家僕人領路,一路暢通無阻,很快趕到周家。正遇見幾個大夫揹着藥箱喪氣出來,紛紛說着:“這毒解不了,解不了……”

他們跨進內院,就聽到哭天罵地的喧嚷裡一個清脆的聲音:“你們都別亂動,我說的沒錯吧!你們不答應我的條件,我橫豎一個死,就讓你們少爺陪我一塊見閻羅!”

唐憂一聽這聲音,暗暗嘆了一口氣,果然是她。看來不把她帶回去是不行了,再這麼鬧,還不知道會出什麼大事。

他跨進廳堂,只見一邊是手足無措的周員外和撲在兒子身上嚎哭的周安人,中間是面面相覷不知如何是好的周家僕人,對面靠着牆站着的,是一個不過十一二歲的小童,穿着粗布短衣,臉上左一塊又一塊的灰垢,頭髮也蓬亂,他手裡抓着一塊尖利的瓷片,正抵在自己的喉上,面無懼色。

與他隔不遠還有一個老人,坐在地上瑟瑟發抖。

周員外看到醫師來了,急忙跑過來:“大夫,快救救我兒,我就這麼一個兒子,多少錢我都願意給……”

“那毒是我下的,除了我,沒有人能救得了他!”那小孩兒早看到來人,卻不動聲色嚷着。

唐憂走到周家少爺身邊,先摸摸脈,看了看他面色,翻起眼皮瞧瞧,又看了神情自若的小廝一眼,轉頭問周員外:“她提的什麼條件?”

周員外面紅耳赤,嚅嚅說不清楚,指着那個小孩只是罵。

“我要他們放了陳大叔的女兒,再給他們十兩銀子出鎮,我就給他們解藥。”小孩看周家沒人應聲,乾脆自己說,“那周家少爺看見陳大叔孫女生得好看,說陳大叔欠了他們家的錢,就強搶回家抵債,呸,才欠了幾個錢,就敢要別人家女兒!我下的這毒,三個時辰不解,這少爺就別想活了,你們可想好,反正大家一起死!”

那陳大叔倒在地上,老淚縱橫,一時說不出話來。

唐憂嘆了一口氣,對周員外道:“老員外,這果然是奇毒,唐某自然可以救,然而配藥,一時半刻卻來不及啊!”

“不是、不是說唐家有什麼御貢的九魂丹,可以解百毒麼?”周員外慌了手腳。

唐憂暗暗好笑,故作爲難:“不錯,只是那九魂丹極珍貴,天家恩賜民間可以共享,最普通的一粒也要十兩銀子,這樣的毒性,恐怕要花一百兩銀子……”

“這、這可如何是好?”周員外不等他說完就跺腳嚷了起來,他安人倒是計算得快,撲過來哭叫道:“老爺,就答應這挨千刀的,也只費十兩銀子,快救我兒是正經!”

周員外知道也只能如此了,氣狠狠點點頭。

“你這麼說我可不信你,就請唐家人做個見證,保護陳大叔他們!周員外不能反悔,也不能事後報復我!”小孩骨碌碌一轉眼珠,大聲說道。本來她是想等陳大叔和孫女先逃了再作打算,既然唐家人在這裡,利用一下更好。

唐憂笑笑:“可以。穩妥起見,你也跟我走吧!”

小孩翻個白眼,只當沒聽見。

周員外已經沒別的辦法了,再說唐家在江湖上也極有地位,又出了個侍奉天家的御醫,黑白兩道通吃,他不答應也不行。

陳大叔的孫女四兒被放出來,爺孫抱頭痛哭,跟着唐富先出去。小孩看都妥了,這才撅了撅嘴,忍着笑道:“這毒什麼藥也是沒用的,只有拿兩碗大糞灌下去,才解得了!”

“什麼?”周圍人大驚。

唐憂忍得肚疼纔沒笑出聲來,他本以爲她就這麼罷休了,沒想到臨到最後還要把別人整一整。這周少爺也是活該,自作孽。不如他也順手推一把,於是故作醒悟狀,一本正經說道:“是了,這麼說我卻有法子了!周員外,不灌糞湯也可以的。”

“那要如何?”周員外忙問。

“取金汁或人中黃也可解這毒。”唐憂說着,看他們不知是何物,不慌不忙解釋,“金汁,就是用金放入糞清中煮取的汁液。那糞清就是用麻紙過濾後貯藏一年以上的糞汁,這個容易弄到。”

糞清好辦,可金子卻貴。周員外咂咂嘴,問:“那人中黃呢?”

“人中黃,又叫甘草黃,是甘草末放在竹筒內,浸漬人在糞坑中製成的。費不了多少錢。”

“這不是也是糞汁……”周安人嘟囔着,擦擦淚水。那周員外也有同感,左右都是糞,茅廁裡取的不花一個錢,當下他就要丫鬟快去取。

那丫鬟不知拿什麼裝纔好,最後去廚房摸了一個長瓢,捏着鼻子在糞窖裡舀了一瓢,潑潑灑灑送進廳堂,惡臭滿溢。

兩個僕人被老爺使喚着,只好硬着頭皮捏開少爺的嘴,把糞湯灌下去,那黃黃黑黑的臭水從嘴裡漫出來,流的少爺一臉一頸子都是。

過了一會,那少爺真晃晃悠悠醒了,也不知是解了毒還是被薰不過。

周安人大喜過望,想撲上去大哭,又嫌臭,只好蹲在兒子身邊抽抽噎噎。

周少爺暈暈乎乎起身,摸摸自己的腫臉,手上身上黏答答的,嘴裡滑膩膩,全是一股濃騷臭,幾欲作嘔,他以爲又是那小孩做的手腳,掙扎起來就要撲過去。

唐憂看這架勢,對着周員外夫婦拱拱手:“既然令郎已救過來了,唐某告辭。”說罷一把抓住小孩就往外走。

那小孩掙沒掙開,想想這時候跟着他走卻安全,便也乖乖順從了。單留周家大小一羣人又一陣忙亂。

大順藥鋪。

唐憂拉着小孩一進後院,早已等候的陳大叔爺孫倆就忙不迭過來拜謝。

唐憂微微笑道:“你們也不必道謝。她救了你們,卻是因爲陳大叔你有善心收留了她,如今我答應保護你們,就要顧你們周全,不如就留在大順藥鋪做事吧!”

陳大叔又驚又喜,爺孫倆忙跪下磕頭。唐憂隨即叫來主管把陳大叔帶進去安置。

房裡便只剩了唐憂和那小孩。

小孩沒想到這傢伙這麼爽快,坐在椅上蹺着腿,狐疑地打量他。

唐憂見沒有旁人了,收起笑容:“甜兒,坐正些,你一個女兒家,這成什麼樣子?”

“誰許你這樣叫我的?”女扮男裝的唐甜大怒,“唐憂,我和你不熟!也不要你管!”

“哼,剛纔不是我幫你,你能騙得了周家?你接受了我幫忙,就等於答應了回唐家,我自然可以管你。”

唐甜不服氣:“你們江湖人不是最講路見不平拔刀相助麼,這樣的事還要我來管,你們有臉沒有臉?”

“你也知道江湖中人,我被你耍了一次又一次,卻不跟你計較,你是真以爲我拿你沒法?”唐憂臉一沉,那周少爺中的毒和中風茄兒毒的症狀相似,按她解法,想必用涼水灌也是一樣的。

唐甜倒很會看臉色,這回唐憂是真動氣了,她不吭聲。

“那到底是什麼藥?”唐憂慢悠悠坐下,端起剛送上的熱茶喝一口,清清心,剛纔周家那事實在叫人噁心。

唐甜也端起一碗茶,一口喝光,橫他一眼:“不告訴你!你們唐家不是最會解毒麼,還出了個什麼解毒聖手,原來連這個也不知道!”語氣裡掩不住得意。

唐憂確實一時不能斷定那迷毒的來歷,但是她連江湖上聞名的十四師兄也敢小瞧,真是不知天高地厚。

“哼,莫忘了你也是唐家人……”

“我不是!我爹死在唐家,我被唐家趕出來,怎麼配做你們唐家人?”唐甜矢口否認,陰陽怪氣諷刺着。

唐憂嘆嘆氣,無奈笑道:“……也罷,我不和你爭這個。陳大叔給你買了一碗麪,你就知道感恩圖報,不惜拼死救他孫女,可見你也不是沒有心的。”

唐甜一聽,跳起來說:“好啊,你們一直跟蹤我?”

唐憂還是笑:“龍門鎮是唐家在山下的地盤,藥鋪總店也在這兒,你來了這麼多天也不來找我,寧可吃霸王餐,去誆人或者做乞兒,我這不是擔心你麼?”

唐甜哼一聲。

“十二姐,其實你心地還是好的,也許師兄說得對。”唐憂又嘆了嘆。

他提到唐甜最恨的那個人,唐甜張口要罵,忽然一轉眼珠,閉了嘴又坐下,端起茶一口喝乾,說:“隨你吧!我是階下囚了,你想怎麼樣?”

“我下山不就是爲了帶你回去麼,已經耽擱太多日子,我叫人已備好了車,咱們這就走。”

“這麼快?”唐甜垮下臉,這回實在失算,就不該趁中元節好奇跑來看這龍門鎮的熱鬧。

她抿抿嘴,忽然捂着肚子說:“我……我要去茅廁。”

唐憂皺眉,她真是缺管教。

唐甜哪管他心思,東張西望往後院溜去。

“院前院後都有人守,你可不用再想什麼尿遁之法。”唐憂跟在身後提醒。

唐甜恨恨回頭,看他皮笑肉不笑的樣子就討厭。

店裡鋪子總管的親信,這幾天跟着唐憂奔前忙後,見主管對這唐十七爺唯命是從,而這十七爺又對這怪模怪樣的小童這麼上心,耐不住好奇,大了膽子問:“十七爺,爲什麼要留他下來?他行事不成體統,沒的做出什麼不好的事來。”

唐富安置了那父女倆過來複命,聽他這麼誣衊,喝道:“休得無禮,她是唐家十二……!”

唐憂一擺手,不讓他多言,淡淡掃那夥計一眼,道:“她父親爲唐家立過大功,這是她父親遺願,讓她回唐家。”

附上幾句:

金汁與人中黃等藥的製法都是古書記載的,《本草》就有,據說清毒瀉熱,清痰火,消食 。

還有大糞解毒也是傳說中有的,據說可解河豚之毒……總之,不是阿飛能耐之內勇於虛構,網上一查就知。

阿飛的意思是:……就算好奇,請不要勇於嘗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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