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等辛良百般無奈嗚嗚咽咽離開了,唐甜才從大樹後探出頭來。
她纔沒那麼傻,貿然衝進瘴地裡去。只是僅僅接近瘴地邊緣,從身後襲來的一陣陣溼熱之氣已讓她有些不適,更別說踏進去。
可她不去又能怎麼辦呢?
唐甜嘆口氣,從懷裡摸出一個指頭大的藥丸,赤黑如墨珠,拿近些聞得到細幽的香。
她昨夜趁唐詩熟睡從她腰間摸出的這粒藥丸,原來就是大名鼎鼎的九魂丹。那時只是好奇唐詩爲何時不時摸摸腰間,以爲藏着什麼好寶貝——果然是寶貝,卻又是個麻煩,好在唐詩死不了,她也不必有什麼愧疚。
那唐洌看着鐵面無情,暗地裡倒知道偏護女兒。而辛良卻可憐,丘長老對她期望雖高,畢竟不是自己骨肉,身爲藥堂堂主,也不曾爲辛良安危多想一想,爲她行些方便。真是親疏有別。
再說辛良爲了自己落在後面,她總得把這個人情還給她吧?
只好來瘴地闖一闖,遇到危險,希望這九魂丹能救救急。
唐甜盤算了一番,看天色已是晌午過後,她有將近兩個時辰出入瘴地,在天黑前必須出來,那瘴地可不是能過夜的地方。
如此說來時間很緊,她取下包袱重新整理一番,唐詩的衣物也在包袱裡,一件鴨黃縐紗衫分外顯眼。
“到哪也不忘好看……”唐甜咕噥着,倒有了主意,索性把那紗衣撕成長條,瘴地迷霧毒氣四溢,極易迷路,一路將紗條掛做標記,可以一心只往前走。
按那掌門所言,要在瘴地尋到至毒的琥眼金蟾、“一箭封喉”的朱殷草,或者可化解劇毒的冰心蘭之中任何一樣,都算過關。
書上說,這前兩樣在瘴地深處處處可見,但劇毒而不可手觸;冰心蘭雖可解毒,只有谷底幽地才生長,極不容易尋見。
唐甜收拾好了東西,將不必要的都留在林邊。找了幾片清毒氣的銀丹草葉含在嘴裡,裹緊氈衣進入瘴地。
瘴地毒木叢生,看着翠綠蔥蘢,水氣氤氳,不小心觸上了就如火燒刺痛,有的毒刺甚至致命。好在這氈衣能擋住不少麻煩,可走不到一刻鐘,唐甜已汗流浹背。
軟軟的腐葉土堆裡,花紋斑斕鱗甲的毒蟲慢慢蠕動。須得百倍小心,不能驚動了它們。緩慢躲開頭頂曲環的藤蔓。那藤上泌着晶瑩的毒液,垂在空中,一隻飛蠅從那液滴下飛過,雙翅一顫,掉在了地上。
那瘴氣會使人頭昏眼花,行動遲緩。又走了半個時辰,連呼吸也費力。而布條已用光了,她冒險往裡面又走了一點,接近沼澤之地了,坡勢向下,地面滲出水來。
草叢間有不少癟平腐爛的走獸殘骸,唐甜皺皺眉,將銀丹葉嚼碎了吞下去,一口清涼使她振作了些。
眼角掃到一點亮光,一叢萎敗的根莖處金光閃閃。她定睛一看,那裡臥着的不就是一隻琥眼金蟾?渾身金銅色,四爪烏黑,背上凹凸不平,是一粒粒赤黑毒瘤,那鼓起的大眼琥珀色,大大的嘴囊咀嚼着剛捕食到的一條石龍子。
她正躊躇怎麼捕捉,背後有什麼動靜,唐甜回頭一看,一根粗黑的藤條扭動着纏繞過來,她一驚之下,手上的短刀攔在面前一劃,那藤條濺出一道紅光,“嗖”縮了回去。
唐甜後退一步,一股濃郁異味自刀上飄起。
金蟾最愛盤桓的地方就是這種低溼而香草叢生之處。那些異香毒花草引誘來的蟎蟻毒蟲,都是它的美食。而金蟾全身泌出的毒液,針尖沾上的那一點都能使人致命。
她腳步有些虛軟,稍稍後退兩步,將九魂丹含在口中,扯下一片大箬葉,悄悄向一動不動匍匐着的金蟾走去。只輕輕一捂,這毒蟾就抓住了。
唐甜暗暗一喜,金蟾身上劇毒,因而沒有什麼天敵,被逮住這般容易。
身後又是簌簌作響,唐甜回頭一看,地上幾道黑紅的藤條,將她困在其中。
她呆了一呆,抹抹頭上的汗,把葉子裹着的金蟾塞入布囊。
“唰唰唰”又是三根長藤如赤蛇,從霧濛濛黑暗中蜿蜒爬來,忽然彈起,卷向唐甜。
唐甜吞下九魂丹,握緊短刀劈斷了一根,轉眼就被其餘幾根纏住了。那帶着奇異香氣的藤子源源不斷纏來,那藤子嫩紅色的末梢捲曲纖細,探向唐甜的七竅。唐甜驚異不已,砍斷一根又一根,拼命掙扎,偏偏手腳無力。
“啪!”
藤子突然被打斷了,唐甜身子一鬆,急退幾步,倒在了棘草叢中。
眼神迷濛處,看見一個矯捷的身影從瘴霧裡衝出來,在她舉步維艱的叢林裡如履平地般輕逸。
她知道有救了,心裡一鬆,卻又有些惱恨,只是昏沉沉罵不出來,更動不了。
“甜兒!”唐溟縱身過來抱起她,回手一彈,“啪啪”幾聲,纏繞而來的藤子被什麼打斷了,緊接着一道暗器穿透迷霧飛向毒藤根源,“砰”一聲爆出火光,那些藤子扭動起來,彈跳着向濃霧中退縮。
唐溟趁次機會,傳了一股真氣護住唐甜心脈,看她神志尚是清醒,忙抱着她向瘴地外衝去。
瘴林熱氣如蒸,悶得不能喘氣,出去之後眼前猝然一亮,氣息也清新,風卻極冷,唐甜一個激靈蜷縮起來。
唐溟忙裹緊氈衣,找了個下風處放下她。點燃了火,放入燻草。
唐甜的包袱還在,可找不出一件乾淨衣裳,她全身熱汗淋漓,若是吹風收了汗,寒氣侵入體內就麻煩了。
唐溟也顧不了許多,脫下外衫將她一裹,隔着衣服解她的腰帶。
“你……”唐甜才降下熱的臉立刻又氣得通紅,掙扎着,可是使不出力,氣得張嘴照着他的肩膀就是一口。
唐溟輕輕笑了一聲,怕她傷了牙不敢硬扯,停了一停,任她在懷裡如裝入布袋的小貓兒折騰。那唐甜沒了力氣,掙不脫又哪裡咬得動,軟軟咬着只像是磨牙。
唐溟隨即將她汗溼的衣服除下來,用自己的衣服把她裹緊了,再罩上氈衣,抱她緊挨着火堆。
“唐溟……混蛋!可惡!”唐甜知道他這麼做是不讓自己受寒,可是越是知道就越是惱怒,想到自己這麼狼狽,不得不受他解救,憤激交加又無能爲力,淚漾在眼眶裡幾乎要哭起來。
唐溟無可奈何搖搖頭,托起她手腕,把脈查看傷情,本已輕鬆的臉色一凝。
毒藤血魔蘿,只生長在瘴溼之地,以熱血爲食,香氣混沌有大毒。被吸引來的肉食蟲獸先被纏住,沒多久就會被毒香侵襲,混沌無力,任其吸乾血也不做反抗。
那血魔蘿的毒氣雖重,她身上披着氈衣,若沒有外傷,又服了一顆天還丹,照理不會有大問題,然而如今她脈象沉遲如滯,顯然毒已侵入體內了。不是他用真氣護着她心脈,她恐怕危在一線。
他再仔細看看唐甜,臉上有幾道劃印,還好沒有破皮;兩個環髻散了一個,幾綹發遮住了一側耳朵。等他看到她耳尖上那一小塊傷,神色不由一沉。
血魔蘿香氣可怕之處在於,就算掩住口鼻,若是身上有傷,便會由傷處侵入體內,那藤自會循着毒香把被毒倒的逃走獵物拖回來。
“我是不是要死了?”唐甜見他神色沉峻,久久不語。
唐溟不答話,看看天色,已近薄暮,再入瘴地危險重重,然而他也只能孤注一擲。若是拖延,唐甜就算不死,也會全身麻痹再無知覺。
只是讓她獨自留這裡也不放心,他思忖着如何纔好。
唐甜手腳漸漸遲鈍,眼前發矇,已知不好。如今連九魂丹也沒用,只怕是救不了了,她實在不想死,再說還未替爹報仇,讓這個傢伙好生生活着,她哪裡甘心?
“喂,你把那布囊打開,我要吃東西……”唐甜心裡發狠,要死也要找個陪葬的!
唐溟輕輕挑眉,還是依從她的話,讓她靠着一塊大石,伸手拿起丟在一旁的布囊,探手進去,忽然觸到一個軟軟的東西,他一頓。
唐甜先笑起來,好似有了氣力,幸災樂禍道:“唐溟,你死定了!那是琥眼金蟾,我死你也活不了了!”
唐溟眼睛一亮,將那金蟾抓出來。
唐甜一看氣得說不出話來。唐溟太過狡猾,手上不知何時多了一層柔韌的皮套,那金蟾就在他掌中翻着肚皮,早被悶得奄奄一息。
她不知道習毒之人熟諳毒物,隨時都有防備。
而中了這種毒,哪會有人想吃東西。唐溟沒有戳破她謊言,不過是想看她還要怎樣,沒想到她竟捉到一隻金蟾。
當下唐溟拿着金蟾靠近火堆,取出一枚薄如蟬翼的刀,從蟾嘴中伸進去,小心剝去金蟾的皮,不讓毒液有一丁點沾上。
唐甜看不真切,也不知道他怎麼做的。等他摘了手套,到水邊洗了一張葵葉,將一小糰粉嫩嫩的肉捧到面前,竟是要她吃下去。
“我不吃……”唐甜緊閉着嘴,就算餓得兩日沒飯吃的時候,她也沒吃過生肉,何況還是劇毒的蟾蜍,想起它背上醜陋的黑色毒瘤,唐甜都想吐。
“金蟾與血魔蘿性相反,吃了這肉與膽,正可以解此毒。”唐溟道。
唐甜費力搖頭,她剛纔是糊塗了,險些和他同歸於盡。這唐溟是毒家第一人物,要真想救她不會沒有辦法,她犯不着吃這噁心東西。現在她極困,先睡一覺纔好。
“甜兒!”唐溟見她已是睡眼朦朧,知道真氣快壓制不住那毒了,不免着急。
唐甜乖乖躺在他懷裡,已睡着了一般。
“唐甜,你不是想知道你爹怎麼死的嗎?你不是一直想替他報仇嗎?你現在睡過去就醒不來了!”唐溟發急,咬一咬牙,冷笑一聲,道,“你死在這裡最好不過,這樣誰也說不得什麼!你爹就白死了!”
唐甜動了動,勉強睜開眼:“我爹……真是你害死的?”
“是。”唐溟沉着臉,“你要想知道真相,把這個吃下去,我自然告訴你。”
“哼,你休想騙我……”唐甜喃喃着,慢慢張開了嘴。
金蟾的膽不過豆大,晶瑩如綠珠,唐溟小心把它包在肉裡送入唐甜口中。唐甜伸直脖子,嚼也不嚼嚥下去。
唐甜吞下肉膽,已筋疲力盡,話也忘了問,就睡着了。
唐溟將火堆弄旺些,讓她躺在自己懷裡,握着她的手。不過一刻鐘,那心脈跳動有力而均勻,唐甜睡得香甜,發出輕輕的鼻息。
他鬆了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