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價交換的原則,不但在商場上行得通,在國與國之間也行得通,只不過摻雜了政治與軍事因素之後,交易的形勢就會變得複雜,甚至無法進行。
如果有可能的話,張邁希望用怛羅斯來換取一條通往疏勒的道路,或者用怛羅斯的割讓來換取薩曼或者阿爾斯蘭軍事上的支持,可惜,這種想法在操作上卻極難實現。
怛羅斯離布哈拉、八剌沙袞都甚是遙遠,使者一來一回的時間加上中途種種耽擱阻礙,這段時間就足夠讓唐軍與薩圖克先死磕幾個回合了。
就算消息通傳到了,如果是要薩曼或八剌沙袞先給軍事支持,仗打完唐軍再讓出怛羅斯,奈斯爾二世和阿爾斯蘭能相信這麼一夥忽然冒出來的“唐寇”麼?反過來,如果奈斯爾二世與阿爾斯蘭要求先交割城池,然後給予軍事支持,張邁能信任他們麼?萬一對方拿了城池就翻臉,那時唐軍繼續睡沙漠去?
在西域這個平臺上,我們的張老闆還沒建立起足夠的威信來,領土交易又不是“一手交錢、一手交貨”那麼簡單,怛羅斯這件商品在張邁手中,他就算想賤賣,也未必就有能接手的人。
因此,李臏判斷,一旦張邁與薩圖克開戰,阿爾斯蘭不會袖手旁觀,他多半會出手,“不過不是我們兩家打仗的時候出手,而是等到雙方勝負將決的時候,或者等到薩圖克攻陷怛羅斯後累得筋疲力盡的一刻。那時候,薩圖克或者將陷入兩難,他要麼獨自扛住阿爾斯蘭的攻擊,要麼就得接受薩曼的條款……不過,那些和我們唐軍都已經沒有什麼關係了,因爲到了那個時候,我們都已經成了一堆枯骨,在黃泉之下作壁上觀了。
張邁聽得凜然,想起鄭渭的判斷來,道:“薩曼那邊,真的就沒法爭取麼?”
李臏搖了搖頭:“唐軍與薩曼,也沒有合作的根基,就算我們允許事後將怛羅斯交割給薩曼,就算我們派出的使者手段厲害,得到的盟約也絕不可靠。拿到一個隨時會被撕毀的盟約,張特使你能心安麼?到時候還不是得兩面防範。”
張邁道:“難道你覺得我們就全無生路了?”
“有!”李臏道:“眼下咱們唐軍雖然連勝,實際上卻是走在懸崖邊上,隨便踏錯一腳都會萬劫不復,要想取得一線生機,除非和薩圖克換子。”
“換子?”
“對,用怛羅斯,換疏勒——只有在那裡,唐軍纔有可能找到真正的盟友。若能背靠蔥嶺,又取得於闐的支援,那時候別說薩圖克,便是天方教諸國聯手一起殺來,唐軍也有一戰之力!”
張邁聽得更奇,用怛羅斯換疏勒,這可是兩座城市啊,又不是菜市場上的蘿蔔和青菜,李臏的提法,也未免太匪夷所思了吧。再說,薩圖克怎麼有可能會答應和唐軍做這等賠錢買賣?
“至於阿爾斯蘭和奈斯爾二世,”李臏道:“我們至少得先和薩圖克個平手,然後纔有資格去和他們談買賣,這方面的所有謀劃,都必須在我們戰場上有所建樹之後,才能進行,否則的話,再多再好的謀略也都將是水中月、鏡中花。無論我們說什麼,都將得不到他們嚴肅的對待。”
天亮了,張邁攔住了劉岸和鄭渭,沒讓他們出行,他命郭師庸、安守敬先行出發東進,增援楊易,跟着用李臏的建議,重新在城頭插上回紇的旗幟,讓薛蘇丁派人前往白水城知會薩曼方面,謊稱:“前數日怛羅斯受流寇襲擾,流寇又廣佈流言,聲稱塞坎將軍在沙漠遇難,以至居民恐慌出逃,有不少越過邊境,逃到了白水城,如今塞坎將軍已經回來,並清剿了附近所有流寇,地方上已經綏靖,還請白水城方面送回逃人。”
這幾日唐軍壓城,在戰鬥結束、大軍入城之前,怛羅斯軍民逃亡者甚多,他們逃走的方向只有兩個,一個就是向東往俱蘭城,一個就是向西往白水城,南面聖戰者所在的庫巴雖然聽薩圖克的調遣,但中間隔着數百里,沿途不但道路難走而且盜賊衆多,散兵難民都不敢輕易去走這條危險路徑的。
自東邊的路被堵住,逃亡者大多便越過邊境,逃到了白水城,白水城方面的守將從他們口中聽說怛羅斯被一夥不知從哪裡冒出來的“唐寇”攻陷,連塞坎也死在沙漠中,本來是將信將疑,蠢蠢欲動,及收到薛蘇丁的通報,守將阿布哈茲道:“前些時候,從怛羅斯那邊來的逃亡者那樣說,如今加蘇丁卻這樣說,究竟哪個是真,哪個是假?”
白水城的萊伊斯道:“什麼唐寇,以前從來沒聽說過。怛羅斯有多少兵力我們雖然知道得不確切,但就算沒有一萬,也有八千,塞坎又是個能征善戰的宿將,若是是被阿爾斯蘭派來的人打敗,那有可能,但若說是被一夥強盜殲滅,連怛羅斯城都丟了,我卻是不信。依我看,多半是回紇人把境內百姓壓迫得太過厲害,城中賤民勾結了外邊的一夥強盜,先將塞坎引出去,跟着造反起事,散步流言說塞坎在沙漠中被殲滅了,搞得人心惶惶,四出逃亡,這夥造反者就勢奪了怛羅斯,但這樣的人哪能長久,塞坎的大軍一回師馬上就得土崩瓦解,所以有了加蘇丁今日這番通告。”
塞坎的暴虐那是聞名遐邇,這位萊伊斯的分析倒也入情入理,阿布哈茲也不大相信回紇的邊陲重將會這麼輕易被一夥流寇殺了,便問諸將:“那你們覺得這事該如何處理?”
白水城的萊伊斯道:“不管他便是了,難道塞坎叫我們送回逃民,我們就送回去不成?”
另一個部將叫貝卡爾的卻說道:“要說塞坎被人殲滅、怛羅斯被人攻陷,雖然可能性不大,但也得防真有這樣的事情。我看這事還是得弄清楚的好。反正那幾個逃人我們留着也沒用,不如就藉着這個由頭,我帶領一支兵馬,押解幾個逃民去怛羅斯探探虛實,要是那邊沒事,我便回來,要是那邊真出了事,我就見機行動。”
阿布哈茲道:“好,就這麼辦。”即日讓貝卡爾點了兩千兵馬,押解了十幾個逃人前往怛羅斯。
張邁聽到消息,急命薛蘇丁領三千人迎到邊境上,貝卡爾望見他這邊兵馬齊整,不敢近前,雙方離着兩箭之地,貝卡爾就放了那些逃民過來,薛蘇丁皺眉道:“就這幾個人?”
這幾天逃到白水城的沒有一千,至少也有幾百,薩曼人也不是真心歸還,不過做個樣子,貝卡爾笑道:“就這幾個了。”又道:“加蘇丁啊,你可熬出頭了,居然能統領這麼多兵馬了,真是難得。”
薛蘇丁雖有才能,卻有“李廣難封”之厄,在這一帶也頗有名氣,所以白水城的將領也聽說過他,這時笑着答道:“這都是博格拉汗知人善用,不過我們回紇內部的人事變遷,也不勞閣下掛懷。”
貝卡爾嘿嘿兩聲,不再說什麼,引兵退去,自去向阿布哈茲稟報。薛蘇丁亦引兵回怛羅斯。
張邁鬆了一口氣,李臏道:“詭計雖瞞不了長久,但我們要的就是這一兩個月。貝卡爾這麼一回去,短期內不會再回來了,特使可從怛羅斯居民中找出幾十個懵懵懂懂的,用計誆騙他們,就說唐寇又奪了怛羅斯,還殺了巴伊塔什,跟着就要來打白水城,殺往河中去。造出七八種自相矛盾的謠言來,然後都趕到白水城去,讓他們去那邊胡說八道,阿布哈茲聽到之後細加思索,必然會戳破這些謠言,往後再有什麼關於我唐軍的傳言也必不信,如此一來當可保我西線暫時平安,我軍便可戮力以赴,先打退了薩圖克再說。”
鄭渭讚道:“好計謀。我再派鄭豪帶領幾個夥計,潛行至白水城做走私買賣,那邊的商人官吏見到這邊去的走私商人必來問詢,我們卻讓鄭豪說這邊先亂後安,商人官吏聽鄭豪的言語和薛蘇丁的通告暗合,必會相信鄭豪,而不再相信那些逃民了。”
張邁一一依計而行,處置完這邊的事情以後,仍然留第二折衝府與昭武部留守怛羅斯,自己引第一折衝府開赴東方。
臨行與郭師道作別,郭師道道:“西邊之事,有劉岸、薛蘇丁助我周旋,料可無虞,東方之勢,卻就有勞特使了。”
張邁道:“咱們的兵力畢竟不如薩圖克,野戰硬拼只怕難以取勝,就得看能否搶先一步佔領滅爾基了。”
龍驤本營當先,不三日趕到下巴兒思,張邁問起奈爾沙希家是否截住了,室輝稟報道:“我來到的時候他家就已經空了,聽說已經去走滅爾基,回疏勒去了。”
張邁頗爲失望,室輝又道:“不過我來的時候,已經沒見到小楊都尉了。”跟着將楊易根本就沒進入下巴兒思,也不等怛羅斯的捷報傳來就奔俱蘭城去的事情說了,張邁不禁一奇,李臏在旁邊聽得撫掌大笑,道:“妙,妙!這位小楊都尉做事不拘一格,這一遭多半能建立奇功,若他能過俱蘭城而不管,留下副將應付,自己卻先以一支奇兵冒險直奔滅爾基,那可就更妙了。”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