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一零章 鐵獸猙獰之一

安守智率領三府將兵,趕赴翰達拉河谷,他行軍很快,中途要求士兵打醒十二分精神,且將兵馬分爲三部,輪流作爲前鋒,前鋒與其它兩部相隔五里,儘速前進,其它兩部在後跟隨,前鋒既有攻堅的任務,也負擔着探察的任務。這也是安守智買了一個保險——萬一前鋒有失,後二部仍然有迴旋的餘地。

如此行軍,雖比全速行軍爲慢,卻比謹慎行軍爲快,只是精神消耗甚大。

但一路之上,安守智竟然沒有遇到任何阻截,他心中頗爲詫異,尋思莫非自己關於契丹圍點打援的判斷錯誤了?

但這時也不容他重作打算了。到了黃昏時節,安守智終於抵達谷外,他下令發放煙花爲訊號,唐軍的煙花可以爆成各種形狀、顏色,不同的形狀與顏色蘊含着不同的意義,而解讀這些意義則需要特定的密碼,通悉這密碼的,只有軍隊的領軍人物。這種在煙花聯繫中暗藏秘密的發明,乃是張邁的傑作。

谷中四府將兵時纔剛剛安頓下,便望見谷外菸花,諸都尉都大喜道:“援軍來了!我們衝出去吧!”

柴榮卻道:“且慢!我們的人力馬力都還尚未恢復,而且……”他解讀着煙花中的內容,道:“不對啊!怎麼來的才三府援兵?而且好像石都督也沒到。這是怎麼回事?”

其他都尉都道:“或許石都督另有打算。咱們快衝出去會合。”

柴榮道:“不可輕率,先用煙花聯繫。”

谷外安守智望見谷內四朵煙花升空,喜道:“四府尚全。”跟着看到了一個環形煙花升空,安守智道:“卻是受到了圍困。還好,這次決斷沒錯,咱們來對了。”

便下令發放煙花,命令谷中人馬裡應外合,衝出來。

剛纔安守智的第一次煙花,是消息通知,這第二次煙花卻就是命令了。

谷中諸將見了便都要下令上馬,柴榮道:“我們的馬力尚未恢復,現在出谷,恐怕不是良機。”

諸都尉問:“那當如何?”

柴榮一時語塞,他畢竟年輕,在這等大事面前決斷力尚有不足,他想:“這時候,若能與谷外安司馬商量一下就好了。”但用煙花通訊,只能傳達一些關鍵的、簡單的、預設好的訊息,比如表達領軍者地位如何、番號爲何、尚剩下多少兵馬、是受圍困還是岌岌可危,是傳達進攻的命令還是撤退的訊號等等,煙花畢竟不能像說話一樣長篇大論地分析實地情況,這時柴榮要想阻止谷中兵馬行動,在煙花訊號上就只能發送“拒絕命令”的信號。

但拒絕上司命令的信號,卻是要冒着違抗軍令之罪名,輕易不得發放的。

柴榮勉強說出了自己的疑慮,諸都尉卻都道:“安司馬已下命令,豈能違令?柴都督,別忘了輪臺軍訓:服從命令乃是我等軍人的天職!”

柴榮知道若是拒絕響應裡應外合,谷外援軍只怕反而會陷入孤軍作戰的困境,這也並非最佳選擇,他雖有疑慮,卻也無奈,只好服從其他都尉的決定,一道“領命”的煙花升空之後,安守智喜道:“準備進攻!接應他們出谷。”

他擺開了陣勢,便朝翰達拉河谷西面谷口前進,看看離谷口尚有數裡之地,前方一支騎兵擺開,人數約莫兩三千人,爲首一員將領,頭戴裘帽,胯下騎着一匹大宛軍馬,雖只遠遠望見,便知對方乃是契丹貴人!正是耶律阮親自領兵!

這兩千多兵馬,有一千人乃是契丹皮室軍,其餘的則是契丹近族部隊,這樣的構成戰鬥力相當強勁。且他們好整以暇地守候在這裡,就像一頭老虎等待着自投羅網的獵物!

天策唐軍自氣候大成以來,正規軍打仗從來只有以少勝多,幾乎沒在兵力對等的情況下輸過。安守智一開始見對方兵力較自己爲少便不甚擔心,但再一定眼,見對方如此陣勢,心中轉而一驚:“他們果然沒有放棄圍點打援,雖然沒有埋伏,卻是用了以逸待勞之策!”

安守智長途奔來,馬力已弱,精力疲,安守智情知這樣的情況作戰對自己不利,但想對方兵力較己方略少,又有四府兵將在谷內裡應外合,就算勝不得這一仗,只要能接應出谷中四府便可以了。

他當即排開陣勢,令三府將士準備迎戰,朝着耶律阮步步逼近而來。

耶律阮望見了這個陣勢,對部將哈哈笑道:“張邁派來漠北的,果然不是什麼了不起的人物。狹路相逢勇者勝!對面來的,不是勇者!”

他拔出寶刀來,朝着僅存一角的夕陽一指,喝道:“兩國交徵,靠的不是唐人那樣的花花腸子,而是勇氣,勇氣!皮室男兒們,今天就叫唐人知道:什麼是真正的騎兵!”

呼呼——恐怖的馬蹄聲震動大地,契丹騎兵集結成一把鐵錐的形狀,朝着安守智插了過來!

————————————當安守智開始行動時,谷內諸府也以損失最小的第六府作爲先鋒,兵力保存最多的第三府作爲殿軍,同時向谷口進兵。

昏昏的日光僅存最後的餘暉,四府騎兵經過一日廝殺已甚疲倦,他們衝到谷口時,卻見前面黑壓壓的山頭上冒出了無數人影,弓箭上弦,瞄準了準備衝出谷外的孤兒軍,谷口空地上不知何時也堆滿了拒馬,更插上了骨木釘——這些釘子用木頭削成,上半部用骨頭削成尖頭,倒插地面,便形成了一片針林一般。

拒馬、骨釘之後,又有許多的圓桶之類,不知裡頭裝着什麼東西。

類似的功夫本來都是漢家步兵對付胡人騎兵常用的招數,自從天策唐騎崛起之後,契丹人爲了限制唐馬竟然也從中原那裡學來了許多招數。

孤兒軍望見這等陣勢,心中都有些發毛,柴榮聽說之後,暗道:“不好!契丹雖然不可能封死每一個谷口,但這個谷口卻顯然是對方的重點設防區,我們硬衝的話,恐怕會損失慘重!”

但第六府都尉卻已經發出了命令,喝道:“忠心報國,就在今日!小小几個拒馬,攔得住我們嗎?”

第六府將士齊聲喝道:“攔不住!”

第六府都尉高叫道:“兄弟們,給我衝!”

當唐騎奔入射程範圍,山上箭如雨下,不斷有騎兵滾落馬背,但孤兒軍所奮起的衝擊力還是突破了箭雨的阻擊,第六府都尉身中三箭,卻還是呼喝着前進,長槍挺處,挑翻了一個拒馬,後面千騎席捲,將拒馬撞歪,然而拒馬之後的骨針陣卻是大大限制了騎兵的速度,跟着無數圓桶滾來,第六府劉都尉長槍撞處,擊在一個滾到身邊的圓筒邊角,利用槍桿的彈力將圓桶彈偏了,卻見圓桶之中泄出了一股臭味。

“什麼東西?”

隨即有人反應過來:“黑火水,黑火水!”

“火膏油,火膏油!”

黑火水也好,火膏油也罷,說的都是一種東西——那就是石油製品!張邁的敵人們從來都不是傻瓜。當天策唐軍發展出一種種新戰法、發明出一種種新武器之後,他們都會迅速地跟上、學習,乃至想出辦法來破解!因爲張邁的到來,天策唐軍取得了長足的發展,然而在進步的不僅僅是唐人,他們的敵人同樣也在進步。

在過去這些年中,將石油頻繁用於戰場上的雖然是天策唐騎創始,但他的敵人們在吃虧之後很快就都開始仿製學習!別說直用石油,就算是煉油彈,契丹也早已仿製了出來,只是規模與殺傷力還不如天策而已。

饒是如此,此刻圓桶散發出來的味道還是令人驚駭,兩旁山峰上忽然飛來了無數亮點——火箭!

單純的火箭,對孤兒軍來說還是可以承受的陣痛,但當火箭遇上煉製過的石油,翰達拉山谷的谷口就變成了一片火海!

譁——谷口爆燃了起來,火光之中劉都尉纔看清楚骨針陣之後還掉滿了各種木屑、樹枝、枯葉、乾草!

火舌一個伸展,眼前便熊熊地燃起了一道火牆!

“這是一個陷阱!”劉都尉反應過來,瞬即他想到:“該怎麼辦?衝過去,還是撤退?”

便在這時,左側一個圓筒被火箭點燃,轟的一聲爆炸開來,爆炸的衝擊力並不強,但炸開的煉油卻四處噴濺,變成一片火雨!

劉都尉只覺得眼前一片金黃,趕緊轉頭時,卻已經被一片火雨潑中!

周圍的士兵都驚呼起來,大叫:“都尉,都尉!”

火焰將劉都尉的半張臉都吞沒了,他慘叫一聲落馬,他的副都尉見機甚快,不知道從哪裡搞來沙子當頭埋下,但半張臉卻都已經焦爛了。第六府因都尉落馬而混亂起來,埋伏着的兩支漠北雜族騎兵趁機掩近,副都尉叫道:“不好!”

劉都尉忽然重新跳上了戰馬,喝道:“撤!”

第六府將兵大叫:“都尉!你受傷了,你先走!”

劉都尉只覺得半張臉都**辣的,好像半張臉都被針扎一般,那種燒灼的痛苦幾乎非言語所能形容,但他卻揮舞長槍,叫道:“大唐軍中,只有將領先衝的,沒有將領先走的!我劉七斷後!你們撤!”

劉七既痛於自己不顧柴榮勸阻,引了士兵陷入敵人的陷阱,以至於折了不少兄弟,又想剛纔被烈火焚燒,傷勢如此也不知道還有命沒有,這時心想:“我死便死在這裡算了,卻要保住弟兄們回去!”因此下了必死之心!

在這樣的必死之心下,那可怕的灼痛雖刺激得他痛不欲生,但這痛不欲生的劇痛卻也激發了他的力量,二十餘契丹騎兵趁機衝近,劉七怒吼道:“賊子,敢欺我!”

他抱着同歸於盡的心態,長槍挺出插入一段正在燃燒的斷樹,那截斷樹少說也有數十斤,劉七將長槍捅入三四尺,跟着整個兒帶回來,變成了一個巨大的火錘!他此際爆發出了連他自己也想象不到的力量,火錘揮處,將最先靠近的四個契丹騎兵一一撞倒。

劉七怒吼着,狂叫着,將火錘四處揮舞,但凡被撞倒的,要麼筋骨折斷,要麼惹火上身!近百斤的東西,要舉起來不難,要如此揮舞起來可就非千斤之力不可了!第六府正在撤退的將士們都看得呆了,他們平日雖然也敬佩劉七,然而卻從來不知道自己的都尉竟有如此神力!也虧得劉七的長槍乃是精選良木三浸三鍛而成,否則也承受不了這樣的力度!

谷口的戰場上就像有一團巨大的火焰圍繞着一個騎兵戰士在旋轉,如此奇景令得敵我雙方都驚懼交加。兩支契丹騎兵衝近卻都被他逼退,族長下令放箭,但在絢爛的焰火中,羽箭要麼落空落空,要麼被火錘遮擋,剩下幾支射中了劉七卻未中要害!又有幾支射中了劉七的鎧甲,透不進去。

劉七身上插着七八支箭,也有插在鎧甲上的,也有插在皮肉上的,他心想自己先受火燒,再中箭矢,到了這個時候非但不懼怕,反而將生死置之度外!哈哈大笑中,叫道:“來啊,來了啊!”

放慢了火錘的揮舞,數十騎兵以爲他力盡,大喜衝上要搶首功,猛地火錘再次揮起,驚了靠近的胡馬,好幾匹馬不小心踏中了骨針,也有幾匹因爲被火錘逼得踩中火堆而軟倒,遠遠望去,契丹人只見火錘到處掃倒了一片,無不驚惶恐懼。

山坡上,負責此次截擊的耶律安摶也忍不住驚歎道:“唐人之中,也有這樣的猛士!怪不得這些年張邁崛起得這麼快!”

這時啪的一聲,原來是火錘上的烈焰蔓延到槍桿上,終於將槍桿燒得將斷,剛好劉七一個猛揮,槍桿斷折,那段燃燒得透了的木頭整個兒飛了出去,湊巧地直朝山坡上耶律安摶的方向襲來!

周圍兵將急呼:“保護將軍!”

卻聽轟的一聲,巨木落在耶律安摶身邊七八尺外,砸斷了一株枯樹,耶律安摶看得有些發怔,隨即收拾心緒,道:“慌什麼,沒事!”又下令:“截殺那員猛將,無論如何不能放他回去!”

就在這一片混亂之中,唐軍有三百餘騎迅速逼近亂局,卻是柴榮來了。

他領兵越過兩府,從容指揮,令已顯混亂的第六府先行退去,跟着命庚新、石章魚、陳風笑各引百騎衝上,柴榮在後對劉七喝道:“劉都尉,我來了,我們退!”在耶律安摶安排的再一輪殺陣未到之前迅速退去,只留下一個糜爛了的谷口。

四府兵將再次退回谷中,諸軍雖也被劉七最後的可怕戰力而振奮,但更多的還是彷徨,劉七支撐到這時也傷勢發作而暈死過去。

這一仗沒能突圍出去接應上援軍,接下來可怎麼辦?

三都尉碰頭商議,魯都尉建議衝出去,陳都尉建議先作休養,魯都尉怒道:“休養休養,這個河谷是休養的地方麼!必須趕緊衝出去,我不信契丹有那麼多的兵力,能像西面谷口一樣,將所有谷口都封住。”

柴榮道:“兩位的意見都有道理。翰達拉河谷不是久留之地。不過現在我們連遭敗績,人倦馬乏,我看還是按照先前的決定,先休息一個晚上,養足了精神,明天一早,便擇一谷口突圍!”

魯都尉道:“但安司馬的命令……”

就在這時,谷外菸花沖天而起!這時日已全落,煙花在漆黑的夜光中也變得更加明顯!

陳都尉驚道:“安司馬那邊也遇到危險了!他們在求援!”

魯都尉驚道:“那我們趕緊去援救!”

柴榮喝道:“冷靜,冷靜!”

陳都尉先冷靜了下來,魯都尉也被柴榮鎮住,柴榮道:“先前我們被安司馬的煙花命令打亂了步伐,難道還要再犯一次錯誤嗎?契丹人肯定是在谷外埋伏了兵馬等着安司馬,我們之前都衝不過去,如果安司馬殺敗了契丹,我們再衝還有機會。現在的話,衝出去非但救不了安司馬,而且只能是送死而已!”

魯都尉道:“那怎麼辦?”

柴榮不再猶豫,斬釘截鐵道:“留着兩營兵馬守夜,其他所有人,枕戈達旦,就着契丹的殘存營地休息!”

魯都尉道:“那我們就不管谷外的兄弟了?”

柴榮道:“先求自保,然後纔有機會救人!”

陳都尉也表贊同,魯都尉想了想,終於答應,這時庚新帶了第六府副都尉來報說隨軍醫生已經給劉七都尉上了藥,但劉都尉仍然昏迷不醒,柴榮道:“按照我軍軍制,都尉戰場有事,第六府便當由副都尉領導,原來第六府第一營校尉兼任副都尉。”

陳、魯都道:“應該如此。”

第六府副都尉道:“吾願領命。”

柴榮道:“諸位都去休息吧,這個晚上,我來守夜。”

諸府都尉的地位本來並無先後高低,但經過這一日一夜之事,魯都尉曾爲柴榮所救,陳都尉爲人謹慎,亦佩服柴榮這段時間的明斷,因此谷中人馬,隱隱然以柴榮馬首是瞻了。

——————————————翰達拉河谷之外,戰鬥卻還在進行,安守智遭遇耶律阮之後,仍然以最穩妥的策略進軍,正犯了“以正而不能應變”之忌,被安守智奇鋒突入,很快就落入下風,但唐軍的嚴格訓練在這個時候終於顯現威力,耶律阮已握勝算,但要將三府騎兵擊潰卻非易事,戰爭在膠着中朝着對契丹有利的方向發展,而唐軍三府則在契丹的衝殺之中岌岌可危!

終於安守智下令放出了危急求救的煙花,但河谷之中的迴應卻是無能爲力!

與此同時,由於煙花放得高、照得亮,在西面遠處行軍的石拔也望見了,雖然看得不是很清楚,但還是有一個都尉道:“不好!好像是三府危急的信號!我們得加緊支援!”

諸都尉都望着石拔,期待着他下令急行軍,不料石拔望着煙花的餘影,喃喃了一句:“這一仗,打得可真爛!”便即下令:“傳令,放慢行軍速度!”

諸侯都尉都是一驚:“放慢行軍速度?前方安司馬在求救啊!”

石拔臉色一冷:“我的命令,需要說第二次?”

諸都尉哪敢再問?石拔道:“那煙花看着不遠,但望山跑死馬,現在去也來不及救人了。慢慢走,再走一個時辰,便找個地方休息。明天一大早,可會有一場生死復仇戰等着我們!”

——————————————夜靜了下來,只是河谷之外不時還傳來戰鬥的聲音。柴榮無法判斷那是作戰還在持續,還是契丹故意誘惑人的把戲。

他自請爲這個晚上的守夜督將,所以坐在河谷中一個最高的營帳內,一手支着几案,閉目養神,柴榮有項本事,能夠隨時很快地入睡,短睡雖然睡得不深,卻也可以恢復一點精神。

到了二更三刻,西面再也沒有傳來聲音,柴榮卻反而在這太過寧靜之中醒來,心道:“谷外的戰鬥,怕是徹底結束了。”黯然之中,開始盤算這次唐軍的行動都犯了那些錯誤。

快三更時,庚新帶了一個人進來,卻是雙牙刀狼營的三當家,只見他臉色有異,柴榮問道:“怎麼?探到什麼急事了?”

在退回谷中之後,柴榮有繼續派人去試探各個谷口的深淺,三當家也是被派出去的人之一。

三當家湊近前來,有些急促地道:“我找到大當家了!”

柴榮一喜,道:“拔野!”但見三當家臉上顯出異樣的神情來,又問:“怎麼了?”

“我們大當家……我們大當家……”他忽然跪下,道:“都尉,你還能相信我不?”

“什麼意思?”柴榮的臉色也凝重了起來。

庚新想到了什麼,道:“怎麼,拔野背叛我們了嗎?難道……我們這兩天會落入陷阱,都是拔野害的?”

“不是,不是!”三當家慌忙分辯道。

“那到底是怎麼回事!”庚新一聲力喝!驚動了守候在旁邊的石章魚等校尉衝了進來。

三當家見人多,更不敢說話。柴榮揮手,吩咐其他人且出去,這才問三當家道:“到底怎麼回事?”

三當家躊躇道:“我……我不知道怎麼說。”

柴榮道:“那你就從頭說起吧。”

三當家應了一聲是,這才從頭說起。

他從傍晚開始,就帶領了三十餘騎,按照柴榮的命令,前往西南方向去試探虛實,到了那邊受到了截擊,不過對方的截擊並未用弓箭,而是直接出動騎兵,對方的騎兵數量有上百,三當家眼看寡不敵衆,就要撤退,那來截擊的騎兵忽然叫道:“那不是三當家嗎?”

三當家一奇,勒馬細看,認出來的竟然都是雙牙刀狼營的兄弟。他驚喜之餘,前往探聽,才知道西南這處谷口卻是雙牙刀狼部在看守,而且將領正是拔野!

柴榮一奇,道:“契丹人竟然給了拔野兵權?而且還讓他統帥舊部?”

三當家一時不敢接口,柴榮道:“你說下去吧。”

三當家這才繼續,他認出了自家人後,又聽說主將已經是拔野,自然歡喜無限,便去求見拔野。

“當時屬下心中很是高興。”三當家道:“那西南谷口,既然是我們自己人看守,那我們也都不用突破了。只要柴都尉你率領軍馬,前往西南谷口與我們大當家會合就行了!說不定我們還能趁亂打契丹的背後,叫他死也不知道怎麼死。因此我當時聽說此事之後,馬上讓那兄弟帶我去見大當家。誰知道,大當家他……”

“拔野怎麼了?”柴榮問。

“大當家他……他也很爲難啊!”三當家很難受地說道。

當時拔野見了是他,先是歡喜,跟着又沉默起來,問了谷中情況如何,三當家對舊主哪有什麼隱瞞的?就將自己所知道的谷中情況說了,臨了又道:“現在好了,契丹人馬奶蒙了心,竟然讓大當家看守這裡。我這就去告訴柴都尉,讓他領兵來和大當家會合。”

拔野卻將他叫住,不讓他去,三當家見狀也遲疑起來。拔野猶豫了好一會,這才道:“不行了,我沒法回唐軍了。”

如果是在十日之前,不管拔野有什麼決定,三當家自然會忠於拔野,但這段日子相處下來,三當家覺得柴榮也是有恩有義,比起契丹的蠻橫來大大不同,如果可以逍遙於兩大勢力之外自然最好,如果一定要選擇,三當家則傾向於唐軍,心中早有歸唐之志,這時一聽拔野的話,有些吃驚,道:“大當家,你不會假戲真做,真的投了契丹吧?”

拔野一陣苦笑,道:“你認爲,契丹會輕易將兵權交給我?他們在軍中也安排有耳目的,幸好這次遇到你的,是自己人。還有,我……我已經被迫立了一個投名狀了。”

三當家問道:“什麼投名狀?”

拔野便將耶律阮命他率衆出戰的事情說了一遍,道:“當時場面混亂,我一個……一個失手,竟然在戰場上殺了唐軍第二府的都尉,趁勢擊敗了來挑戰的唐軍!你說,到了這個份上,我還能歸唐麼?”

三當家當時固然大吃一驚,聽他描述的柴榮更是駭然,庚新一怒,道:“他……他……他殺了我軍都尉?”

三當家忙道:“都尉,我們大當家,他不是故意的,他真的不是故意的!”

庚新道:“雖然是我們派了他去行間,但別的事情也就罷了,他竟然在戰場上殺了我軍將領,又殺敗我軍,這……這不是任何理由能夠容忍的!”

柴榮卻很快就鎮定下來,喃喃道:“怪不得那狼煙燒得那麼快。原來我們的步驟全都被打亂了。”

那邊三當家還在爲拔野分辯,柴榮道:“且不說此事對錯,我現在只問,既然如此,拔野是什麼打算?他真的打算從此投入契丹,與我大唐作對了麼?”

三當家道:“不是,我們大當家不想的。”

“我不想知道他想不想。”柴榮道:“我只想知道,他準備怎麼做!”

三當家似乎有些泄氣,但終於還是轉達了拔野的意思,道:“大當家說,他爲局勢所迫,對不起柴都尉了,然而也沒有辦法。他聽說他走了之後,都尉對我們三百個兄弟都很不錯,便決定讓三百個兄弟從此脫離雙牙刀狼營,歸入唐軍,又請都尉你念在往日情分,照拂我們這幾百個兄弟。”

柴榮道:“讓我照拂你們?難道拔野不知道,我們現在正處於包圍之中麼?說起來,要他照拂我們纔是!”

三當家道:“大當家說,翰達拉河谷並非死地,只要柴都尉應對得宜,契丹人要在這裡將柴都尉困死並不容易。大當家說他相信柴都督一定能脫離險境的。”

柴榮道:“那你呢?如今拔野就在西南。你們三百衆是準備繼續跟隨我,還是回去追隨拔野?”

三當家愕了,低頭道:“我們願追隨都尉。”

柴榮沉吟着,道:“你這話,說的不盡詳實。拔野是你們的舊主,有多年的情分,我與你們相處卻爲時尚短,如今他又正得勢,而我正困頓。你們焉有舍親近而就疏遠、捨得勢而就失勢的道理?”

三當家一聽跪下了,指天爲誓,道:“都尉,我是真的願意追隨,若有虛言,五雷轟頂!而且,大當家也說他自己歸附契丹是不得已,卻希望兄弟們能有一條好出路,因此他並未讓我招引弟兄們回去,反而讓我傳令,讓弟兄們從此唯都尉命令是從,永永遠遠,跟隨柴都尉。大當家還說,他探聽到東北方向的缺口兵力最爲薄弱,如果都尉肯收留我們,最好今日天亮時分,便從東北突圍,那樣多半能夠逃出生天!”

柴榮道:“他這個消息,算是要我替他照顧三百兄弟的代價麼?”

庚新卻冷笑道:“這個消息會是真的麼?我只怕那又是一個陷阱!”

三當家叫道:“怎麼會是陷阱,如果是陷阱,我還會回來嗎?那請柴都尉將我帶在身邊,若是有詐,叫我第一個死。”

“你或許真心,但拔野呢?你能肯定他沒有利用你來騙我們入局?”庚新道:“總而言之,從他殺了我孤兒軍第二府都尉時開始,我便是不相信拔野的了。”

三當家聽了這話甚是沮喪,柴榮卻道:“不,我有些相信拔野。”

庚新叫道:“都尉,這很可能是一個圈套!”

柴榮卻道:“若是圈套,拔野不需要將他殺害第二府都尉的事情說出來。要知道因爲消息隔絕,我們其實並不知道這件事情的詳情。而我們會對拔野起疑,主要就在於此。而且我也知道拔野的考慮,其實他這麼做,是爲了保住他手下三百個兄弟的性命。”說着盯向三當家。

三當家頭一低,但終於擡頭道:“都尉你料的沒錯,大當家他……他說他並不看好契丹,所以……所以請柴都尉不要因爲他就視雙牙刀狼營三百兄弟爲外人。大當家還說,將來戰場上如果遇見,請不必手下留情,他就算死在柴老大刀下,也沒什麼可怨恨的。”

說到這裡,他忍不住嚎啕垂淚。

柴榮沉吟着,許久不說話,庚新見他似乎已經相信了拔野的話,問道:“都尉,那我們真的要相信拔野?真的要從東北突圍?”

柴榮卻道:“其實從東北突圍,並非首選。既然西南谷口在拔野手中,那麼如果他肯配合,我們自然是從西南谷口突圍最好。”

三當家一聽,說道:“這件事情,我跟大當家提過,但他說他已經回不了唐軍了,偷賣一兩個消息給柴都尉沒關係,但如果放柴都尉從西南走,那他就脫不了干係,以後在契丹就無容身之地。”

柴榮並不接話,卻道:“你剛纔說,拔野也被人監視?”

三當家道:“是,所以我進出的時候,大當家都顯得十分小心。”

柴榮又問:“那如果你再去一次,還能直接見到拔野麼?”

三當家道:“應該可以,外圍巡邏的人都認得我,都是雙牙刀狼營的兄弟。只不過軍中駐紮有契丹的督戰隊,以督促大當家作戰是否賣力。”

柴榮點了點頭,似乎仍在思索。這時陳風笑迅速奔入,道:“契丹派人入谷,送來了一個盒子。”

那盒子一尺不到的立方,隱隱透出血腥味來。柴榮心中隱隱感到不妙,接過打開一條線瞄了一眼,心頭猛地一震,更新陳風笑奇問:“是什麼東西?”

柴榮這時已經藉着火炬光看出木盒之中,竟然是安守智的頭顱!他心中驚駭萬分,臉上卻神色不驚,淡淡道:“沒什麼。”

陳風笑和庚新對望一眼,均想:“沒什麼?”

這時陳都尉、魯都尉聽說契丹派人送東西來,都派人來問,柴榮將盒子扔到案底,淡淡笑道:“是一盒黃金。上面蓋着一塊頭皮。契丹人的意思,是我們如果投降,則能享受榮華富貴,否則就要將我們殲滅!”

孤兒軍中大多都是憤怒的少年,陳魯兩都尉派來的人一聽都冷笑道:“契丹將我大唐軍人當成什麼了!”

柴榮道:“這是攻心戰術,不必理他。請回復陳、魯兩位都尉,務必好好休息,明天一早,我們還有一場大戰呢!”

待他二人退去,陳風笑道:“那盒子裡真的是黃金?怪不得挺沉的,不過……貌似也還沒黃金那麼重吧。”

柴榮並不回答,召庚新、石章魚、陳風笑等人,安排了軍中事務,命陳風笑代掌全府事務,命石章魚營節制三百雙牙刀狼營,對於這兩個委任,衆人已覺奇怪,柴榮又令三當家近前,道:“你給我帶路,我要和你出去走一趟。”

三當家愕然道:“走一趟?去哪裡?”

柴榮說出了一句令庚新、石章魚、陳風笑等驚駭莫名的話來:“我要去見拔野,親自和他談談。”

諸部屬一齊驚道:“都尉,這……萬萬不可!”

三當家也道:“柴都尉,這不大好吧。”

柴榮道:“我意已決,現在是軍令!”

庚新道:“都尉,就算有什麼事情,派人給拔野傳個話就行了,何必你親自前去?你去了,萬一有什麼意外……”

“萬一有什麼意外……”柴榮臉上毫無表情地道:“若我四更二刻還沒回來,你們就去喚醒陳、魯二都尉,先將雙牙刀狼營三百人就地戮盡,然後五更起兵,從西北缺口突圍!”

這句話說出來,三當家也嚇了一跳,他可沒想到柴榮變得這麼狠。

幸好柴榮隨即又道:“放心吧,應該不會走到這一步,我相信拔野是有眼光的人,他現在需要的是我去推他一把,給他一個保證。而且這個保證,必須我本人前去,其他人是給不了的。”

——————————石拔大帳。

唐軍休養了一個更次,第一府都尉胡振來報,說從前方逃回來的三府敗兵已經接令在後方安頓,安守智將軍尚無消息,但契丹人也已經發現了我軍的休憩地。

石拔卻並不意外,道:“我從來就沒想給他們一個奇襲……”

第一府都尉胡振道:“可是我軍三府新敗,又有四府被困在翰達拉河谷之中,只憑着第一府、第二府的騎兵,再加上六個長矛府,若是正面對敵,只怕不是契丹人的對手。”

九府孤兒軍的騎兵們是驕傲的,在他們心目中,作爲步兵的長矛府的戰鬥力完全不能與自己相比。

石拔卻道:“長矛府,作爲我們的後盾就夠了。這次我們去打契丹,就用兩千騎。”

胡振愕然道:“兩千騎?”

石拔道:“上次你不是跟我說,第一府、第二府兵將,去其傷兵,不是剩下一千五百人麼?加上我的親衛五百人,正好兩千。從現在開始,孤兒軍第一府、第二府,軍號取消。兩府兵將,以營爲單位,歸我直屬。你來做我的副將。現在你就去傳令,今晚四更造飯,每人兩匹戰馬,二刻慢行,爭取五更時抵達那個什麼見鬼的翰達拉河谷外,望見敵人主力之後,全體換馬,正面出擊。”

胡振道:“就靠我們兩個府……兩千人,去打敵人的主力?對方可是還沒出動全力,就將我軍三府正面擊垮的強軍啊。”

“兩千騎兵,已經足夠了。”石拔道:“這次開戰之前,我高估了你們九府騎兵的戰力。其實你們這些乳臭未乾的小子們,力氣是有的,馬是好馬,武器又精良,武藝也練得不錯。之所以會吃敗仗,是因爲根本就還不懂打仗。但明天,就讓我手把手教你們一回吧。”

(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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