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惜啊,晚了,不趕趟了啊!
李世民再一次在心底嘆息,爲人君者,最忌朝令夕改,出爾反爾。
說話做事,處理政務,下達政令,包括立儲封候之事,皆是如此,一旦有了決定,就不能輕易更改,否則必會引起人心浮動。
更何況,李治那孩子資質亦是不俗,可塑性極強。更重要的是,李治與他的那幾位兄長之前從未交惡,將來登基稱帝后,至少不會再出現兄弟相殘的局面。
或許是因爲當年的玄武門之變,他自己曾經迫不得已地做過殘兄戳弟的事情,所以李世民特別地不希望看到類似的事情會在他的兒子身上重演。
搖了搖頭,將一些不切實際的想法徹底屏棄,李世民坦聲向李豐滿應道:“你說的這些要求,朕都可以滿足,只要你自己心裡不介懷,其他的都好說。”
“多謝皇上!”
李豐滿再次出聲道謝,他沒想到李世民竟然會這麼好說話,原本還準備的許多後備計劃還沒使出來呢,人就已經完全同意了。
本來想着,若是李世民不同意,或是出言怪罪,李豐滿就準備把三千五百萬貫捐獻出來一部份當成買路錢,再不行的話,把當今太子的名字也給加上去也不是不可以考慮。
現在,見李世民答應得這般爽快,李豐滿反而覺得有些不太好意思了。
從小他就這樣,最受不了別人對他好,你對他越好,他就會想着對你更好,賊實誠。
就當是投桃報李吧,誰讓眼前這個人是他爹呢?
李豐滿深吸了口氣,接着出聲言道:“皇上,如果可能的話,小民希望把太子殿下的名字也給加上,可以讓太子殿下牽頭,對外就宣稱是太子殿下發出的旨意,七宗世家出的路資,小民只不過是一個跑腿的,跑了一趟西域把東西給運了回來而已。”
震驚,意外,還有一些目瞪口呆。
在場的幾人,除了根福之外,李世民、王朝還有趙德全皆露出了這種不敢置信的神色。
別人佔了他的太子子位,他卻還要把這樣一份天大的聲望送給別人,這孩子現在的思想覺悟已經有這麼高了嗎?
“李公子,”王朝忍不住探聲問了一句:“不知道你所說的這個太子殿下,是已故的承乾太子,還是現在的皇太子?”
這句話一出,李世民與趙德全全都扭頭向他瞪來,這種話你也問得出口?
在場的人誰不知道李豐就是李承乾,他所說的太子,自然不可能會是他自己。
王朝這廝,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心眼大大的壞了,鄙視之。
李豐滿也忍不住瞪了這個老陰貨一眼,在場的人中就數這個大光頭不是東西,喜歡趴他們家牆頭也就罷了,現在竟然還敢故意這般惡意揣測,不可饒恕。
要不是明知道打不過他,李豐滿肯定會讓根福分分鐘地告訴王朝花兒爲什麼這樣紅。
“太子初立,剛剛入主東宮,根基尚不穩固,正是需要加大名望鞏固地位的時候。”李豐滿誠心望着李世民,“而這一次,正是一個大好的機會,聲望、名望、民望,皆能一役補足。”
得到了李豐滿如此肯定的答覆,看着李豐滿向他望爲的誠懇眼神,李世民的身子不由一顫,感動激動不已。
深明大義!
李豐滿所說的這些,全都說到了李世民的心坎上,這些話皆是李世民剛剛心中想說但卻一直都憋在心裡沒有敢輕易說出口的話,怕的就是李豐滿會有所誤會,會加深他們父子之間的溝壑。
沒想到這孩子的心胸竟然變得這般開闊,弟弟搶了他的位置,不但不惱,而且還處處爲弟弟着想,這樣的兄長,這樣的兒子,上哪去找?
不知不覺之間,李世民也開始感覺到,自己似乎更喜歡現在的這個兒子,現在的李承乾,可要比他失憶前簡直善解人意且心胸開闊了百倍。
如果早知道失憶能讓這孩子產生這麼大的變化,李世民恨不能早幾年就把這孩子給整失憶了。
怪不得不管是老富貴兒還是輕寒,又或者是小兕子以及王朝他們,都不希望承乾管孩子再回想起以前的事情,實在是現在的李承乾,確實比以前的那個廢太子更招人喜歡。
“這樣真的好嗎?”李世民有些猶豫,憐愛地看着李豐滿,“這樣做,對你來說豈不是太不公平了,你心中難道就沒有一點兒怨言?”
李豐滿沒有多解釋,只說了一句話:“不管怎麼說,他都是我一母同胞的親弟弟,不是嗎?”
一句話,涵蓋了所有的解釋,讓李世民瞬間就明白了這位長子的心意,胸中不由升起一股暖意。
誰說最是無情帝王家?誰說他們李氏一族的子嗣註定會自相殘殺?
睜大你們的狗眼好好看看,這個,就是我李世民的兒子!
李世民心中驕傲不已,儘管這份驕傲已然註定不能宣泄於人前,但是在他的心中,這樣就已經足夠。
“如此,那就這麼辦吧!”李世民滿意地看着李豐滿,道:“你的這番好意,朕會親自轉達給稚奴聽,好讓他知道,他有一個這樣深明大義的兄長,是怎樣的一種福氣!”
說這句話的時候,李世民不免又聯想到了自身。
想當年,若是他的兄長也能如承乾這般深明大義,也就不會有玄武門之變,也就不會發生那種兄弟相殘的悲劇了。
這麼一想,越發覺得承乾這孩子的難得可貴,李世民看向李豐滿的目光,也越來越充滿了慈意與歡喜。
李豐滿搖頭:“不敢以兄長自居,日後,我只能是李豐李承德,與皇家再無關係。太子殿下若是念着今日之情,待小民的知味軒開業時,能親自過來捧個場就已是感激不盡了。”
又是開業捧場?
李世民啞然失笑,這孩子,得是有多麼執着於開辦酒肆,這才一會兒的功夫,他都提了兩次了。
“朕剛剛已封了你爲安平候,雖正式的詔命未下,但金口玉言,以後在朕的跟前不必再以庶民自居,該改口稱臣了。”李世民輕聲提醒了李豐滿一句。
李豐滿躬身言道:“微臣知道了,多謝皇上!”
至於剛剛提到的身份問題,李世民沒有多說什麼,李承德就李承德好了,本就是他之前計劃好的事情,沒有什麼好爭議的。
只要他知道這個人是他的兒子,知道這個兒子在長安活得很好,那就夠了。
“輕寒那幾個孩子依禮是要收歸宮養的,不過他們對你很是依戀,朕也不想讓她們這麼小就離開自己的父親,所以抽個時間把你的承德幼兒園在長安城裡開辦起來,到時朕會把她們送過去,這樣,你們仍然可以時常見面。”
李世民道:“至於李弈,就暫留在宮裡好了,有專門的宮女侍候,不必你再操心。待到了三歲之後需要開蒙的時候,再將他送去不遲。”
李弈年歲太小,跟在李豐滿的身邊只會拖累,留在宮裡才能更好的育養。
“多謝皇上,微臣感激不盡。”李豐滿躬身道謝,話鋒一轉,輕聲問道:“不能讓他們跟微臣住在一起嗎?幾個無父無母的小孩子,應該不會引起太多人的注意……”
幾個月相處下來,父女感情已深,李豐滿已然舍不下這幾個孩子。
一想到接下來的這段時間,他都不能與孩子們經常見面,心裡空落不已。
“無規矩不成方圓。”李世民微微搖頭,“朕原本想的是讓他們認你爲義父,這樣就可以名正言順地時常住在你的府上。”
“不過你剛纔也說了,你現在是李承德,而且也只能是李承德,讓前太子的子女跟着你,不合規矩,而且也難免會惹人猜忌,對你對孩子們,都不好。”
李豐滿黯然。
這種情況早在涪川的時候他就已經有所預料,老富貴兒他們這些下人還好說,跟不跟着他都不會有人說什麼。但是輕寒、思語他們這幾個孩子身份太過敏感,到了長安之後肯定會有所疏離。
果不其然,父女父子分離的戲碼,現在就開始上演了。
唯一值得欣慰的就是,除了晚上不能住在一起,白天倒是時常能夠見面。不過只是幼兒園的話怎麼能夠?孩子終歸是要長大的,再大一些難道還要再幼兒園呆着?
看來除了承德幼兒園外,承德小學、中學之類的私塾也要想辦法開辦起來了,哪怕是爲了孩子,也要適當地拼一拼了。
“行了,今天就到這吧,趕了幾天的路,早點兒歇息吧!”
李世民沒有久留,他的時間有限,出宮太久的話難免會被人所察覺,現在這種情況,他並不想讓太多的人知道今晚他來過大理寺。
李豐滿將三人送到牢門口,揮手告別。
見面的時間雖短,但是對於這個皇帝父親,李豐滿心中的感覺是還算溫暖,並沒有他所想像中的那樣無情。
有着這樣一個心懷眷顧的皇帝老爹,接下來他在長安城的日子,可能會好過很多,至少在李世民去逝之前的這幾年內,他這個安平候,應該能保平安。
李世民三人一走,十名玄甲兵又回到了牢房門前,挺身而立,沒有人來向李豐滿打聽剛纔三人的身份。他們此行的目的是護衛李校尉的安全,其他的事情不歸他們管,他們也沒有那麼大的好奇心。
牢中又恢復了平靜,牢頭還有獄卒對李豐滿越發敬畏,連皇帝都深夜派人前來探視的人物,他們得罪不起。就算是沒有七宗士族的人來打招呼,他們也不敢對這樣有背影的人如何。
“少爺,少爺你看,那個好你是我爹!”
一刻鐘後,根福突然在牢房裡指着外面大呼小叫,李豐滿擡頭觀望,還真是老富貴兒,與李壺、錢小貴一同,正在牢頭的帶領下疾步向這裡走來。
看到老富貴兒面上的神情悠然,李豐滿心中一定,看樣子五姓七宗的錢財都已到位,事情已經成了。
就是不知道這七大士族若是知曉了他將李治也給加進來的消息之後,會不會爲之跳腳,畢竟,太子是儲君,代表着整個大唐,他的名字一出,幾乎就是自帶光芒,跟他一同出現的那幾個人,就顯得不是那麼重要了。
花五百萬貫,卻買來了這樣一個結果,不知那些人會不會覺得心疼?
李豐滿的嘴角微微勾起,按照之前的約定,他並沒有食言,七宗士族所提供的名字全都在冊,只是又多了一個當朝太子而已。
了不起就把所有的責任全都推到皇帝的身上,就說這是皇帝的意思,七大士族就是心中再不滿,也得捏着鼻子給認了。
手捧着茶杯,靜靜地坐在原處,等着老富貴兒三人到來。
這一次,守在外面的玄甲兵沒有再多攔,老富貴兒他們都認識,倒是李壺與錢小貴,被十人多盯了幾下,瞬時便有點兒鋒芒在背的感覺。
牢頭打開房門,將老富貴兒三人請進去後,自己就主動消失。
“事情辦得如何了?”李豐滿直聲詢問。
老富貴兒道:“回老爺話,七家的貨物全部清點完畢,沒有一家賴帳,全都是足額付清。”
“存貨的地點安全嗎?別剛剛到手,就又讓人給劫了回去,到頭來竹籃打水一場空。”
“老爺放心,這一點老奴早有防備,東西全都在匯通邸店存放着,寧遠與崔志也在外面連夜守着,沒人敢動什麼歪心思。”
見李豐滿面露惑色,知道他定是也不記得了,老富貴兒出聲解釋道:“匯通邸店是趙國公長孫無忌門下的產業,是長安城中信譽最好的一家商行,自成立以來,二十餘年,從來都沒有出過一樁錯事。老爺以前在長安時,府裡的存貨大多都是在這匯通邸店放着。”
邸店,應該就是類似於後世錢莊、銀行之類的產業吧?
李豐滿心中自行腦補,聽到長孫無忌這個名字的時候,他的心中稍起了一絲波瀾。
凌煙閣二十四功臣之首,他名義上的親舅舅。
難怪以前李承乾的東西會安心放在匯通邸店,自家孃舅的生意,自然不會坑他。
不過,這一次可不太一樣,三千五百萬貫的財物,真的能夠完全放心嗎?
便是後世的銀行,也屢有一夜之間被人莫名轉走全部存款的事情發生,更何況是在唐代?
這麼大的一筆錢,而且還是坑的七宗士族的錢,再怎麼小心都不爲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