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涪川時,老富貴兒確實不止一次聽李豐滿提過一年兩熟的話茬兒,但是他當時以爲李豐滿說的兩熟只是玉米或是土豆這兩種高產農物。
現在,突然又蹦出了一個他甚至連聽都沒有聽說過的冬小麥,實在是太過出乎意料。
“趙子虎!”王朝心神一動,突然高聲衝着後院叫喊了一聲。
隨即,一道人影猶如飛燕投林,嗖的一下,以一個極爲優雅地姿勢飛身落在王朝的身前,“頭兒,什麼吩咐?”
騷包!
王朝眼睛一瞪,沒眼色的東西,不知道先給東家行禮嗎,以後的三倍工資還想不想要了?
趙子虎會意,連忙衝着李豐滿躬身一禮:“小人趙子虎,見過候爺!”
“身手不錯。”李豐滿衝其點了點頭,隨聲誇獎一句。
趙子虎之前在涪川時的身份是王朝府上的管家,李豐滿曾見過幾次,並不陌生。唯一有些意外的就是,沒想到這個看上去老實忠厚的中年漢子,竟然也有一身不俗的武藝。
趙子虎道:“候爺謬讚,比起王統領,小人還差得遠。”
“行了,別那麼多廢話。”王朝對趙子虎的馬屁已經完全免疫,直接出聲向他問道:“你之前不是一直吹噓自己種過十幾年地麼,我來問你,可知道冬小麥怎麼耕種?”
趙子虎微愣,好端端的這些人怎麼想起來詢問耕地上的事情了?
“自然是知道,九月下旬至十月旬,皆可播種。寒冬一過,待到來年六月初就能成熟收割。”
“不過,小麥需水多,不耐旱,而咱們關中一帶春、冬兩季都極易乾旱,寸水稀缺,所以除非是一些靠近河岸方便灌溉的地界,否則很少有人會大面積地種植冬小麥。”
“咱們這裡的莊稼多是以春粟爲主,春種秋收,冬日耕地閒置保墒。”
一年一熟,這是古人最常用的耕作方法。
聽到趙子虎的解釋,老富貴兒與王朝的老臉同時一紅。
丟人了。
枉他們兩個還自諭瞭解農耕之事,沒想到到頭來他們所知道的竟還不如從來都沒有下過地的廢太子多。
“小麥的種子好買嗎?”李豐滿直聲詢問。
趙子虎道:“應該是不太好買,咱們這兒幾乎都沒有人種,一般的糧店也沒有賣的。”
“不過,司農院應該會有一些儲備,他們那裡各樣的種子都不缺,候爺若是想要,應該能討一些回來。”
李豐滿將土豆與玉米兩樣種子獻給朝廷的事情趙子虎也極爲清楚,司農院爲此受益最大,應該不會駁了他的面子。
“如此那是再好不過。”李豐滿扭頭向老富貴兒看來,老富貴兒恭聲道:“老爺放心,稍後老奴就去司農院,去求一些小麥的種子回來。”
“不過,老爺,”老富貴兒不放心地勸說道:“咱們候府的封地並不臨河,若是全都種上了冬小麥,到時土地乾旱了該怎麼辦?小趙剛纔也說了,小麥不耐乾旱,不宜在長安附近種植,還請老爺三思。”
李豐滿不耐撇嘴。
誰說長安附近不適宜種值小麥了,關中的氣候溫度用來種植小麥那是再適合不過。
現在這個時代的人之所以不願種它,無外乎就是因爲水利不足,不能及時澆灌田地。這是一個大部分農民全都靠天吃飯的時代,不澆地,不施肥,能夠將小麥種好纔是怪事。
“這件事情沒得商量,封地裡的那一千四百畝地,全都要種上冬小麥!”李豐滿一語定音,容不得老富貴兒出聲反駁。
老富貴兒面色一黑,忍不住又想要抽根福。
王朝與趙子虎也覺得李豐滿有些冒險了,這麼多年大家都不種植小麥是有道理的,似李豐滿這般剛愎自用,遲早是要吃大虧的。
不過人家是金主,拿定了主意他們也沒有任何辦法。
“一切都依老爺吩咐!”老富貴兒躬身依言,道:“待小麥種子取回,老奴就去僱傭短工回來幫忙耕種。”
一千四百畝地,想要短時間內耕種完成,需要的人手肯定不是小數,接下來有的忙了。
老富貴兒不怕忙活,他就怕忙來忙去一場空,得不償失。
在心底裡,他還是不太願意將所有的田地全都種上冬小麥。
“不過,總是這麼僱傭終不是長久之計,咱們府上這麼大一片封地,沒有專屬的佃農守着,總不是回事兒。”
老富貴兒再次提起佃農的事情。
即使這一次他們可以僱傭來人,那下一次呢,只要老朱家的事情不解決,總是這麼被人挑釁針對,遲早會有應付不來的一天。
只有千日做賊的,沒有千日防賊的,被動防守,時間久了總會有疏漏。
李豐滿輕輕點頭,“這確實是個問題,那個朱宏彥亦不能輕饒,咱們安平候府也不是任人揉捏的軟柿子。”
王朝一挺胸膛:“老爺準備什麼時候動手,要不今晚我就摸到他們家裡去?”
這是一個絕對的行動派,唯恐天下不亂。
剛剛還說打狗還得看主人,長孫無忌的面子不能不給,這轉眼之間就又給拋到了腦後。
“這樣,”沒有理會王朝,李豐滿看向老富貴兒,“晚上你陪我一起,帶些禮物去拜會一下趙國公。”
別人想要見長孫無忌一面或許並不容易,但是李豐滿相信,只要是他投了拜貼,長孫無忌一定不會拒絕。
上次在太極殿,房玄齡、長孫無忌、褚遂良還有岑文本及張大象幾人,全都在臨走之前託楊震給李豐滿留了一張名貼,皆有與之交好之意。
憑着這些名貼,李豐滿想要拜訪一下長孫無忌,自然是要比尋常人輕鬆得多。
老富貴兒依言,精神振奮,長孫無忌可是他們老家的孃舅,是至親,論關係的話可要比那朱宏彥近多了。
“哐!”“哐!”
“快開門!”“交出行兇之人!”
“……”
正說話間,突然大門外傳來一陣喧鬧,有敲鑼聲,有拍門聲,也有亂糟糟的叫罵聲。
李豐滿眉頭一皺:“外邊怎麼了,這麼吵鬧?”
老富貴兒的面色微變,向李豐滿告罪一聲,匆匆上前去打探處理。
王朝凝視細聽了一陣,拱手向李豐滿稟道:“老爺,好像是那些被根福給打傷的佃農過來討要公道來了。”
李豐滿的心情瞬間變得極不美麗,這些人竟然主動找上門來了,這是覺得他安平候府柔弱可欺嗎?
“根福,你老實告訴我,與那些佃農起衝突的時候,是誰先動的手?”李豐滿扭頭向根福質問。
根福從長凳上坐起身來,老富貴兒一走,他就開始放飛自我,又變成了天不怕地不怕。
聽到李豐滿的問話,根福嗡聲道:“是他們先動手要打我爹,所以我才動手打了他們,少爺放心,他們不是我的對手。”
根福很驕傲,打架的話,除了王朝這個老陰貨,他還從來沒怕過誰。
李豐滿面色陰沉:“他們先動的手,現在卻又來惡人先告狀,這些人真是好大的膽子!”
“普通的佃戶哪裡會有這麼大的膽子,這些人定是受人指使。”王朝不屑撇嘴,“依我看就是那朱宏彥搞得鬼,老子平生最恨這種背地裡捅刀子的小人,老爺,要不今晚還是讓我走一趟吧,保證能爲您出氣!”
王朝很執着,仍然想着半夜摸到朱家去。趙子虎也是躍躍欲試,雙手揉搓,已然有些興奮。
這特麼都是些什麼人,怎麼老是想着半夜摸人家家裡去?
李豐滿無語搖頭,向根福招呼了一聲,擡步向前,到大門處查明情況。
這個時候,李壺、錢小貴等人也已經趕至,站在老富貴兒的身後,正與圍隴在安平府候大門外的一幫佃農對峙。
在兩撥人的中間,放着兩個擔架,擔架上有兩個似乎受了重傷的青年昏迷不醒。
這種情形,像極了後世那些大鬧醫院的醫鬧,而他們安平候府則成了那種害人性命的無良醫院。
李豐滿冷冷地看着這一行約有三十人的農戶,手裡拿着平時幹活用的傢俱,毫不畏懼地與老富貴兒爭吵,甚至還想要掄起手中的工具,再次行兇。
在三十餘位農戶的身後,形形色色的路人,邊看戲邊指指點點地圍觀。
“這麼多人聚在一起,從城門一路走到咱們安平候府,沿街還有這麼多人圍觀看戲,爲何卻沒有官府的人出來制止?”李豐滿不解地輕聲向王朝詢問,“不是說長安城的治安是整個大唐最好最嚴苛的嗎,爲何我卻一點兒也沒看出來?”
三十餘人雖然不多,可怎麼也算是聚衆了吧,更何況他們的手上都還拿有武器,真要鬧起來的話,一個弄不好出了人命都不是沒有可能。
可是直到現在,愣是沒有一個官兵或是衙役出來調停製止,這本身就很不正常。
“確實有些奇怪。”王朝微微搖頭,納悶兒道:“這白虎街雖不比朱雀大街守衛森嚴,可怎麼也算是朝中勳貴的聚集之地,沒道理這麼久了都沒有人過來處置。”
“依我看,這是有人成心要看咱們安平候府的笑話呢。”
王朝不僅不憂,眼中反而有着一分欣喜,“這是分明沒把老爺您這個新晉的安平候給放在眼裡,照我說,也是時候亮一亮自己的拳頭,給這些人長長記性了。”
自動把王朝最後一句話給過慮掉,李豐滿的目光往圍觀的人羣中掃了一遍,揚聲向老富貴兒吩咐道:“老富貴兒,打開府門,退守內府,誰要是敢闖進來,無須客氣,給我可勁兒的揍!”
李豐滿還就不信了,這些佃農真敢衝撞安平候府。
老富貴兒也被這些人給逼得沒了耐性,聽到李豐滿的吩咐地,一揮手,命令李壺等人不必再攔,所有人全都收縮防線,退到了府門以內。
安平候府的大門中開,府門外再無一人防守,剛剛還在門口處大吵大鬧想要討還一個公道的三十餘佃農,這一瞬間全都閉上了嘴,幽幽地望着空蕩蕩的大門,不知該如何是好。
闖,還是不闖?
這是個問題。
這些人雖然沒見過什麼大的世面,可是也知道擅自闖進別人的府坻,尤其是貴族的府坻,那可是重罪,被人打死了那也是白死。
他們是來鬧事兒的不假,可找死的活兒,他們絕不會做。
“還愣着做什麼,給我衝!”人羣的正中,一個三十歲左右的黑衣男子貓着腰躲在別人的身後,低聲向周圍的佃農命令道:“我們有理怕什麼,衝進去跟他們理論!”
“看到站在裡面那個穿着青衫的瘦鬼沒有,瞅着機會給我狠狠地打,生死勿論,咱們這麼多人,誰也不知道是誰下的重手,法不責衆!”
然而,沒人動。
所有人都畏畏縮縮地不敢上前,湊個熱鬧他們還在行,但是出手傷人,甚至出手殺人,他們還真沒有那麼大的膽子。
黑衣男子面色一黑,出聲威脅道:“我們朱家的手段你們是知道的,我數一二三,如果誰不進去,以後就莫要在這長安城混了!”
“朱爺,不是我們不想進,而是不能啊,這可是縣候的府坻,衝進去真的會死人的啊!”
“不等我們趁亂動手,這候府裡的人可能就把我們全都給撂倒了,這完全是在拿命去賭啊!”
有人戰戰兢兢地出聲向黑衣男子求情,黑衣男子不爲所動,緩緩伸出一根手指:“一!”
“二!”
“三!”
“全都給老子進去,否則的話,地上這二人就是你們的榜樣!”
所有人都是一個哆嗦,在黑衣男子的逼視下,不得不擡腿往府門內走去。
黑衣男子混跡其中,時不時地發號施令,脅迫着這些佃農不敢私自逃走退縮。
一個,兩個,三個,十個,二十個……
三十二個人全都進了安平候府的大門,李豐滿靜靜地看着,候着,待所有人都進了門內,沒有一絲猶豫,直接一聲令下:“關門!”
早在躲在門後的趙大趙二兄弟,二話不說,一人推着一扇門,吱啞啞地飛速將大門關死閂上,徹底隔絕了外面圍觀人羣的視線。
這讓剛進院子裡的佃農瞬時慌得一批,就連隱匿在人羣中的黑衣男子,臉上也首次露出了慌亂的神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