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芷蘭和陳雯琳中午都沒在家,三個人就近在漢府吃過了飯,和張湄坐着聊了一陣,把正午的熱勁兒避過去,再次返回了潘家園。下午時間久一點,加快步子的話,差不多也能全部逛一遍了。
七八月份正是最熱的天氣,潘家園大門外的樹上持續着知了的振鳴聲,不知是什麼人的松獅犬,也龜縮在牆角的陰涼地裡不敢露頭,把它那藍到發紫的舌頭也吐了出來,四肢伸展着打瞌睡。
商鋪區的人還好一些,有的商鋪還安裝了空調,沒空調的也有電扇吹吹;天棚區的攤販們可就不行了,沒那個條件就只好硬抗,有的在陰涼地裡湊在一起打撲克,有的扇着扇子半醒半睡的,一派懶洋洋的景象。
“都說是‘七月流火’,有人說七月的天氣像流動着火一樣那麼熱,也有人說七月是大火星流走的時候,這個問題至今也沒人能有絕對的證據來解釋。不論是怎麼說的,總之七月是最熱的時候,真正想要涼快下來就要到八月之後了,而所謂的大火星流走現象,也只能在八月之後才能看到。
所有持七月火流走說法的人,都會用《詩經》裡邊的《七月》這一篇來作爲理論依據,頭一句說的就是‘七月流火,九月授衣。一之日觱(bì)發,二之日栗烈’,意指七月的時候大火星向西方墜落,九月的時候就該縫製冬衣了。
這些都是斷章取義,《七月》一篇的後邊還有‘七月食瓜,八月斷壺,九月叔苴’這一句,意思就是說七月是吃瓜的時候,八月可以摘葫蘆,九月採摘青麻。基本上所有的瓜類水果都是降火清涼功效的,包括蔬菜裡的絲瓜、黃瓜這些也都是,七月既然都已經沒有火了,爲什麼還要吃瓜來降火呢?
而《七月》只是《詩經》十五國風之一《豳(bīn)風》裡邊的一篇而已,豳指的就是陝西彬縣,《豳風》只不過是當地的民謠,再經過斷章取義,就完全不能當做科學的依據了。真正最熱的天氣就是陽曆七月中旬到八月中旬左右的這一段時間,而這一段時間也大多都是農曆七月,現在就正是七月,你們看看這些人啊動物啊什麼的,有點涼快的意思嗎?”
張辰一邊往市場裡邊走,一邊給寧琳琅和張沐把自己對農曆七月的不爽利表達了一番。兩個人也不做出迴應,反正就是他這麼說着,兩個人這麼聽着,從下車的時候開始,就熱的不想說話了。
三個人邊走邊看,從上午結束的地方開始一家家的逛過來,店鋪裡的服務員大都是懶洋洋的,招呼起客人來也是強打精神。睏乏是一種很容易傳染的東西,三個人逛了幾家之後,也快給服務員的精神狀態感染了,寧琳琅更是給帶的打了個哈欠。
一間買字畫的店鋪裡,張辰也有點快要犯困的時候,擺在玻璃櫃臺裡的兩幅扇面給他來了一記涼快的,馬上就起了精神頭。
這是兩幅紙本題字的大扇面,一幅上書黃庭堅的自贊偈“似僧有發,似俗無塵,作夢中夢,見身外身”,一幅是“僧開小檻籠沙界,鬱郁參天翠竹叢。萬籟參差寫明月,一家寥落共清風……”,這首七律《題息軒》也是黃庭堅的詩。
兩幅扇面的題詩都是顏體的楷書,行書用筆均勻鋒芒內斂,溫潤之中不乏剛勁的內在,字字結體寬博而氣勢恢宏,倒也有七八分顏真卿的神韻了。末尾的留款是:丁巳秋書,虎頭陀。
張辰喊過半瞌睡狀態的服務員來,問道:“這兩幅扇面什麼價錢啊?”
服務員是個半大小子,還屬於童工的級別,估計是老闆的親戚或者弟子一類的近人,揉了揉眼睛,帶着一絲不痛快,像是嫌張辰打擾了他似的,愛理不理地答了一句:“一千一幅。”
一般來說想討價還價都得是在雙方都精明着的時候,那樣纔會爲了利益相互盤算,可現在這個小鬼的態度明顯就是你愛買不買,一點都沒有商量的餘地,讓張辰根本沒辦法說出後邊砍價的話來。
張辰心忖:這可不是好現象啊,這都什麼鬼天氣啊,熱的人都不想做買賣了,必須得扭轉這個局面。
轉變了一下自己的態度,以很挑剔的口氣道:“你不會好好說話啊,你們老闆就這麼教你這麼招呼客人的?”
這話說的聲音還挺高,把正在後邊午睡的老闆也吵醒了,趕忙起身過來把那孩子拉到一邊,訓了一句“沒規矩”。
轉頭對張辰客氣道:“這位兄弟,小孩子家家的剛出來做事,還不大懂規矩,您多擔待着點。您看上哪件了,我給您拿出來過過手,價錢好商量。”
又對那個服務員道:“倒黴孩子,你還傻站着幹嘛呢,不趕緊的把客人要的東西拿出來,等着給你上供吶?”
服務員半帶委屈的把櫃檯打開,拿出裡張辰問過的那兩幅扇面,道:“舅,他問這兩幅扇面,我跟他說一千塊一幅。”
這小子還挺機靈的,知道先給他舅舅打個招呼,別兩邊說岔了話。
張辰看這架勢就知道了,他們壓根兒就不清楚這“虎頭陀”是何許人也,這兩幅扇面的價格也是估摸着報的,還有很大的餘地可以商量。
老闆見張辰猶豫了一下,就知道價格肯定是報高了,不知道這個年輕人是不是懂行,反正這個價錢肯定是不會接受的。這年頭的年輕人都好面子,帶着兩個姑娘出來,如果連價錢都談不下來,肯定是一種丟臉的表現。
笑呵呵地道:“兄弟你別聽小孩子瞎說,他剛剛學着幹這個,價錢估摸不準是常有的事。這兩幅扇面肯定是民國時候的了,就是這個‘虎頭陀’可真沒聽說過,大概是個和尚一類的人吧,有沒有名氣就不說了,可這怎麼說也是有些年頭的東西了,兩幅一千塊您看怎麼樣?”
張辰心說,這位還沒名氣啊,說起來名氣是不大響亮,可那是因爲沒人提,真要說起來,但凡是和他打交道多的,哪個不是近代史上大名鼎鼎顯赫一時的人物,他若沒名氣那近代史上就沒幾個有名的了。
不過也好,既然他自己都不知道,那就不用客氣了,他知道了還有撿漏的機會嗎。搖了搖頭,道:“老闆,你這兩件東西雖然看着像是民國的,可不一定真有什麼價值啊。民國的時候文人比狗還多,誰沒事都好寫上那麼幾句,有幾個人的字能真的賣出去呢,何況還是一個和尚,一千塊太貴了點吧。”
“兄弟,你打聽打聽,當代書法家都有一字千金的了,何況是民國的呢,這麼漂亮的字留到現在,還不值一千塊?”老闆爲自己的東西辯解着,希望能賣上個好價錢。
張辰早就有了準備,撇了撇嘴,道:“書法家?老闆你在開玩笑吧,當代書法家那是什麼概念,你這扇面上的字倒是還算工整,可書法家就稱不上了吧,真要是書法家的真跡,能留到今天讓你賣嗎,你聽說過一個叫‘虎頭陀’的和尚書法家嗎?”
老闆也給張辰說的有些不好意思了,他的確是有偷換概念的想法,只是沒想到這麼容易就給張辰拆穿了,這時候還真是有點尷尬,想着說點什麼來挽回一下自己的面子。
張辰又接着道:“書法家是書法家,文人是文人,這兩者之間的差距可不是一點半點的。老闆,你這兩幅扇面保存的還算不錯,這一點倒算是費心了,兩百塊吧,怎麼樣?”
兩百塊也就是幾張珍藏版海報的價錢,用來買兩件民國時期的書法作品,說起來還真是有點不大好聽。怎麼說也算得上收藏品了,難道還不如幾張海報的價值高嗎,光是這麼久的年代也值幾個錢了吧。
可事實就是這麼個樣子,古玩一類的收藏品價值不只是一個年代問題就能決定了的,年代只是諸多決定其價值的條件之一,還要參考物件兒本身的品相、藝術價值、對當時的社會形態有什麼作用、存世量的多寡、是否名家作品等等,好多的條件都符合了,才能算是有價值的收藏品。
同樣是一隻碗,同樣是乾隆年間的,可一隻是官窯的粉彩蝴蝶紋碗,一隻是普通民窯的大瓷碗;官窯的物件瓷胎細膩、畫工精美、釉色鮮豔多姿,民窯的大碗瓷胎粗糙不平、沒有任何畫面表現,僅僅是白釉一層在碗口外沿加了一道籃圈。
這兩隻碗雖然在同一個時期生產,甚至白瓷大碗保存的要比粉彩小碗完整,沒有任何的磕碰。粉彩的小碗依然有幾十上百萬,或者是更高的價值;大白瓷碗卻只能當做一件歷史遺物,了不得也就幾百一千了。
又或者說是一件漢代的青銅鏡,沒有銘文、沒有紋飾、造型簡單、鏽跡斑斑還有破損的部分;而一件清中期仿製的唐代銅鏡,有重圈銘帶、虯髯客故事人物圖紋、製作相當精美、保存的又十分完好。
這兩件東西相比較起來,清中期的這面仿唐代銅鏡藝術價值很高,很可能會價值幾萬塊;而那件本是漢代的銅鏡,卻因爲毫無藝術價值,也沒有可供研究的題材,百八十都不一定有人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