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了紅絡的話, 易靖華目光一凜,交代江副將先行到前方指揮戰爭,自己則以最快的速度往營帳趕過去, 紅絡緊緊地跟在他的後邊。
帳子的周圍都已經燒了起來, 地上的雪化成了雪水, 火勢卻沒有半點要減滅的意思, 士兵們一桶接一桶往這邊送着水, 但是目前這火勢想要撲滅顯然很難。
這是將軍的帳子,裡面有很多的軍事機密,若是這樣一把火燒光了, 那對行軍作戰可是大大的不利啊!
“副將軍出來了沒有?!”匆匆趕來的易靖華顯然被這火勢嚇到了,這帳子顯然比別的地方火勢要大上許多。
“沒見着……”回過神來的士兵回想了一下, 很認真地回答。
“去!給我找一牀被子, 潑上水給我拿來!”
“將軍, 使不得,這火太大了, 估計這帳子要燒完了!”士兵一聽說他要的這些東西就知道了他的舉動,連忙勸說。
“別廢話!快去!”易靖華大聲吼道。
士兵顯然是被震懾到了,連忙點了點頭,急急去尋了一牀被子澆上一桶冷水,披到了易靖華的身上, 其他士兵看到了這個舉動, 連忙開聲想要阻止, 卻見那人好像沒聽到似的, 紫翎槍往邊上的士兵手裡一塞, 溼棉被往頭頂一拉,就頂着衝進了火海之中。
濃煙刺鼻, 但是他還是聞到了一絲酒的味道,看來是有人趁着他們不注意的時候已經潛了進來,在將軍的帳子上潑上了少量的酒,帳子本就易燃,這樣一來火勢自然是大得止不住。
即使是隔着一層溼棉被,大火的灼熱還是可以清晰地感覺到。
帳子已經有了被燒融的跡象,團團的火焰從頂上落下來,帶着了帳子裡的東西,桌案、地毯、書卷……凡是能燒的東西都已經燒了起來,就連他掛在牀和桌案中間的布簾也已經點着了一個角。
濃煙越來越大,不快點出去,就算不被燒死,也會被這煙燻死。
一把拽下了着火的布簾子,入眼的是那張已經被頂上掉下的火焰帶燃的牀,火焰正在往被子那邊竄過去,但是卻並沒有見到那個身影。
難道……她不在裡面?可是紅絡沒有理由騙他。
掃視了一圈,終於在牀尾的陰影處找到了那縮起來瑟瑟發抖的人影。
三步並作兩步到了她面前,確認她除了受到了驚嚇以外沒有別的傷處,這才長長鬆了一口氣,也不含糊,一把打橫抱起了她,把身上的溼棉被往前攏了攏,轉身就要往外衝。
剛邁出幾步,就聽見身後發出“刺啦”的聲響,大火的灼熱愈加清晰,不用看也知道是牀上那厚棉被燃了起來。
這頂帳子已經是沒辦法救下了,一衆人垂頭喪氣地候在外邊,眼看着這帳子就快要燒完了,只能盼望着將軍的身影快點出現。
整座帳子開始發出奇怪的聲音,門簾上的木頭重重砸了下來,一道黑影快速地衝了出來,在他的身後,整座帳篷重重地倒了下去,揚起了不小的火灰。
人羣中,易靖華一眼瞧見了陸少瑾,後者也趕緊上前來伸手接過了他懷中的人,眼中閃過感激和惱怒,但是易靖華並沒有看見,吩咐他照顧好上官寧,就提着紫翎槍領着人往前邊去了。
其他地方的火陸續被撲滅,糧草帳子因爲救得及時所以並沒有損失多少,將士們的帳篷回頭修補一下也就是了,只是將軍的帳子徹底毀了,裡面的書籍和軍要,也跟着一併成了菸灰。
楚軍的偷襲可算是惹怒了將士們,前方的刀劍聲響得激烈,兄弟們的嘶吼聲在後方的軍醫營都聽得真切。
也是,這種高掛免戰牌卻在背後偷襲的行爲,確實是讓人憤怒,戰場之上,一旦引起了軍士的怒火,那可不是好玩的。
上官寧在軍醫營回過神之後,聽說抓到了一個潛入的奸細,那人招出了是自己在主將的帳子潑了一罈子酒妄求活命,被夏之秋毫不留情地命人拖下去砍了。
看來,戰場之上的爭鬥,也不見得就比後宮要簡單,一旦輸了,這也是掉腦袋的事。
陸少瑾見她沒有了大礙之後,不知道從哪裡弄來了一把刀,沉着一張臉,不用想也知道是到前邊去了。
天快亮的時候,這一場戰爭纔打完,聽聲音,應該是對方在這裡沒有吃到好果子,從此地鳴鼓收兵了,而我方的戰士士氣高漲,定然是乘勝追擊去了。
對方本來想偷襲,卻不想寧國的士兵因此憤怒了戰鬥力也大增起來,這一夜下來除了燒了幾頂帳子之外並沒有討到什麼好處,是以匆匆收兵回逃,這回應該不是什麼圈套,不然夏之秋也不會現在在外邊淡然地讓人清理帳子。
既然已經交鋒到了這一步,那麼離這場戰爭的結束,應該不遠了吧?
上官寧躺在牀上,卻怎麼都睡不着,昨天夜裡,夢到了她很久都沒有夢到過的娘,還有那漫天的大火,不想一覺醒來竟然真的身處火海之中。
也許是周圍太過安靜,上官寧也不知道自己是什麼時候睡着的,夢裡還是昨夜不踏實的場景,隱約感覺到有人替她擦去冷汗。
迷迷糊糊之中,邊上響起了說話聲。
“瑤安怎麼會有怕火的毛病?”
“嗯……這個是因爲小時候留下的陰影,平日裡燭火、篝火生火做飯什麼的都沒事,但是一旦火着起來了她就會害怕,至於到底發生了什麼,將軍您還是問王妃吧。”紅絡伸手指指他身後的牀,怯怯地笑了笑,趕緊退了出去。
不得不說,和靖王爺說話得有足夠強的抗冷能力和抗壓能力。
見紅絡把跟他解釋的重擔扔到了自己這裡,上官寧無奈了嘆了口氣,撐着坐起身來,易靖華也沒有再理會紅絡,趕緊上前扶起她。
他沒有繼續剛纔的問話,只是靜靜地看着她,最後還是上官寧先受不了了主動和盤托出。
只是,也不能全講真話啊,只好又接着瑤安的身份摻雜一點謊話了。
“我與上官雄將軍的女兒自小交好,十二年前上官將軍戰死沙場之後,上官夫人傷心欲絕,在頭七那日刎頸自盡,放火燒了將軍府,那時我正好在將軍府中,所以被大火給驚着了,不只是大火,太紅豔的東西我也有些受不了,所以成親那時我沒有拆了喜堂,你真的應該慶幸。”她勾起脣角,有些自嘲地笑了笑。
除了那時她還不認識瑤安之外,其他的都是真的。
那一段經歷,以後每每想起都讓她心裡堵得發慌,就算是她現在勉強扯着笑容,心裡也是苦澀的。
那日的火,燒得和昨夜一樣大,屋子裡院子裡入眼之處全是紅紅的火光,她看見靈堂之上的那個女子,她的娘,穿着一身紅色的衣裳,站在兩具棺槨之間,拔劍自刎,紅色的鮮血濺出,最後人和棺槨,都被那場大火吞噬。
還有紅絡的娘,她的奶孃,也爲了救她們出來,活活燒死在大火裡。
想到這裡,上官寧的頭開始疼得厲害,眉頭不自覺地擰在了一起,雙手死死地保住了腦袋,露出痛苦的神色。
“怎麼了?快去叫軍醫!”易靖華吩咐一聲,急忙上前一把把她攬到懷裡,輕輕撫着她的腦袋,嘴邊一直呢喃着“沒事的,沒事的”。
她以前也是這樣對自己說“沒事的,沒事的”,但是這件事帶給她幼小心靈的創傷,卻還是埋進了骨子裡,即便許久之後她已經走出了那段痛苦的日子,想起的時候也會傷心害怕。
她也曾經以爲自己沒有對火留下什麼陰影,但是有一回在無風谷搶下了廚房想要給師父獻一回殷勤的時候不小心點着了廚房的柴堆,她才知道自己到底還是害怕。
那時的她害怕得縮在牆角忘了逃跑,就像昨天她所在牀腳不敢跑一樣,只不過那時救了自己的是二師兄,昨天換成了易靖華。
軍醫營有許多傷患一時抽不出人手到這裡來,易靖華見她似乎已經沒有了什麼大礙於是就作罷了,只是繼續一聲不響地把她抱在懷裡。
他不知道她會不會一會兒回過神來就趕緊跑開,他的心裡竟然有些害怕她會跑開。
“對了,我們的帳子被火燒得乾淨,也沒剩下什麼東西了,但是士兵找到了你的劍,並沒有什麼損傷,想來是一把好劍。”他想起了什麼,開口與她說話,打破這份寧靜。
“嗯,師父親自打造的劍自然是好劍。”她低低應聲,這才發現可能是昨夜在火裡呆的久了吸入了菸灰,聲音竟然有些沙啞。
“什麼?”易靖華顯然沒有聽清她這句極低的話。
“沒……”上官寧搖搖頭,繼續倚在他懷裡。
這樣的胸膛,好溫暖,好舒服,昨夜他這樣抱着她從火裡逃出去的那一刻,她竟然恍惚地覺得這會是她的依靠。
但到底,也只是她恍惚罷了。
“這種事你應該早些告訴我,戰場之上放火燒營再正常不過,我們突圍的時候靠的也是火攻,那時也不見得你會這樣。”易靖華的這一番話,聽起來像是在責備。
“我……”
“你還有什麼是我不知道的?趕緊告訴我,別以後在發生這樣的情況,弄得措手不及。”他打斷她的話繼續教訓。“你不知道,昨晚聽說你還在裡面沒出來,我有多着急,看着幾乎要燒沒的帳子,看着縮在角落裡的你,我多怕失去你。”
上官寧眨了眨眼,一臉茫然道:“你說什麼?後半句沒聽清。”
易靖華臉色沉了下來,好不容易說出的話竟然沒有聽清。
“算了,沒什麼。”
“啊?哦……”上官寧點點頭,繼續靠在懷裡。
其實,她聽見了。
但是,那又能怎樣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