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似乎破了一個大洞, 傾盆的大雨下了整整一天一夜都沒有停過,本就幾欲零落的秋葉在一夜狂風暴雨的洗禮下落了一地。
鳳寧殿外的檐下,一羣宮人低着頭戰戰兢兢地候着, 易安一臉焦急地在門外徘徊。
一天一夜了, 皇上自從昨天從承乾殿出來之後就把自己關進了鳳寧殿再也沒有出來過, 也不讓任何人進去。
窗外的雨下得人心煩, 易靖華坐在地上一手執着酒壺一手搭在曲起的膝蓋上, 雙眼無神地直視着前方,豐俊的臉上此時已經冒出了小胡茬。
“皇上……”易安小心翼翼地敲了敲門,在外面叫了一聲。
“滾!”易靖華沙啞着嗓子吼了一聲, 搖了搖手裡已經空掉的酒壺,狠狠地砸了出去。
“易安!去給朕拿酒來!”朝着門外又是一聲吼。
易安猶疑了一下, 決定還是不去拿, 大不了回頭挨一頓板子就是。
“怎麼?朕使喚不動你了是不是?”聽不到迴應的易靖華扶着旁邊的梳妝桌搖搖晃晃站起身來, 泛黃的銅鏡上映照出他此刻的樣子。
明明昨日早晨他還是英姿煥發的年輕帝王的模樣,明明他還牽着她的手一起走到了那個至高的位置上, 明明他跟她說過想要她一起和他守住這萬里河山!
“啪”地一聲,桌上的東西被盡數掃到了地上,他甚至一個一個拉開桌子底下的抽屜,一個一個砸到了地上,既然人都已經走了, 還留着這些給誰用!
突然之間, 他手上的動作停了下來, 維持着打開了半個抽屜的動作, 僵在了原地。
一塊白玉靜靜地躺在鵝黃色的帛捲上, 那是他的玉,五年前給了夕月去典當的玉。
他後來找遍了那個小鎮的當鋪, 可是卻找不到這塊玉佩,難道竟然這麼巧被她給買了去?
搖了搖頭,他覺得這樣的巧合不太可能。
那鵝黃的帛卷其實是一方手帕,帕子上簡單地繡了兩朵桃花,旁邊還有兩行小詩。
林靜聽山響,壁徒風過堂。
嵐起雲蔽月,宵寒露轉霜。
桃花盛時盡,微雨贈伊人。
“桃花盛時盡,微雨贈伊人……”易靖華反覆呢喃着這兩句,臉色慢慢地變得煞白。
這首詩明明就是……
他一手緊緊抓着那塊玉佩一手將手帕揉進了掌心,昏昏沉沉的醉意一瞬間消失得無影無蹤,剩下的是驚詫、是害怕、是手足無措。
他沒有對失憶的喬夕月提起過,他以爲,這首詩除了他之外這個世界上再也不會有人知道,爲什麼她會知道?
她去過那裡?夕月偶爾想起了什麼被她知道了?
不,都不可能。
“難道……”易靖華的腦子裡突然冒出了一個他自己都覺得不可思議的答案。
突然想起了去年她見到那塊桃花玉佩時的情形,那不是一塊質地很好的玉,就算她只是將軍的女兒也不該爲了一塊玉佩那個樣子。
“不……阿寧……”他的腦子霎時一片空白,雙手止不住地顫抖。
“易安!讓羅商去把月妃給朕帶過來!”
門外被點名的易安愣了一下,隨即反應過來,連連答應了幾聲。
信陽城往南一百多裡的馬淮鎮上,兩名女子被一家藥店趕了出來,雙雙摔倒在大雨中,藥店掌櫃嫌惡地咒罵了一聲晦氣就用力地關上了大門。
“小姐……小姐你怎麼樣了……”紅絡顫抖着扶起上官寧,半拖半扶地把她帶到了屋檐下,讓她虛弱地靠在自己身上。
紅絡在心中暗暗責罵自己太沒用,早知道會弄成這樣,她說什麼都不會答應和她一起離開的,雖然馬淮鎮不是在天子腳下,可說到底離信陽城也不過百十里路,不想民風竟如此惡劣。
她主僕二人昨夜入了一家店投宿,半夜卻被人下了迷藥入屋偷光了盤纏,第二日就被趕了出來,若不是自家小姐昨日淋了大雨有病在身,定然要打斷那人的狗腿纔是!
只是現在……身無分文竟然連賒一碗藥錢都不行。
紅絡突然想到了什麼,在身上摸索了一番,終於從懷中摸出兩個玉鐲子。
“這是你先前打賞給紅絡的,我一直捨不得帶,連走都要帶出來,現在可算是派上用場了,我們這就找一家當鋪當掉,然後就有錢買藥了。”紅絡顫抖着將上官寧的手臂繞過了自己的肩,擡眼張望了一下。
剛邁出一步,就被一個人狠狠地撞了一下,紅絡也是有功夫底子的人,勉強穩住身子正想向那人詢問當鋪的方向,不想那人一個轉身就搶去了她手上的玉鐲子。
紅絡反應快連忙伸手抓住那人的後領把他帶了回來,那人一把掃開他的手正要動手,卻停住了動作,露出了紅絡只能想到“地痞流氓”這個詞的表情。
看了看有些不太清醒的上官寧,紅絡一把把她護在了身後,惡狠狠道:“你想幹什麼!”
“幹什麼?兩位姑娘生得這麼漂亮,當然不能浪費了。”那人把玉鐲子收進懷裡,搓着手朝她們一步步逼近。
“大膽!你敢亂來!你知不知道她是誰?!她是當今皇后娘娘!”
“皇后娘娘?哦,對,皇后娘娘昨天休了皇上來着,怎麼着皇后娘娘,小人您的鳳眼能看上嗎?”那人嬉笑着一張臉,明顯的不相信。“你是皇后娘娘我還是天王老子呢!不要敬酒不吃吃罰酒,讓我們兄弟幾個快活一下!”
說罷,他招招手,雨幕之中,幾個穿着蓑衣帶着斗笠的人嬉笑着走了過來。
“紅絡……走……”上官寧有氣無力地在她身後低語了一句,握着她的手無力地緊了緊。
“就你們兩個半死不活的樣子還能去哪兒?去陰間報道之前讓我們快活一下也算是一件美事, 閻王爺會讓你們早點投胎的!”那人提高了聲音,引起了另外幾人的鬨笑,朝着這邊逼過來。
紅絡護着上官寧一步步後退,只是她們身後就是一堵牆,退無可退,她喊了兩聲救命,可是這樣的大雨天街道上哪裡會有人。
“小姐,你在這裡等我。”紅絡交代了一句,鬆開了上官寧的手,眼神一凜,朝着□□着過來的人一腳踢了下去。
那人哀呼一聲,其他幾人見狀趕緊一起撲了上去,紅絡緊了緊拳頭,跟他們拼打起來。
上官寧虛弱地依靠在牆壁上,她想去幫忙,但是此時自己的樣子只會給紅絡添亂罷了。
看着紅絡以一對多,她開始有些後悔不該把紅絡帶出來,她迫不及待地想要逃離皇宮甚至連少瑾都沒有告訴,不過是因爲知道自己時日無多罷了,可是沒想到卻拖累了紅絡。
眼前的視線突然模糊了一下,上官寧心中一驚,看着眼前的事物變得越來越模糊,一剎之間,所有的東西都消失不見,眼前只剩一片黑暗。
“紅絡……”她害怕地睜大眼睛,伸手往前摸索過去,一雙手拉住了她,但那人絕對不是紅絡,笑聲傳入耳際,她驚呼一聲,被拉近了一個人的懷中。
“美人兒……今天從了大爺……啊!”
話音未落,那人尖叫着放開了她,上官寧只覺得一片旋轉就跌進了另一個懷裡,她本能地想要掙扎,那人卻用一隻手將她緊緊箍住,另一隻手一把扭過另一個人的胳膊,把他按到了牆壁上。
“大爺饒命!大爺饒命!”那人連連求饒。
“滾!”來人厲喝一聲把他往雨幕裡扔去,其他人見狀也趕緊跟着跑開。
抓住上官寧還在掙扎的手,他有些心痛地看着她的眼睛,一把把她的腦袋按到自己懷裡,輕聲道:“阿寧,我是少瑾……”
“少瑾……”她果然停住了動作,伸手想要推開他,力氣一軟,暈倒在他懷裡。
一把攔腰抱起她,陸少瑾招呼了紅絡過來,一彎腰鑽進了馬車裡面。
皇宮,鳳寧殿。
喬夕月戰戰兢兢地跪在地上,眼中含淚看着面前那個她想念了許久但此時卻怒火滔天的人。
昨天的事早已經滿城皆知,整個皇宮人人都是提着腦袋在做事,生怕一不小心小命就沒了,可是她想不通她怎麼會突然讓人把她帶來了這裡,還是羅將軍帶人去押她。
易靖華一直沉着臉色,手裡同時握着兩塊玉佩,一塊是桃花玉佩,當年上戰場的時候喬夕月給他的;一塊是他自己的玉佩,上官寧走的時候給他留下的。
“朕問你,你究竟記不記得當年的事?”
喬夕月被他冰冷的聲音嚇了一跳,連忙搖了搖頭。
易靖華冷冷地笑了開來,自嘲自諷了幾句。
“想不到朕這兩年把心都給了你,卻到了現在才發現給錯了人!把你誤認爲她是朕的錯,但是朕會派人去查,哪怕你家裡只剩下一把灰也要查清楚你到底是誰,然後將你遣送回鄉,給你這輩子也用不完的珠寶。不過,你最好沒有騙朕,你是真的失憶了,否則,朕就治你欺君之罪!”
話音落地,他伸手示意侍衛把她帶下去,沒想到喬夕月反應激烈,掙開了他們的手連爬帶滾到了他的腳邊,聲音裡帶着哀求。
“不要……皇上,你不能這樣……你是愛我的對不對?我是真的不記得以前的事,是你把我當成那個人的,我從來沒有說是啊!你是因爲愛我纔對我好的不是因爲那個記憶裡的人才對我好的不是嗎?!”
“如果不是她,你以爲你當初能離開青樓?”
喬夕月頓時煞白了臉色,帶着哭腔還要哀求,突然捂着心口一陣乾嘔。
易靖華皺起了眉,看向跪在地上的小意,冷聲問道:“你家主子怎麼了?”
小意猶疑着看着自家主子,最終還是在他幾近要殺人的眼神中怯怯開口道:“娘娘她有孕了……”
“有孕?”易靖華重複了一遍,確認他沒有聽錯。
看着一步步逼近她的易靖華,喬夕月大驚,連連向後退,沒想到他一步上前竟然掐住了她的脖子,聲音冷到了極致。
“我幾個月沒有碰過你了,你怎麼會有孕?”
喬夕月睜大了眼睛,無法相信這個她愛地可以不顧一切手段哪怕是把自己的身子給別人的人會這樣對她。
就在她幾乎喘不過氣的那一剎,易靖華鬆開了她,看着她跌坐在地上大口喘着粗氣,沒有絲毫的疼惜。
大步邁出大門的時候,易靖華停下腳步,略帶厭惡地看了她一眼,對羅商道:“把她拉去冷宮,不要髒了鳳寧殿的地。等我查出事情原委,再給她挑一種死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