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戰之事,人心爲上。
這話說起來容易,做起來卻難。
被拋棄在北陵谷的,絕大多數都是寒族子弟,他們就是因爲沒有靈兵玄甲,沒有上等的靈丹傷藥,在此前的誅魔血戰中,傷亡慘重,傷病也沒有辦法得到很好的冶愈。
寧升榮等人不僅將傷病弟子拋棄在北陵谷,甚至擔心會吸引大量的魔物追殺,嚴禁那些手腳完好的寒族弟子大量尾隨他們而走,使得這一刻北陵谷內沮喪者有之、絕望者有之、憤怒者有之、痛恨者有之。
有的血煉子弟翻山越嶺,往魔物大軍趕來的反方向逃亡;有人則抱着因傷病失去行動能力的兄弟姊妹不知所措;有人坐以待斃、悲鳴狂叫,北陵谷這時候內亂作一團。
也有一部分人想要死守北陵谷,但想到十數萬魔物大軍距離這邊僅一天多的行程,再想着後續荒原深處,可能還會有更多的魔物涌出,內心就充滿絕望。
這種情形下,怎麼可能整頓防務,堅定所有人的死守決心?
然而陳海那聽着刺耳的話,卻是叫姜澤、周桐他們一震,他們對望一眼,都恍然大悟起來,要是往磁光之河逃亡的宗閥弟子,有可能將魔物大軍的主力吸引走,那被拋棄下來血煉弟子,豈非就能因禍得禍,將有更大的勝算守住北陵谷?
甚至他們只是用這點去安撫人心,重整北陵谷的防備,即便魔物大軍依舊大舉朝北陵谷攻來,他們未必就一定不能堅守到師門援兵趕來的一刻。
姜澤、周桐、姜定、姜璇他們知道要怎麼去做了,分頭進北陵谷喊話,聯絡其他寒門弟子隊伍的領頭人物,說服他們聯合起來堅守北陵谷的決心。
陳海坐在崖頭,看到還是大量的血煉弟子根本不聽姜澤他們的招呼,繼續翻山越嶺,逃離北陵谷,但大量寒門出身的傷病弟子及同伴,即便想逃,也知道他們沒有座騎,又有拖累,絕不可能比其他人逃得更快,最終被迫留下來。
陳海坐在崖頭,粗粗看過去,差不多有八九千多人留了下來,但以傷病居多,所有能站起來的戰鬥者,僅四千餘人,還真是頭痛啊,這一刻他不知道到底會有多少魔物主力會被寧升榮及其他逃亡弟子吸引走。
事實上就算最後剩三四萬魔物繼續往北陵谷攻過來,也是艱苦卓絕的一戰。
姜澤、周桐他們的安慰工作,到底還是取得一定的效果,最後他們帶着十數人爬上崖頭,見陳海挺立寵然魔軀,正眺望遠處,問道:“魔物有何動向?”
天地昏黃,魔物大軍距離谷口還有一百六七十里,姜澤、周桐他們可無法眺望那麼遠,只能派精銳斥侯,騎乘不多的靈獸,往魔物大軍開拔的方向馳去,偵察魔物大軍的最新動向,他們更期待陳海的魔瞳銳利,能站在這座山崖看到一百六七十里的情形,這樣他就能隨時掌握魔族大軍的動向。
陳海回頭掃了一眼,看得出姜澤、周桐他們帶過來的十數人,都這一代極傑出的寒門弟子,差不多都憑藉個人修行,開闢三條或四道靈脈,卻因爲出身寒門,唯有進血煉場,纔有機會進入萬仙山修行。
陳海也知道絕大多數人族,不管是不是寒族弟子,對魔物都絕無好感,也絕不會隨便就聽他一頭“役魔”指手劃腳,因爲與其他守谷弟子溝通的事情,陳海完全沒有插手的興趣。
陳海這時候已經注意到遠處緩緩地蠕動着的魔物大軍,此時正分爲大小不等的兩塊。主力開始往右翼分散,往寧升榮等人的逃跑方向截擊而去,僅剩四五萬魔兵,一如既往地向北陵谷前行着。
“魔潮動了,”陳海悶着聲音說道,“主力往寧升榮他們逃跑的方向攔截去了。”
之前猜測是一回事,確切坐實,則是另外一回事,姜澤這時候朝北陵谷興奮傳聲大叫起來,說道:“魔物大軍主力被吸引走了、魔物大軍主力被吸引走了……”
雖說北陵谷還需要單獨面對四五萬繼續進逼來的魔物,壓力依然沉重,但總比之前陷入徹底的絕境要強得多,大家至少還有機會一搏。
北陵谷中此時雖然談不上歡聲雷動,但是之前殘留下來的騷亂氣息很被消弭了。
雖然一部分魔物兵馬,有可能要拖到明天才會抵達北陵谷,但時間對姜澤他們來說,太緊迫了,當即就坐在山崖前,商議整編兵馬,堅守谷口石牆之事。
北陵谷兩側懸崖極其陡峭,幾乎都三四百米高、直上直下,極難攀越,而谷口狹窄,都不到四百米寬,而且寧升榮他們退到北陵谷,利用幾天時間就築出一座四五米高寬的石牆,也算是具備基本的城防基礎。
姜澤他們就想着利用這道石牆,與衝進來的魔物打持久戰。
“啊……”陳海打了個哈欠,一對鱗爪抱着頭顱,朝天而躺,毫不掩飾他對姜澤這些少年所議論的話題,實在沒有什麼興趣。
“魔兄,你以爲如此守谷,怎麼樣?”姜澤很想在周桐之外的寒門子弟首領之前,表現得更有把握一些,但想到事關數千血煉子弟的傷亡,也不管其他寒門子弟首領怎麼看,硬着頭皮問陳海。
“數千子弟原本能活,讓你胡亂指揮,卻都要死絕,你要老魔我怎麼以爲?”陳海蹺起粗壯的鱗足,伸爪扣着腳趾丫子,慢悠悠的說道。
“魔兄,你以爲要怎麼守北陵谷?”姜澤嫩臉漲得通紅,強忍住扭頭就走的衝動,問道。
“你們僅四千子弟能戰,而且這四千子弟裡,殘手斷腳者,還不在少數;絕大多數人又傷藥耗盡、缺少戰兵戰甲,連能在魔兵中衝鋒突殺的精銳戰車,都沒有完整的幾輛,甚至連把強弓都沒有;彼此間又不甚熟悉,難以結成嚴密的戰陣,只給你們不到一天時間,憑什麼在四五萬魔兵前守住這谷口?”陳海還是魔軀,說話快了太刺耳尖銳,便放緩語速,跟姜澤他們說道,“而你們真想守住北陵谷,第一戰就必須要重挫魔兵的銳氣,而不是被他們重挫了銳氣。”
“要怎麼重挫魔兵的銳氣?”姜澤讓陳海數落得一無是處,卻也能耐着性子問道,不管他嘴上承不承認,他心裡都知道這一路上過來,他跟着姜璇家的青鱗魔後面,學到的東西實在太多,都懷疑姜璇家的青鱗魔在被捕獲之前,可能是魔族裡統兵打仗的一員魔將,又或許魔族兵馬之中,也有軍師、參軍之類的角色。
“滿谷丟棄的帳篷,都是極佳的引火之物,你們何需問我要怎麼重挫魔兵的銳氣?”陳海詰詰怪笑了兩聲,心想無論在燕州,還是星衡域,宗門弟子太習慣於強者爲尊的規則了,都忘記了人之所以爲人,更主要的在於對工具、計謀的利用。
宗閥子弟,特別是像姜詔、吳承悅、寧升榮等本宗出身的弟子,即便在血煉場也想受到極好的照顧,因此通過部將或僕疫弟子,攜帶大量的物資進來。
進血煉場,可能用儲物戒裝物資,但進入血煉場後,會因爲真元嚴限受限,這些物資就不能再儲存在儲物戒裡,而他們逃離北陵谷裡,除了必要的兵甲、丹藥以及大量的道符、護身法寶都帶走外,則將大量的生活物資遺棄下來。
除了數千頂帳篷都易引火外,還有二三百桶照明用的松脂火油,加上其他的引火之物,足以在北陵谷內部,尋找一處狹窄的地方,佈下一道烈焰陷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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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到黑潮般的魔物往谷口涌過來,姜澤帶着小隊斥侯兵馬,快速往後方撤去,他擔心魔物不會上鉤,連撤邊回頭看去,看到最先頭的大羣魔兵,毫無停留的越過血煉弟子在谷口所築的第一道石牆,他才稍稍放鬆一些。
姜澤他們退回到大量遺棄帳篷、內澆火油的第二道防線後,也積極備戰,準備抵擋住魔物的第一波衝鋒。
在陳海的堅持下,姜澤他們利用六七個時辰的時間,在北陵谷的內側搶築出一道二百多米長、什麼作用都抵不上的土牆,但這道土牆的最根本作用,還是爲了誘敵,讓魔族大軍裡、擁有不弱人族將領指揮技巧的魔將誤以爲留守北陵谷的血煉弟子還想着退到北陵谷的最深處負隅頑抗。
魔物大軍的前哨兵馬,被姜澤他們痛快淋漓的擊退,但隨後有着更多的魔物涌進來,它們意識不到隨意丟棄的帳篷,將是埋葬它們的烈焰陷阱。
陳海站在一座高崖上,看着涌入北陵谷的魔兵越來越多,而姜澤他們所搶築的土牆,才三五下就被魔兵大軍打塌下一截,他便不再等,從高崖一躍而下,揮戟斬出,除了斬殺兩頭腋爪魔之際,“哧溜”一道火星在石地上迸濺而去,這時候姜澤他們也將準備好的松脂火把、以及沾火脂的火箭,朝前面攢射過去。
前方的魔兵被堵住,後方的魔兵還在不斷的往前推擠,等意識到大火騰天而起,已經有兩三萬魔兵,進入北陵谷最深處、最狹窄的一段穀道,直覺四面八方都是火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