辰明耀也困得不行,但是他覺得有必要跟這些族人好好說清楚一件事,因此就先叫住了衆人,儘量提高聲音,道:“我們現在的處境不比從前,這些大家都還記得吧?”
辰家衆人本就想着快點去休息,大部分人竟然已經開始不耐煩聽了——哪怕之前一路上最是奉承這個青年一代首領的人就是他們。
辰明耀卻沒有理睬這些反對的聲音,道:“這裡是西北沙漠,你們不應該忘記。我們畢竟是客,人在屋檐下,哪能不低頭?得罪了客棧的夥計,對我們沒有任何好處。”
其中一個辰家人率先叫了起來,道:“辰風炎還在這裡呢,那夥計原先那麼橫但說完了話,還不是夾着尾巴跑了?”
“我可不是夾着尾巴跑了。”那人的話音剛落,柴門的大門就被推開了,昨晚倒黴地被留下來的夥計正帶着一臉的笑站在門口,眼神頗有些冰冷,“我只是有些事情要去處理,不好被你們耽擱了罷了。”
原先叫囂着的辰家人立即慫了,在看見那夥計的第一時間,就轉身躲進了人堆中,絲毫不敢再吭一聲。
辰明耀殺了他的心都有了,他這纔剛做了個好人,就被自己人當面把機會給攪黃,卻礙於他這一路扮演的溫潤、沉穩又能幹的角色,還不能發火,只能上前一步,正要笑着說些什麼緩解一下氣氛,就見那夥計如凌晨一般擺擺手,讓他先不要說話。
再次掃視了一眼在場所有的辰家人,那夥計最後將視線落在辰明耀的身上,淡淡道:“我是奉命來請明耀小哥前去風炎將軍屋內商量事情的。”
辰風炎的封號雖然被朝廷虢奪了,但是在西北部族和人民眼中,辰風炎不管是什麼身份,不管他有沒有掌管着整個東國的西北大營,他都是“風炎將軍”。
這簡簡單單的四個字,代表的不僅僅是辰風炎對於西北大營的控制力,還有他在西北天神一樣的影響力,依舊在人民心中戰神和保護神一樣的地位。
只是這夥計將話說完,辰家的其他人就有些心慌了,先前敢和歐陽流霜搭話的女子上前一步,朝着那夥計嬌媚柔弱地施禮,柔聲道:“這位小哥,可否告知……”
“哎我說姑娘,你在說什麼吶?大聲一點行不?”那夥計很是不耐煩地掏了掏耳朵,“我說你們小姐都這樣啊?說話都說不清楚了,好玩嗎?”
那姑娘估計從小到大都沒受過這樣的侮辱,那夥計話還沒說完呢,眼眶就紅了,眼淚墜在眼中,要掉不掉的,看着柔弱可憐又有一股子堅強勁兒。
辰家之中有不少人都頗爲同情那姑娘,甚至有個膽子大一點的女子,上前輕輕拍了拍那姑娘的脊背,順便要隱秘地瞪了那夥計一眼。
只可惜,那夥計常年在沙漠之中拼殺歷練出來的,多敏感啊,有人瞪他,他立即就看過去了,更因爲條件反射地戒備,那眼神叫一個兇悍,只草草的一眼,就把那兩個姑娘嚇得臉色慘白,吶吶地說不出話來。
辰明耀知道再這樣耽擱下去,也不會有什麼結果,便點了點頭,表示自己會跟着那夥計走,邊還不忘轉身,安慰剩下的辰家人。
那夥計就靠在門框上,看着辰明耀一點一點地將辰家人的情緒安撫下來,覺得特別好笑,因此在辰明耀跟着他出門之後,笑着問了一句:“你是真心想要照顧這些人?”
在那夥計看來,那些辰家人沒半點本事,偏偏一個個的,傲氣還不小,這是看不清楚自身處境呢,還是要所謂的尊嚴不要命呢?
而辰明耀,根據他僅有的
兩次近距離觀察,夥計認爲這是個識時務的好青年,混在一羣落魄貴族之中給他們當保姆,確實有些屈才了。
辰明耀聞言,只是笑了笑,並沒有說什麼。
那夥計能被辰風炎委以重任,那可是個人精,從這點微妙的笑容之中,恍惚明白了什麼,意味深長地看了辰明耀一眼,也不再說什麼,埋頭專心帶路。
很快,兩人就到了辰風炎的房間,那夥計和辰風炎打了聲招呼,就替他關上門,守在了門外。
辰明耀並不明白辰風炎在這個時候叫他過來是什麼意思,但好歹他還記得輸人不輸陣,即使站在辰風炎面前,他壓力山大,但面上好歹也維持了一點平靜。
辰風炎讓人進來之後就沒怎麼理財他,只是坐在桌邊,有一口沒一口淺酌着清茶,雙眼並未聚焦,顯然正在出神。
辰明耀等了半晌,終於還是按耐不住,輕嘆一聲,頗爲妥協地上前一步,沉聲道:“你叫我來是什麼意思?你的族人們正在受苦,而你卻……”
“我要是你,就絕對不會在這個時候提起那些廢物。”辰風炎放下茶杯,擡頭看他,眼角眉梢甚至還帶着點笑意。
辰明耀更加摸不準辰風炎是什麼意思了,眼中不自主地透出了些戒備:“什麼意思?”
辰風炎並不在意,只是淺笑着道:“到現在你還不明白爲什麼那些人會被單獨挑出來,免於一死嗎?”
辰明耀只覺得心頭一涼,先前就隱隱有所察覺的懷疑這會兒再也隱藏不住,整個人都要不好了,卻還是強撐着要掙扎一下:“我……但是我和他們並不一樣……”
辰風炎點點頭,很是理所當然的樣子:“我知道。但是就跟一羣羊裡面必須有一個頭羊來領路一樣,否則即使是羊羣,也會不好控制。”
辰明耀狠狠地皺起眉頭,不敢置信:“你只是把我當做頭羊?”他好歹是辰家之中堪堪能和辰風炎並列的青年才俊,一朝落難,竟然被辰風炎貶低到這種地步?
辰風炎淺笑,並不回答他的問題,而是道:“你應該知道,這些送來的人正當生育的好年紀,再加上男女比例又很均衡——哦,我知道你們在一路行進到西北荒漠,路上多少回損失一點人,但大體上這點損失,我還是能夠接受的。”
辰明耀臉色隱隱有些發青:“你……你真的一點同族情誼都不顧了?”
辰風炎眉頭微挑,似乎有些意外:“你覺得我還需要顧惜同族情誼?”
辰明耀直覺自己說了什麼不該說的,但是卻又不明白自己到底是哪句話讓辰風炎有這麼大的反應,只能站在一邊,沉默片刻,還是點了點頭。
看見辰明耀點頭了,辰風炎眉眼忽然舒展着笑了笑,笑容是前所未有的明媚:“有沒有人告訴你,你們這一輩的詛咒解除了?”
辰明耀愣了愣,半晌,點了點頭,快速道:“我知道這裡面有你的功勞,但詛咒解除了的話,受益的人也有你,你就沒有必要這樣斤斤計較了吧?”
辰風炎的笑容帶上了濃濃的諷刺:“果然是辰家人的想法啊……”
辰明耀心中有點慌了,辰風炎這種狀態明顯不對,看上去簡直就像是……就像是要拋下整個辰家獨立離開一樣。
但是這怎麼可以?
辰風炎是辰家在西北立足的唯一依仗,辰家是還有很多資源不假,但也要有人能夠用得動這些資源才行。而有軍功在身、又是辰家青年一輩佼佼者的領軍人的辰風炎,纔是能指揮使用辰家世代積累下來的勢力
的人。
要是辰風炎拒絕了幫忙,他們或許能夠在西北存活下來,但一輩子都不可能再有出頭之日了。
辰風炎淡淡道:“詛咒的解除,要搭上我和譚琰的性命。”
辰明耀瞬間睜大了眼睛,下意識地就問:“但現在詛咒解除了,那你爲什麼還……還……”還活着。
辰風炎神色有些疲憊:“因爲有人付出了代價。以後辰家的子弟性命得以自然終結,卻也不會有什麼別的特殊天賦。辰家之前所有的一切,就讓它塵歸塵、土歸土吧。”
辰明耀厲聲道:“不行!”
見辰風炎微微眯起眼睛看過來,辰明耀頓了頓,意識到自己還是太過激動了,便搖了搖頭,試圖緩和一下氣氛,道:“辰家……辰家對不起你的人都已經死了,現在剩下的人對你又沒有威脅,甚至還唯你馬首是瞻,這些人若是日後也能得勢,你的日子也能好一點……”
辰風炎輕笑出聲,像是聽見了什麼特別好笑的話一樣,看着辰明耀,道:“我的日子也能好一點?你爲什麼覺得我現在的日子不好?”
辰明耀還以爲辰風炎只是在硬撐,半是煽動半是同情道:“我們在來的路上,有一些沙匪自稱是你的對手,要對我們下手,給你個下馬威。”
小心地嚥了口唾沫,辰明耀邊觀察着辰風炎的神情,邊繼續道:“我知道你失去了西北軍大將軍的職位,也就等於是在西北沒了依仗和震懾力,這些沙匪又胡作非爲慣了,你管不住他們也是真的。若是有一天我們辰家的勢力再次恢復了,你就不用怕那些人了。”
辰風炎出下眼瞼,神情有些淡漠:“原來你是這麼想的。”
辰明耀還想說什麼,卻見辰風炎做了個手勢打斷他的話,淡淡道:“你可以回去了。”
辰明耀眉頭微皺:“你說什麼?”
辰風炎冷笑一聲,道:“你現在身無長物,只能被人呼之即來揮之即去,要是真的心有不甘,就自己找出可以和我抗衡的力量。現在,滾回去。”
辰明耀從未想過自己會被辰風炎這樣落面子,卻也找不出反駁的理由,只能在辰風炎的逼視之下,憤憤地甩袖推門離開了。
守在辰風炎房間門口的夥計趕緊跟上去,一路半是護送半是監視地將辰明耀帶回了後院柴房,途中沒有讓他和旁的人多說一句話、沒有讓他多看邊上的情景一眼。
在辰風炎的房間之內,辰風炎眉頭微皺地坐在桌邊,半晌,纔對着最內側的牆壁道了句:“好戲還沒看夠?”
“嘿嘿嘿嘿,我說你們辰家人真是相當特別啊。”靠着牆角的位置動了動,露出一扇暗門來,隨着聲音的傳出,那暗門被一隻白皙修長的手推開,歐陽流霜緩緩走了出來。
辰風炎輕嘆一聲,有些苦惱的樣子:“說要殺了他們挑釁我的,是野狼。”
歐陽流霜點點頭,表示自己知道——在他莫名發現了自己的紅線和譚琰牽扯在一起之後,他一度對於譚琰的事情很關注,哪怕是和他沒有一點關係的人,只要和譚琰有所牽扯,他也會去關注。
這個野狼就是這樣引起了歐陽流霜的注意的。
當時歐陽流霜就覺得,這個野狼若是不能收服,就要儘早殺了,不然真的是夜長夢多,於辰風炎和譚琰都不利。
只可惜,後來歐陽流霜因爲京城有事耽擱了,就沒有將這一點顧慮和辰風炎說明白,再後來辰風炎自己也自顧不暇,野狼也有心避其鋒芒,三方勢力倒也這麼安然無事地相處下來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