歐陽流霜有些無奈,正要上前說些什麼,眼角的餘光就瞥見,辰明耀怎麼叫門都不開的、堅固無比的客棧大門,正緩緩打開,透過門縫,門後可以看見一些隱隱綽綽的身影。
敵我情況不明,連帶着歐陽流霜在內的一衆辰家青年一代衆人都緊張了起來。
門終於被打開了,門後的夥計立即涌了出來,每個人手上拿着一個正熊熊燃燒的火把,出門一字排開的瞬間,就將這本也不深沉的夜色給驅趕開來。
先前敲門的幾個夥計趕緊迴歸隊伍,插隊進入隊伍的最中間,因爲人數少,倒也沒有給這條“火龍”造成什麼特別大的影響。
夥計組成的隊伍之後,辰風炎和客棧老闆娘緩緩走了出來,站在衆人面前,距離辰明耀五步左右的距離,面上沒什麼表情,正冷眼看着他們。
辰家衆人本以爲只要見到辰風炎,情況就會截然不同,起碼,他們就能結束流亡生涯,過上正常的、或者說安逸的日子,但是現在看來……
辰風炎過於冷淡的態度給辰家衆人造成了不小的壓力,他們一個個面面相覷,卻沒有勇氣上前問問辰風炎,爲什麼要這樣對待他們。
歐陽流霜輕嘆一聲,從駱駝上滑落下來,邊打哈欠朝着辰風炎走過去,邊道:“你要的辰家寶貝什麼的,都在駱駝上面,自己去解下來——我的房間在哪裡?”
辰風炎看着歐陽流霜,淺笑着指了指邊上的一個夥計,道:“辛苦了。他會帶你去房間的。”
歐陽流霜點了點頭,一副困得再也不想講話的樣子,雙眼微閉地跟着那夥計往客棧之中走去,邊道:“給我弄一桶洗澡水,我要好好衝一下。”
那夥計低聲應了,帶着歐陽流霜,緩緩朝着客棧之中走去。
辰家衆人眼睜睜地看着本應該做他們保護傘的歐陽流霜一到客棧就走人,偏偏他們還被夥計們堵在外面,什麼都不敢做……
明明忍了一路,什麼危險都遇見了,也有過折損,但是到了自家人面前,爲什麼還要繼續心驚膽戰?
深吸一口氣,辰明耀上前小半步,誠懇地看着辰風炎,道:“風炎,我們都知道,是你從陛下手中救了我們。現在,我們來了,難道你不開心嗎?”
辰風炎看着辰明耀,半晌將視線轉向辰明耀身後的衆人,眉頭微挑,似笑非笑:“你們在害怕我?”
此言一出,辰家衆人的神情都有些微妙。
怎麼說呢,辰風炎是辰家之中相當另類的一個存在。
辰風炎自小就表現出了超乎常人的天賦,同樣出生將門,辰風炎對於兵器、排兵佈陣甚至是武學造詣都要比他們強上許多,偏偏這個人剛一成名,就帶着士兵開撥,去駐守邊境去了,讓他們這些留在辰家本家的人,就算想要挑戰辰風炎都辦不到。
之後辰風炎倒是回到了辰家,並且暫時被剝奪了風炎將軍的稱號,算得上是非常落魄了。
但是在這種落魄的日子裡,辰風炎依舊能夠得到鬱竹正的青睞,甚至因爲當鬱竹正不再爲軍權忌憚辰風炎,鬱竹正給辰風炎的盛寵,遠遠超過當朝任何一個權臣、寵臣。
君臣關係做到辰風炎和鬱竹正那麼融洽,只怕也是前無古人後無來者了。
辰風炎事事都比他們優秀,這些辰家後人在承受着極大的壓力的同時,難免會對辰風炎產生一種羨慕嫉妒恨的情緒。
而當這種情緒隨着年歲的增長達到頂點,偏偏又遇上他們這一條性命又是辰風炎給的的事實之後,這種情緒就變得微妙
了起來。
概括起來說,應該是這些辰家人不想見到辰風炎,不想承認辰風炎即使落魄、即使失去了手中的權勢和地位,也還是比他們強上太多太多。
辰風炎沒有那個心情去思考這些人的心思,只是在打量夠了他們之後,微微一擺手,道:“帶他們去客房休息。”
終於聽見想聽的話了,辰家衆人忙不失迭地對辰風炎道謝,一秒鐘也不願意停頓地跟着夥計往後院走去。
隨着那些辰家人的離去,站着不動的客棧老闆娘和辰風炎的身影逐漸凸顯了出來,在空無一人的客棧大門之前,兩人就這樣靜默地站着,夜風颳過,有一絲難以言喻的悲涼。
半晌,還是客棧老闆娘率先打破了沉默:“我以爲……辰家人還要更加出彩一些。”
剛纔的辰家人可以說是各個皮相都不錯,舉止之間還帶着從小修煉而成的良好教養,但是那眉眼間的傲氣卻是再也找不到了的。
客棧老闆娘回想起當年第一次見到辰家人的情景,再對比今日,一時間也是感慨萬千。
辰風炎卻沒有那麼多的感慨,也許是辰風炎出生的時間並不對,從他出生之後,辰家就已經走上了下坡路,辰家人之中,能夠從身上找出往昔榮光的人,也離世得差不多了。
辰風炎抿了抿嘴,嘴角微微上挑出一個諷刺的弧度:“我將辰家人安排在後院柴房中,你覺得他們能不能忍?”
客棧老闆娘有點不知道該說什麼,這是辰風炎和她一起定下的安排,兩人都知道這是最好的情況,既不讓那些已經定下了了客棧房間的人方案,也不會讓那些沒能定下客棧房間的人抗議,只不過,會委屈一些千辛萬苦纔到達荒漠客棧的辰家人而已。
正如同辰風炎所想,當辰家衆人跟着夥計走進後院,走向牆角的木屋的時候,就有人發現不對了。
當夥計推開門,點上油燈,讓他們看看屋內陳設的時候,辰家衆人立即有人表示了不滿。
人就是這樣,在條件最艱難那的時候,什麼都可以忍,但是在見了自己的親人——不管之前的感情是不是真的很好——覺得自己安全了之後,反而對於外界的環境有所要求了。
更何況,辰家人並不認爲自己的要求很過分——大冬天的,又是在這種天未明將明的時候,冷的滴水成冰,他們想要換一人一間、帶着熱水浴桶、有着厚棉被的房間,這又有什麼錯了?
帶着他們來的夥計還有其他的任務,這會兒已經走得只剩下一個人了,還是因爲離開的手腳不夠快,被辰家人硬生生拖着留了下來。
也許是覺得自己已經找到了靠山了,辰家一衆青年也不再只是讓辰明耀說話,而是包圍住了那夥計,你一言我一語地發泄着不滿。
那夥計因爲辰風炎的關係,也不好對這些辰家人抗議什麼,只能苦着一張臉任由那些人說個痛快,卻不料,都已經過了半個時辰了,這些人卻沒有絲毫要停止下來的意思,甚至還有越說越亢奮的趨勢,簡直……是可忍孰不可忍!
那夥計擺了擺手,面色也放了下來,冷聲道:“閉嘴!”
能夠在荒漠中生存的人沒一個是簡單的,更何況沙漠客棧從來都不收沒用的人,因此即使只是一個小小的夥計,真要是發飆起來,那氣勢,也不是尋常公子哥兒能抗下來的。
因此,辰家人雖說面上或多或少都帶着些意猶未盡,但還是漸漸止歇了聲音。
那夥計掃了一眼在場的衆人,淡淡道:“這柴房還是老闆娘特意吩咐我們整
理出來給你們歇腳的,各位若是不滿意,沒有關係,沙漠這麼大,你們離了客棧,也總能找到容身之所的。”
言下之意,就是這些辰家人若是不滿意,大可以離了客棧自己去找地方住。
不過沒了客棧的庇佑,又沒有一技之長的辰家人,想要在危機重重的沙漠之中安然度過寒冬,怕是不可能的。
那些辰家人被這麼一說,各個臉色都變了,稍微膽小一些的臉色慘白,而像辰明耀這樣心中有所計較的,眉頭就皺了起來。
頓了頓,見其他人沒有要上前的意思,辰明耀只能輕嘆一聲,再次當了那個出頭鳥:“這位小哥這話說得可不對了。”
那夥計輕笑一聲,做了個手勢打斷了辰明耀接下來要說的話,直接道:“別跟我說這些有的沒的,我知道你們都是公子個人,口才好,我一個鄉野粗人,自然說不過你們。”
辰明耀有些尷尬——他確實是打着說得人家心服口服的主意來着的,只不過要是那夥計沒有提醒,他還真的忘了,這裡是沙漠。
嚴格意義上來說,這片沙漠其實屬於三不管地帶,更加因爲生存其中的大多數都是一些流放犯或者他們的後代親屬,因此民風彪悍得難以言表。
在這裡,語言從來都不是什麼具有能量的東西,武力纔是,手段纔是,握在手中的權勢纔是。
那夥計笑笑,也不知道是不是故意的,帶着些輕蔑的意味,繼續道:“現在這時節客棧客房可緊俏着呢,我瞅着各位也不是能夠在沙漠中安然生存下來的主,各位若是沒有能夠與原先的房客一爭高下的能力,就先安分地呆着吧。”
說罷,也不等其他人是怎麼樣的神情,轉身,快速溜走了。
辰家人目瞪口呆地看着那夥計離開的背影,半晌,纔有人低呼一聲,道:“他該不是落荒而逃了吧?風炎肯定不是這麼交代他的!”
此言一出,其他人立即像是得到了安慰一般,聚攏在一起,你一言我一語地批判起夥計來,什麼陽奉陰違什麼諂媚小人都說出來了,倒不像是要解決問題,而是在單純地發泄怒意一般。
辰明耀有些無奈,將門窗關緊,聚攏在火盆邊上,享受那微弱的熱量,同時也等着辰家衆人將負面情緒發泄出來。
說實在的,辰明耀一直覺得這些辰家人和自己並沒有多少相似的地方。
在辰家一夜滅族之前,辰明耀也是辰家青年一代之中最出衆的幾個人之一,並且辰明耀年輕、有爲、心性堅定、還風度翩翩,在辰家,他是除了辰風炎之外的絕對寵兒。
但跟在他身邊的辰家人都是什麼呀?有的甚至都沒有功名在身,帶出來的辰家女子也不是什麼面目姣好的類型,根本配不上和他一起。
辰明耀本以爲和辰風炎見了面,看在自己沒有功勞也有苦勞的情況下,辰風炎多少會給自己一點安慰或者獎勵,誰知道,沒有!什麼都沒有!
辰明耀當下就有些不平衡了——憑什麼他辛辛苦苦地帶着這些辰家的廢物一路從京城到了西北邊境,晚上不僅要聽這些廢物的抱怨,還連個乾淨安靜的房間都撈不到?
不過……看着周圍一圈的人,辰明耀揉了揉眉心,邊深呼吸邊強自按耐下心中的不爽——他暫時還不能擺脫這些人,雖說他們沒什麼本事,卻也是辰明耀能夠和辰風炎討價還價的籌碼。
天色微明,辰家衆人才終於有了點睡意,也因爲光線的原因,悽惶忐忑多日的心終於也安定了下來,正打算四下找找中意的地方好好休息一下。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