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士兵擡頭看了眼譚琰,眼中沒有任何焦距,但是很快,他軀體一震,顯然是認出了譚琰,就連面上都帶上了焦急。
譚琰被他看得也有些心浮氣躁,還沒來得及說什麼,就見他已經拿起了一旁的毛筆,停在半空中,遲疑了一下,穩穩落筆。
看着那熟悉的筆畫和字跡出現在雪白的宣紙上,譚琰的心跳逐漸加快——這個人,是自己人!
她一定要想個辦法,保住這個人才行!不管是不是爲了辰風炎。
這個人爲西北軍連命都豁出去了,更不要說他立下了汗馬功勞,就算只是他表現出來的那股氣節,也讓譚琰無法做到見死不救。
最後一筆寫成的時候,那斯文男子忽然從背後抽出一把刀,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刺進那士兵的胸口,隨後並不拔出刀,只是起身退到一邊。
譚琰在震驚之下,連呼吸都停了,眼中只能看見那順着短刀的凹槽中滴滴答答彷彿永無休止地涌出的血液,視線逐漸一片猩紅。
杜浩平輕笑一聲,道:“這血槽做得好,彭旭的衣衫倒是一點也沒有濺到。”
譚琰直直地看着那個士兵,他嘴脣開合,清晰無比地重複說着一句話。那不算魁梧的身軀,始終直挺挺地跪着,沒有倒地。
譚琰一直看着,直到最後一滴血放盡,才慢慢閉上已經乾澀無比的眼睛。
在門口透進來的光影中,她的眼角很快變得溼潤。
空氣中濃重的血腥味,就連鼻塞都擋不住。
譚琰終於忍不住,靠着木架子,一陣一陣乾嘔,撕心裂肺。
整個過程,杜浩平和杜鵬旭一直在一邊看着,倒是沒有發出聲音。
只是期間陸彭旭在那士兵的血流盡之後,招手讓暗衛將屍體拖出去,譚琰這才緩緩睜開眼睛。
“你們想要我做什麼?”她認得那字體,而且剛纔那士兵寫出來的密碼翻譯過來也是順暢的。
這起碼說明那個人是自己人。
眼睜睜地看着戰友在面前被殺死,而自己卻無能爲力,這種感覺比生病更讓譚琰難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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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浩平上前,擡手按上譚琰的手腕。
那裡因爲長時間被緊緊綁着,已經顯出了青紫的顏色,不去碰它倒還好,一碰就有種麻痛的感覺傳開。
譚琰面上一派冷然,倒是和剛纔的士兵有異曲同工之妙:“不管你想要我做什麼,我現在的回答只有一個字。”
“不?”陸彭旭笑了笑,站在杜浩平身後道,“將軍,剛纔檀煙姑娘的情緒可是萬分激動啊。看這樣子,給印主的養分也是夠了。”
杜浩平的笑容有些意外,也有些得意:“哦,這麼說,檀煙姑娘還給了我們一個驚喜啊。”
譚琰聽他們一唱一和說着莫名其妙的話,本來就異常糟糕的心情更加惡劣,眉頭倒是舒展開了:“我是不知道所謂的印主需要什麼東西餵養,但是看你們的樣子,我看那是個邪物跑不了了。你說,我會不會爲了大義,跟你們來個魚死網破呢?”
杜浩平彷彿聽到什麼笑話一般,哈大笑起來,邊笑還邊搖着頭走出去。
陸彭旭跟着離開的腳步微微一頓,轉頭看了眼譚琰,似笑非笑:“你最好記住我跟你說的每一個字。”
譚琰愣了一下,腦中電光火石閃過一句話,只是還沒來得及細想,就有暗衛過來點了她的穴位,給她鬆了鬆繩子。
做完這一切,暗衛也很快退出去,牢房關上,竟然還是那種密不透風的厚重木門,邊角包鐵,要想從這裡突破是無一絲可能。
譚琰在黑暗中,鼻尖是縈繞的血腥味,明明是糟糕的環境,卻讓她得以睜着眼睛,在一片虛無中,腦中走馬燈一
樣回想之前種種。
在被轉移地點之前,陸彭旭曾經說過,印主的成熟,意味着宿主要死一次。
可是這和那士兵死亡有什麼關係?
還有陸彭旭所說的一石二鳥,除了關於印主的那一部分,還有什麼?難不成是除掉一個暗樁嗎?
但是他那個時候,明明是盯着自己說的。也就是說,必定和自己有關。
還有那個士兵死前反覆說的話,譚琰就覺得腦仁發疼。
什麼叫“將軍不會拋棄姑娘”?她和辰風炎那點破事,難不成還傳到照國軍營來了?戰時的士兵沒那麼八卦吧!
譚琰被關在這裡,倒是沒有受刑,因爲根本沒有人來管她。
她這幾天一直昏昏沉沉的,牢房的門自從關上就再也沒有開過,黑暗、冰冷、潮溼,還有完全沒有消散的血腥味。
最初的幾天,譚琰還能依照自己的生物鐘判斷出又過了幾天,但是後來也變得不那麼確定了。
而且,這麼多天過去,她一點都不餓。
這幾天有時候會迷迷糊糊地失去意識,她判定,應該就是在那個時候,照國士兵進來給她餵飯。
可是這樣有意義嗎?
可能是譚琰的身體狀況實在太糟糕,因此她並沒有注意到,自己胸口那個陳舊的傷疤,正逐漸變了顏色。
譚琰的手腕上被纏了一圈棉布,墊在繩子和皮膚之間,這讓她好歹好受一點。
但是她根本就沒有得到治療,手腕上青紫的地方甚至開始潰爛,那種身體一點一點被腐蝕的感覺,簡直能把人逼瘋。
譚琰原本還能思考辰風炎是否有什麼算計,現在腦中只有一個念頭:來個活人吧!
人畢竟是羣居動物,陽光雖然不能直接給人類提供養分,但但缺了它卻會導致很多問題。
譚琰被關着,身處暗黑,身邊別說人,就連個人聲都沒有,再加上全身上下說不出的難受。
若說之前的她堅強而睿智,有種天不怕地不怕的傲氣,那麼現在的她,就處在心理和生理都最脆弱的時候。
也不知道這個世界有沒有人懂得催眠之術,不然她真是危險了。
譚琰苦笑了一聲,只是那笑容還沒來得及收回去,就見那扇厚重的木門被一股強勁的內勁“嘭”地一聲打開,撞到牆上,震地屋頂灰塵簌簌落下。
很快,一隊手持火把的侍衛魚貫而入,將整個陰暗的牢房映照得亮如白晝,譚琰的眼睛一陣刺痛,閉上的同時,生理性的淚水就流了下來。
在西北軍的時候,她大部分時間都處於易容狀態,被抓了之後,更是沒有見過陽光,更別提風沙了。
因此,她原本健康而有光澤的蜜色肌膚變白了不少,再加上傷風和高熱讓她雙頰和嘴脣通紅,看上去到有一種脆弱而妖異的美。
滑落臉頰的淚水在火光之下,帶着晶瑩閃亮的痕跡,再加上譚琰被綁着的姿態,有種獻祭的美。
讓人眼暈。
宋璞和進來的時候,剛好看見這一幕。
他輕咳一聲,顯然也沒有料到譚琰是這種情況,趕緊讓人把她放下來,可是譚琰已經站不住了。
他遲疑了一下,斥退想要抱起她的侍衛,親自上前,打橫將譚琰抱起來。
譚琰也不知道是昏過去了還是怎麼樣,閉着眼睛,任由他們折騰。
這時,帶着嘲諷的聲音響起:“六皇子,你抱着的這個女人可不僅僅是印主,更是歐陽流霜金口玉牙鑑定出來的妖女。你小心被迷了心智啊。”
譚琰沒有反應,倒是宋璞和炸毛了:“陸彭旭!現在軍中誰是主事,你最好弄明白!再讓本王聽見你妖言惑衆,定將你梟
首示衆!”
也不知道什麼時候進來、一直站在門邊陰影中的陸彭旭,輕輕挑起嘴角,那視線,落在譚琰身上,詭異得很。
恭喜你,檀煙姑娘,終於進入照國核心了。
譚琰迷迷糊糊間,只覺得這是她這段日子以來睡得最好的一覺了,周身溫暖,再也沒有那種時冷時熱的感覺,更不會坑爹的睡到一半被人叫醒!
所以她醒來的時候,頗有種不知身在何處的感覺。
實際上,她確實不知道。
這裡還是照國軍營,只不過不是她曾經來過的任何一個房間。
那個燕公公也不知道做了什麼,真的在半個月之內,將帥權分了一半到六皇子宋璞和手裡,現在,宋璞和享受軍營物資一半的支配權。
這間房間,就是他特意命人整理出來給譚琰住的。
譚琰醒來的時候,牀邊站着一個花白頭髮、長相陰柔的男人,約莫有四五十歲,動作有點女氣,但眼神可一點都不女氣。
見譚琰睜開眼睛,他微微彎下腰,盯着譚琰的眼睛,一字一句道:“六皇子是你的主人,你決不可違逆他。”
譚琰此時還沒有完全清醒呢,再說了她病了那麼長時間,怎麼可能一碗藥、睡一覺就能好。
所以當那聲刻意壓低的聲音傳進腦中的時候,譚琰愣了片刻,不知道爲什麼,腦中就一片空白,轉眼又重新閉上眼睛昏過去了。
宋璞和忙完了事情推門一看,譚琰還在睡着,面上就有點不高興。
燕公公這次卻沒有來勸他,只是道:“六皇子,這個女人是您救的,您打算怎麼對她?”
宋璞和麪上有些迷茫:“我……還沒想過。”
燕公公這下笑了笑,道:“其實,等到印主成熟,您可以納她爲妾。”
宋璞和一瞬間瞪大了眼睛,隨即又像是想起什麼,紅了臉。
譚琰已經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做夢了,她走在一片桃花林中,那場景異常清晰,就連風拂過肌膚、淺淺的花香、還有花瓣掉落身上的感覺都真實得一塌糊塗。
但這片桃林就像是沒有盡頭一樣,她只能一直走一直走,最後就發現,她停不下來了。
雙腳就像不是自己的一樣,那些漂亮的粉紅色花瓣的顏色也變了,宛如鮮血一般猩紅。
就連淺淡的風也狂烈了起來,帶着陣陣難聞的腥臭,就像……譚琰抽空想了一下,就像亂葬崗的味道!
而此時,眼前出現了人影。
辰風炎白衣飄飄瀟灑宛如謫仙,而他腳邊卻跪着一具屍體,脊背挺直,身體乾癟,一看就是被放幹了血才死的。
就在她越走越近的時候,那具屍體忽然跳了起來,站在辰風炎面前,張牙舞爪地:“你不懂將軍心意!你竟敢背叛!你不得好死……”
譚琰控制不住自己的身體,就要撞上的時候,眼前一黑,天旋地轉,在牀上打了個挺,猛地睜開眼睛。
宋璞和正趴着看她呢,被她這麼一嚇,也跟着跳了起來,還邊拍着胸口:“你做什麼噩夢啦?嚇成這樣子。”
譚琰看了眼宋璞和,不知道爲什麼,覺得眼前這個人看的順眼不少,可能是因爲他救了自己?
她也沒有深究,只是撐着身子靠左在牀頭,看他:“怎麼回事?”
宋璞和有些尷尬:“我不知道他們打的是這個主意。催熟印主有很多辦法,只有那一種是最快的。”
“哦。”譚琰挑眉,“你們把我從西北軍軍營中綁出來,就是爲了這勞什子印主?那你是想要在我身上試另外一種方法咯?”
宋璞和點頭,想了想,又搖頭:“我想要印主,也想要你好好的。”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