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放下手裡的茶水,在她那句“我們戀愛吧”之後,目光流轉越發的璀璨。他伸出手來,摩挲着她的側臉,笑得猶如貓兒,“你可想好了?”
“想好什麼?”
“若是瀟瀟選定了我,這輩子怕是再也難以逃離了。”
“我只是說與你戀愛,又沒說跟你一生一世。”
“可是在我看來,你選擇了我,便是一世一生。”
“你怎麼這麼霸道?”
慕雲昭揚脣一笑,“對你,難不成還要懦弱如鼠?瀟瀟,你隨我來。”
他走到內室門前,僅僅是一回首,她的心跳快了半拍,男人沒事長得那麼好看做什麼?人都說陰雨天些微抑鬱的男人是一幅畫,美的讓人過目不忘,此刻她是信了。
這內室是一處休息的地方,自從她走進這個院落,這裡的一切都是一塵不染,除了庭院前的荒草叢生破壞了這裡的美感,但是她敢肯定這裡一直有人負責打掃。
這內室裡有很多畫卷,牆壁上掛着同一女子不同年齡段、各種角度、各種神情的畫卷。看這勾勒的精細之處,上色的用心之地,看得出來畫圖之人對於女子的喜愛。只是不知道這些畫卷出自誰之手,是慕雲昭還是?
不過這女子仔細說起來,倒也不是什麼傾國之色,也就堪堪稱得上秀美二字罷了。但這個女子的衣衫明顯與時下未嫁之女的服飾不同,看來是慕雲昭的親人了,莫非這就是玉琪皇妃?畢竟慕雲昭說這是他母妃的故居,不是嗎?
這間內室的百寶閣上放着各式香爐和茶壺,有銅製茶壺,有銀製茶壺,有紫砂壺。即使這些茶壺沒有續了茶水,依舊淡淡飄蕩着茶水的氣味。這內室的中央有一個六角形百福鏤空窗,鏤空窗錢是一個卷角長方案桌,這是專門作畫的桌子,桌子上擺放着各種粗細的毛筆,筆洗更是在雨後初霽的光芒中,微微泛着白光。
李瀟玉走近其中一幅畫作,仔細打量着這張寫意人物肖像圖,紅脣輕啓,“這就是你的母妃嗎?”
“嗯,我父皇爲母妃的畫像,是不是惟妙惟肖?”
“你父皇一定深愛你的母妃,竟然將你母妃的神情完全畫了出來,就連這眼神的細微之處都是處理的極爲細緻。”
“那你可羨慕我母妃?”
“羨慕?”
李瀟玉轉過身來,而他卻很篤定的說道:“我母妃曾經讓整個唯方大陸的女人都嫉妒,想知道爲什麼嗎?”
“就因爲你母妃的未婚夫是無荒城的城主宋安?”
“不止如此。”
慕雲昭一邊磨墨一邊緩緩說起陳年舊事,“我母妃曾經是唯方大陸的大祭司,更是末代天子最倚重的國師,後來天子殞沒在蒼龍的襲擊之下,唯方大陸至此分成了四塊勢力,這便是南方無荒城的宋安,北晉國的蕭倫城,西霖國的李瀟融和我父皇慕彥竹。你可知道天子薨逝之前,這四方勢力與我母妃的關係?”
李瀟玉好奇心被調動了起來,是啊,她也很好奇一個區區大祭司怎麼可能勞動四方勢力的皇族前來憑弔?又憑什麼讓這些皇族子弟如此的恭敬。不會慕雲昭的母親就是那種天下男人都愛我,天下女人都恨我的女主吧?她不自覺的去看畫中的人,這樣一個容色的女子能有這麼大的魅力,讓上一代有權有勢的男人爲了她發瘋發狂嗎?
“我母妃的孃家李氏與宋氏本就是世代交好的家族,正如人們傳說中那樣,她是受了宋氏的聘書的,若不是天子薨逝,我母妃十五及笄便要嫁給宋安的。可惜天子薨逝,我母妃因着戰亂,被迫逃離了西霖國的故都汴州城,隨着父皇一路奔襲。”
慕雲昭揚了揚脣,嘆息一聲,“我母妃當時雖是個少女,卻有着經天緯地的才智,而當時勢力最大的便是北晉國的國君蕭倫城,他看中了我母妃的才智,便邀請她去了涼城。而我父皇作爲母妃的侍衛,也跟着去了涼城。”
李瀟玉愣住,慕雲昭的父皇竟然是李玉琪的侍衛出身?這樣一個男人竟然最終混成了一國之君,確實是了不起。
“後來發生了什麼?”
“我母妃本想着幫助蕭倫城討伐亂臣賊子,維繫天子的統轄和天下的平安,可這蕭倫城本就有不臣之心,他藉着我母妃是大祭司的身份,一味擴張勢力,最終我母妃與他的聯盟破裂。經過一番血戰,最終離開涼城,去了無荒城。”
“那蕭家也來祭祀你母妃,莫非蕭倫城對你母親有意?而你母親不願與蕭倫城這樣野心十足的男人在一起,才與你父皇攜伴逃跑?”,李瀟玉肯定的說道。
“瀟瀟,你說的一點也沒錯。雖然我不知道這其中發生了什麼,但是我母妃真的是至死也不願意再見到蕭倫城。”,慕雲昭嘆了口氣,“我少年的時候,那蕭倫城親自恭賀我的舞勺之年,母親甚至差人將他的禮物扔出院外。而那一天下了瓢潑的大雨,蕭倫城在院外站了一天一夜,也沒等來母親的推窗一瞥。”
李瀟玉楞了一下,這蕭倫城做了國君竟然也能來到李玉琪的窗外,站在大雨之中等待着李玉琪的回心轉意?這得是多麼深的感情,才能讓一國之君放下姿態,猶如一個普通男人,立在雨中等待着心上人的回眸?
“你父皇當時不管嗎?畢竟她是你父皇的皇妃啊。”
“我父皇?”
“嗯,你父皇。”
慕雲昭笑起來,有些羨慕也有些追憶,憂鬱的眼睛越發的深邃,“我母妃曾說我的父皇是水樣男人。我的父皇這輩子給我母妃的觸動,那便是等候和守候。似乎在我母妃的這輩子裡,她從未見過父皇懷疑和生氣,而母妃的這輩子,她一直都被父皇溫水一般的柔情包裹。母妃曾經說過,父皇就像一扇帶着燈光的大門,這門後邊是光明和溫暖,而她如果害怕或是傷心,只要躲在這扇門後,就會得到救贖和安撫。父皇從未乾涉過母妃的任何事情,也從不將任何一個與母妃有瓜葛的男人趕出府外,在他心目中,似乎早就篤定,母妃除了他誰也不愛。”
“你父皇,給你母妃很大的自由和信任,這的確讓很多女人嫉妒和羨慕。那你父皇和母妃去了無荒城呆了多久,又發生了什麼?”
“無荒城的勢力當時不如北晉國,但是我母妃憋足了一口氣,非要讓無荒城和北晉國有鼎足之力,在無荒城忙了十年,使得宋安治下的無荒城在唯方大陸無人敢挑釁,無人敢造次。這也就是無荒城屬於三不管地域的歷史因素。”
“那你母妃爲什麼要離開無荒城?她不是跟宋安有一紙婚約嗎?”
“宋氏是大家族,不允許有名譽受損的兒媳出現。”
“你母妃怎麼了?難道跟蕭倫城在一起就是有損名譽了?還是你母妃的守宮砂消失了?”
慕雲昭皺起眉,看向遠方,良久才說出一句,“守宮砂被蕭倫城那個混蛋弄沒了!”
李瀟玉愣住了,這句話無疑在說明另外一個意思,那就是蕭倫城竟然輕薄了玉琪皇妃?怪不得蕭倫城一直祈求李玉琪的原諒,卻求而不得呢。
“你母妃在無荒城十年,十年苦勞都換不來宋氏的認可嗎?”
李瀟玉實在不知道,這女子名譽和一方勢力比起來,哪個更重要,這宋氏難道沒有分辨能力嗎?
“這就是大世族的悲哀,那一年,聽父皇說,母妃獨坐在雪地裡很久,幾乎成了一個冰人。”
“那一年你母妃多少歲?”
“二十六歲。”
“經歷了十一年的動盪,她確實是個傳奇。”李瀟玉不知爲什麼,對玉琪皇妃有了一種肅然起敬的感覺。
“後來母妃帶着父皇去了汴州城,協助天子的後裔李瀟融偏安一隅,建立了西霖國。在那裡又待了三年,才隨父親回到東嶽的土地上。那時候父親已經有了自己的部隊,母妃和父親花了三年的時間建立了東嶽國。那一年母親二十九歲,那一年我出生。”
“慕雲昭,有件事我很好奇。”
“什麼事?”
“你母妃爲什麼是皇妃?皇后呢?爲什麼慕雲絕大你十歲?”,李瀟玉其實更好奇慕雲絕的身世。
“父皇跟着母妃動盪十四年,這十四年間,父皇應着母妃的要求娶了一方勢力比較大的榮氏爲妻,但這榮皇后無出,便將隨嫁侍女送給父皇,以灌酒的名義生下了大哥慕雲絕。父皇取絕這個字,也是告訴那些女眷們,他的子嗣到慕雲絕爲止,生下的子嗣只能是母妃所出。而父皇等待二十四年,終於花開蒂落,與母妃雙宿雙棲。”
花開蒂落,雙宿雙棲,等待二十四年,也就是從李玉琪五歲開始就守候着這個女子了。這是一段如此漫長的青梅竹馬,也是一段如此令人動容的深情不移。
試問人生有幾個二十四年,又有多少人願意在原點等待着一個人二十四年,至死不悔?這也許就是水漾男子的深情吧,團團的包裹住一個女子,用盡一生的柔情和寵溺去縱容一個人。
怪不得李玉琪被女人嫉妒,單單慕彥竹的愛就足以讓女子羨慕。
這個李玉琪被四方的霸主惦記和銘記,她本身就是個傳奇,而這個傳奇女子的兒子,怕也是這個唯方大陸的焦點吧?
“你母妃什麼時候去世的?”
“母妃有勞疾,後來我也不知發生了什麼事情,弱冠之後四年,母妃一怒之下上吊自殺。”
“你父皇呢?”
“七天之後,飲鴆殉情。也正因爲這樣,大哥恨我,更喜歡百般刁難我。”
她很早的時候就知道,東嶽國的齊王雖然有着傲世的容顏和讓人側目的身世,可是他二十七歲纔有了迎娶王妃的資格,還是西霖國國君親自要求的,足見慕雲昭被慕雲絕的打壓是多麼的厲害和喪心病狂。
“你的大哥恨你,所以你三年之間,只能佯裝紈絝和無能嗎?”
“不然如何保住性命?我的出生太過順遂,二十四歲之前更是猶如東嶽國的明珠一般,活得璀璨而又肆意,更是父皇屬意的繼承人。而大哥呢?一輩子活在侍女所生的陰影之下,爲了討父皇歡心而費盡心思,與他相比,我實在過的太容易了。這老天終究還是公平的。”
李瀟玉嘆了口氣,撫着他的側臉,“如今,你有了我,我定然會實心實意的幫你。”
“謝謝你,瀟瀟。”
他擡起那雙陰鬱的眼睛,“每逢母妃的忌日,我總是會話多一點,傷風悲秋的令人討厭。”
“沒有,畢竟是你母妃的忌日,你的傷感,我能理解。”
他握住她的手,“瀟瀟……”
“嗯?”
“有你,真好。”
“傻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