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節
與日軍在山東其他方向連續發起的大規模“掃蕩”相比,虎頭山這個小小的八路軍根據地自然無法再引起華北方面軍司令官岡村寧次乃至駐山東的第12軍司令官喜多誠一足夠的重視,所以頗有自知之明的近衛文乾脆就斷了進虎頭山剿滅八路軍的念頭,倒也心安理得。
9月27日,日軍第12軍司令官喜多誠一親自指揮日僞軍萬餘人,分八路“掃蕩”魯西濮、範、觀抗日根據地中心地區。造成根據地傷亡279人,被俘116人,失散873人,地方幹部失散傷亡500餘人,羣衆被抓600餘人。
10月下旬,日軍第32師團、第59師團、第5、6獨立混成旅團各一部及僞軍共1.5萬人,採取拉網合圍戰術,向魯中沂蒙山抗日根據地進行爲時1個月的大“掃蕩”。此次“掃蕩”之後,魯中僞軍增加至近8萬人!日僞據點增至368個,根據地大爲縮小。
11月8日,日軍華北方面軍司令官岡村寧次由北平飛抵煙臺,親自佈置對膠東冬季大“掃蕩”。此次“掃蕩”,共出動日僞軍2萬餘人,採用“拉網”合圍的辦法,南起石島,北至埠柳、成山,向嶗山一帶推進,企圖“將八路軍趕到黃海,一網打盡”。此次“掃蕩”爲日軍在膠東發動規模最大、時間最長的“掃蕩”,歷時一個月,先後製造了“馬石山慘案”、“嶗山慘案”和“招遠慘案”。
12月20日,日軍第32師團、第17師團、獨立騎兵第4旅團9000餘人及僞軍萬餘人對湖西根據地進行拉網式“掃蕩”。中共湖西地委、專署、軍分區機關人員和部隊順利突圍,湖西專署專員李貞乾等犧牲。大掃蕩後,日軍在湖西根據地單縣修碉堡、挖封鎖溝,推行“囚籠”政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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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間進入1943年。
由於在太平洋和東南亞戰場逐步喪失主動權,兵力不足的日軍不得不從中國戰場抽調部隊,華北方面軍自然不例外。有心徹底整肅華北“治安”的岡村寧次對於自己手中的兵力已經開始感到有些捉襟見肘了。
隨着戰爭規模的急劇擴大和太平洋戰局的急轉直下,曾經無比狂熱的日本國民終於開始嚐到戰爭的真正滋味!因戰爭需要,國內被徵召走大批的青壯年,高額的軍費也被分攤到普通日本人的頭上,日本國內的生活水平急劇下降!而這些情況,又通過各種渠道傳到了國外戰場。由此導致一些普通士兵和底層軍官開始對戰爭產生了悲觀情緒。駐山東的華北方面軍第12軍,甚至發生過數起士兵拒絕上前線,並毆打和槍擊軍官的事件!
與之相對應的是,在華北敵後渡過了1941年到1942年最困難時期的八路軍,趁着華北日軍兵力空虛的機會,開始逐步獲得恢復和發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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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月3日,中共中央發佈《關於繼續開展整風運動的決定》。《決定》認爲,“自抗日民族統一戰線成立與我黨大量發展黨員以來,日寇與國民黨大規模地施行其特務政策,我黨各地黨政軍民學機關中,已被他們打入大批內奸分子,其方法非常巧妙,其數量至足驚人”。故此,決定在整頓黨的作風的同時,進行一次普遍的審查幹部的運動。《決定》還規定:“整風的主要鬥爭目標,是糾正幹部中的非無產階級思想與肅清黨內暗藏的反革命分子。”隨後,在延安召開有2萬多人蔘加的反特鬥爭動員大會。於是,審查幹部工作在延安各個機關、學校、部隊全面開展,並迅速轉變成羣衆性的反特政治運動。
6月上旬,虎頭山獨立團政委張仁杰接到上級命令,赴魯中邊區彙報工作。
但張仁杰這一走,卻足足走了一個多月!再回來時,已是7月中下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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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月20日午後,太豐方向鬼子第一道封鎖線。
林水生帶着特戰隊兩個分隊和教導營騎兵連(由原騎兵排擴編而成)一排正等在封鎖線虎頭山一側。他們的任務,是迎接從魯中邊區彙報工作學習歸來的獨立團政委張仁杰。
實際上,由於虎頭山獨立團和山外平原敵後武裝的連番打擊,再加上兵力不足,鬼子在虎頭山周圍的兩道封鎖線早已經支離破碎,而且此次通過封鎖線,走的是緊靠袁大剛據點的路線,可說萬無一失!所以張仁杰纔敢在大白天過封鎖線。
兩個多小時後,林水生終於看見張仁杰出現在封鎖線的那一頭。
準確的說,林水生最先看見的,是護送張仁杰的魯中邊區部隊。
張仁杰一行人過了封鎖線後,林水生才注意到,護送張仁杰的部隊竟然有一個排!
不過奇怪的是,這個排的護送部隊在將張仁杰護送過封鎖線後並沒有原路返回!但張仁杰既然沒有發話,林水生自然也不好多問,再說,人家從魯中邊區大老遠護送自己的政委過封鎖線,剛見面就讓人家回去,這話也說不出口。
於是,張仁杰就在足足兩個排部隊的護送下進山了。
在進山的路上,張仁杰似乎很有些詩興大發,連連朗誦了好幾首具有“革命浪漫主義”風格的詩詞,無奈林水生等人雖然識字不少,特戰隊員們更是連日語都能說得比較流利,但對於詩詞歌賦,衆人卻實在是一竅不通!張仁杰這一番聲情並茂的朗誦不免就有些明珠投暗了!
隊伍行至斜塘村方向的三岔路口,林水生自然想都沒想就帶頭往陽村方向走去,卻被張仁杰叫住了:“水生,我們不去陽村,去趙莊。”
林水生愣了愣,說:“政委,不回團部了?團長可在陽村等着您呢!”
張仁杰笑笑,說:“不了,我這次回來,帶回了上級的指示,要儘快傳達下去,怕回團部耽擱了。這樣吧,我們先去趙莊,你帶兩個邊區來的同志分別去通知幹部到趙莊開會!”
林水生雖然有些奇怪,但還是說道:“是!我回團部後立刻通知團長和參謀長去趙莊開會!”
張仁杰一擺手,說:“團長和參謀長就不必通知了。”
林水生一呆,說:“爲什麼?”
張仁杰說:“我們召開的是黨委會,傳達的是黨中央的最新指示精神!團長和參謀長都不是黨員,不需要參加!”
林水生“哦”了一聲,心中卻隱隱覺得有些不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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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衛國和團部的幾個參謀在陽村村口等了好半天,卻只等來了林水生和幾名特戰隊員還有兩個陌生的面孔。
見到村口的周衛國,衆人立刻甩蹬下馬。其他特戰隊員負責牽馬,林水生則帶着那兩名魯中邊區護送部隊的戰士來到周衛國面前,向周衛國彙報道:“團長,這兩位是魯中邊區來的同志,政委就是由他們護送過的封鎖線。”
周衛國立刻微笑着和那兩名戰士握了握手,說:“兩位同志辛苦了!歡迎你們來到虎頭山根據地!我代表獨立團,感謝你們一路將政委護送過來!”
第一名戰士客氣地說:“都是幹革命工作,不辛苦!”
另一名戰士則說道:“您就是大名鼎鼎的周衛國團長吧?我們在魯中邊區就聽說過您了!我們羅司令員還親口誇過您呢!”
周衛國笑笑,說:“什麼鼎鼎大名?不值一提!兩位同志累了吧?趕緊進村休息吧?”
第一名戰士擺了擺手,說:“不了,我們還有任務!”
見周衛國有些錯愕,林水生趕緊解釋道:“他們是來通知趙副參謀長和縣大隊魯隊長去趙莊開會的。政委已經先去趙莊了。”
周衛國“哦”了一聲,說:“趙副參謀長現在在裡壟村,魯隊長現在應該在上洞村,我派人通知就是了。”
第一名戰士搖了搖頭,說:“周團長,還是我們自己跑一趟吧,您只要派人給我們帶路就行了。張政委給我們的命令是當面通知到他們!”
周衛國笑笑,說:“那也行。水生,你派兩名隊員領着這兩位同志去裡壟村和上洞村吧。我和參謀長馬上就趕去趙莊。”
第一名戰士立刻說道:“周團長,您和吳參謀長都不必去趙莊參加會議!”
周衛國一愣,說:“爲什麼?”
林水生臉色不自然地解釋道:“團長,政委說,今天開的是黨委會,您和參謀長都不是黨員,不需要參加!”
周衛國先是一呆,隨後尷尬地笑笑,說:“哦,是這樣啊,那我們就不去了……”
隨後對林水生說道:“水生,那你趕緊讓人帶兩位同志通知趙副參謀長和魯隊長開會去!”
林水生應了一聲,立刻點了兩名隊員,囑咐他們帶路。
那兩名魯中邊區來的戰士都向周衛國敬了個禮,還是由第一名戰士說道:“周團長,我們有任務在身,告辭了!”
說完,沒等周衛國還禮,竟然就和另一個戰士轉身,跟着林水生指定的兩名隊員上馬分頭走了。
周衛國愣在當場,好半天,也說不出一句話。
隨行的幾個參謀面面相覷,等那兩個戰士走了,有人忍不住就低聲說道:“這兩人怎麼這麼沒規矩?不等咱團長還禮就走了?這是從魯中邊區來的嗎?”
周衛國一皺眉,說:“少說幾句!”
隨後低聲嘆了口氣,對林水生等人說道:“回團部吧。”
※※※
趙莊。
淶陽縣委所在地。
屋裡圍着桌子坐着四人:張仁杰、張楚、陳怡、趙傑。
張仁杰再次喝下一碗酸梅湯後,不由感嘆道:“走來走去,還是回我們虎頭山好啊!”
張楚笑道:“張政委,我看你臉都曬黑了!天這麼熱,這一路上,沒少遭罪吧?”
張仁杰正色說:“幹革命工作嘛,死都不怕,還能怕遭罪?”
陳怡笑笑,說:“張政委政治修養就是高,隨便一句話都能和革命拉上關係!”
張仁杰笑道:“陳縣長的嘴巴好刁啊!不愧是我們虎頭山第一才女!”
陳怡臉色不自然地說:“張政委,不是跟你說過嗎,別叫我才女!”
張仁杰正色說:“陳縣長這‘才女’二字,可是當之無愧啊!要知道……”
正說着,魯震明爽朗的聲音已經從門外傳了進來:“周團長,開個會怎麼還要兩個人通知啊?您隨便讓人吩咐一句……”
這時,魯震明已經掀開了門簾,一看屋裡並沒有周衛國,不由有些驚訝地說:“怎麼周團長還沒到?早知道俺從陽村經過時就和他結伴來了!”
見魯震明進屋,張仁杰微笑着說:“好,人到齊了,我們開會!”
張楚和陳怡都是一愣,張楚忍不住提醒道:“張政委,周團長和吳參謀長可都還沒到呢?”
張仁杰說:“今天我們開的是黨委會,周團長和吳參謀長不是黨員,不需要參加。”
陳怡不解地說:“我們有幾次黨委會周團長和吳參謀長不是也列席了嗎?”
張仁杰嚴肅地說:“今天的會議非常特殊,是傳達黨中央的最新指示精神!需要嚴格保密,黨外同志,一律不得參加!”
趙傑接口道:“可是,周團長是虎頭山根據地的軍事主官,對於黨中央的文件,他應該知道啊!否則,如何理解上級的指示?如何具體開展工作?”
張仁杰皺眉道:“趙傑同志!我知道你是周團長提拔起來的幹部,但你要記住,你首先是一名共產黨員,然後纔是獨立團的副參謀長!”
魯震明立刻說道:“張政委,什麼文件這麼保密?連周團長都不讓知道?”
張仁杰面色一整,說:“魯震明同志,你要明白,嚴守黨的秘密是每一個黨員都必須遵守的鐵的紀律!”
屋裡霎時寂靜一片。
張仁杰這才鄭重地說道:“現在我宣佈,會議正式開始!”
說完,張仁杰又掃視了屋裡的其他四人,說:“我重申一點,以下我所說的一切內容,都不允許記錄,更不允許外傳!”
衆人心中都是一驚,臉上的神色不由自主都凝重了起來。
對於衆人的反應,張仁杰顯然很滿意,所以他點了點頭,說:“當然,大家都是合格的共產黨員,我相信大家都能遵守黨的紀律!其實,我這次赴魯中邊區彙報工作本來不需要這麼長時間,但是,彙報完工作後,上級又組織我們學習整風文件,以提高認識,所以,我到現在纔回來!好了,不說題外話了,下面,我開始傳達上級指示精神。本月十五日上午,在革命聖地延安的楊家嶺大禮堂召開了中央直屬機關幹部大會。會上,由整風運動中央總學習委員會副主任康生同志作了題爲《搶救失足者》的報告。在報告中,康生同志指出,經過調查,‘延安的知識分子至少有一半是國民黨派進來的’!各單位要人人過關,清查特務,開展‘搶救失足者’運動。並特別強調,‘清除內奸,這是我們目前急不可緩的任務’,‘還有一些失足的人至今沒有向黨坦白’,‘他們要在這緊迫的時間中挽救自己,而共產黨員們也要在這短促的時間內搶救他們’。當場,就有一個失足者站出來坦白,這個失足者名叫張克勤,是從甘肅經西安八路軍辦事處來到延安的。他坦白說,他是國民黨派進延安的‘紅旗特務’,甘肅工委是國民黨一手組織的假黨,叫‘紅旗黨’!同志們,什麼叫‘紅旗黨’?就是打着黨的旗號反黨!其實質就是混入黨內的特務!”
張仁杰越說越激動,說到這裡,已是口乾舌燥,不由停下來喝了口水,才繼續說道:“這次會議之後,延安各機關、黨校、女子大學等就開始紛紛召開‘搶救大會’,以搶救失足者!本來我還要在魯中邊區學習一段時間整風文件,但中央關於開展‘搶救失足者’運動的指示已經傳達到我們山東軍區。羅司令員經過慎重考慮後,選擇了幾個根據地作爲試點,我們虎頭山根據地就是其中之一!爲了有力推動虎頭山根據地開展‘搶救’運動,上級才把我提前派回來!同志們,我們虎頭山根據地被選爲此次山東軍區‘搶救’運動試點,是上級領導對我們的重視,更是黨對我們的信任!我們必須抱着最大的熱情和最認真的態度開展這一運動!”
張仁杰頓了頓,繼續說道:“根據上級指示,我宣佈,我們虎頭山根據地下一階段的主要任務就是‘審幹’,所有幹部都要接受黨的審查!尤其是三八年以後由國統區進入根據地參加革命的同志。‘搶救運動’,首先就要從我們領導幹部自身開始,黨員幹部尤其要以身作則!接下來,運動還要在部隊、機關、學校,乃至普通羣衆中開展!”
趙傑立刻站了起來,大聲說道:“我請求發言!”
張仁杰微笑着說道:“趙傑同志有什麼話請儘管說!我黨的根本組織原則就是民主集中制嘛!”
趙傑正色說道:“當前敵我形勢錯綜複雜,我們的首要任務應該是保持根據地內部的穩定!而不是無謂地擴大運動範圍。我是三五年參加革命的,三六年入的黨,軍齡和黨齡都不敢說很長,但我也聽說過當年蘇區的‘大肅反’!我雖然沒有親身經歷過‘肅反’,但張政委的黨齡比我們幾個都長,對‘肅反’擴大化帶來的危害應該是有切身體會的吧?”
第二節
張仁杰臉色一變,語重心長地說道:“趙傑同志,‘搶救’運動和當年蘇區的‘大肅反’是兩回事!你不要混爲一談!而且,正如你所說,當前敵我形勢錯綜複雜,越是在這種複雜的情況下,我們越是要將身邊的敵我分清!”
趙傑說:“那好,我們身邊的敵人是誰?張政委今天能不能明確地告訴大家?”
張仁杰皺眉道:“我說的是分清敵我,並不是說誰一定就是敵人!但反過來說,難道你能保證我們虎頭山根據地十幾萬人裡面就沒有一個壞人?當然了,分清敵我需要一個過程,不是一時半會兒就能弄清楚的!所以我們纔要‘審幹’,因爲幹部隊伍的純潔,是革命不受到損害的最大保證!只有一支堅定、純潔的幹部隊伍,才能真正領導虎頭山根據地的革命工作蓬勃發展!今天這個會,目的就是要讓大家達成共識,以便今後更好地在根據地開展‘搶救’運動!我相信,我們絕大多數的黨員幹部,是能夠經受得住考驗的!”
說完,張仁杰掃視了一遍衆人,說:“好,上級的指示精神我已傳達完畢,接下來,我們討論一下實施細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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會議直開到黃昏時候才結束。
張仁杰和趙傑回到陽村,已是傍晚。
在團部見到周衛國後,張仁杰歉意地說道:“周團長,實在是抱歉!上級交代我回根據地的第一件事就是傳達黨中央的最新指示,時間緊迫,沒有先回團部,讓你和同志們久等了。”
周衛國笑笑,說:“沒事!工作重要嘛!”
張仁杰壓低聲音,說:“雖然我們召開的是黨委會,但我想作爲團長,你還是應該知道會議內容的。根據上級指示,在我們虎頭山根據地馬上就要進行一次普遍的‘審幹’工作!”
周衛國愕然道:“審幹?”
張仁杰說:“是的!根據情報,我們虎頭山根據地已經混入了大量內奸!爲了徹底查出這些混入革命隊伍的內奸,有必要對每一個幹部進行審查!”
周衛國皺眉說:“大量內奸?我們虎頭山哪來那麼多內奸?還要審查每一個幹部?情報來源可靠嗎?”
張仁杰低聲說:“周團長,你是黨外同志,有些事情,我也不便跟你說得太清楚,不過,我可以負責任地告訴你,情報來源絕對可靠!”
周衛國搖頭說:“我還是不相信我們虎頭山根據地混入了大量內奸!”
張仁杰嘆了口氣,說:“周團長,你遲早會相信的!但我希望從現在開始,你配合我的工作!”
周衛國想了想,點頭說道:“既然是上級的指示,我一定全力配合!”
張仁杰讚道:“周團長以大局爲重,令人欽佩!根據上級指示,從明天開始,根據地的‘審幹’工作將正式開始,重點爲機關、部隊和學校。團部警衛排黨員多,又是直接接觸領導幹部的部隊,必須首先保證他們的純潔性!所以我決定,從明天開始,團部警衛排全體赴趙莊集中學習整風文件,並接受組織審查!”
周衛國微皺眉頭,說:“那團部的保衛工作呢?”
張仁杰說:“周團長,這個你放心,這次回來,魯中邊區派了一個排的部隊護送我,這個排的戰士,都是在魯中邊區經受過組織嚴格審查的,政治上都是可靠的,他們對黨的忠誠都是勿庸置疑的!所以警衛排調走以後,團部的保衛工作,將由魯中邊區來的同志負責,你看怎麼樣?”
周衛國想了想,說:“好吧,就照你說的辦!”
張仁杰說:“還有,考慮到內奸問題,上級給我們重新配了一個機要員和密碼本,從明天開始,團部的電臺將由上級派來的機要員接管!現在團部的機要員張祥富暫時停職,接受審查!”
周衛國皺眉說:“我們虎頭山的局勢真有這麼惡劣?”
張仁杰說:“周團長,所謂有備無患,我當然相信我們的大多數同志都是清白的,但是,爲了保證萬無一失,我們必須這麼做!”
周衛國還是不能釋懷,說:“上級的指示,我們是要執行,但是,我們的意見,也要向上級反映!”
張仁杰說:“這個你放心,審幹工作開始後,我一定會將我們根據地的實際情況,逐一向上級反映!”
周衛國點了點頭,說:“也只有這樣了!”
※※※
第二天一早,團部警衛排接到命令,全體赴趙莊集中學習,而從魯中邊區護送張仁杰回到根據地的那個排,則立刻接管了團部的保衛工作,同時接管的,還有團部的電臺。
當天,虎頭山根據地普遍的“審幹”工作正式開始。各機關、學校立刻停止現有工作,集中學習整風文件。各部隊則輪流赴趙莊學習。三天以後,文件學習階段結束,各部門召開“搶救大會”,自查、互查和檢舉階段開始。
※※※
7月26日。
趙莊,淶陽縣委所在地,還是在第一次會議的屋子,召開了“審幹”運動第一階段初步總結會議。與會人員還是張仁杰、張楚、陳怡、趙傑、魯震明。
張仁杰首先清了清嗓子,說:“現在我宣佈,會議正式開始。這次會議的主題就是總結這幾天‘審幹’的成效,就幾個人的問題進行討論。”
四人都沒有說話,這幾天的“搶救大會”開下來,固然發現和糾正了一些工作中存在的問題,但也出現了一個很不好的苗頭,那就是有人藉着這次機會,打着“搶救”的旗號,對平素與自己有矛盾的人進行攻擊。目前這樣的現象雖然還不普遍,但如果運動繼續下去,誰能保證不會出現難以收拾的局面?最終造成人人自危,也不是不可能的!四人的心中,對這次“搶救”運動,已經開始產生了疑問。
張仁杰見衆人不搭話,笑了笑,說:“首先,我們來討論一下原團部機要員張祥富的問題。”
趙傑訝道:“張祥富有什麼問題?”
張仁杰說:“根據羣衆舉報,張祥富是混入我們革命隊伍的內奸!”
趙傑說:“政委,你這麼說有證據嗎?”
張仁杰說:“證據?難道李勇同志的犧牲不是證據嗎?如果沒有張祥富通風報信,鬼子怎麼可能知道我們團部的具體位置?又怎麼會知道那一晚我們團部守衛力量薄弱?還有,那一晚的偷襲,團部除了張祥富,所有人都犧牲了,這難道還不足以說明問題嗎?”
趙傑說:“可這都是推測的東西,我們並沒有明確的證據啊!”
張仁杰說:“可是,他也沒有明確的證據證實自己是清白的!”
張楚皺眉說:“張政委,沒有證據就給人家扣上一頂內奸的帽子,是不是太草率了?”
張仁杰說:“張書記,正是本着認真負責的態度,我才把他的問題拿到黨委會上討論!要知道,現在我們既無法證實他是內奸,也無法證實他不是內奸!但機要員接觸的都是核心機密,凡是有疑點的人,都不適合從事這項工作!李勇政委的犧牲就是血的教訓!所以我認爲,穩妥的做法是,暫時把張祥富調離機要工作,繼續對其進行審查,等問題查清了,再提出對他的處理意見,大家覺得怎麼樣?”
衆人雖然覺得張仁杰一再將李勇的犧牲歸於內奸有失偏頗,但經他這麼一說,倒也覺得讓張祥富繼續從事機要工作的確有些不合適,所以都沒有再提出反對意見。
見衆人沒有反對,張仁杰點了點頭,說:“好,接下來我們討論下一個。趙副參謀長,團直屬隊是不是有個叫劉三的戰士?”
趙傑說:“是的,不過他現在已經是團直屬隊第一分隊的分隊長了!”
張仁杰說:“這就是了!你看看!像劉三這樣的人怎麼能當上幹部?”
趙傑一愣,說:“政委,你這話什麼意思?”
張仁杰說:“有人舉報,這個劉三在參加八路軍之前,是個小偷!”
趙傑“嗨”了一聲,說:“還以爲是什麼大不了的事,劉三以前是小偷的事我們大家都知道啊!這還是當初他當着我們整個三連的面說出來的!”
張仁杰嚴肅地說:“這可不是什麼小問題!今年六月三十日冀魯邊區司令員黃驊同志遇刺的事情你知道嗎?黃驊同志就是被軍區司令部手槍隊隊長馮冠魁帶人槍殺的!而這個馮冠魁,以前就是土匪出身,還當過僞軍!”
趙傑說:“這又怎麼樣?”
張仁杰說:“這又怎麼樣?他馮冠魁土匪出身可以帶人槍殺自己的司令員,劉三是小偷出身,難道你能保證他不會鋌而走險?大家要注意這個劉三,他當初是小偷,怎麼會突然就想到參加我們八路軍呢?他的動機究竟是什麼?……”
趙傑皺眉道:“劉三參加八路軍的動機很純潔,他是爲了打鬼子!”
張仁杰不快地說道:“趙副參謀長,請聽我說完!去年2月,當時的連直屬隊是不是曾經有個行動,就是襲擊淶陽縣城的那次?”
趙傑說:“是的,那次行動是我帶隊,我們還犧牲了兩名隊員!”
張仁杰說:“這就對了!經過調查,犧牲的那兩名隊員和劉三是一個小組的!三個人一起執行任務,爲什麼別人都犧牲了,就他一個人還好好的活着?”
趙傑說:“那是因爲鬼子兵營的爆破由他負責,其他兩名隊員爲了掩護他才犧牲的!”
張仁杰哼了一聲,說:“好,就算其他兩名隊員是爲了掩護他才犧牲的,那爲什麼他比直屬隊別的隊員整整遲了一天才回來?這一天時間,他究竟在哪裡?都做了什麼?”
趙傑說:“這個事情,劉三回來後曾向當時的連長周衛國同志和指導員李勇同志彙報過,當時他們小組負責襲擊鬼子兵營,行動暴露後,遭到大量鬼子圍捕,另兩名隊員犧牲後,劉三看一時逃不出去,就躲在了鬼子兵營!晚上天黑,鬼子看不見他。天亮後,鬼子在城裡和兵營裡又搜了好幾遍,都沒搜到他,以爲人都跑了,也就沒有再搜!劉三在鬼子兵營裡躲到天又黑了,才找準機會偷溜了出來,偷偷翻過城牆出了城,最後回到根據地。”
張仁杰哼了一聲,說:“躲在兵營?怕是被鬼子抓住,關在兵營裡一天吧?”
趙傑說:“政委,沒有證據的事,可不能亂說!”
張仁杰說:“沒有證據,他說他躲在鬼子兵營不是一樣沒有證據?”
趙傑說:“可是,劉三同志之前之後的行爲沒有任何可疑的地方啊?”
張仁杰語重心長地說:“趙傑同志,壞人不會在自己的腦門上寫上‘壞人’兩個字,所以纔要求我們從蛛絲馬跡中去推斷!當然,今天只是提出討論,最後下結論還是需要證據的嘛!”
趙傑說:“對於劉三同志的問題,我保留我個人的意見!”
張仁杰面色不豫地說:“好,接下來討論團直屬隊第二分隊隊長鍾祥的問題!”
趙傑再也忍不住了,說:“政委,你要說劉三以前是小偷,這是事實,我沒什麼好說的!但鍾祥同志以前是農民,參加八路軍後不久就入了黨,這樣的一個同志能有什麼問題?”
張仁杰說:“怎麼沒有問題?我問你,他當初爲什麼要參加八路軍?”
趙傑說:“這個我記得,他痛恨鬼子,在家鄉殺了個鬼子後,就投奔我們八路軍了!”
張仁杰說:“他說他殺的是鬼子你就信了?你有什麼證據表明他殺的是鬼子而不是老百姓?”
趙傑說:“這難道還需要證據?”
張仁杰說:“這怎麼就不需要證據了?我們是革命的隊伍,不是包庇殺人犯的隊伍!鍾祥的問題,必須查清!”
趙傑憤怒地說:“我堅決反對!”
張仁杰溫言說:“趙傑同志,我知道劉三和鍾祥都曾經是你手下的兵,你現在的心情我也理解!但是,既然羣衆舉報他們有問題,我們自然要查清楚!再說了,‘有則改之,無則加勉’,如果查清他們是冤枉的,對他們也是一個促進嘛!”
說到這裡,張仁杰掃視了一眼會場,發現張楚皺了皺眉,立刻說道:“當然,這幾天‘審幹’的結果已經表明,我們絕大多數黨員幹部還是可靠的!所以,我們下一階段審幹的主要對象將是三八年以後參加革命的非黨員幹部,尤其是高級幹部!”
張仁杰特別加重了“非黨員”和“高級幹部”的語氣。
趙傑一愣,“三八年以後參加革命的非黨員幹部……高級幹部”?整個虎頭山根據地三八年以後參加革命的非黨員高級幹部數來數去好像也只能數到團長周衛國和參謀長吳有財兩人啊!那豈不是說“審幹”的主要對象就是周團長和吳參謀長了?
張楚沉吟着說:“張政委,我想說幾句。我們虎頭山根據地各項工作都開展得有聲有色,就算在整個山東來看,抗日形勢也一向比其他根據地要好,我實在不明白,我們爲什麼還要開展這麼大範圍的‘搶救’運動?難道我們虎頭山真就有這麼多‘失足者’需要我們‘搶救’嗎?”
張仁杰皺眉道:“張楚同志,首先,開展‘搶救’運動是上級的指示!其次,虎頭山根據地並不像你說得那樣完美!你看到的只是表面現象,在根本上,虎頭山根據地是存在問題的!”
陳怡人忍不住說道:“那麼請張政委告訴大家,我們虎頭山根據地究竟存在什麼問題?”
張仁杰大聲說道:“虎頭山的問題,是路線問題!這不是小問題,是根本問題!別的我就不多說了,我只說一點,一個國民黨出身的舊軍人,竟然能夠長期擔任虎頭山根據地的軍事主官一職!這難道還不算是一個重大問題?”
魯震明第一個站了起來,說:“張政委,你這話就不對了!俺是粗人,也不知道什麼國民黨不國民黨的,俺就知道,周團長他會打仗,鬼子都怕他!虎頭山獨立團團長不讓他當,還能讓誰當?”
趙傑也說道:“周團長的團長職務不是他自己封的,是上級經過考察後任命的!這是經過了正規程序的組織決定!怎麼又變成路線問題了?”
張仁杰一時爲之語塞。
張楚想了想,說:“張政委,我們虎頭山根據地的具體情況你能不能向上級反映反映?繼續在虎頭山根據地開展‘搶救’運動是否合適?”
張仁杰臉一沉,說:“這是上級的決定,作爲黨員,你有保留意見的權利,但必須堅決執行!”
張楚考慮了一會兒,斷然說道:“那好,我保留我的意見!必要時,我會將我的意見向上級反映!”
張仁杰臉上神色數變,最終還是恢復正常,說:“今天的會就開到這裡!會議的內容,希望大家能夠保密!好,散會!……張楚同志留一下!”
陳怡、趙傑、魯震明三人都默不作聲地出了屋,很快,屋裡就剩下張仁杰和張楚兩人。
張楚平靜地說:“張政委,你有什麼事情需要特別交代我嗎?”
張仁杰笑道:“張書記,你別多心!我留你下來,只是想和你聊聊家常。一筆寫不出兩個張字!五百年前,我們可是一家人啊!”
隨後壓低聲音,說道:“張書記,你也知道,周衛國官僚作風太重,在虎頭山說一不二,如何容得下你這個縣委書記?只要我們兩個聯合起來……”
第三節
張楚斷然說道:“張政委,我知道你對周團長有意見!坦白說,我對周衛國同志的某些觀點和做法也持保留態度!但是,周衛國同志是一個純粹的軍人!他的缺點可以說都是一些無足輕重的缺點!而且,他也是個知錯能改的好同志!每次我們向他指出錯誤,他都能及時改正!他雖然不是黨員,但是他的所作所爲,無一不是光明磊落、大公無私的!虎頭山抗日根據地能有今天這麼好的革命形勢,周衛國同志居功至偉!這是上級黨委早有定論的!古話說‘人無完人’,這樣一個爲革命立過汗馬功勞的同志,就算犯了錯誤,只要不是原則性根本性的錯誤,我們就應該本着‘懲前毖後,治病救人’的態度,團結他、幫助他,而不是一味地對他進行批評和鬥爭!”
說到這裡,張楚頓了頓,稍微平息了一下自己有些激動的情緒,繼續說道:“張政委,我總覺得,作爲一名共產黨員,除了對共產主義要有必勝的信念,對馬克思主義的本質要有深刻的認識之外,還要有比普通羣衆更加寬廣的胸懷!最後,我想提醒您的是,整個虎頭山根據地,再也找不出第二個帶兵指揮打仗能像周衛國同志這麼出色的指揮員!這麼說吧,虎頭山根據地可以少了任何一個人,但唯獨不能少了周衛國!張政委忙,我就不耽誤您的時間了!”
說完,張楚轉身大步出了屋子。
張仁杰看着張楚的背影,臉色陣青陣白,好一會兒,才恢復正常,之後,冷冷地說道:“不識好歹!”
※※※
這次會議開完,張楚和陳怡都認爲“搶救運動”不宜再繼續下去,所以頂着張仁杰的壓力果斷中止了黨政機關、學校和羣衆性的“搶救大會”。但對於獨立團和縣大隊的“搶救運動”,他們卻是無能爲力!
當天下午,張仁杰當面向周衛國和吳有財提出,讓他們暫停工作,單獨接受審查。
由於這段時間幹部暫停工作接受審查的事情極爲普遍,周衛國和吳有財也自問無愧於心,所以兩人都坦然接受了張仁杰這一提議。
當晚,張仁杰就找到周衛國,一臉震驚地說:“周團長,我們查出一個重大隱患!”
周衛國一呆,說:“什麼重大隱患?”
張仁杰壓低聲音,說:“有人舉報,吳有財是受鬼子指派,打入我們八路軍的特務!”
周衛國立刻說:“這不可能!”
張仁杰說:“怎麼不可能?他以前不是當過僞軍的中隊長嗎?那就是漢奸!”
周衛國說:“可那是以前!吳參謀長參加八路軍後,立了很多功勞!遠的不說,就說今年五月的反‘掃蕩’吧,吳參謀長坐鎮太豐方向,指揮作戰,可圈可點!”
張仁杰說:“你怎麼就能肯定他所謂的立功不是爲了矇蔽革命羣衆?不是爲了更深地打入我們的革命隊伍?”
周衛國說:“你這麼說有什麼證據?”
張仁杰說:“證據我們遲早會找到的!”
周衛國正色說:“張政委,從法理角度來說,如果沒有證據證明一個人有罪,那麼他就是無罪的!這叫做‘無罪推定’!對了,我今天才知道,劉三和鍾祥都被審查了,爲什麼?”
張仁杰有些不耐煩地說:“劉三以前是什麼人你總知道吧?一個小偷!小偷爲什麼要參加我們八路軍?他參軍的動機純不純?還有鍾祥,他是在自己家鄉殺了人之後才逃走參加我們八路軍的!”
周衛國皺眉說:“鍾祥殺的是鬼子!”
張仁杰說:“他說他殺的是鬼子你就信了?那爲什麼我們地下黨調查的時候沒有人知道他殺的是鬼子?”
周衛國指着張仁杰,語聲發顫地說:“你……你竟然利用我們千辛萬苦才建立起來的情報網調查自己人?!”
張仁杰說:“爲什麼不能調查自己人?堡壘總是從內部攻破!保持革命隊伍自身的純潔性和徹底的革命性纔是當前工作的第一要務!”
周衛國怒道:“張仁杰,你要爲你所做的一切負責!”
張仁杰說:“我會負責的!但是你,周衛國,你也要交待清楚你自己的問題!”
周衛國上前一步,憤然說:“我有什麼問題需要交待?”
張仁杰趕緊後退一步,大聲說道:“周衛國,你想幹什麼?”
張仁杰話音剛落,門就被推開了,兩個陌生的戰士手持駁殼槍衝了進來。
當見到兩支駁殼槍竟然都大張着機頭對準自己後,周衛國驚呆了。
張仁杰臉上神色恢復自然,冷冷地說:“周衛國,你以爲這還是你搞一言堂的時候?告訴你,整個團部周圍現在都是純潔的革命戰士,他們可不會被你嚇倒!你還是好好想想,爭取早日交待清楚自己的問題吧!”
說完,哼了一聲,轉身出門。那兩個陌生的戰士則倒退着出了屋,隨後在外面把門關上了。
周衛國終於記起,團部的保衛工作,早已由張仁杰從魯中邊區帶回的人接管!他也突然之間明白了,自己已經被軟禁!
※※※
此後,每天的上下午,張仁杰都準時出現,說的話千篇一律,都是要周衛國交待清楚自己的問題。剛開始,周衛國還和張仁杰針鋒相對地理論,但到了後來,也就懶得理他了,任張仁杰說得唾沫橫飛,周衛國都當他在放屁!周衛國相信,既然自己是清白的,那麼用不了多久,自己就可以光明正大地走出這個屋子!
7月29日這一天,直到中午,張仁杰居然還沒有出現,周衛國不覺有些奇怪,隨口向門口的一個戰士問道:“今天張仁杰怎麼沒來?”
這戰士正是張仁杰回根據地那天就在陽村見過周衛國的另一個戰士,他在魯中邊區時,就聽說過很多周衛國的事蹟,對周衛國很是崇拜,所以不像別的戰士那樣把周衛國當壞人看待,聽周衛國問起後,不由看了周衛國一眼,欲言又止。
周衛國立刻追問道:“怎麼回事?”
這戰士猶豫半天后,才說道:“張政委帶着隊伍出山打鬼子去了!”
周衛國一皺眉,說:“打鬼子?打哪裡的鬼子?”
這戰士說:“前幾天從淶陽城裡傳來消息,說淶陽富興鎮的鬼子今天要全部下鄉去掃蕩,所以張政委就帶着隊伍出山,準備乘虛打下富興鎮。張政委說,富興鎮裡有鬼子的大倉庫,打下富興鎮,可以給鬼子沉重打擊!”
周衛國突然心中一凜!自從竹下俊來到淶陽後,淶陽的鬼子就從沒有出現過這樣的低級失誤!更何況,富興鎮有鬼子的後勤倉庫,竹下俊豈會粗心大意到讓守衛的部隊傾巢出動下鄉“掃蕩”?而且消息竟然幾天前就傳了出來,這不是擺明給八路軍擊虛的機會嗎?不對,這裡面有問題!周衛國直覺這是竹下俊設下的圈套。
周衛國回過神來,立刻問道:“他們是什麼時候出發的?”
這戰士說:“天不亮就出發了。”
周衛國頓時心涼了半截,這回就是想追也追不上,只好聽天由命了!
※※※
傍晚時分,張仁杰沒有出現,趙傑卻來了。
見到趙傑,周衛國立刻問道:“今天你們去打富興鎮了是嗎?結果怎麼樣?”
趙傑悲憤地說:“張仁杰今天硬要和我帶着三營和團直屬隊去打富興鎮,結果中了鬼子埋伏,一千多鬼子僞軍啊!同志們拼死突圍,直屬隊第一、第二分隊斷後,消滅了三十多個鬼子僞軍,最後終於是撤回來了!但這次戰鬥,三營傷亡九十多人!直屬隊也傷亡六人,三子和鍾祥,也都……也都犧牲了!”
周衛國臉上霎時血色全無,一把抓住趙傑,說:“這是怎麼回事?”
趙傑說:“隊伍撤退時,三子和鍾祥主動要求斷後!結果,被鬼子包圍了……”
周衛國沉聲說:“三子命大,他不會就這麼死在鬼子手上的!”
趙傑搖了搖頭,眼中淚水再次忍不住涌了出來,說:“這回三子是真的回不來了!他和鍾祥都是抱着一捆手榴彈衝進鬼子堆裡再拉響手榴彈的!三子衝過去的時候只留下了一句話:‘橫豎是個死,老子不想死在自己人手上!’”
周衛國腦中突然一片空白。喃喃道:“爲什麼?爲什麼會這樣?”
趙傑哽咽着說:“還有……吳參謀長……爲了……掩護部隊撤退,死守阻擊陣地,也被……炮彈擊中……犧牲了!”
周衛國怒道:“什麼?你怎麼當的兵?參謀長還在陣地上你就敢撤?”
趙傑含着淚說:“團長,我們本來是要架着吳參謀長撤的,可他用槍頂着自己的腦袋說,誰要是讓他撤他就死給誰看!他還說,他還說……”
趙傑說到這裡,再也說不下去,痛哭失聲。
周衛國沉聲說:“別哭了!參謀長說什麼了?”
趙傑抽泣着說:“參謀長說:‘你們誰都可以撤,但就是我不能撤!我不是漢奸!我不想窩窩囊囊地死!’”
周衛國大叫一聲:“有財!”
頓時淚流滿面。
吳有財不是不能撤,他是不願意撤回來後還要受隔離審查!他要保留自己的尊嚴!他不願揹着“漢奸”的罵名死在自己人手上!而且,他還用實際行動證明了自己不是漢奸!但他付出的代價,卻是自己的生命!
趙傑哭道:“團長!我們獨立團這是怎麼了?怎麼了啊?”
周衛國大叫一聲,突然衝到門口,打開屋門,卻見門口站着的兩個戰士早已舉起大張機頭的駁殼槍。其中一個戰士斷喝一聲:“周衛國,你老實點!再過來一步我們就開槍了!”
周衛國大聲吼道:“我要見張仁杰!”
這戰士不自禁後退了一步,說:“你的要求我們會向上級轉達,但絕不允許你離開這個屋子!”
周衛國冷靜下來,說:“好!我就在這屋子裡等!我倒要看看張仁杰怎麼解釋這件事!”
※※※
第二天上午,張仁杰冷着臉進了軟禁周衛國的屋子。
剛進屋,張仁杰就不耐煩地說道:“周衛國,你找我有什麼事?是不是想清楚了自己的問題,要向組織交待?”
周衛國目中如要噴出火來,大吼一聲:“你還我的參謀長!你還我的兵!”
張仁杰心裡害怕,一邊往後倒退,一邊大聲說道:“周衛國,你……你想幹什麼?”
門口的戰士聽到屋裡的動靜,立刻開門進來,見到周衛國臉上的表情,趕緊擋在張仁杰面前,又舉起駁殼槍對準周衛國。
周衛國卻渾不在意指着自己的兩支駁殼槍,一步步上前,一字一句地說:“張仁杰,你憑什麼讓吳參謀長犧牲?你憑什麼讓劉三和鍾祥犧牲?你憑什麼讓我的兵白白犧牲?”
張仁杰嚇了一跳,但仍故作鎮定地說:“吳有財是自己不願撤出陣地,怎麼能怪我?劉三和鍾祥也是自己抱着手榴彈衝向鬼子的!其實,他們的死,說不上英勇,因爲他們這都是畏罪自殺!他們是怕自己的老底被揭出!周衛國,你不要恐嚇我!我告訴你,獨立團是黨的武裝!不是你一個人的!動不動就是你的兵,你的兵,你這是典型的山頭主義,是要不得的!”
周衛國氣得渾身發抖,說:“你他媽不會打仗就別打!你丟人我不管,可你不要拿我們戰士的生命開玩笑!”
張仁杰說:“你胡說什麼,勝敗乃兵家常事!這次我們不過是一次戰鬥失利,只要我們總結經驗教訓,下一次一定能打勝仗!……”
周衛國大怒,說:“你他媽還敢有下一次?老子他媽現在就打死你!”
說着就抄起了桌邊的大板凳要朝張仁杰砸過去,張仁杰一見情況不妙立刻轉身就往外跑。邊跑邊說:“抓住他,他要頑抗!周衛國,你不要囂張!你自己的問題還沒有交待清楚……”
門口進來的兩個戰士雖然衝過來拉住了周衛國,但他們看着張仁杰的背影時,眼中卻不覺都流露出了鄙夷的神色。
他們雖然不是虎頭山根據地的戰士,但良知還是有的。張仁杰雖然口口聲聲黨、組織、上級,但看他的作法,卻明顯是在整人!而且昨天活生生的就把幾百號人的隊伍帶入了鬼子包圍圈,剛剛的表現又這麼不濟!這兩個戰士突然之間覺得,也許被關在屋裡的這位周團長並不像張政委所說的那樣是混入革命隊伍中的內奸!想到這裡,兩個戰士不知不覺都鬆開了周衛國。
周衛國再也忍不住,失聲痛哭。
“他們都是活生生的人啊!上百條人命啊!就這樣說沒就沒了啊!你要部隊的指揮權,我全讓你做主好了!你爲什麼要把我們的戰士都拉去送死啊!你要撈資本是吧?我打的勝仗都算你的好了!……”
兩個戰士不由都是心中黯然,隨即默默退了出去。
良久,在將心中的悲傷都發泄出來之後,周衛國漸漸停止了哭泣。
正在這時,屋外突然傳來兩聲悶哼,隨後,屋門開了,一人大步走了進來。
周衛國定睛一看,見這人竟是楊大力,不由愕然道:“大力,你怎麼來了?”
楊大力說:“班長,俺帶人救您來了!快跟俺們走!”
說完,拉着周衛國轉身就走。
周衛國用力一扯,硬生生將楊大力身形帶住,楊大力愕然轉身,說:“班長,怎麼了?”
周衛國臉一沉,說:“大力,你要幹什麼?”
楊大力恨恨地說:“班長,您留在這兒遲早要被張仁杰這王八蛋給整死!他們這麼欺負人,咱不幹了!咱拉着隊伍自己幹!到哪不是打鬼子?”
周衛國怒道:“楊大力,你他媽渾蛋!我這一走,不是什麼罪名都坐實了嗎?我周衛國頂天立地,絕不做縮頭烏龜!還有,如果讓張仁杰亂來,虎頭山地區好不容易打開的抗日局面就要被他敗個一乾二淨了!我不走!就是死,我也要死得清清白白!”
楊大力跌足道:“俺的好班長,您以爲張仁杰這麼好說話?您知道嗎?團部原來的機要員張祥富前幾天自殺了!”
周衛國一驚,說:“怎麼會這樣?”
楊大力恨恨地說:“這都是讓張仁杰給逼的!他硬說張祥富是內奸,還說就是因爲他把陽村的虛實告訴了鬼子,鬼子纔會偷襲陽村,李政委纔會死!他們倒是沒有打張祥富,但他們把張祥富關起來,天天審問他,連覺都不讓睡,硬是要他交待自己的罪行!張祥富讓他們給審了三天,最後實在受不了,趁着審問的人去吃飯,就扯碎自己衣服做了根繩子在屋裡上吊了!張祥富死後,張仁杰還說他是畏罪自殺,硬是不讓用棺材收斂,給裹了張草蓆隨便就埋了!”
周衛國怒道:“太過分了!”
楊大力說:“班長,您還不明白嗎?張仁杰把您關起來就是要把您往死裡逼啊!昨天剛回來,他就把這次打敗仗的責任一股腦全推到犧牲的吳參謀長和受傷的三營長身上,還把三營長給撤了,換上了個平常拍他馬屁的渾蛋!今天還說要把二營營長鐵牛隔離審查!再這麼下去,遲早輪到俺們一營!班長,快跟俺們走吧,遲了就怕來不及了!”
周衛國胸口劇烈起伏,突然面色一緊,說:“大力,你剛剛進來把門口的兩個人怎麼了?是不是下重手了?”
楊大力立刻搖頭說:“沒有!俺只是把他們給打暈了!”
周衛國說:“那他們看見你了嗎?”
楊大力說:“沒有!團部的地形,俺比誰都熟!要進團部怎麼會讓他們看見?”
周衛國點頭說:“這就好!你立刻帶你的人回去,就當什麼事都沒發生過!”
楊大力瞪大眼睛,說:“班長,您不跟俺們走?”
周衛國搖頭說:“不!我今天要是這麼一走,以後就一輩子都說不清楚了!我周衛國堂堂正正,絕不能就這麼不明不白地走了!”
楊大力急道:“那要是張仁杰害您呢?”
周衛國想了想,說:“你說的沒錯!防人之心不可無!你回去後找一下趙傑和水生,他們應該知道怎麼辦!”
楊大力遲疑着說:“班長,俺看趙傑那小子不地道!吳參謀長剛犧牲,張仁杰就提拔他當上了代參謀長,俺怕他……”
周衛國一擺手,說:“放心吧!我相信趙傑!”
楊大力嘆了口氣,說:“既然班長您相信他,俺也沒什麼話好說。不過,俺話先說在前頭,趙傑這小子要是敢對不起您,俺第一個饒不了他!”
周衛國一皺眉,說:“記住,必要時,讓他們首先控制電臺!這是目前我們唯一可以和上級取得聯繫的途徑!”
楊大力說:“行!班長,俺聽您的!您保重!”
說完,轉身出了門。
楊大力走後,周衛國纔來到門口,把門口負責看守他的兩個戰士弄醒。
這兩個戰士醒後,茫然地看着周衛國,根本就不記得暈倒之前究竟發生了什麼事(腦震盪導致的近事遺忘),倒也省了周衛國的口舌。
第四節
經過富興鎮戰鬥,獨立團實力受損,暫時停止了對鬼子的攻擊。但由於周衛國平素的威名和往日與其交手的敗績,近衛文卻也不敢貿然派兵進虎頭山“掃蕩”。畢竟,能夠大敗虎頭山八路軍對上頭已經可以交待,而如果進虎頭山“掃蕩”,萬一中了周衛國的計,後果就不堪設想了!
就這樣,虎頭山周圍的局勢暫時倒是平靜了下來。
但在虎頭山根據地內部,暗潮卻更加洶涌!
※※※
8月1日上午。
張仁杰手中拿着一張抄報紙,面有憂色地在團部走來走去,突聽門外傳來一聲“報告”,隨後一個戰士推門進來,彙報道:“政委,縣大隊在山外抓住一個行跡可疑的人,可那人卻說他是江蘇地下黨的,要見我們的領導。縣大隊拿不準,就把他送到陽村來了,您看……”
張仁杰立刻臉露喜色,說:“快!快把人帶進來!”
那戰士應了一聲,有些奇怪地轉身出去。
張仁杰長舒一口氣,喃喃道:“總算是來了!”
不一會兒,那戰士就帶回了一個身穿長衫,戴着禮帽的生意人模樣的人。
不過這人現在卻被繩子捆了個結實。
張仁杰對那戰士揮了揮手,那戰士立刻轉身出門,並把門關上了。
張仁杰圍着那人轉了一圈後,突然說道:“先生想抽菸嗎?”
那人眼睛一亮,說:“想,可我煙癮比較大,抽一兩支怕不夠。”
張仁杰說道:“那先生需要抽幾支?”
那人淡淡地說:“四支!”
張仁杰說:“沒關係,我有煙!”
那人說道:“可我身上沒帶火!”
張仁杰笑笑,說:“沒關係,我也有火!”
那人問道:“什麼火?”
張仁杰一字字道:“燎原烽火!”
那人立刻鬆了口氣,說:“是張政委嗎?我叫孫守正,是江蘇省委派來的。您需要的情報我已經帶來了!”
張仁杰大喜,說:“孫守正同志,委屈你了!”
說着,趕緊給孫守正鬆綁。
身上捆綁的繩索都被解開後,孫守正略微活動了一下手腳,立刻解開長衫,露出貼身的衣服,又從衣角撕開貼身的衣服,從裡面取出一個薄薄的油紙包,遞給了張仁杰,說:“這裡面,就是您要的情報!”
張仁杰接過油紙包,對孫守正說道:“孫守正同志,請坐!”
孫守正坐下後,張仁杰立刻拿着油紙包回到桌邊,坐下後顫抖着手打開了油紙包,只見油紙包裡是一張寫滿字且加蓋了江蘇省委印鑑的白紙和幾張疊好的報紙。張仁杰看過白紙上的內容,又打開報紙看了看,頓時心花怒放,起身走到孫守正身邊,用力握住孫守正的雙手,激動地說道:“孫守正同志,你可立了大功了!我代表虎頭山根據地,感謝江蘇省委!感謝你!”
孫守正微笑着站起,說:“這是組織上交待下來的任務!都是我應該做的,說不上立功!”
張仁杰說:“孫同志一路上辛苦了,我馬上讓人安排你休息!”
說完,轉身大聲說道:“警衛員!”
門外立刻有人大聲應了聲“到!”隨後,門被推開,剛剛的那名戰士走了進來。
張仁杰指了指孫守正,說:“這位是江蘇來的孫同志,你讓炊事班給炒幾個好菜,再安排孫同志休息!”
那戰士大聲應道:“是!”
孫守正趕緊說道:“張政委,您太客氣了……”
張仁杰打斷他說:“孫同志,你遠來是客,就不要客氣了!放心,到了我們虎頭山根據地,就跟到了自己家一樣!”
孫守正見張仁杰執意如此,也不好再堅持,跟着那戰士出了門。
當屋裡只剩下張仁杰一人後,張仁杰不由冷笑數聲,低聲道:“周衛國,看你這回還有什麼話好說!”
說完,立刻坐回桌邊,擬了一道電文,隨後直奔機要室。
進機要室後,張仁杰沒等機要員起身敬禮,就嚴肅地說道:“立刻準備發報,我這裡有份急電要發給上級!”
說着,將手中擬好的電文遞給了機要員。
機要員接過電文後,毫不猶豫,立刻打開電臺開始調試,調試完畢後,纔開始翻譯電文,但只看了電文的開頭幾句,機要員就渾身一震,擡頭看向張仁杰,說:“政委,這個……”
張仁杰沉着臉說:“叫你發你就發!不該問的,別問!”
機要員低聲應了聲:“是!”
立刻埋頭將電文翻譯成密碼,隨後開始發報!
只等電報發完,張仁杰才滿意地拍了拍機要員的肩膀,之後轉身出門,朝軟禁周衛國的那個屋子走去。
張仁杰推門進去時,周衛國擡頭看了他一眼,淡淡地說道:“張政委好準時啊!我想這時候你也該來了!”
張仁杰呵呵一笑,說:“周團長今天精神不錯嘛!是不是已經想好了向組織交待自己的問題?”
隨即坐在了周衛國對面。
周衛國淡淡一笑,說:“我周衛國清清白白,沒有什麼好交待的!”
張仁杰微笑道:“是嗎?既然周團長自己不願說,那就由我代勞如何?”
周衛國一聳肩,說:“隨便!”
張仁杰面色一整,說:“那好,我就開始說了。第一點,戰士們都反映,你平時工作作風粗暴,搞一言堂!”
周衛國奚落道:“張仁杰,恐怕你想說的是我不給你面子吧?”
張仁杰面色一變,一拍桌子,站了起來,大聲說道:“周衛國,你什麼意思?把話給我說清楚!”
周衛國怒火騰的一下就上來了,也是一拍桌子站了起來,大聲說道:“我有什麼不敢說的!你不會打仗全團都知道!難道還要我誇你戰無不勝攻無不克嗎?你他媽不會打仗就老老實實躲在後面搞你的政治工作,憑什麼拿戰士的命不當命看待?”
張仁杰一時氣得說不出話來,指着周衛國老半天,才又坐了下來,說:“好,好,我不跟你一般見識!第二點,有戰士檢舉,說你殘殺戰俘,有沒有這回事?”
周衛國斷然說道:“絕沒有這回事!”
張仁杰微笑着說:“周衛國,你敢說你從來沒有殺過日軍戰俘?”
只要周衛國一口咬定自己沒有殺日軍戰俘,那麼自己就可以從中好好做做文章了,這對黨不忠誠也是一個罪名啊!
周衛國斷然說:“我的部隊裡不可能會有日軍戰俘!因爲我的部隊從不接受日本鬼子的投降!既然沒有戰俘,又怎麼會有殺戰俘的事情發生?”
張仁杰一下子噎住了,兩眼不由瞪得大大的,周衛國這麼說倒是他沒有想到的。不接受投降自然就沒有戰俘了,而沒有戰俘這“殘殺戰俘”一說也就自然不成立。
張仁杰緊皺眉頭,想了半天,突然說:“周衛國,你這是藐視黨的俘虜政策!說,你憑什麼不接受日軍投降?你不知道我們共產黨的隊伍是人民的武裝,是仁義之師嗎?”
周衛國冷哼一聲,說:“不錯!我們的隊伍是人民的武裝,也的確是仁義之師!可是,仁義也要看對誰了,日本人根本就不是人,它可以屠殺我們手無寸鐵的普通老百姓,可以對我們放下武器的國軍士兵任意射擊,可以在大街上對我們的婦女姐妹同胞們公然施暴!對這樣的禽獸軍隊,我們根本就用不着跟它們講什麼仁義!馬克思他老人家不是說過嗎,我們要以革命的暴力來對付反革命的暴力!”
周衛國最後一句話說得張仁杰半晌不能言語!
對啊,革命導師馬克思在《共產黨宣言》裡的確提出了一個暴力學說,即以革命的暴力對付反革命的暴力!他張楚再大膽總不敢說馬克思他老人家錯了呀!
想到這裡,張仁杰只好把這個罪名又放下了。
張仁杰想了想,說:“第三點,去年九月,你竟然不惜動用團直屬隊,幫清源國軍奪回清源山!你說,你這麼做是不是爲了取悅他們,好作爲你將來投靠他們的見面禮?”
周衛國冷冷地說道:“張政委,如果你不是那麼健忘的話,就應該記得去年的糧荒我們是怎麼渡過的!如果我們不幫清源國軍奪回清源山,他們又怎麼可能送給我們三百萬斤糧食?沒有那三百萬斤糧食,虎頭山又要餓死多少人?這個賬你算過沒有?再說了,如果要作爲見面禮,我又怎麼會要他們的三百萬斤糧食?你幾時見過這樣的見面禮?”
張仁杰頓時啞口無言,過了好一會兒才說道:“好,這一點我們暫時不說!第四點,在李勇同志犧牲這件事上,你敢說自己沒有責任?”
周衛國嘆了口氣,說:“我承認在老李犧牲這件事上我有責任!”
張仁杰立刻眼前一亮,說:“這就對了!只要把問題交待清楚,就還是好同志嘛!說,你都負有什麼責任?”
周衛國緩緩說道:“首先,我沒有想到鬼子的那支部隊竟然會通過空投的方式進入我們虎頭山,沒有及早做出防範,從而導致斜塘村民兵張根生同志、第八區小隊二班和趙莊民兵共三十三名同志犧牲;其次,我對那支鬼子部隊的主攻方向判斷錯誤,導致團部遭到鬼子偷襲,李政委犧牲!還有五十多名戰士犧牲!我自己犯的錯誤,絕不否認,也願意承擔責任!”
張仁杰臉一沉,說:“我說的不是這個!我問你,鬼子爲什麼偷襲我們團部?他們是怎麼知道我們的團部在陽村的?又怎麼會知道我們團部正好守衛空虛?”
周衛國想了想,說:“這個我們也分析過,因爲那支鬼子部隊是化妝成我們八路軍的樣子,所以,他們很可能是從老百姓或民兵的口中得知我們團部在陽村的。不過,事後經過調查,並沒有村民對陌生的八路軍提到過獨立團團部的位置。話說回來,虎頭山的八路軍哪有不知道自己團部在哪裡的道理?所以我猜測,鬼子應該是從犧牲的民兵口中套出我們團部具體位置的!”
張仁杰冷笑道:“好一個‘犧牲的民兵口中’!你這是要給我來個死無對證是吧?”
周衛國臉上變色,說:“你這話什麼意思?”
張仁杰哼了一聲,說:“你別管我什麼意思!我再問你,李政委犧牲之後,你是不是就找到了那股鬼子?”
周衛國說:“是的,李政委犧牲之後的第三天夜裡,我們就將這股鬼子誘入了伏擊圈,戰鬥打響後,我們當場消滅了十八名鬼子!在隨後的追擊作戰中,又消滅了三名鬼子,最終經確定,我們共消滅了三十五個進山的鬼子,再加上一個空投時降落傘包沒打開摔死的鬼子,共三十六名鬼子!”
張仁杰慢條斯理地說:“這些我都知道,我看過戰報。你的確在戰報上說了很多東西,可是我想知道的是一些戰報上沒有的東西。”
周衛國說:“戰報上我們都寫得清清楚楚,還有什麼不明白的地方嗎?”
張仁杰悠然說:“當然有了,你好好想一想!”
周衛國仔細想了想,確定自己在戰報上沒有遺漏什麼東西,便說道:“我想得很清楚,我們的戰報沒有遺漏任何東西!”
張仁杰冷笑說:“周衛國啊周衛國!你難道真要我說出來嗎?”
周衛國心中有氣,說道:“我周衛國坦坦蕩蕩,沒有一絲一毫隱瞞,你說好了!”
張仁杰冷冷地說:“那好,請問周團長,你藏起來的那一百多個箱子是什麼東西?”
周衛國心裡一驚,臉上卻不動聲色地說:“什麼一百多個箱子?”
張仁杰哼了一聲,說:“那個鬼子軍官——他叫竹下俊是吧?據羣衆反映,竹下俊曾對趙莊轉移到一個山坳裡的羣衆說,叫你小心你藏起來的一百多個箱子!你千萬別告訴我,你不知道這回事!”
周衛國淡淡一笑,說:“那我告訴你,我不知道這回事!”
張仁杰一拍桌子,說:“周衛國,你給我老實點!你要明白,人民羣衆的眼睛是雪亮的,不管你藏起了什麼東西,最後肯定會被我們找到!你現在說出來還不算晚,要是等我們找到,哼,情節可就不一樣了!光私吞繳獲財物一項,就夠你受的!”
周衛國心中鬆了口氣,原來張仁杰只是想當然地認爲那一百多個箱子是繳獲的財物!
周衛國笑笑,說:“隨你的便!”
張仁杰勉強抑制住心中的憤怒,說道:“好,既然你不說,那麼我再提醒你,你在戰報裡遺漏的最重要一點——你放跑的鬼子軍官竹下俊,是你以前在德國軍校留學時的同學!”
周衛國一驚,突然明白張仁杰說了這麼多,其實最終想說的就是這麼一句話,立刻冷靜了下來,說:“你說是我放跑了竹下俊?你有證據嗎?”
張仁杰冷笑數聲,說:“證據?周衛國,一九四二年三月二十六日的下午,你見過誰?大概不需要我提醒吧?”
周衛國說:“沒錯,那一天我是和竹下俊見過面!可那又怎麼樣?竹下俊向我發出了明顯有挑戰意味的一封信,我不去豈不顯得我們八路軍怕了他?再說,我和竹下俊見面的事,李政委知道;楊大力陪我一起去的,他也知道;水生和柱子也知道!”
張仁杰大聲說道:“你不要扯到別人身上,更不要轉移視線!我就問你,這次‘審幹’開始後,你爲什麼不主動向組織上交待這件事?讓我替你說了吧,你和鬼子軍官竹下俊見面根本就不是因爲要顧全我們八路軍的臉面,你是爲了和他商量如何出賣我們虎頭山根據地!要不然當初他爲什麼會放過你?你倒是真會投桃報李啊,他上次放過了你,你這次就放過了他!你們這出苦肉計瞞得過別人可瞞不過我!我已經給了你改過的機會,可是,你不珍惜,竟然還想繼續隱瞞你和鬼子的私底下交易!你這樣做,就是一個徹頭徹尾的漢奸!”
周衛國憤怒地站了起來,說:“你說我什麼我都可以好好跟你解釋,但說我是漢奸,我絕不能接受!我從‘九·一八事變’開始就恨死了日本人!‘一·二八’淞滬抗戰,我以學生的身份上戰場慰問過抗戰的十九路軍!‘八·一三’淞滬會戰,我更是以軍人的身份參戰!而且在淞滬會戰中,我手下的兵幾乎都死在了戰場上!之後我還參加了南京保衛戰!南京保衛戰失敗後我又親眼看見日本鬼子的暴行!就連我的父親也落在日本鬼子手上,慘遭殺害……”
張仁杰突然打斷周衛國的話說:“等等,你剛剛說你父親落在日本鬼子手上,被他們殺了?你是怎麼知道這個消息的?”
周衛國說:“我在南京的時候聽敗退的士兵說的!”
張仁杰意味深長地“哦”了一聲,突然問道:“你父親是不是叫周繼先?”
周衛國一呆,說:“是的!你怎麼知道?”
張仁杰嘿嘿笑了,說:“我怎麼知道?”
隨即打開文件包,從那油紙包中拿出那張寫滿字的白紙,念道:“周文,民國二年生,蘇州首富蘇州商會會長周繼先獨子。自幼好學,四書五經、經史子集無一不通!素有神童之譽!民國十八年,以全校第一成績考入蘇州東吳大學法學院!嘖嘖,不到十六歲就讀大學了!還考了個全校第一!厲害!民國二十一年二月,赴上海慰問十九路軍!嗯,這你倒沒有說假話!民國二十一年三月,改名爲周衛國,投考南京中央陸軍軍官學校,成績第一!嘿嘿,又是個第一!不簡單!民國二十一年三月,入中央軍校第九期續招入伍生分隊。民國二十二年三月,入中央軍校第九期學生總隊。民國二十三年,爲國慶日閱兵大典中央軍校學生總隊領隊。民國二十四年六月,中央軍校第九期畢業演習期間任東軍突擊隊隊長。民國二十四年六月二十六日,畢業於中央軍校,軍銜上尉!軍校畢業就是上尉?你這個軍校沒白唸啊!同年七月,赴德國柏林軍事學院裝甲兵系學習!德國,一個法西斯國家!……”
周衛國越聽越是心驚,張仁杰所念的,竟然就是一份自己的完整履歷表!
張仁杰突然停了下來,說:“還需要我繼續念下去嗎?周文!”
周衛國哼了一聲,說:“就算我以前叫周文,就算我是蘇州首富的兒子,就算我後來改了名字,那又怎麼樣?”
張仁杰哈哈大笑,說:“看來你還真是不到黃河不死心!”
隨即頓住笑,說:“好!我告訴你,你的父親周繼先沒有死!”
張仁杰厲聲說:“他不但沒有死,還做了日本人的蘇州維持會會長!也就是說,你父親投敵做了漢奸!”
周衛國剛聽到張仁杰說自己父親沒死時,心中的喜悅,實在無以言表,但聽到張仁杰後來的話,不由大怒——自己一向尊重的那個大義凜然的父親怎麼可能會做漢奸?
周衛國立刻大聲說道:“張仁杰,我告訴你,我父親絕不會做漢奸!你如果敢侮辱他,我絕饒不了你!”
張仁杰冷哼一聲,說:“早就知道你會狡辯,幸虧我有準備!”
說完,從那油紙包中拿出一張報紙,扔到周衛國面前,說:“你自己好好看看,這可是你們蘇州的報紙!”
周衛國一眼瞥見那是一張《蘇報》,拿起掃了一眼後,腦袋立刻“嗡”的一聲!
報紙上赫然印着周老太爺和幾個日軍軍官在一個紗廠的照片,旁邊配字是“共建大東亞共榮圈,我市維持會周繼先會長陪同皇軍視察大和紗廠”。
周衛國心中悲苦,全身如墮冰窖。這下證據確鑿,由不得他不信。從小教導自己民族大義,支持自己投筆從戎,爲抗日慷慨解囊的父親竟然做了漢奸!!!
霎時,周衛國只覺天旋地轉,心中一向以來的豐碑“轟”的一聲倒塌了!張仁杰接下來的話他一句都沒聽進去!
張仁杰繼續說了很多話,見到周衛國的表情,感到很滿意,最後說道:“周文,你自己好好想想,把你自己的問題交待清楚。放心,我黨的政策是,不冤枉一個好人,但是……”
張仁杰加重了語氣,說:“也絕不會放過一個壞人!”
周衛國跌坐在凳子上,兩眼直直地看着桌上的報紙,報紙上的字突然變成了一把把的刀,在他的心上一刀一刀地割着!
周衛國突然大叫一聲:“不!”將報紙撕得粉碎。
張仁杰冷哼一聲說:“你以爲你撕了報紙我們就沒有證據了嗎?告訴你,這種報紙,我那裡多的是!要不要我再給你幾張?我倒是想看看,你還能撕掉幾張!還有,你的情況,你父親的情況,我都已經向上級如實彙報!你自己好好反省反省吧!我現在去趙莊開會,希望我回來的時候,你能把自己的問題一五一十向組織上交待清楚!”
說完,趾高氣揚地出了房門。守在門外的戰士立刻在他身後關上了房門。
周衛國盯着滿地的碎紙屑,只覺眼前漸漸模糊,突然間,喉頭一甜,噴出一口鮮血,就此倒地,不省人事!
第五節
張仁杰嘴角帶着微笑,悠閒地掃視了一眼屋裡的其他四人。
今天已經是自己回虎頭山後黨委第三次開會了。想起上午在團部看見的周衛國臉上絕望的表情,張仁杰的心情就出奇的好。
見其他人都沒有開口說話的意思,張仁杰咳嗽了一聲,清了清嗓子,說道:“既然大家都不說話,那麼還是我來說吧!我宣佈,會議正式開始!今天會議的主題是:對前獨立團團長周衛國的問題進行討論!”
他特意加重了“前”字。
沒有人說話。
張仁杰皺了皺眉,繼續說道:“我先來說說由戰士、羣衆舉報,我親自整理出來的有關周衛國的幾個比較重大的問題,逐項提請會議討論。首先申明,這不是我個人的觀點,而是廣大人民羣衆的看法!還有,我希望在討論時大家能夠充分發揚民主,積極發言。”
魯震明瞥了張仁杰一眼,心裡充滿了鄙視。
張仁杰繼續說道:“首先,我們來看看周衛國是怎麼混入革命隊伍的。1938年7月,徐州地下黨向我革命根據地輸送愛國進步學生,於是,周衛國就隱瞞身份,混在學生隊伍裡,利用我們一些同志的疏忽進入了我們虎頭山根據地。之後,又混進了我們的革命隊伍!同志們,他這真是居心叵測啊!”
趙傑擡起了頭,說:“張政委,我不同意你的說法!”
張仁杰微笑着說:“趙參謀長,請暢所欲言!今天叫大家來,本身就是爲了充分發揚民主嘛!”
趙傑說:“當年學生北上,是由李勇政委帶隊護送的,當時,李勇政委還是班長,而我,是他班裡的戰士。所以當時的情況我比較清楚。周衛國同志當時的確沒有把他曾是國民黨軍官的真實身份告訴我們,但是,這並不代表他有什麼企圖,因爲到根據地後,他馬上就向組織上說明了實情。他考慮到當時國軍剛剛打了大敗仗,丟了南京,如果說自己是國民黨軍官會遭到學生的歧視,所以才隱瞞了自己的真實身份!這一點,是完全可以理解的!而且,要不是因爲他的機智勇敢,我們北上途中遭遇鬼子時,肯定會受到極大的損失,甚至有可能全部犧牲!這一點,張書記、陳縣長當時都在場,他們可以證明!”
陳怡說:“是的,當時是由周衛國同志主動提出掩護我們撤退的,後來鬼子放火燒高梁地也是他找到辦法救了大家。”
張楚也說道:“是的。周衛國同志的機智勇敢,在那時就體現得淋漓盡致!”
張仁杰說:“你們這都是被他矇蔽了!”
趙傑說:“矇蔽?我們親眼看見他殺鬼子!光那一次戰鬥周衛國同志就至少消滅了十幾個鬼子!還包括一個鬼子軍官!這還不算他埋下的手榴彈炸死的鬼子!如果只是爲了矇蔽我們,他根本就不需要這麼做!”
張仁杰雖然心中不滿,但這事兩個現在淶陽縣的領導當時都在場,恐怕不會有對周衛國不利的證據,所以張仁杰眼珠一轉,立刻說道:“那好,這第一點我們就先暫時不議,現在說第二點:在前期對日作戰中,周衛國擅自發動對鬼子騎風口據點的進攻,暴露了我根據地隊伍的實力,引來了鬼子的重點圍剿導致我根據地隊伍遭受重大損失!之後又遭到國民黨頑固派的封鎖和圍堵!”
張仁杰話音剛落,趙傑就說道:“騎風口的鬼子據點就像楔子一樣楔入我根據地,對我們威脅很大,鬼子的每一次‘掃蕩’,都可以把那裡作爲前進基地!就連陽村保衛戰,我們打的鬼子也是從騎風口據點出來的!所以對騎風口據點,我們是不得不打!而且在打騎風口的那次戰鬥中,由於周衛國同志指揮得當,我們的損失非常小,也取得了很大戰果!再說了,只要我們抗日,鬼子就遲早會注意到我們,難道我們因爲怕鬼子注意到我們就不打鬼子?不抗日了?何況,我們的作戰事先因爲怕貽誤戰機所以沒有來得及請示,但事後我們還是向上級如實彙報了,上級對我們主動抓住有利戰機打擊日寇的做法也是持明確的肯定態度的!至於國民黨頑固派,他仇視我們共產黨也不是一天兩天的事了,任何藉口都可以成爲搞摩擦的理由!和周團長又有什麼關係?”
話說到這份上,張仁杰也就不好再揪住這點不放了,只好說道:“既然上級已有定論,那麼我們就繼續討論第三點吧。有戰士反映,周衛國居功自傲,工作作風粗暴,經常打罵戰士。同志們哪,打罵戰士,這不是明顯的舊軍閥習氣嗎?在我們的革命隊伍中,怎麼能容忍這種舊軍閥習氣存在呢?”
趙傑立刻說道:“張政委,我在周團長手下當兵也快五年了!你說周團長居功自傲,我怎麼從來就沒發現過?還有,你說有人反映周團長工作作風粗暴,經常打罵戰士,這話是誰說的?他敢當面對質嗎?平時訓練當中對戰士嚴格要求當然是有的,如果這也是問題,那麼我也存在這個問題!恐怕每一個對戰士負責的軍事主官都存在這個問題!張政委,我們獨立團的戰鬥力你也是看到的,部隊的戰鬥力從哪裡來?不是你說有就能有的,靠的是刻苦訓練!平時多流汗,戰時少流血!周團長一直就是這樣教育我們戰士的,難道他這樣做也錯了嗎?”
說到這裡趙傑心裡就有火,人家周團長是堂堂東吳大學的大學生,黃埔軍校的高才生,又留過洋,可是平常工作總是謙虛有禮,從不拿自己的資歷炫耀!不像眼前這位張政委,也不知道在蘇聯的軍校裡待了多久就以爲自己是顆蔥,就敢指揮部隊打仗了!偏偏還總是打敗仗!至於周衛國的訓練,那就更是趙傑一直佩服不已的!獨立團幾個主力連隊的戰鬥力,有哪一支會比淶陽城裡的鬼子差?更不用說特戰隊了!這些不都是周團長嚴格訓練出來的嗎?
魯震明也接着趙傑的話說道:“俺完全同意趙傑同志的意見。俺們縣大隊以前也是跟着周團長訓練的,通過訓練,戰鬥力得到極大提高!雖然俺們不是主力部隊,但俺們現在已經有信心可以和鬼子正面作戰了!再說了,平常在訓練的時候,如果有戰士不刻苦,俺也會罵他們,甚至打他們!這不是害他們,是在救他們!”
張仁杰不由鬱悶之極,真不知道這些人是怎麼想的,怎麼個個都在爲周衛國開脫?
張仁杰只好無奈地說:“那這一點我們也暫時不討論,我接着說第四點:周衛國破壞我軍的俘虜政策,殘暴殺害日軍俘虜。這一點應該沒有疑問吧?”
趙傑說:“在我們虎頭山根據地根本就不可能有殘暴殺害日軍俘虜這種事情發生!”
張仁杰瞪大了眼瞧着趙傑,看他要怎麼說。
趙傑繼續說道:“因爲我們從來就不接受日本鬼子的投降!在他們還沒放下槍之前我們就會把他們徹底消滅!既然沒有俘虜,怎麼會發生‘殘暴殺害’鬼子‘俘虜’這種事情?”
張仁杰傻了,這話怎麼跟周衛國說的一摸一樣?看來虎頭山根據地的問題還不是一般的大!但是,趙傑說的也有道理,鬼子都是沒有放下武器就被消滅了,這樣他們就算想投降也來不及,他總不能硬說那些拿着武器的鬼子就是俘虜吧?這豈不是天大的笑話!
趙傑卻沒有停下的意思,而是繼續說道:“不過,有些鬼子傷員被我們救了,最後自願加入‘覺醒聯盟’的事倒是有的!說起來,我們虎頭山根據地的‘在華日人覺醒聯盟山東支部虎頭山分支部’成立時間已經算是非常早了,要知道……”
張仁杰不耐煩地打斷了趙傑的話,說:“好了,有關‘覺醒聯盟’的事,我們以後再討論!現在是討論周衛國的問題!”
趙傑呵呵一笑,說:“對不住了張政委,這話匣子一打開就收不住了!您繼續!”
其餘幾人對趙傑的話都是會心一笑,在他們的心目中,張仁杰所主持召開的這次黨委會無異於一場鬧劇!
張仁杰理了理自己的思路,說:“第五點,周衛國在獨立團前政委李勇同志犧牲事件中的責任。”
陳怡立刻說道:“李政委的犧牲是因爲鬼子的狡猾,和周團長有什麼關係?”
張仁杰說:“5月5日白天,駐守陽村的部隊,共計有團直屬隊、團部警衛排、一營三連、教導連、騎兵排,守衛力量本來很雄厚。可爲什麼周衛國突然之間要將教導連和騎兵排派往太豐方向,自己還帶走了團直屬隊和三連?最終導致陽村的團部竟然只有一個警衛排的守衛力量?這難道不值得我們深思嗎?”
趙傑立刻說道:“團直屬隊和三連本就是專門組建的機動部隊,竹下俊的小部隊進山,團長首先帶着這支部隊去追剿難道也有問題嗎?至於教導連和騎兵排,騎兵排在後來的聯絡工作中起了很大作用。太豐作爲鬼子‘掃蕩’的主攻方向,教導連在反‘掃蕩’作戰中的戰果也擺在那裡!還有,團長當初帶走直屬隊和三連時,並不是沒有考慮到陽村的保衛工作,他走時,還建議李政委從縣大隊調一個連過來加強陽村的防禦!”
張仁杰說:“那麼事實呢?事實是縣大隊並沒有得到調一個連赴陽村加強防禦的命令!如今政委也犧牲了,可說死無對證!我們姑且不論周衛國調走陽村守衛兵力的險惡用心,也不談鬼子爲什麼會知道我們的團部在陽村且陽村的守衛力量薄弱,我就問大家,當鬼子偷襲陽村的時候,他周衛國在哪裡?作爲獨立團的團長,卻不在團部,這難道不是擅離職守嗎?”
魯震明立刻站了起來,甕聲甕氣地說道:“張政委,你說周團長擅離職守,那麼俺倒要問問你,當陽村遭到鬼子偷襲的時候,你又在哪裡?”
張仁杰說:“我當時正和縣委縣政府一起轉移!”
魯震明說:“好,那俺再問你,你當時的職務是什麼?你是獨立團的政治處主任!作爲團政治處主任,鬼子偷襲陽村時,你竟然不在團部,而是在趙莊和縣委縣政府一起轉移!那麼俺是不是也可以說你擅離職守呢?”
張仁杰頓時語塞,總不能說自己是爲了見陳怡,所以去了趙莊,在趙莊又剛好碰上縣委縣政府轉移,所以跟着他們走了吧?
見張仁杰不說話,魯震明淡淡地說道:“有些人,自己擅離職守,卻沒臉沒皮地說別人!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是個什麼德行!”
說完看也不看張仁杰一眼,自顧自坐下。
張仁杰大怒,站起來指着魯震明說:“你……你……”
卻你不出個所以然來。
魯震明是虎頭山本地幹部,張仁杰多少對他有些忌憚。
趙傑拉着張仁杰的手說:“政委,不要激動。魯震明同志雖然說話比較偏激,但總得來說,應該還算是比較客觀的。”
這話立刻噎得張仁杰說不出話來。
餘下幾人都是心中暗笑,只覺解氣。
張仁杰剛到虎頭山根據地的時候,衆人還佩服他的共產主義理論水平高,又是燕京大學的畢業生,對他很有好感,可沒過多久,大家就發現他只會誇誇其談!尤其是他根本就不懂軍事還要瞎指揮!而張楚因爲他對陳怡大獻殷勤自然對他殊無好感,至於陳怡就更是厭惡他了。可以說,現在的張仁杰,在與會的其他四人心目中,印象簡直差到極點!
張仁杰憤怒地說道:“那好,第六點:周衛國在反摩擦鬥爭中私自釋放俘虜的國民黨軍官和士兵又怎麼解釋呢?”
趙傑說:“這個很好解釋啊!這是統一戰線的需要嘛!黨中央的指示本來就是要團結一切可以團結的抗日力量,一致對外!而且在跟國民黨頑固派的鬥爭中,我們也堅持了‘有理有利有節’的鬥爭原則,堅決不打第一槍,也堅決對頑固派的進攻針鋒相對,同時注重對頑固派內部的分化瓦解!其中,周團長在我們的反摩擦鬥爭中起了至關重要的作用!他制訂了完善的作戰計劃,確定了正確的作戰方針,最後,完整地俘虜了國軍一個加強營!又通過黃埔學長的身份規勸國軍營長劉志輝捐棄前嫌,一致抗日!在這之後,劉志輝送給了我們一大批武器彈藥和急需的藥品,有力地支援了我們的抗戰!我們還一起配合跟鬼子打過幾次漂亮仗!去年根據地缺糧時周團長還從清源要來了三百萬斤糧食!這些糧食張政委恐怕也吃過,不會就忘了吧?這一切,都說明周團長的統戰工作做得好!”
張仁杰說道:“那他私自和日軍指揮官竹下俊會面又怎麼解釋呢?”
趙傑說:“這個事情我知道,當時那個竹下俊給周團長送來親筆信,要和周團長會面。周團長和李政委商量後認爲,如果因爲害怕敵人有陰謀就不去,很有可能對我軍的形象產生重大影響,不利於今後工作的開展,而且,那個竹下俊以前和周團長在德國曾經是同學,有些事情還是需要當面說清楚的,所以周團長纔會去和竹下俊會面!但我們事先也定下了應急方案,所以沒讓竹下俊佔到便宜!”
張仁杰一拍大腿說:“這就是了!你也知道周衛國和竹下俊曾是同學!周衛國在法西斯德國的軍校學習過,是否受了法西斯的毒害我們先撇過不談,難道你們就能保證上次伏擊竹下俊最終逃脫不是因爲周衛國顧念同學舊情?就憑這一點,我就覺得他逃脫不了漢奸的嫌疑!”
張楚忍不住說道:“張政委,我覺得你這樣說太武斷了!無論周衛國同志有什麼缺點,你要說他是漢奸,我都絕對不會相信!我相信在座的幾位黨委成員都不會相信!整個虎頭山誰不知道周衛國同志最恨日本鬼子?每次作戰他都是衝鋒在前,勇猛殺敵,對鬼子絕不手軟!試問,這樣的一個人又怎麼可能會是漢奸呢?”
張仁杰沉默半晌,終於狠下心來說道:“好!就算之前說的問題都不存在,那麼我問你們,你們真的瞭解周衛國這個人嗎?你們知道他以前的真實身份嗎?”
衆人譏笑的表情簡直就是寫在臉上——難道還要把周衛國的輝煌歷史再次列舉嗎?
張仁杰冷笑道:“我知道你們是怎麼想的。我現在要告訴你們的是,我跟周衛國根本沒有私人恩怨,如果說我對他有意見,那也只是爲了革命工作!”
衆人不由都對他這冠冕堂皇的話嗤之以鼻,現在任誰也不會相信他張仁杰的思想境界有這麼高尚!
張仁杰幾乎是吼着說道:“我現在就告訴你們真相!我倒要看看你們究竟相信誰!你們自以爲了解周衛國是吧?好!我就把他的真面目揭露給你們看!你們知道嗎?周衛國並不是他的真名,他的真名叫周文!而他的父親,就是蘇州的首富周繼先!現在的江蘇省蘇州市維持會會長,大漢奸!這就是江蘇省委給我們提供的證據,你們看!”
說着,張仁杰將文件包中的油紙包取出,“啪”的一聲,用力甩在桌上。
第六節
陳怡“啊”的一聲,臉色大變。其實張仁杰後面說了些什麼,她已經全不在意了!周衛國竟然就是周文?!這個他一直稱之爲“學長”常常見面的人竟然就是自己曾經崇拜多時的“東吳雙傑”之一的周文?!而他的父親,竟然是個大漢奸?!
這些人裡面,只有張楚曾在北上的時候聽陳怡說起過“東吳雙傑”的事,所以除了陳怡自己,恐怕就只有張楚才真正明白“周文”這兩個字對陳怡來說意味着什麼!那簡直就是一個完美的童話!可如今,張仁杰卻一手毀了這個童話!張楚不由憤怒地看向張仁杰!
趙傑、魯震明兩人拿起桌上蓋有江蘇省委印鑑的周衛國履歷表仔細看過,又拿起報紙看了幾眼,都驚呆了!周衛國以前叫什麼名字他們根本不關心,他們震驚的是,周團長的父親居然是個大漢奸!
張仁杰看着衆人臉上的表情,一種滿足感油然而生,長出一口氣後,慢條斯理地說道:“爲什麼周衛國只告訴你們他在東吳大學、中央軍校和德國的經歷,卻偏偏不告訴你們他的出身?這怎麼解釋?恐怕只能用處心積慮來解釋吧?他這是……”
這時,一個戰士連“報告”都沒喊,門也沒敲,就突然推開門闖了進來,氣喘吁吁地說道:“不好了!政委、參謀長……”
張仁杰擡眼一看,見是留守陽村的教導連的一名戰士,不由臉一沉,說:“什麼事情慌慌張張的?”
那戰士上氣不接下氣地說道:“團長……團長他……吐血了!”
趙傑臉上變色,立刻站了起來,大聲說道:“說清楚點!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陳怡也面色大變,跟着站了起來。
那戰士略爲平息了一下自己的呼吸,幾乎是哭着說:“聽團長屋門口的警衛員說,政委走後不久,他們就聽見屋裡傳來什麼東西摔倒在地上的聲音。當時他們也沒在意,可過了好半天也沒再聽到什麼動靜,他們就覺得不對勁,打開門朝裡一看,發現團長昏死在地上!團長身上和地上還有好多血!他們嚇壞了,一邊趕緊派人去找衛生員,一邊叫人幫忙,俺們就進了團部……”
趙傑立刻轉向張仁杰說:“政委,這會先停一停吧,我得回陽村看周團長去!”
說完,對那戰士說道:“團長現在怎麼樣了?衛生員去了嗎?”
那戰士哭着說:“俺來的時候,衛生員已經到了,但團長還沒醒!俺看見……地上……好多血!”
趙傑立刻一拉那戰士,說:“走!回陽村!”
說完,三步並作兩步出了門。
魯震明、陳怡和張楚立刻緊跟其後。
衆人出門後,趙傑突然停下腳步,低聲對那戰士吩咐道:“你趕緊把這個消息告訴團直屬隊林隊長,讓他帶人去陽村,保護團長!”
那戰士先是一愣,但聽見趙傑最後說的四個字,立刻激動地看向趙傑,用力一點頭,說:“明白!”
轉身飛奔而去。
※※※
衆人都走了以後,張仁杰看了眼空蕩蕩的屋子,不由憤怒地一把將桌上的茶碗摔到了地上!
過了一會兒,張仁杰臉上神色漸漸恢復正常,轉念一想,也跟着出了門。
※※※
趙傑等人趕到陽村獨立團團部時,周衛國早已被人擡至牀上,衛生員也已診治完畢,緊張地站在一邊。
看着胸前片片殷紅,面色蒼白的周衛國,陳怡眼淚再也止不住,幾步來到炕邊,搖着周衛國的手臂惶急地叫道:“衛國,衛國,你快醒醒啊,你別嚇我們……”
趙傑也帶着淚上前,焦急地低聲喚道:“團長,團長,您醒醒……”
魯震明則在一邊着急地叫道:“周團長,周團長……”
張楚默然站在一邊,心中也是暗暗難過。短短几天,一個鐵打的漢子,竟然被張仁杰給折磨成了這樣!
周衛國悠悠醒轉,微微睜開雙眼,看了幾人一眼,掙扎着說道:“我父親……不是漢奸!……”
說完,又昏死過去!
趙傑大急,大聲吼道:“衛生員!這是怎麼回事?”
這時,張仁杰正好走進屋,聽到趙傑的話後不由接口道:“上午我跟周衛國談話時他還好好的,怎麼一轉眼就吐血了?是不是真的?讓我看看……”
趙傑霍地轉身站起,盯着張仁杰,目中已要噴出火來,咬牙說道:“張仁杰!你是不是非要把周團長給逼死了才高興?”
張仁杰從沒見過趙傑這樣的神情,不由嚇了一跳,不自覺地後退了幾步,語聲也變得有些發顫,說:“趙參謀長,你想幹什麼?”
魯震明再也忍不住了,幾步衝到張仁杰面前,指着他的鼻子怒吼道:“你他媽說的還是人話不是?周團長都吐血了,你還敢在這裡亂放屁?”
這時,原本還在趙莊集中學習的特戰隊、團部警衛排的官兵聞訊後早從騎兵連那裡借了馬提前趕回了陽村,和留守陽村的教導連一起,將團部圍了個水泄不通,團部駐守的從魯中邊區來的那個排戰士更是早就被憤怒的官兵們繳了械!
就連楊大力也得到消息帶着一營三連急行軍趕到陽村。
楊大力進門時,剛好聽見張仁杰的話,本來他從戰士們口中得知張仁杰和團長談過話後團長突然吐血就是滿肚子的火,現在親眼看見躺在牀上胸口滿是血跡,生死不明的周衛國,怒火終於爆發!上前一把揪住張仁杰的衣領,幾乎把他整個人都提了起來,大聲吼道:“張仁杰,你他媽給老子聽着,俺班長要是有個三長兩短,俺拿你償命!”
張仁杰立刻被楊大力嚇得臉上血色全無!
張仁杰可是深知楊大力爲人的,知道他說到做到!如今自己命就捏在這粗人手中,周衛國要是真有什麼三長兩短,自己這條命十有八九是真的會交代在楊大力手中的!
趙傑怒吼道:“楊大力,你給老子閉嘴!你是不是要咒死團長?”
楊大力一愣,眼淚立刻流了下來,說:“趙傑,俺沒這意思……”
趙傑大聲說:“快放手!團長病倒了你小子就敢撒野了是不是?”
楊大力趕緊放開了張仁杰,低聲說:“趙傑,俺……”
趙傑一擺手,說:“別說了,衛生員快看看周團長怎麼了?”
衛生員立刻上前,仔細檢查了周衛國的瞳孔,又用聽診器聽過周衛國的心跳,檢查過呼吸,摸過脈搏,最後說道:“周團長只是因爲一時激動,昏過去了。”
陳怡指着地上的血跡顫聲說:“他……吐了這麼多血……沒事吧?”
衛生員面有憂色,說:“周團長現在最需要的就是休息和補充營養。”
趙傑立刻點了點頭,對楊大力說道:“大力,你帶三連封鎖整個陽村,沒我的命令任何人不得進出!”
楊大力大聲應道:“明白!”
立刻轉身出門。
張仁杰臉色大變,指着趙傑說道:“趙傑,你想幹什麼?”
趙傑冷冷地說道:“不封鎖整個陽村,難道讓團長病倒的消息傳出去,好讓鬼子趁機進山來‘掃蕩’?”
張仁杰立刻不說話了。鬼子怕周衛國這點他還是知道的,如果周衛國病倒的消息傳出去,鬼子恐怕真的會趁機進山“掃蕩”!到時他可沒把握把鬼子打退!
趙傑想了想,命令道:“從現在開始,團部的警衛工作,由團直屬隊和警衛排全部接管!教導連負責團部附近警戒,不能讓一個無關人員進入團部!還有,魯中邊區來的那些同志,暫時也由你們照顧!”
教導連連長和警衛排長都大聲應道:“明白!”
隨後立刻轉身安排人手去了。
張仁杰心中一驚,看了眼趙傑,又看了眼門口警戒的團直屬隊隊員,終於發現,自己身邊現在已經沒有一個可以依賴的人!他當初之所以讓教導連留守陽村,除了因爲陽村的保衛僅憑魯中邊區來的那個排兵力實在有些薄弱外,還考慮到教導連的官兵相對其他部隊來說文化水平較高,自己也一直向他們灌輸“黨指揮槍”的原則,關鍵時刻應該還是聽他指揮的!沒想到這些人現在竟然連正眼也不瞧向自己!就不知道自己新提拔的那個三營長聽到消息後會不會帶人來……
趙傑在屋裡找了一遍沒看見林水生,不覺有些奇怪地向門口的一名特戰隊員問道:“你們林隊長呢?”
那隊員回道:“隊長帶着第一、二分隊單獨執行任務去了,不過隊長說他們很快就會過來!”
趙傑不由皺了皺眉,林水生執行什麼任務去了?
正想着,林水生已經進門,走到趙傑身邊後,在他耳邊低聲說道:“我們已經接管了電臺!新任的三營長也被我們給抓了!”
趙傑一驚,看向林水生,沉聲說道:“水生,你這是在冒險!”
林水生面色平靜地說道:“這是唯一能救團長的方法!這個險值得冒!”
張仁杰雖然不明白他們在說什麼,但心中卻突然有了種不祥的預感。
趙傑想了想,終於下定決心,說:“好吧!就這麼辦!”
林水生轉身使了個眼色,兩名特戰隊員突然衝了進來,繳了張仁杰的槍。
張仁杰大驚,大聲說道:“你們要幹什麼?我是獨立團政委,你們這麼做是要犯錯誤的!”
趙傑淡淡地說道:“帶政委出去,找個空屋子讓政委好好休息!”
那兩名隊員立刻應道:“明白!”
張仁杰還要叫喊,一名隊員悄悄拔出短刀,隱在衣袖中,但卻有意無意地在張仁杰面前露了露鋒利的刀鋒,隨後一聲不響地將刀尖頂在張仁杰腰部,張仁杰立刻閉上了嘴!
張仁杰被帶出去後,張楚走到趙傑面前,正色說道:“趙參謀長,這是怎麼回事?你們現在做的這一切,可都要考慮清楚後果!”
趙傑平靜地說道:“正是因爲考慮到後果,我們才這麼做!電臺已經被我們接管!我們要把獨立團發生的所有事情,直接向上級彙報!我們相信,上級會爲團長申冤的!”
張楚跌足說:“你知道你們這是在做什麼嗎?是兵變!你知不知道,你們這樣做不但救不了周團長,反而有可能會害了他?”
趙傑斬釘截鐵地說道:“我只知道,我們如果不這麼做,團長很有可能現在就要死在張仁杰的手上!爲了團長,這個險,值得冒!”
張楚長嘆一聲,又想了想,說:“這樣吧,大家先冷靜冷靜!下午我們再開會商量一下,明天上午,先以淶陽縣委的名義給上級發一封電報,把根據地這次‘搶救運動’的情況向上級如實彙報,並提出我個人的建議:建議上級在虎頭山根據地停止開展‘搶救運動’!”
趙傑感動地說:“張書記……”
他當然知道,這樣一來,所有的政治風險,都將由張楚一人承擔!
張楚淡淡地說道:“北上時,周團長救過我們的命,我欠他一份情,這次就算還他吧!”
陳怡突然平靜地說道:“明天的電報後面,再加上我的名字!”
張楚看向陳怡,臉上露出了一絲酸楚的笑容,隨後,轉身出了團部。
趙傑的眼淚終於忍不住流了下來,說:“謝謝張書記!謝謝陳縣長!我替團長謝謝你們!”
※※※
周衛國再次醒來,已是晚上。睜開眼,就看見坐在自己炕邊凳子上的陳怡,不由掙扎着要坐起。
陳怡趕緊扶住了他,說:“衛國,別亂動,我先給你墊一墊。”
說着,另一手將枕頭豎起,墊在周衛國的後背。
周衛國坐好後,不由苦笑一聲,說:“沒想到我現在倒成病號了!”
陳怡安慰道:“你放心,衛生員說你只要好好休息一段時間,補充補充營養就沒事的!你等等,我給你端碎肉粥去。”
說完,起身走到屋裡新擺上的一個小炭爐邊,從炭爐上的鍋裡端出了一碗粥,快步走到炕邊,將碗放在了炕桌上。粥顯然很燙,所以碗放下後,陳怡還不住甩手。
周衛國很自然地握住陳怡雙手,見她手指都被燙紅了,不由輕輕地對着她手指吹了幾口氣,低聲說道:“現在天熱,粥涼着吃也沒什麼大不了的,你看這不是燙着了嗎?以後可要小心,端熱東西時,手指要託着碗底的厚邊,這樣不容易燙着。要不然,手上墊點東西再端也行……”
被周衛國握着雙手,耳邊又聽着周衛國關切的話語,陳怡的心跳漸漸加快,臉也變得通紅。
周衛國無意中擡頭,終於發現了陳怡的異樣,也終於發現了自己竟然一直握着陳怡的手,心裡不由輕嘆一聲,隨即鬆開了陳怡的雙手,柔聲說:“現在還痛嗎?”
陳怡輕輕搖了搖頭,卻沒有說話。
周衛國也不知該說什麼,屋裡的氣氛一時有些尷尬。
過了好一會兒,周衛國突然喃喃自語道:“一天沒吃東西,真是要餓死了!”
陳怡立刻擡起了頭,說:“呀,都怪我,粥又要涼了!”
說着,手忙腳亂地起身端起粥,又回到周衛國身邊,想也不想就坐在了炕邊,用一個小勺在碗裡攪了攪後,將碗湊向周衛國,看那樣子,竟然是要喂周衛國喝粥。
周衛國趕緊說道:“我自己來就行!”
說着,伸手托住了粥碗。
陳怡“哦”了一聲,眼中流露出一絲失望神色,但還是將碗給了周衛國。
周衛國接過碗,舀起一勺粥,試了試溫度,剛好,立刻三下五除二,將碗裡的粥喝了個底朝天。
急得陳怡在邊上不住說道:“慢點喝!慢點喝!……”
喝完粥,周衛國意猶未盡地說:“還有嗎?”
陳怡接過碗,說:“衛生員說,你現在只能吃流質的東西,還不能多吃!所以一餐只能喝一碗這樣的粥!”
周衛國嘆道:“連吃飽都不讓!原來生病也不好玩!”
陳怡一呆,說:“誰告訴你生病好玩的?”
周衛國笑笑,說:“小時候,我曾經跟父親一起探望過一位生病的長輩,你知道我見到他後,心裡怎麼想的嗎?”
陳怡好奇地說:“你怎麼想的?”
周衛國說:“當時,我看見每個探望他的人,都帶着各種好吃的東西,而且每個人都對他說:‘要注意休息!’我就想,我要是生病,那該有多好啊!又有好東西吃,又能休息不用唸書!”
陳怡再也忍不住,“撲哧”一聲笑了,說:“你怎麼會這麼想的?看來你父親一定對你很嚴厲,所以你才時時想着要偷懶!”
周衛國微笑着說:“是啊!我母親在生我的時候就去世了,所以父親從小就對我管束很嚴,找了很多老師教我各種各樣的東西。但他教我最多的,還是做人的道理!他對我說得最多的一句話,就是‘大丈夫在世,須當仰不愧於天,俯不怍於地!’……”
說到這裡,周衛國眼中突然流出了淚水,臉上也露出了痛苦的神色。
陳怡這纔想起,他父親現在已是漢奸!不由在心裡嘆了口氣,看來父親的言行不一對他的打擊實在不小!
良久,周衛國突然低聲說:“你相信我是漢奸嗎?”
陳怡立刻搖了搖頭,說:“這都是張仁杰污衊你的,我們誰也不會相信!”
周衛國說:“那你相信我父親是漢奸嗎?”
陳怡遲疑了一會兒後,搖了搖頭,說:“我想,張仁杰說的……多半是假的!”
周衛國嘆了口氣,說:“你別騙我了,其實你還是相信我父親是漢奸的!因爲證據確鑿!”
陳怡柔聲說:“其實,你父親是什麼人並不重要,他是他,你是你!無論如何,我都相信你!”
周衛國慘然說:“對你來說,這可能並不重要,但是,對我來說,卻意味着一切!”
陳怡心中黯然,看來他父親當漢奸對他的影響,遠比自己想象中的要大!
兩人各自想着心事,屋裡一時又陷入了沉寂。
良久,陳怡突然低聲說道:“我們剛認識的時候,你爲什麼不告訴我,你就是周文?”
周衛國緩緩說道:“從決定改名爲周衛國的那天起,我就不再是那個文弱書生周文了!我的生命,我的全部,都已不屬於我自己,而是屬於這個國家!換句話說,以前的那個東吳大學學生,周家少爺周文,早已死了!”
陳怡渾身一震,因爲她明白,周衛國這麼說,其實更多的是因爲他對自己父親的失望!他甚至不再願意承認自己是周家的少爺!
陳怡輕嘆一聲,說:“天色不早,我該走了,你好好休息吧!”
周衛國勉強擠出一絲笑容,說:“我沒事,你也要注意休息!”
陳怡輕輕點了點頭,默默地起身出門。她實在不忍再勾起周衛國心中的痛苦!
不過,在出門時,陳怡也沒忘了對門口的兩名特戰隊員低聲囑咐道:“晚上你們可要照顧好周團長!”
兩名隊員趕緊低聲應道:“陳縣長放心,俺們一定照顧好團長!”
陳怡在心裡嘆了口氣,淚水突然無聲地順着眼角淌下,她知道,自己雖然可以照顧周衛國身體上的病痛,卻無法治癒他內心的創痛!
第七節
第二天一早,趙傑來看望周衛國時,周衛國已經醒了,正半坐在牀上,口中反覆低吟着什麼。
趙傑走近周衛國,仔細聽了好一會兒後,終於聽出周衛國低吟的正是嶽武穆的《滿江紅》:“……三十功名塵與土,八千里路雲和月。莫等閒,白了少年頭,空悲切!靖康恥,猶未雪;臣子恨,何時滅?駕長車踏破,賀蘭山缺。壯志飢餐胡虜肉,笑談渴飲匈奴血!待從頭,收拾舊山河,朝天闕!”
但很快,趙傑就發覺了不對,嶽武穆這首本該慷慨激昂的《滿江紅》怎麼團長此刻吟來卻是無比悲涼?略一思索之後,趙傑突然想起了嶽武穆被秦檜以“莫須有”罪名處死的故事,臉色立刻大變,說:“團長,您可不能就這麼認命啊!我們都不相信您是漢奸叛徒!上級一定會給您申冤的!”
周衛國澀聲說:“申冤?就算上級給我申冤,還我清白,那又怎麼樣?我的父親,我這一生最敬重的人,從小對我諄諄教誨、教我立身處世、教我爲國爲民的父親,還不是一樣當了漢奸?!”
趙傑急了,說:“團長,您可不能這麼想啊!您曾經說過,漢奸也有很多種的,您父親說不定就是有什麼不得已的苦衷!再說,就算您父親是漢奸,他是他,您是您,您永遠都是我們的好團長!……”
周衛國搖了搖頭,說:“趙傑,你不必再說!我的父親,早已經死了!現在的周繼先,和我周衛國再沒有半分關係!”
趙傑頓時手足無措,不知該說什麼,他自然明白,“哀莫大於心死”的含義!
這時,門突然被推開,張楚手中拿着兩張抄報紙快步走了進來,臉上掩不住的激動神色,說:“好消息!好消息!”
趙傑立刻問道:“張書記,什麼好消息?”
張楚先將第一張抄報紙遞向趙傑,說:“你們先看看這個!”
趙傑接過抄報紙,只見抄報紙的頂端標着“急”,內容則是:“虎頭山獨立團、淶陽縣委、縣政府:鑑於山東軍區其他試點根據地開展‘搶救運動’過程中暴露出較多問題,特命你處立刻停止開展‘搶救運動’!對所有受審查幹部,均應貫徹黨中央‘一個不殺,大部不抓’的指示!軍區將於近期向你處派出特派員,瞭解你處開展‘搶救運動’之詳細情況,並對‘搶救運動’期間你處對所有受審查幹部做出之結論進行復核。 中國共產黨山東分局、山東軍區 世”
趙傑立刻將抄報紙遞給周衛國,激動地說道:“團長,‘搶救運動’停止了!上級要給您申冤了!”
周衛國接過抄報紙,看完上面的內容後,卻是隨手放下,臉上全無欣喜之意。
趙傑突然想起了什麼,轉向張楚,說:“張書記,好像有點不對勁啊,這份急電的末尾標着‘世’,世日是前天啊!怎麼前天發出的急電今天才收到?”
張楚點頭說:“你說的沒錯,電報的確是前天收到的!但卻直到今天才從張仁杰的文件包裡搜出來!上級前天發來急電中止‘搶救運動’,張仁杰竟敢私自壓下這份急電,繼續開展‘搶救運動’!他這麼做,往輕了說,是延誤傳達組織決定;往重了說,那就是違抗上級命令,欺騙上級,對黨不忠誠!這樣一來,主動權就掌握在我們的手上,我們所做的一切也名正言順!就連我們今天要給上級發的情況說明電報,措辭也容易多了!”
趙傑斷然說道:“上級就算追究責任,也由我趙傑一力承擔!絕不連累旁人!只要能給團長申冤,值了!”
張楚擺了擺手,說:“其實,事情並沒有我們想象的那麼嚴重!再看看這封電報。”
說着,遞上了另一張抄報紙。
趙傑立刻將抄報紙接過,轉遞給周衛國。
周衛國拿過抄報紙,見抄報紙的頂端也標着“急”,內容爲:“張仁杰同志:昨日彙報之情況已悉!經分局研究決定:你處應立即中止對周衛國同志所有審查!有關周衛國同志及其父親之情況,亦務必絕對保密!軍區及江蘇省敵工委特派員將於本月六日至你處說明一切!並糾正你處在‘搶救運動’過程中可能出現的失誤。 中國共產黨山東分局、山東軍區 冬。”(本文電報中出現的“世”和“冬”均爲韻目代日,其中“世”代表三十一日,“冬”代表二日)
周衛國微皺眉頭,說:“冬日?那就是今天才收到的急電了,這又是怎麼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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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着,將抄報紙遞給了趙傑。
張楚說:“沒錯,這是電臺今天一早收到的上級急電。從電文推測,可能是昨天張仁杰向上級彙報了你和你父親的情況,所以上級決定派特派員來處理!”
趙傑看過電文後,突然心中一動,說:“團長,會不會是上級要來調查關於您父親的事情?”
周衛國臉色一變,說:“關於我父親的事?……”
張楚沉吟着說:“我也覺得趙參謀長說的有道理!回頭我們先按昨天商量好的內容以淶陽縣委、縣政府的名義將虎頭山根據地在‘搶救運動’中出現的問題向上級做一個詳細彙報!至於張仁杰的問題,還是等上級派來的特派員到了再說吧?”
周衛國想了想,說:“就照張書記說的辦!”
※※※
8月6日。
經過幾天的調養,在服用了楊大力和魯震明根據各自村裡老人的秘方配製的草藥,又經過陳怡等人的悉心照料,周衛國的病情大爲好轉,現在已經可以下地活動了。雖然周衛國自覺無礙,但在陳怡等人的堅持下,也只好壓下了到處走走的想法。
軍區前天發來的電報充分肯定了虎頭山根據地果斷中止“搶救運動”的做法,並再次確認軍區及江蘇敵工委特派員將於今天抵達虎頭山根據地!所以一大早,周衛國就派林水生帶人到太豐方向的封鎖線預定接應地點負責接應特派員。
中午時分,張楚、陳怡、趙傑、魯震明幾個人正和周衛國一起商量如何消除“搶救運動”對虎頭山根據地造成的惡劣影響,一名特戰隊員突然推門進來,激動地說道:“團長,參謀長,上級的特派員到了!”
周衛國立刻站了起來,說:“快請!”
一個聲音在門外大聲說道:“請倒不必,我們已經到門口了!”
周衛國一愣,這聲音好熟啊!一時卻又想不起來是誰。
正疑惑間,門口已經走進來兩人,當先一人,赫然竟是多年不見的老同學劉遠!
周衛國呆了呆,立刻欣喜若狂,大聲說道:“阿遠!你怎麼來了?”
說着快步上前,迎向劉遠。
劉遠微笑着說:“我怎麼不能來?”
這時,周衛國已走到劉遠面前,立刻伸手緊緊握住了劉遠的雙手。
第二個進門的人不由有些驚訝地對劉遠說道:“劉遠同志,你和虎頭山根據地的這位同志以前認識嗎?”
劉遠微笑道:“這位同志就是虎頭山獨立團團長周衛國!我和他以前可是東吳大學的同學!不過他那時候不叫周衛國,叫周文!”
第二個進門的人立刻恍然道:“難怪!”
劉遠鬆開周衛國的手,微笑着說:“還是讓我來給大家做個正式介紹吧!”
說着,一指第二個進門的人,說:“這位是山東分局派來的曾向東特派員!我叫劉遠,是江蘇省敵工委派來的特派員,和你們周團長以前是東吳大學的同學!”
周衛國忍不住微皺眉頭,由於張仁杰的原因,現在他只要一聽到“特派員”三個字心裡就不自覺地有些不舒服。趙傑等人則是臉現喜色,這次既然有一個特派員是團長的老同學,那麼總應該可以爲團長平反了!這些人裡,唯有陳怡臉色古怪——“劉遠”?“東吳大學”?“同學”?難道眼前這位江蘇敵工委派來的特派員竟然就是當年“東吳雙傑”中的劉遠?……
曾向東似乎看出了周衛國心中的想法,走到周衛國面前大方地伸出手,說道:“周衛國同志,你好!虎頭山根據地的情況組織上已經都弄清楚了,我今天就是代表組織上給你平反來了!”
趙傑立刻高興地對周衛國說道:“太好了團長,我就知道上級會爲您申冤的!”
周衛國伸手和曾向東握了握,說:“謝謝曾特派員!”
說話間,周衛國的心情也好了些,無論如何,能還自己一個清白總是值得高興的。
曾向東表情嚴肅地繼續說道:“張仁杰之前給你定下的所有罪狀,經我們查證,都沒有事實根據,所以,我這次來是正式宣佈,撤銷你的所有罪狀!並代表組織上給你一個明確的、正式的結論:周衛國同志,是一位經受住了各種考驗,對黨和革命無比忠誠的好同志!”
周衛國勉強笑了笑,說:“謝謝組織上對我的信任!”
對於周衛國平淡的反應,曾向東並不在意,還是繼續說道:“周衛國同志,其實我也明白,這些都不是你最關心的,你最關心的,是你父親的問題!現在,我可以明確地告訴你,你的父親,周繼先老先生,他並不是漢奸!”
周衛國一聽,立刻抓住曾向東雙臂,激動地說:“你說什麼?我父親真的不是漢奸?”
曾向東微微一笑,說:“是的!周繼先老先生真的不是漢奸!爲了怕你有顧慮,分局這次還特地通過新四軍軍部請了江蘇省敵工委專門負責與周老先生聯絡的劉遠同志跟我一道前來,這事,就由劉遠同志跟你詳細說說吧!”
周衛國立刻鬆開曾向東,看向劉遠,說:“阿遠,你快告訴我,這究竟是怎麼回事?”
劉遠微笑着說道:“衛國,你別激動,聽我慢慢說!當初蘇州淪陷後,周伯父沒有離開蘇州,落在了鬼子手中!由於他的名望,鬼子不敢隨便對他下毒手。再後來,鬼子請他出任蘇州市維持會會長,他也沒有推辭。外人都以爲周伯父鐵了心當漢奸,卻沒有人知道,他忍辱負重當上這個維持會長,正是爲了支持抗日!周伯父當上蘇州市維持會長後不久,我就受組織上派遣回到蘇州開展工作,很快就和周伯父取得了聯繫。之後,他開始暗中大力支持我們新四軍的抗日,光軍費就先後資助了我們三十萬元!還有大量我們急需的糧食、衣被、藥品和機牀。根據地也因爲周伯父提供的情報而多次在日僞軍掃蕩中避免了損失……這些都是新四軍和我們江蘇省敵工委工作中的絕密,知道的人很少!所以普通人都以爲周伯父是大漢奸!伯父也甘願忍受這罵名,他曾經對我說過,‘個人得失榮辱,比諸國家利益,實在微不足道!’伯父說這幾句話時的語氣雖然很平淡,但我卻完全可以體會到,他爲了忍辱負重所承受的種種不爲人知的痛苦!”
劉遠說到這裡,眼中已滿是淚光,屋裡的其他人也不禁暗暗流淚。
周衛國一言不發,淚水難以抑制地流了出來。
“個人得失榮辱,比諸國家利益,實在微不足道!”
這正是和父親最後一次見面時父親對自己說的話!周衛國突然之間全明白了!原來父親那時就已下定了忍辱負重的決心,所以纔會將一直保留視若生命的和母親之間的往來信箋和回憶母親的札記交給自己!可恨自己非但辜負了父親的囑託,沒有保存好這些東西,更加沒能理解父親說這話的良苦用心!竟然僅憑一張報紙就相信父親真的是漢奸!
曾向東眼中含着淚光,緩緩說道:“周衛國同志,這次讓你受委屈了!我來之前,軍區羅司令員特地託我轉達上級對你的歉意!請你接受!”
說着,曾向東肅立向周衛國敬了個軍禮。
周衛國趕緊還禮,說:“我受的這些委屈算不了什麼,只要我父親……”
說到這裡,周衛國再也說不出話來!得知自己的父親非但不是漢奸,還一直暗中大力支持抗日,周衛國此刻心中的激動之情,實在溢於言表!
曾向東溫言說道:“周衛國同志,組織上還託我問你有什麼要求?請儘管提出來,我們可以儘量滿足!”
周衛國深吸一口氣,說:“我只有一個要求!”
曾向東說:“請說。”
周衛國說:“請讓我繼續帶兵,我要打鬼子!”
曾向東用力一點頭,說:“這個要求我現在就可以代表組織上答覆你:完全同意!我來的時候,上級已經決定,恢復你虎頭山獨立團團長的職務!至於張仁杰,鑑於他將‘搶救運動’範圍無限擴大,並借運動之機打擊報復,還私自扣下分局和軍區聯署的中止‘搶救運動’急電,上級黨委已經做出決定,撤銷他虎頭山獨立團政委的職務,並隔離審查!對他的處分將是最嚴厲的!”
趙傑恨恨地說:“就憑他逼死吳參謀長、三子、鍾祥和團部原來的機要員張祥富,就決不能輕饒了他!”
曾向東點頭說:“這些問題,上級一定會調查清楚的!還有一件事,張仁杰從魯中邊區帶來的那個排戰士,不知你們是如何處置的?”
周衛國說:“他們雖然被張仁杰利用了,但都沒犯什麼大錯,所以我們主要是對他們進行批評教育,沒有爲難他們!”
曾向東鬆了口氣,說:“這就好!這就好!”
他一直擔心的就是虎頭山獨立團官兵因爲張仁杰的所作所爲而遷怒於那些戰士,現在聽周衛國這麼說總算放心了!
這時,周衛國突然想起一事,一拍腦門,對曾向東說道:“曾特派員,真對不起,我這人一激動就失禮了!還沒向兩位特派員介紹我們虎頭山的幾位同志呢!”
說着,指着張楚等人一一介紹道:“這位是我們淶陽縣縣委書記張楚同志,這位是我們淶陽縣縣長陳怡同志,這位是我們獨立團代參謀長趙傑同志,這位是淶陽縣大隊大隊長魯震明同志。他們四人都是我們虎頭山根據地的黨委成員,前段時間在我暫停職務隔離審查的時候,就是他們幾位同志頂着張仁杰的壓力,及時中止了我們根據地機關、學校和羣衆中的‘搶救運動’,從而避免了根據地遭到更大的損失!”
衆人一一握過手寒暄幾句後,曾向東忍不住感嘆道:“虎頭山根據地的領導同志都是年輕有爲啊!難怪虎頭山根據地的抗日形勢比其他根據地都要好!”
張楚等人都不好意思地笑了。
周衛國突然一指陳怡,對劉遠說道:“阿遠,這位陳縣長也是蘇州人,還是我們東吳大學丙子級的校友呢!”
劉遠微笑着說:“沒想到在這裡還能遇上學妹,衛國好福氣啊!”
他從陳怡看向周衛國的目光就看出了陳怡對周衛國的情意,再加上今天和周衛國老同學見面,心中高興,所以後半句就順便開了周衛國和陳怡的一個玩笑。
陳怡臉色立刻紅了,低聲說道:“學長說笑了!”
說完,終究還是忍不住問道:“學長,您就是己巳級文學院的劉遠學長嗎?”
劉遠說:“是啊,衛國也是己巳級的,他那時候雖然是法學院的學生,但和我們文學院一起上課!”
陳怡“哦”了一聲,臉上滿是興奮神色。
周衛國對陳怡淡淡笑道:“這下‘東吳雙傑’都讓你見到了,總該滿意了吧?”
陳怡燦然一笑,說:“‘路遙知馬力,日久見人心’!兩位學長都沒有讓學弟學妹們失望!”
周衛國笑了,他突然想起自己剛當上班長時和陳怡在陽村村口的那次見面,記得那次陳怡也引了“路遙知馬力,日久見人心”這句話,只不過那時她是用這句話來反證“真到了抗戰需要他們挺身而出時卻是不知所蹤”的“東吳雙傑”的懦弱罷了!
劉遠訝道:“衛國,你們說什麼呢?我怎麼聽不懂?”
周衛國笑笑,說:“其實也沒什麼,不過是我們的學弟學妹們將我們兩人封爲‘東吳雙傑’而已!”
劉遠先是一愣,隨即大笑,說:“原來我們兩人在東吳大學還有這等地位!”
衆人都跟着笑了起來。
這時,一名特戰隊員突然跑了進來,說:“團長,不好了!”
周衛國面色一緊,說:“發生什麼事了?”
那隊員說道:“張仁杰跑了!”
衆人都是一驚,周衛國立刻問道:“怎麼回事?”
那隊員說道:“今天中午,俺們都聽說上級派來的特派員已經到了,要給團長平反,大家都很高興。後來,張仁杰說要上茅房,俺就和另一名隊員跟着他,他進茅房後俺們就守在外面,可他進茅房後好半天也沒見出來,俺們覺得不對,撞開茅房門,就發現茅房的窗戶大開着,張仁杰已經不見了!過了一會兒,村口三連的一個哨兵跑來問俺們說,政委是不是有緊急任務?俺們都不明白他這話什麼意思,哨兵就說了,他剛剛和潛伏哨看到政委騎馬急匆匆出村,他們攔住後,政委說他有緊急任務,說完就硬闖了過去,哨兵吃不準,沒敢開槍,就跑來問俺們了!俺覺得事關重大,就趕來向團長彙報!”
周衛國微一皺眉,立刻命令道:“命令騎兵連一排,無論如何要把張仁杰給追回來!”
那隊員應了聲“是!”,立刻轉身傳達命令去了。
衆人互相看了看,心中都有了種不祥的預感。
接下來不斷傳回的消息證實了衆人心中的不祥預感。
“政委已通過裡壟村!”
“政委過了石門口!”
……
最後傳回的消息是:“張仁杰進了鬼子第一道封鎖線上的據點!很快又被鬼子往後護送走了!”
屋裡的人都愣住了,過了好一會兒,趙傑才“呸”了一聲,說:“張仁杰這王八蛋投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