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節
周老太爺回到飯店時,周文早已洗了澡換過了衣服,表面上再也看不出戰場的痕跡。
但周老太爺還是從周文的眼神中看出了異樣。
“你們今天上哪兒去了?”周老太爺突然問道。
周文和劉遠都愣住了,他們沒想到周老太爺會突然問起這個,周老太爺不是暗示過不會過問兩人在上海的事情嗎?
周文囁嚅了半天沒有說話。
周老太爺皺了皺眉,沉聲說:“你們今天是不是去了前線?”
兩人一聽,都吃驚地看着周老太爺。
周老太爺長嘆一聲,說:“看來你們還真是去了!說吧,你們兩個是去了青雲路還是曹家橋?”
周文大着膽子說:“我去了青雲路,劉遠去了曹家橋。”
周老太爺說:“幾時去的?”
周文說:“我到那兒大約是上午九時。”
周老太爺沉吟着說:“上午九時?那時曹家橋的戰事已經結束,但青雲路的戰事好像纔剛剛開始……”
突然倒吸一口冷氣說:“那你豈不是正好碰上日本人的進攻?”
周文對父親消息的靈通早已見怪不怪了,於是點了點頭。
周老太爺看了周文半天,最終長出了一口氣,說:“算了,回來就好。回來就好!從明天開始,直到我們回蘇州,再不許你們出飯店的門一步!”
周老太爺說到做到,第二天他出去的時候,硬是留下了幾個保鏢,寸步不離地盯着周文和劉遠。好在周文和劉遠兩人此時正努力消化着昨天的經歷,所以也就沒想着出去了。
過了幾天,周老太爺在上海的事情也處理完了,便帶着兩人回到了蘇州。
※※※
回到蘇州的第二天,東吳大學也開學了。
當週文和劉遠走進東吳大學校園內時,令他們大吃一驚的事情發生了——他們受到了英雄般的禮遇!
更誇張的是,無數女生甚至手持鮮花夾道歡迎。
兩人直到傻傻地回到自己的教室,還不知道是怎麼回事。
最後,在同學們的七嘴八舌下,再加上兩人自己的推測,才終於大概明白事情的原委。
原來陪他們同去上海的那十幾個同學回來後心中有愧,在被其他同學問起赴上海慰問十九路軍的經過時大大讚揚了周文和劉遠視死如歸上最前線慰問抗日將士的精神。由於他們主動暴短,其他沒去上海的同學想想自己連上海都沒有去,自然也就沒有指責他們貪生怕死的資格了。但這樣一來周文和劉遠的形象就空前高大了。不過令這十幾個同學意想不到的是他們這十幾個人的形象居然也相應地提高了。是啊,這年頭,當英雄豈是那麼容易的?就算自己不是英雄,但他們這些人畢竟曾經和英雄在一起過啊!
所以,在周文和劉遠回蘇州之前,同學們就醞釀了這麼一個盛大的歡迎儀式。
不過這一切都不是周文所想要的,現在他最想做的事情就是見蕭雅了。
無奈,同學們的熱情實在是高,不停的有人聚在兩人周圍詢問真實戰場的情況。周文沒有多說,而是讓劉遠介紹戰場的情況。
青雲路的戰鬥太慘烈,這些天連他自己都沒有完全從回憶中解脫出來,恐怕告訴他們這些過慣了優裕生活的同學他們就更沒有辦法接受了。
劉遠顯然也明白這點,所以只是將戰場情況簡單描述了一番,但就是劉遠所描述的戰場情況也讓同學們驚歎不已。以至於老師進來也沒有人注意到。當然,老師也沒敢壓制學生們“求知”的慾望。現在周文和劉遠兩人可是東吳大學的頭號名人了,他一個小小國政老師哪裡敢造次!好在最後還是有學生注意到了這個可憐的老師,於是新年後的第一堂課才終於開始上了。
直到下午,周文纔在維正樓外見到了下課的蕭雅。
蕭雅看見他時,臉上卻沒有露出周文所希望的那種歡喜的表情。
周文帶着疑惑走上前低聲說:“怎麼上午沒見到你?”
蕭雅冷冷地說:“不是有那麼多美女歡迎你嗎?”
周文登時明白,微微一笑,說:“出其東門,有女如雲。雖則如雲,匪我思存。縞衣綦巾,聊樂我員。”
這是《詩經·國風·鄭風》中《出其東門》一詩中的句子,表達的是一男子對一女子愛情的專一。詩中說:“出了東門,眼前美女如雲。怎奈美女雖多,卻非我心中思念。唯有白衣青巾的那姑娘,纔是我心中所喜歡!”
蕭雅如何不知這意思?“噗哧”一笑,說:“誰知道?!”
周文看着她的臉就像春風化凍一般,早已癡了!
蕭雅見了他這傻樣,忍不住說道:“大英雄,想什麼呢?”
周文知道蕭雅已不再生氣,便看着蕭雅的眼睛,說:“想你這些天有沒有想我!”
蕭雅低頭沉默了一會兒,突然擡起了頭,臉色緋紅,輕聲說:“喓喓草蟲,趯趯阜螽。未見君子,憂心忡忡。亦既見止,亦既覯止,我心則降。”
這卻是《詩經·國風·召南》中《草蟲》一詩中的句子,表達的是一女子對遠行在外的情侶的思念以及見面後的喜悅。
周文大喜,一時說不出話來。
蕭雅似乎漫不經心地說:“我一會兒要去買很多東西,你去不去?”
周文一激靈,趕緊說道:“去!當然去!”
心中卻想:“說‘不去’的纔是傻子!”
※※※
不久,周文和蕭雅就已經並肩走在了離東吳大學不遠的十全街上。
既然號稱“十全”,十全街上當然是各種物事樣樣俱全了。
可兩人從街頭逛到街尾,又從街尾逛回街頭,蕭雅卻只買了一對無錫瓷豬。
最後,周文實在忍不住了,便問道:“小雅,你不是說要買很多東西的嗎?現在逛了這麼久,難道就只買這一對瓷豬?”
蕭雅嗔道:“你這個木頭!你還真要我說出來啊?我不說買東西你會陪我出來嗎?”
周文微笑着說:“你就是不說,我也願意陪着你!”
蕭雅白了他一眼,說:“信你纔怪!”
周文笑着說:“不信纔怪!”
蕭雅也不再跟他糾纏於這句話,而是將瓷豬舉到周文面前,說:“阿文,你看這對瓷豬像不像我們?”
周文仔細看了看,搖了搖頭,說:“一點都不像!”
頓了頓,又正色說:“至少,你沒有那隻母豬漂亮!”
蕭雅佯怒,舉起拳頭,在周文胸口輕輕捶了一拳,說:“好啊!你敢說我不如母豬漂亮!那你找母豬去好了!”
周文笑了,抓住蕭雅的拳頭,說:“其實我就算不說你也該知道的。在我的心中,這世上又有誰能比我的小雅更美呢?”
蕭雅臉色一下緋紅,說:“你呀!就會甜言蜜語,也不知東吳園有多少女子被你騙了!”
周文大聲說:“天地良心!”
正要繼續辨白,蕭雅卻白了他一眼,說:“好了!木頭!我信你就是!你現在老實告訴我,這對瓷豬像不像我們?”
周文又仔細看了看,說道:“像!真是像!”
蕭雅雖然知道這對瓷豬其實一點也不像自己和周文,但聽周文這麼說還是很高興,說道:“那好,我就給這隻豬……”
說着,指着那隻公瓷豬說道:“起名叫阿土!以後我就叫你阿土豬了!”
說完,笑吟吟看着周文。
周文立刻指着那隻母瓷豬說:“那這隻呢?該叫什麼名?”
蕭雅笑着說:“當然就叫小雅了!”
周文裝作不高興,說:“不公平!爲什麼你能有那麼好聽的名字卻要叫我阿土?”
蕭雅說道:“因爲你就是阿土豬啊!而我就是小雅!你不許再說,再說我就要生氣了!”
說完,嘟起了嘴。
周文只好閉上了嘴,但過了一會兒忍不住問道:“既然這對瓷豬有你有我,那你要送哪一隻給我呢?”
蕭雅一臉的驚訝,說:“誰說過要送給你了?”
周文哭笑不得,說:“你都說像我們倆了,總該一人一個吧?”
蕭雅立刻把瓷豬抱緊,說:“不給!你幾時見過相愛的兩人自己要求分離的?我要一輩子留着它們!”
周文愣了愣,沒想到蕭雅居然會這麼想,苦笑了笑,不再說話。過了一會,突然想起一事,正色說:“小雅,我問你一件事,你一定要老實回答我!”
蕭雅睜大眼睛,說:“什麼事?你怎麼突然變得這麼嚴肅?”
周文緩緩說道:“如果有一天,我突然消失了,你會怎麼辦?”
蕭雅立刻用手遮住了周文的口,嗔道:“好好的怎麼說這種話?”
周文把蕭雅的手輕輕拿開,正色說:“小雅,我是認真的!”
蕭雅想了一會,一字一句地說:“我會找你半輩子,再等你半輩子!”
周文心情激盪,一把將蕭雅擁入懷中。
蕭雅也是心情激動,便任他擁着。
過了好一會兒,蕭雅才突然想起這可是在大街上啊!趕緊用力想把周文推開。周文先是一愣,但一眼看見邊上的路人,馬上就明白了,臉不由刷的一下就紅了,立刻和蕭雅分開,再偷眼看蕭雅時,卻見她臉早已通紅!
其實兩人倒是多慮了。蘇州自古盛產絲綢之外,還盛產才子佳人的故事,對於兩人這樣的行爲,蘇州人早已不覺駭人聽聞。看見這一對璧人,衆人更多的是會心一笑。
但周文還是牽起蕭雅的手,兩人逃也似的離開了十全街。
直到回了東吳園,周文才放下蕭雅的手,兩人相視一笑,眼中滿是柔情。
這一天,就在溫柔中度過。
※※※
隨着中國軍隊退守嘉定、太倉,日軍攻佔上海,淞滬抗戰漸趨尾聲。周文和劉遠在極度失望之餘又得到了一個更讓他們沮喪的消息:去年讓他們充滿激情的東北軍將領馬占山於1932年2月23日返回齊齊哈爾,25日就任僞黑龍江省省長。3月9日,他甚至去長春參加了僞滿洲國的成立典禮,當上了僞滿的軍政部長!
劉遠得知這件事後,憤怒地對周文說:“早知如此,當初我們還爲這個漢奸募什麼款?”
周文淡淡地說:“雖然他現在是漢奸,但不管怎樣,那時他畢竟是打日本人的,總比那些躲在後方空喊愛國的人要強!”
周老太爺在得知這個消息後,卻是出奇的冷靜,只是簡單說了一句:“聽其言,觀其行。”
說得當時在旁邊的周文和劉遠兩人都是莫名其妙。
※※※
這一天,突然有同學找到周文說:“阿文,有個國軍軍官找你,在鐘樓前等你呢!”
聽到有個國軍軍官找他,周文的第一反應就是“陳營長”!
周文立刻放下手頭的書,飛奔向鐘樓。
鐘樓前的確有個國軍軍官,但卻不是陳正倫。
周文上前,疑惑地看着這個軍官。
軍官看見周文走近,試探着說:“請問,你就是周文嗎?”
周文點了點頭。
軍官又確認道:“你是不是在一個月前去過淞滬前線?”
周文再次點了點頭。
軍官立刻向周文敬了個禮,從公文包中拿出了一個油紙包,遞給了周文。
周文一眼就認出那是陳正倫包着《滿江紅》詞的油紙包,眼中止不住就流淚了。
陳正倫將這東西看得比性命還重要,如今這首《滿江紅》出現在這裡,不用說陳正倫肯定是爲國捐軀了!
看到周文徵詢的目光,軍官眼中也有了淚光。
周文還抱有一絲希望,說:“陳營長他怎麼了?”
軍官深吸一口氣,說:“陳營長自二月五日始至二月二十日,一直堅守青雲路陣地,作戰英勇,身先士卒,前後與敵肉搏數十次,屢挫敵鋒!但最後在激戰中,不幸中彈,爲國捐軀!陳營長臨去之前對我說,無論如何要把這東西交給蘇州東吳大學的周文!”
周文雙眼早已模糊,淚水順着眼角淌了下來。
軍官欲言又止,說:“陳營長還有一句話託我轉告你。”
周文立刻說:“請說!”
軍官說:“陳營長說的是,‘忍辱負重,以利國家’。”
周文愣了愣,突然明白了。
陳正倫雖然書讀得不多,和周文也只是短暫相處,但卻非常瞭解周文的爲人,怕他生出爲自己報仇的念頭,所以提醒周文臨走時對他說過的話,要他留着有用之身,爲國家建設出力。
周文再也忍不住,淚如泉涌。
軍官也是淚流滿面,說:“陳營長雖然不是我們八十七師的人,但他是一條好漢子!能在他手下當一回兵,我此生無憾!”
說完,向周文敬了一個禮,說:“陳營長常跟我們說起你,說你是人中龍鳳!今日一見,果然沒有讓我失望,希望你也不要讓陳營長失望!我有軍務在身,就此別過!”
周文哽咽着說:“謝謝!”
軍官轉身,大步走了。
※※※
軍官走後好幾天,周文精神都處於恍惚之中,時時在書房中看着陳正倫託那軍官轉交的《滿江紅》發呆。有一天劉遠在周文書房也見到了這首《滿江紅》,想起了周文說過的有關陳正倫的種種,也不禁跟着落淚。
又過了幾天,周文心情漸漸平靜下來。
但一張報紙卻又重新使他激動了起來。
那是一張《蘇報》。
自從去年得知蘇州報紙封鎖“九·一八”事變的消息後,周文就不大看蘇州的報紙了,但這天的《蘇報》卻引起了周文的興趣,因爲這天《蘇報》的頭版刊登了一個“中央陸軍軍官學校關於第九期補充招生之公告”的公告。
公告內容如下:
“一、本校爲養成革命軍幹部軍官,完成國民革命起見,特續招入伍生一百名,施以軍事預備教育。
二、入伍生期限十二個月,期滿後甄別及格者,升入本校爲學兵,修習軍事學術,二年畢業。
三、投考者須於三月二十日以前,持二寸半身相片三張,中學或與中學相當之學校畢業文憑,及黨證或各地區黨部之介紹書,赴本校‘招生辦事處’報名(黨證報名時驗發還,文憑試畢發還)。
四、投考者之資格如下:
A 年齡 十八歲以上,二十五歲以內。
B 學歷 舊制中學畢業及與中學相當程度之學校畢業。
C 身體 營養狀態良好,強健耐勞,無眼疾、痔疾、肺病、花柳病等疾害。
D 思想 中國國民黨黨員,能瞭解國民革命速須完成之必要者;或具有接受本黨主義之可能性,無牴觸本黨主義之思想,有本黨黨員之介紹者。
五 試驗之種類:
A 學歷試驗 按舊制中學修了之程度出題,求筆記之答案。
B 身體試驗 準陸軍體格檢查之規定,分身長、肺量、體重、目力、聽力等項。
C 性格試驗 用口試法,觀察對於三民主義瞭解之程度和性質,志趣、品格、常識、能力等項之推斷及將來有無發展之希望。
六、此次在南京投考者,無論從何地來試,錄取與否,均不發給川資。
七、入隊後,服裝、書籍、食費、零用,概由本校供給。
八、本簡章之外,關於試驗手續、課目調製、成績等,另有細則。”
原來,在剛剛結束的淞滬抗戰中,參戰的作爲德式師整編的示範部隊中央軍校教導總隊損失了四十多人,德國教官大爲光火,從中央軍校裡一口氣就抽調了一百多人補充到教導總隊,這樣一來,中央軍校學員數量就有所減少,所以上頭決定給中央軍校第九期補充招生一百名。
看完這一公告,周文眼前一亮,心中突然下了一個決定!
第二節
到了學校,周文並沒有去課堂,而是直接找到了教務長。
教務長看見這個東吳大學頭號名人走進自己的辦公室,不覺有些奇怪。
周文先向教務長鞠了一躬。
教務長和藹地說:“坐吧,找我有什麼事?怎麼不去上課?”
周文在來時的路上早就想好要說什麼了,所以說道:“教務長,我想提前畢業,懇請校方對我提前進行資格考覈!”
教務長愣住了,他簡直懷疑自己的耳朵有了毛病,下意識地說:“你說什麼?”
周文重複了一遍剛說過的話。
教務長終於明白不是因爲自己年紀大聽力衰退沒聽清周文說的話,而是根本就是周文在無理取鬧!
教務長強壓住心頭怒火,說道:“周文,你好像是法學院的學生吧?法學院的學制是六年,就算是到了七月你離開我們蘇州的東吳大學,那也不是畢業,而是轉到上海的東吳大學法學院。在那裡你還要繼續學習三年,最後畢業了,你才能拿到文學士和法學士的雙學位!”
周文說:“那我能不能放棄法學士學位,只拿文學士學位?”
教務長大怒,說:“你以爲我們東吳大學是酒肆菜場嗎?還可以討價還價?”
周文說:“可是,學校就不能稍爲變通,以適應不同學生的需要嗎?”
教務長說:“需要?你有什麼需要?學校的規定豈能因你個人而更改?如果學校爲你改了規矩,那豈不是人人都學你那樣?大家都提早畢業,這學還辦不辦了?”
周文說:“我不是懇請校方對我考覈嗎?如果考覈沒有通過周文自然也不會要求學校頒以學位了!”
教務長火又上來了,說:“周文,你不要以爲自己人聰明就可以藐視學校的規矩!提前畢業?學校是爲大多數人辦的,不是爲你一個人辦的!”
周文皺眉說:“那也就是說提前考覈是不可能的嘍?”
教務長斬釘截鐵說:“絕無可能!”
周文說:“那好,那就算了吧。”
聽周文這麼一說,教務長終於鬆了口氣,以爲周文被自己這些話教訓得回心轉意了,不免暗中爲自己高超的語言藝術而自我陶醉了一番,語氣也自然軟了下來,語重心長地對周文說:“周文,你是一個品學兼優的好學生,家境又富足,不會有學費短缺之虞。你可不能再胡思亂想了!就一心好好唸書吧!日後爲國效力,還是可以大有作爲的!如此,則不但你自身可以飛黃騰達,更可以光宗耀祖!你現在既然已經知錯,我也就不怪你了,就當你今天沒來找過我。回課堂去,好好學,啊?”
周文知道這位教務長大人誤解了自己的意思,忍不住說道:“教務長,我想你肯定沒有聽明白我的真正意思!我的意思是說,既然學校不願對我進行提前考覈,那麼我決定,現在就退學!”
聽到周文說出這話,教務長眼珠子都要凸出來了!滿臉的不可思議!
退學?!
周文要退學?!
蘇州首富的公子周文居然要從堂堂的東吳大學法學院退學?!
當年以成績第一名考入東吳大學的那個品學兼優的學生居然要退學?!
教務長頓時思維混亂,他又開始懷疑自己的耳朵了。
良久,教務長才小心翼翼地問道:“我沒有聽錯?你剛剛是說,你要退……學?”
周文點了點頭,說:“是!教務長您沒有聽錯。我,要,退,學!”
周文將“我要退學”四個字特意一字一頓說得清晰無比。
教務長簡直要抓狂了!周文的父親不但是蘇州首富,其聲望在蘇州的各界名流中更是無人能望其項背!這樣一個大人物的兒子如果真的從東吳大學退學了那對東吳大學的聲譽將會有多麼大的打擊啊?
這問題教務長只要想想就覺得頭痛,所以簡直是咆哮着對周文說:“退學?你爲什麼要退學?你父親知道麼?校董們知道麼?”
周文淡淡地說:“退學的原因您很清楚。我已是成人,可以自己做出決定!所以您倒用不着拿我父親來壓我。至於校董,我想教務長您一定會給他們一個合理的解釋!”
教務長大聲說:“解釋?什麼解釋?我怎麼解釋?我現在代表學校拒絕你退學的請求!”
周文笑笑,說:“我現在是退學,又不是要提前畢業。退學好像不需要學校的批准,只需要學生本人做出決定就可以了吧?我已經做出決定了,現在告訴您,並不是說我在徵求您的意見,而只是要告訴您這麼一個結果!”
教務長指着他,氣得渾身發抖,說:“你……你這樣做就不考慮後果?”
周文說:“後果我早就考慮好了。不勞教務長費心。”
說完,轉身出了教務長辦公室,頭也不回地走了,留下教務長一個人傻在辦公室裡。
※※※
回到家中,周文跟往常一樣走進了周老太爺的書房。
周老太爺正拿着一枝毛筆在出神,桌上還鋪着一張宣紙,紙上似乎寫有四個大字,但周文看得並不真切。
“父親,我回來了。”周文還是先向周老太爺請了個安。
周老太爺擡頭看了他一眼,略有些驚訝,說:“回來了?今天怎麼回來得這麼早?沒有課嗎?”
周文說:“今天有課,但我有事所以先回來了。”
周老太爺皺了皺眉,卻沒有說什麼。
周文低聲說:“父親,我有個不情之請。”
周老太爺沉聲說:“既然是不情之請,不說也罷。”
周文說:“不,孩兒還是要說!”
周老太爺沉吟片刻,說:“那好吧,說來我聽聽!”
周文從身上拿出了那份《蘇報》,上前雙手遞給了周老太爺,決然地說道:“這上面有南京中央陸軍軍官學校的招生公告,孩兒已決定投考中央陸軍軍官學校!”
周家這一代就周文一根獨苗,若是他真去上了中央軍校,諾大一個周家大宅豈不就只剩周老太爺一個孤老頭子了嗎?就憑這一點,周文就覺得周老太爺肯定不會答應他的請求。周文已經預感到周老太爺對他投筆從戎的強烈反對!
但他預料中的狂風暴雨卻並沒有來臨。
周老太爺只是平靜地看完《蘇報》上中央軍校的招生公告,然後平靜地看着他,說:“你這是決定好了?”
周文大聲說:“孩兒心意已決!”
周老太爺還是極爲平靜地說:“不後悔?”
周文大聲說:“絕不後悔!孩兒今天已經做出決定,並且已向教務長正式提出從東吳大學退學!孩兒還決定,將名字改爲周衛國!以示此生誓死保家衛國!”
周老太爺看着他,先是皺了皺眉,接着臉色變幻不定,過了好一會兒,才長嘆一口氣,說:“好吧,既然你已經做了決定,那退學就退學吧。改名爲周衛國,那也好。明日到帳房多支些錢,沒多久就要開考,明日下午你就坐火車去南京吧。”
周文,不,周衛國瞪大眼睛,嘴巴張開呈“O”形,難以置信地看着父親。
如果說上次“九·一八”事變後周老太爺對待共產黨宣傳小冊子的態度讓周衛國第一次改變了對父親的看法,之後出面解救遊行被捕學生和暗中支持他們去上海慰問十九路軍的行爲加深了周衛國對父親的好感,那麼這一次,周衛國就徹底對父親不瞭解了!以父親在上海最後幾天的表現,他應該不會這麼輕易就答應自己的請求的!
周衛國傻傻地點頭說:“是!”
說完又朝周老太爺望過去,欲言又止。
周老太爺似乎明白他的想法,緩緩拿起桌上的宣紙,再從宣紙下拿起了一張寫有字的普通信箋紙。
周衛國一眼就認出那正是陳正倫視之重逾性命的那首《滿江紅》!
周老太爺緩緩說道:“這幾天我看你一直有點精神恍惚,問過劉遠後,他跟我說了陳營長的事情。這是我在你書房看到的,順手就拿過來了。本想好好跟你談談,現在你先提出也是一樣的。”
周老太爺將《滿江紅》放下,又用雙手將宣紙轉過來,朝周衛國展開。
“精忠報國”!
四個遒勁有力的大字映入眼簾,周衛國心中立刻熱血沸騰!在這一瞬間,他突然明白了父親!
眼淚已經模糊了他的雙眼。
周老太爺緩緩說道:“我兒心思報效國家,也不枉爲父十幾年教導!岳母乃是一介女流,尚且替嶽武穆背上刺下‘精忠報國’四字!難道我周繼先還不如她嗎?現在南京的中央陸軍軍官學校前身就是先總理在廣州黃埔創辦之陸軍軍官學校。想我黃埔軍校出了無數的革命志士,他們爲了革命不惜拋頭顱,灑熱血!終鑄就了我黃埔之魂!我兒此去南京投考中央軍校,當竭盡全力!一旦錄取,望我兒用心學習,繼承發揚黃埔之魂。將來馳騁疆場,精忠報國!驅除外侮,壯我中華雄風!揚我中華威名!方不致爲父死後無顏見列祖列宗於九泉之下!”
周衛國已是淚流滿面,上前幾步,“撲通”一聲跪下,說道:“孩兒不孝,今後恐再不能在父親膝前盡孝!如今東瀛跳樑小醜亂我中華,孩兒雖不才,但如未能驅盡日寇,則誓不還家!”
周老太爺從桌後起身,走到周衛國面前,扶起周衛國,也是老淚縱橫,顫抖着說:“兒啊!自古忠孝難兩全,值此國家危難之際,我兒當盡顯我中華男兒本色,報效祖國,先國後家,爲父定在家中靜候我兒凱旋!”
周衛國深吸一口氣,說;“孩兒謹遵父親教誨!”
周老太爺將那首《滿江紅》重新用油紙包好,還給了周衛國,說:“好好留着吧,你要記住,陳營長的血不能白流!一會回房收拾收拾,明日好出發。”
周衛國接過油紙包,說:“是!”
轉身往外走去。
周老太爺突然想起什麼,說道:“還有一事。”
周衛國停下來說:“父親還有什麼吩咐?”
周老太爺思慮再三,說道:“你這樣一走了之,那位蕭家小姐怎麼辦?”
周衛國一愣,說:“孩兒自有安排!”
周老太爺嘆了一口氣,說:“看得出,她是個好姑娘,你可不要虧待於她!”
周衛國朗聲說:“匈奴未滅,何以家爲?”
周老太爺又嘆了口氣,沒有說話。只是對周衛國揮了揮手。
周衛國躬身退出了周老太爺書房,回自己房裡去了。
※※※
第二天,周衛國找到了劉遠,把自己的決定說了,還說了自己改名的事情。
劉遠聽說周衛國居然要投考中央軍校,而且爲了投考中央軍校居然退學了,先是一呆,但隨後想起周衛國這段時間的經歷,也就理解了。至於改名,劉遠倒不覺得有什麼不好,他的評價是:“周文這名字太文弱,既然決定投筆從戎,改名周衛國倒也貼切,雖然俗了點,但保家衛國是軍人的本份,倒也沒有辱沒你!”
只是說到最後,劉遠還是忍不住問道:“你這樣一走,小雅怎麼辦?”
周衛國黯然道:“我就是因爲這件事才特地來找你的。我既然決定投考中央軍校,此生就決定粉身報國!不知何時就將戰死沙場,怎能拖累於她?這次我投考中央軍校的事情不想讓她知道,希望我走之後她能忘了我!”
劉遠說:“要是她向我問起你呢?”
周衛國說:“那你也萬萬不能說,就當你什麼都不知道!”
劉遠嘆了口氣,說:“也只好這樣了,就怕瞞得過一時,瞞不過一世!到那時她恨的就不止是你了!希望她真如你所說,能漸漸把你忘了!”
周衛國心中卻是隱隱覺得這隻怕是自己的一廂情願,但還是狠狠心將這個想法從腦中抹去。
當天下午,周衛國帶着簡單的行李來到了蘇州火車站。
送行的只有周老太爺、吳媽和劉遠。
吳媽拉着周衛國的手,不停地囑咐各種需要注意的事情。
最後,吳媽忍不住哭了,對周老太爺說:“老爺,文哥兒出生後就沒一個人出過遠門,這次出門能不能派個人跟着?”
周老太爺冷着臉說:“路是他自己選的,好男兒志在四方!男子漢大丈夫不自己出去歷練歷練又如何能夠擔當大任?”
說得吳媽再不敢多話,只是暗中垂淚。
這時,往南京去的火車已經停靠站臺了。
臨上車前,周老太爺給了周衛國一個小包,冷冷地說道:“記住,凡事須謀定而後動!”
就不再說話了。
見周衛國就要上火車,劉遠猶豫再三,正要說話。
周衛國擡手製止了他,說:“如果是有關小雅的就不要說了。”
劉遠只好嘆了口氣,說:“一路順風!”
周衛國笑了,卻有些苦澀,轉身上了火車。
不一會,火車開了。看着拼命搖着手想追火車卻跑不快的吳媽,周衛國眼淚終於忍不住流了下來。
待平靜下來,周衛國打開了周老太爺臨走時給的小包。一看之下,周衛國愣住了。
包裡有三樣東西,第一樣是一封周老太爺以中國國民黨黨員身份寫的介紹周衛國報考中央軍校的信,上面赫然還蓋有國民黨蘇州市黨部的大印以資證明!周衛國直到此時才知道父親竟然是國民黨員!第二樣是用小紙袋裝着的五張自己近期的二寸半身相片。最後一樣是一個蘇州某中學的畢業證書,姓名赫然是——周衛國!
周衛國終於明白臨上車前父親所說“凡事須謀定而後動”的含義了。
他只是想到要去報考中央軍校,又頭腦一熱想到改名,但根本就沒有細想招生公告上註明的所須報考條件,他既不是國民黨員,又無名爲“周衛國”的中學畢業證書,相片也沒有準備好,就算到了南京,又如何能夠報考中央軍校?可週老太爺只是看了那招生公告一遍就記住了關鍵部分。花半天時間搞到一個假的中學畢業證書或洗幾張相片對周老太爺來說實在算不了什麼,至於到國民黨蘇州市黨部蓋個章就更簡單了——只要想想陳敬仁對周老太爺的態度就知道。關鍵是周老太爺連這麼細節的地方都想到了,這就由不得周衛國不心中佩服。由此,周衛國也就能夠理解父親對自己直到現在思維還是不夠細密的不滿意了。
不過周老太爺是國民黨員這件事卻是更加重了周衛國對周老太爺身份的疑惑。
當晚到達南京後,周衛國先找了家普通旅社住了下來,住的是普通的六人間。
雖然是第一次單獨出遠門,但周衛國與同住的幾人很快就聊得火熱。另幾人也對這氣質不凡的年輕人很快有了好感,沒有多久,周衛國就打聽清楚了中央軍校的地址。
聽到這年輕人是特地從蘇州趕來南京投考中央軍校的,其他幾人對周衛國言語中不覺就多了幾分尊敬。
※※※
第二天,周衛國很順利就找到了中央軍校,在“招生辦事處”門口,也毫不意外地看見了一大堆滿臉熱忱來報名的人。
看來“黃埔軍校”在青年學生心目中還是很有吸引力的。
跟在衆人之後,周衛國辦完了所有的報名手續。
幾天以後,就將是招生公告上所說的各種試驗了。
第三節
測試日期終於到了。
第一天上午是中學水平的文化考試,周衛國自然是輕鬆過關。
下午是口試,對於大多數僅爲“中學或與中學相當之學校畢業”的考生來說,這是最難的一關,因爲就憑他們現有的認知水平,當然很難有什麼能入得了苛刻的主考法眼的獨特見解了。但對於讀了近三年大學又是東吳大學風雲人物的周衛國來說,這種口試就是小場面了。周衛國應付起來自然是遊刃有餘。憑藉着在東吳大學學到的各種知識再加上平常辯論時練出的口才,周衛國把所有主考說得先是目瞪口呆,接着大驚失色,最後是大喜過望。以至於口試結束時,敬佩不已的主考們一致給了周衛國所有考生中最高的口試成績——滿分!
第二天安排了體格檢查,周衛國還算比較順利地通過,儘管體檢時有個軍醫官認爲周衛國體質偏弱,但考慮到不能給青年的革命熱情潑冷水,也就沒有多留難。
又過了幾天,在一個上午,中央陸軍軍官學校第九期續招入伍生的錄取名單終於張貼在了中央軍校的大門口。
心情緊張的周衛國在錄取名單上看見自己的名字赫然在目,竟是高居榜首!
周衛國終於如願以償考入了中央軍校!
欣喜若狂的周衛國當即給周老太爺發了電報,告知這一喜訊。下午,周衛國在旅社收到了周老太爺的回電。回電很簡單,只有四個字:“止於至善!”
周衛國先是愣了愣,但想起父親一貫對自己的嚴格要求,心中也就釋然了。
周老太爺當然不會直接表揚他,但既然周老太爺要他“止於至善”,那就表明,周老太爺至少是承認周衛國目前已經做得不錯了,這對周老太爺來說已經算得上是很難得的誇獎了!當然,周老太爺對周衛國還是有不滿意的,要不他就不會要求周衛國還需要努力以“止於至善”了。只是,這個“至善”究竟是好到什麼程度就不是隨便可以界定的了。
※※※
兩天以後,周衛國在旅社中接到了中央軍校的正式錄取通知。旅社中同住的幾人自然是沒口子地道喜,還湊錢買了一些食物在旅社給周衛國搞了一個小小的慶賀儀式。儀式雖然簡陋,但還是讓周衛國高興得不住傻笑。
錄取通知上要求本次錄取的所有入伍生於三月三十日也就是明天赴中央軍校報到。於是周衛國在興奮了一晚上後,第二天一大早就往中央軍校趕。
等周衛國趕到中央軍校校門口時,卻發現校門還沒有開。不過校門口卻早已等着一羣青年,一問之下,原來他們都是這次錄取的入伍生。既然知道以後大家將在一起生活三年,衆人自然是有說有笑,氣氛很是融洽。
又過了許久,校門開了,哨兵將衆人的錄取通知一一驗過後,告訴了他們接待處的位置。
在接待處,每人都憑藉錄取通知領取了兩套軍服和一本《精神教育》冊子。在告知他們上午九時將有教育長訓話後,接待處的老學員將他們分配到了臨時營房中。
周衛國來到自己所在的宿舍,發現十二個鋪位中已有四個鋪位上有人了,看來比他熱情高的人還真不少!其他四人早已迫不及待換上了軍服,見他進來都友好地衝他點點頭。周衛國也微笑着一一打了招呼。
見四人都穿着軍服,周衛國也立刻換上了軍服。
軍服稍有點不合身,但周衛國穿上軍服後,心中卻是無比激動。
雖然投筆從戎有違陳正倫對他的囑託,但周衛國心中卻只有一個想法——唯有參軍殺敵才痛快!
隨着宿舍中人數的逐漸增加,宿舍中的氣氛漸漸熱烈。在一番自我介紹後,雖然各自的背景不相同,但幾乎相同的愛國抱負卻使他們很快就成爲了朋友。
在交談中,周衛國發現同宿舍的其他十一人雖然來自全國各地,但大多是因爲受去年發生的“九·一八”事變和今年的“一·二八”淞滬抗戰的影響才決定投考中央軍校的,而且都是來自普通家庭,所以在心中感嘆愛國青年大有人在的同時也沒敢說出自己的真實家庭背景。不過衆人很快就注意到了他淵博的知識,再加上他的年齡比衆人都要稍大,所以自然就成了衆人推舉的舍長。
過了不久,來了一個戴着袖章的執星官,在新入伍生宿舍挨個傳達了準備赴禮堂聽教育長訓話的命令,並幫助大家整理好了軍容。隨後,執星官就帶着這羣新學員排着還算整齊的隊伍走向了禮堂。
新學員們進入禮堂後驚喜地發現安排給他們的座位居然是前排正中!這羣菜鳥簡直就要幸福死了!
衆人就座後,還是有不少人東摸摸,西看看,對禮堂裡的一切都感到新奇,渾不顧邊上老學員們的冷眼。
周衛國卻是學着老學員的樣子正襟危坐,雙目直視着主席臺。
不一會,有幾人走上了主席臺。
只聽一個洪亮的聲音說道:“全體起立!敬禮!”
全體老學員齊刷刷地起立,敬禮。
在其他新學員還在發愣的時候,唯有周衛國跟着老學員們起立,然後憑着對當初在上海看到的國軍所敬軍禮的回憶而敬禮,顯得有些突出。
新學員們很快反應過來,也陸續跟着起立,敬着各種各樣的“軍禮”。
接着,軍樂聲響起,伴隨着激昂的音樂聲,老學員們開始齊聲唱《黃埔之歌》:“怒潮澎湃,黨旗飛舞,這是革命的黃埔。主義須貫徹,紀律莫放鬆,預備作奮鬥的急先鋒。打條血路,引導被壓迫民衆。攜着手,向前行,路不遠,莫要驚。親愛精誠,繼續永守。發揚吾校精神!發揚吾校精神!”
這回包括周衛國在內的所有新學員都傻了,他們可沒學過《黃埔之歌》,哪裡唱得出來?衆人站在前排的最中間,卻張口結舌,目瞪口呆,只覺一生之中從未如此尷尬過!儘管《黃埔之歌》比較簡短,不到一分鐘就結束了,但衆人只覺這不到一分鐘的時間比一輩子還要長。
待衆人唱完《黃埔之歌》後,又聽那個洪亮的聲音說道:“坐下!”
新學員們趕緊跟着老學員坐下,這回倒是齊整多了。
又是那個洪亮的聲音說道:“請教育長訓示!”
老學員們立刻開始整齊地鼓掌,又整齊地停下。
新學員們的掌聲則顯得有些雜亂無章。
待掌聲停止,主席臺上站起了一個不算魁梧的人。
這人掃視了一眼臺下的所有學生,開始說話:“今天是一個特殊的日子,因爲就在今天,我們中央陸軍軍官學校又多了一批新鮮血液!那就是我們軍校第九期續招的一百名入伍生!新入學的學員們可能還不知道我的名字,我叫張治中,是中央軍校的教育長。”
他說到這裡,新學員們已經發出一聲驚歎,周衛國也瞪大了眼。
張治中將軍主動請纓帶領第五軍支援淞滬抗戰的事蹟這些人早已是耳熟能詳了!沒想到今天居然能親眼見到這位傳奇般的人物!
張治中繼續說道:“首先我要感謝這一百名新學員,感謝你們做出投身革命的決定,也感謝你們對中央軍校的信任!”
接着,張治中面色一沉,說:“同時,我要批評老學員,新學員們還沒有學軍容軍紀,還不會唱《黃埔之歌》,爲什麼安排他們坐在最顯眼的地方?是不是有人心懷不滿,要出他們的醜?”
張治中這話一說出口,臺下頓時鴉雀無聲。新學員們則滿懷期待地看着這個爲他們出氣的教育長,有人還偷偷往邊上的老學員們看去,希望能夠看到他們臉上的慚愧表情。可讓他們鬱悶的是,老學員們卻是個個坐得筆直,人人臉上不帶一絲表情。
張治中繼續說:“你們看看我身後的校訓。”
說着轉身指着身後牆上的四個大字大聲念道:“親愛精誠!”
唸完又轉身對着臺下大聲說道:“你們忘記了校訓嗎?”
臺下的老學員齊聲回答:“沒有!”
張治中又大聲說道:“好。那麼,你們忘記了黃埔精神嗎?”
老學員又是齊聲回答:“沒有!”
張治中說:“如果你們還記得黃埔精神,就大聲告訴我!”
臺下的老學員齊聲回答道:“團結!犧牲!奮鬥!”
張治中說:“很好!你們還記得!可是,你們真的做到了嗎?誰來告訴我,什麼是團結?”
這回,老學員們沒有一個吭聲。
張治中繼續說:“我知道,這次在上海,我們中央軍校教導總隊損失了四十多人,你們心裡都很難過,難道我心裡就不難過嗎?他們都是頂天立地的男子漢!大丈夫!他們的犧牲不是白費的!他們盡了自己作爲軍人的本份!也讓世人看到了我中華男兒的血性!他們都是你們的同志,是你們的兄弟,沒有人能替代他們,也沒有人想用別人來替代他們!但是,我們中央軍校需要新鮮血液,需要更多的有爲青年來爲革命犧牲,流血!來爲人民謀幸福!實現先總理的遺願!”
張治中環視一眼臺下的老學員,說道:“希望你們以革命先烈爲榜樣!也給這些新來的學弟們以表率。”
這番話說下來,老學員中有不少低下了頭。
張治中繼續說道:“現在我建議,全體老學員以掌聲歡迎新學員!”
臺下的老學員開始還是零零散散地鼓掌,漸漸地終於變成了整齊地鼓掌。
新學員們知道老學員終於接受他們了,心中激動,也跟着鼓掌,最後掌聲匯合在了一起,經久不息。
張治中滿意地點了點頭。
待掌聲止息,張治中看着坐在前排中間的新學員說道:“我也有話要對你們這些新學員說。這次中央軍校的續招,投考者共有兩千多人!你們這一百人能夠坐在這裡本身就說明了你們的優秀,但是,我希望你們更加優秀!作爲一個軍人,只有在保家衛國的戰場上才能證明自己的優秀!作爲一個軍校生,也只有在最底層的部隊中才能學會如何當一名真正的軍人!所以,你們將不作爲一個整體進行新兵訓練,而是在一週的入伍生教育後,分散下派到各個部隊中,當一年普通的士兵!在這一年中,你們要學會如何做一名真正的軍人!一年以後,如果你們能夠通過所有考覈重新回到這裡,那麼,你們纔算真正成爲了中央軍校的一員,才能對別人說你們是黃埔人!大聲告訴我,你們有沒有信心在一年以後回到這裡?”
新學員們都大聲回答:“有!”
張治中說道:“很好!希望你們說到做到!不要像某些人一樣居然給我寫信要我照顧他新入學的寶貝兒子!”
臺下一片譁然,老學員都知道張治中素來鐵面無私,有人這麼做豈不是正好撞在他的槍口上?
張治中激動地說:“我要對你們說的是,在我們中央軍校,從來就沒有什麼公子少爺,有的只是革命的學員!從你們跨入中央軍校的大門起,你們代表的就是黃埔!早在黃埔建校時,先總理就已經明確告誡黃埔學員‘從今天起立一個志願,一生一世都不存升官發財的心理’,要‘學先烈的行爲,像他們一樣,捨身成仁’,而不‘貪生畏死’。你們要永遠記住我們中央軍校大門口貼的那幅對聯‘升官發財行往他處,貪生畏死勿入斯門’!我的話完了。”
看着主席臺上因爲激動而面色潮紅的張治中,周衛國心中熱血沸騰。
這纔是他夢想中的黃埔軍校!
新老學員們拼命鼓掌,新學員們還在互相低聲打聽是哪個不長眼的傢伙居然要託父親向教育長說情!雖然誰都不知道那人究竟是誰,但無論問還是答的人卻都是一臉鄙視的神情。
※※※
之後幾天,新學員們沒有進行軍事訓練,而是在兩天軍容軍紀學習之後開始由政治教員集中講授《精神教育》。
這一天,突然有個傳令兵找到了新學員隊學習的教室。
見到傳令兵,政治教員暫停了授課。
傳令兵掃視了一眼教室後問道:“誰是周衛國?”
周衛國站了起來,說:“我就是!”
傳令兵說:“請跟我來。教育長想見你。”
周衛國頓覺愕然,他纔剛進中央軍校,沒道理張治中會認識他一個小小的新學員啊?
雖然心中覺得奇怪,但周衛國心中坦蕩,還是在徵得政治教員的同意後跟着傳令兵大步走出了教室。
來到教育長辦公室門前,傳令兵輕輕推開了門,示意周衛國進去。
周衛國雙腳一併,大聲說道:“報告教育長!中央陸軍軍官學校第九期續招入伍生周衛國向您報到!”
門裡傳來了張治中威嚴的聲音:“進來吧!”
周衛國這才大步走了進去,只見張治中端坐在辦公桌後,正注視着自己。
周衛國走到離張治中約兩米遠停了下來,敬了一個標準的軍禮,然後默然肅立。
張治中起身,在周衛國身邊來回走了幾圈,周衛國雖然有些奇怪,但卻紋絲不動。
張治中突然感嘆道:“果然是虎父無犬子!好!好!好!”
周衛國大吃一驚,不禁回頭看着張治中,眼中滿是不解之色。
張治中見了周衛國的表情,笑了,說:“坐吧。”
周衛國挺胸回答道:“學員不敢!”
張治中又笑笑,沒有勉強,走回辦公桌後坐下。過了一會兒,才說道:“你們入學時我說過的話你現在明白了?”
周衛國不由滿頭霧水,老實回答道:“報告教育長,學員不明白。”
張治中欣賞地看着眼前這個年輕人,微笑着說:“我錯怪周老先生了!”
周衛國心中再次充滿了疑惑。從張治中的話裡可以聽出他應該是認識自己父親的,但他實在想像不出作爲一個生意人,他父親怎麼會和中央陸軍軍官學校的教育長認識?眼前的張治中怎麼也不像是個會和蘇州絲綢商有交情的人啊?這時,一直以來周衛國對於父親的種種疑惑一下子都涌上了心頭:陳敬仁對父親的態度,父親獲知國民政府處置蘇州抗日遊行學生的絕密指示,父親對各種敏感信息的瞭解……
但周衛國想破腦袋也想不出他父親怎麼會和軍方有交情。
張治中似乎並沒有想要解答他的這些疑問,繼續說道:“在你被中央軍校錄取之後報到的那天,周老先生託人給我帶來了一封便箋,希望我能夠在你入學後好好摔打你。當時,我以爲周老先生是想暗示我徇私照顧你,所以心中極爲不快。若是其他事情,周老先生但有所託,我莫不遵從,唯有這爲國選材,治中卻不敢稍有私心。因此已下定決心一口回絕,所以纔有了你們報到那天我最後說的一番話。但之後我看了你的入學考試試卷,又問了口試考官對你的印象,再經過這幾天的觀察,我終於相信了你是真想進我們中央軍校,更是憑自己的真本事進來的!可我不明白的是,作爲東吳大學的高才生,你完全可以在上海讀完法學院,今後無論是做律師還是當法官甚至是外交官都大有前途,爲什麼你要投考中央軍校?要知道,俗語有言‘好鐵不打釘,好男不當兵’,這也是我懷疑周老先生動機的原因。不過,周老先生也該知道,你來讀我們中央軍校並不能給你帶來什麼升官發財的機會,而且,就你的家世,似乎也用不着追逐升官發財。”
第四節
周衛國思索片刻,便將在淞滬抗戰時自己在青雲路的一番經歷以及陳正倫臨死時託一軍官給自己帶來那首《滿江紅》的事情對張治中說了。
張治中聽完,也不禁感慨道:“原來如此!那陳正倫真是一條好漢子!難得你年紀輕輕,也有這等愛國胸懷!”
周衛國低頭黯然道:“可我比起犧牲的陳營長還是差了許多。”
接着擡起頭說:“我有一個疑問,不知教育長能不能替我解答?”
張治中說:“請說!”
周衛國說:“我父親究竟是個什麼樣的人?”
張治中愣了愣,說:“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周衛國說:“我父親只是蘇州的一個商人,您是中央軍校的教育長,怎麼會認識我父親的?”
張治中奇道:“難道周老先生從未對你說起過他以前的事情?”
周衛國搖搖頭說:“父親從未跟我說起他的過去!”
張治中長嘆一聲,說:“周老先生的確是我們後輩的楷模!”
他這樣一說,周衛國更是對父親的過去感到好奇。
張治中繼續說道:“周老先生是最早的興中會員!”
周衛國“啊”的一聲,張大了嘴巴說不出話,疑惑地看着張治中。
父親居然是革命黨!
張治中點了點頭,說:“你不用懷疑,周老先生的確是最早的一批革命黨!那時,他還只有二十出頭,還沒有繼承家族的產業,正在美國耶魯大學留學……”
周衛國又是“啊”的一聲,父親居然還在美國耶魯大學留過學?這時他突然記起,父親從小就讓自己接受了西式教育,而且早年父親給自己請的外籍教師不就是個美國人嗎?只是當時並沒有注意到父親和外籍教師是怎麼交流的,而且看外籍教師對父親很尊敬還以爲是錢的緣故。現在這一切都很好理解了。這樣看來,那外籍教師提出讓他去美國耶魯大學留學也肯定不是空穴來風了。
張治中繼續說道:“有一年,周老先生在檀香山偶然遇見了先總理,兩人交談之後,周老先生深爲先總理的遠大抱負所感動,從那以後就常常和先總理來往。受先總理影響,周老先生在1894年興中會剛成立的時候就成爲了興中會的秘密會員。之後不久,周老先生就回國了,但和先總理仍然保持秘密聯繫。回國幾年以後,周老先生繼承了家族產業。此後一直暗中資助先總理的革命事業,過了幾年,中國同盟會成立了,周老先生又成爲了中國同盟會的秘密會員,還認識了同爲革命黨的你母親。”
周衛國更是吃驚:“我母親也是革命黨?”
張治中點了點頭說:“是的。你母親雖也是杭州大戶人家的小姐,但卻極有思想和主見,甘願投身革命,併爲此與家族決裂!周老先生和她因爲志趣相投,所以走得比較近,兩人互相愛慕,並最終成爲了愛侶。”
周衛國心中感動莫名,對父母由相識、相知到相愛的過程悠然神往。不由想自己和蕭雅似乎跟父母也有着相似的經歷,但一想到這裡,周衛國心中就是一痛——自己此生只怕再也見不到蕭雅了!
張治中卻沒有注意到周衛國的這個變化,仍然繼續說:“不過你父母的婚禮卻是在他們相愛很多年後才舉行的。”
周衛國奇道:“爲什麼?”
張治中感嘆道:“你父母相愛時,先總理領導的民主革命正進入關鍵階段。先總理在全國各地相繼籌備起義,正需要大量的軍餉物資。周老先生作爲秘密會員,爲了資助先總理不斷擴大家族生意,爲此,周老先生和你母親總是聚少離多。而且周老先生曾經發過誓,若不推翻帝制,終身不言娶!你母親當時也發了相同的誓言!兩人就此約定待推翻帝制後,再行婚禮。”
周衛國在心中嘆了口氣。
父親和母親還是幸福的,因爲他們等到了他們所爲之奮鬥的目標的實現。而自己呢?
張治中繼續道:“一九一二年一月一日,中華民國終於成立!二月十二日,滿清宣統皇帝宣佈退位,帝制終於被推翻!在宣統皇帝退位的這一天,周老先生和你母親正式成婚,同時對外公開了自己的身份。當時的婚禮,先總理因爲事務繁忙而沒有親自參加,但手書‘佳偶天成’四字作爲賀禮。而我們這些後學末進卻大多參加了婚禮。比如現在的蘇州市長,市黨部書記陳敬仁當時就在。”
周衛國突然心中一動,說:“他也在場?”
張治中笑了:“陳敬仁走上革命道路就是由周老先生引導的,說起來還是周老先生的學生,他當然應該參加婚禮!”
周衛國心中恍然,這就可以解釋陳敬仁對自己父親的尊敬了。
張治中說:“當時的婚禮,真可說是盛況空前!江南各界名流、軍政首腦前來道賀者絡繹不絕,周老先生當天也是大醉!婚後,你父母感情日深,後來你母親就懷上了你。”
張治中嘆了口氣,說:“只是可惜,天妒良緣!成婚僅一年多你母親就在生你的時候因爲難產而不幸去世!”
周衛國心中黯然。他曾偶然聽吳媽感嘆過他母親的優秀,母親生他時因爲難產而過世也是吳媽無意中說出口的,但由於周老太爺從不許人提起已故的夫人,所以除此之外他對自己的母親竟是一無所知!今日若不是眼前這位教育長一番話,他也不會知道自己母親的事蹟了!
張治中接着說:“從你母親去世以後,周老先生就一直鬱鬱寡歡!再加上當時袁世凱竊國,之後又有軍閥混戰,周老先生便再不參與政治,專心經商了,沒想到因此卻將家族生意發展到遍及全國,遠至東南亞!不過先總理髮起的討袁、護法戰爭和先後幾次討伐軍閥直至籌建黃埔軍校均得到周老先生的大力支持!周老先生這等胸懷,也是我們這些後輩所無法企及的!”
周衛國突然想起一事,說:“教育長,衛國有一事不知當問不當問?”
張治中笑笑說:“你問吧,若從周老先生算起來,我和你還算是平輩呢!”
周衛國立刻肅立,說:“學員不敢!”
張治中揮揮手,說:“不要拘束,我們今天只是敘舊,沒有教育長和學員之分。”
周衛國說:“是。那衛國就冒昧了。”
張治中說:“問吧,你想知道什麼?”
周衛國說:“去年的十二月十七日,蘇州發生了由東吳大學學生髮起的抗日大遊行,被捕學生有四十幾人,不知這事教育長可知道?”
張治中笑了,說:“我早猜到你要問這個了!我不妨告訴你,中央黨部要將蘇州被捕學生移交‘中央組織部調查科’這件事就是我秘密通知周老先生的!”
周衛國點點頭,說:“原來是這樣!我一直不明白我父親作爲一個商人如何能知道這樣機密的事情!不過,我還是不明白教育長爲什麼想到要把這消息告訴我父親?您就不怕因爲泄密而受到懲處嗎?”
張治中說:“‘中央組織部調查科’是個什麼地方我還是清楚的,當得知中央黨部要將蘇州被捕學生移交給他們後,我就知道有人要對這些學生下毒手了,有心想要救這些學生。至於泄密的懲處嘛,我倒沒想這麼多了。只是我和蘇州方面沒有任何聯繫,再說我是軍人,也不宜插手黨務,所以我就想到了周老先生。蘇州黨部書記陳敬仁是周老先生的學生,這個面子他不會不給,何況周老先生雖然隱退,但方方面面各級政要賣他面子的人着實不少,由他出面,自是再合適不過!後來周老先生也託人轉告我說學生均已獲釋。看來這陳敬仁還是有幾分良心的。”
周衛國對張治中鞠了一躬。
張治中一愣,說:“你這是爲何?”
周衛國說:“去年十二月十七日蘇州的抗日大遊行我也在場,當時也在被捕之列,今日既然得知事情真相,衛國謹代表被捕學生謝教育長救命之恩!”
張治中奇道:“陳敬仁竟然連你也敢抓?他就不怕周老先生找他算帳?”
周衛國說:“他當時倒不知道我是誰的兒子,不過當我父親上門找他的時候,他立刻就決定把我釋放,還不斷向我父親賠禮。”
張治中皺了皺眉。
周衛國知道他雖然不滿當局抓遊行學生,但是對陳敬仁這種公私不分的態度卻也很不以爲然。
周衛國接着說:“不過我父親並沒有接受。”
張治中並不覺得奇怪,說:“是嗎?”
周衛國說:“父親要求他要麼放了所有被捕學生,要麼連我都不用放了。”
周衛國雖然說得輕描淡寫,但心中卻是明白,當時如果陳敬仁真不釋放他們,他們的命運究竟會怎樣就絕不是現在能輕鬆想像的了!
張治中點點頭,豎起大拇指說:“這纔像周老先生!公私分明!光明磊落!”
又看向周衛國說:“想來你當時的表現肯定是不錯的了?”
周衛國傲然說:“總算沒有給父親丟臉!”
張治中點點頭說:“看來我沒有看錯你!不過我還有最後一個疑問,我知道周老先生的兒子應該是名叫周文的吧?你怎麼改名了?”
周衛國昂首說:“保家衛國爲男兒本份!我改名衛國即爲此意!”
張治中讚道:“說得好!似你這等年紀又生於富貴之家尚能有如此愛國情懷,那才難得!”
周衛國斷然說:“教育長錯了!”
張治中略爲錯愕,說:“哦?我哪裡錯了?”
周衛國說:“人之出身,並非自己可以選擇,衛國雖然出身富貴,但淞滬戰場上犧牲的那些大好男兒,他們難道就不是爹媽生的嗎?難道他們就該爲這個國家去死而我們就可以躲在後面偷生?出身富貴不是我的錯,爲什麼我就不能愛國?”
張治中歉然道:“治中錯了!愛國怎能有門第之分?我這裡給你賠不是了!”
說完站起,對周衛國敬了一個軍禮。
周衛國不由對張治中肅然起敬。大話誰不會說?但張治中作爲堂堂中央軍校教育長,還能如此襟懷坦蕩實屬難能可貴!
周衛國趕緊立正,還禮。
張治中立刻擺擺手,說:“好了,好了,不要拘禮了。今天我們就聊到這裡。耽誤你這麼多時間,也算是我以權謀私了一回吧!你放心,周老先生的吩咐我一定照辦,一定好好摔打摔打你!”
周衛國朗聲說:“謝教育長!”
敬了一個軍禮後,轉身大步出了張治中的辦公室。
※※※
幾天以後,中央軍校第九期續招入伍生就被陸續分配到了各個部隊。
張治中果然沒有食言,爲了實現他“好好摔打摔打”周衛國的承諾,周衛國被單獨送到了國軍精銳第88師的一個兵營。
這個兵營駐紮有一個連的教導隊,平常他們就是負責訓練其他部隊的新兵的,只不過此時並不是徵兵季節,所以整個兵營就迎來了他們今年施訓的第一個新兵!
周衛國走進兵營後,見到他的老兵都非常熱情地和他打招呼,更誇張的是,甚至有老兵主動給他拿行李並帶他到營房!看見這些老兵過度熱烈的眼神和臉上的古怪神情,周衛國簡直就要懷疑張治中早把要摔打他的承諾拋到一邊而利用職權把他分配到一個將會給予他特殊照顧的部隊了!
周衛國有理由懷疑張治中,因爲在他放下行李正式向教導連連長王貴州報到後,滿臉喜色的王貴州一不小心就透露了一個秘密。
“太好了!你是我們教導連今年來的第一個新兵!”
周衛國當時就傻了!
王貴州這話的意思不會是說這次就由他們這一個連訓他一個人吧?那這“照顧”也未免太特殊了點!
但是王貴州接下來的話讓他徹底明白了什麼叫做幸福!
因爲王貴州說的是:“小子,你有福了!明天開始,我們這一個教導連就開始訓你一個了!怎麼樣?感動吧?”
周衛國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麼回到營房,躺到自己鋪位的。
躺下後周衛國心中只是反覆轉着一個念頭:“一個連訓我一個?!好好摔打也用不着這麼誇張吧?”
※※※
第二天,周衛國正式開始了他在軍營中的幸福生活。
早晨六點不到,緊急集合的哨聲就響了。
由於是新兵,周衛國沒有授槍,所以周衛國只需要把揹包打好背上跑出去集合就可以了,但問題的關鍵是中央軍校給這批入伍生的先期教育只是簡單的軍容軍紀,並沒有教怎樣打揹包!
所以當週衛國抱着胡亂捲起的揹包出現在隊列前時,毫不意外地發現整個教導連早已全副武裝列隊在歡迎他了!看着齊整的隊伍好像並沒有留下自己站的位置,周衛國又開始發傻了。
王貴州笑吟吟地看着他。
只不過周衛國怎麼看怎麼覺得這笑裡不懷好意!
王貴州微笑着說:“列兵周衛國。”
周衛國立刻立正、挺胸、敬禮並大聲回答道:“有!”
只不過這樣一來手中拿着的揹包立刻散開,這禮也就敬得有點不倫不類了。
王貴州還是微笑着說:“告訴大家,你爲什麼遲到?”
周衛國張口結舌,卻說不出話來。總不能說是因爲你們故意要整我所以還沒教會我怎麼打揹包就讓我緊急集合吧?
王貴州說:“我們的規矩,很簡單,每次緊急集合的最後一名,繞操場跑二十圈!”
沒話可說,周衛國只好開始繞着操場跑圈了。
不過這操場估計是爲部隊受閱準備的,真是大啊!一圈足有一千米!
王貴州轉身對着老兵大聲命令道:“全體都有,解散!回去睡覺!”
老兵們散是散了,卻沒人往營房跑,大家都在看着周衛國跑圈呢!已經有很久沒看到新兵了,大家早就等着看熱鬧呢!有個老兵甚至提議賭周衛國能跑幾圈。一衆老兵紛紛應賭,最後的焦點集中在周衛國將在十圈以內還是超過十圈倒下。老兵們就此分成了兩派,不過明顯賭十圈以內的人佔了上風,因爲大家早就知道要從中央軍校來這麼個新入伍生,再見到周衛國本人後一看他的體格就知道他明顯屬於文弱書生型,擺明就不可能跑過十圈的。
所以當週衛國咬牙跑到第十一圈才倒下時,大多數老兵都發出了一聲驚歎,當然隨後就是一聲咒罵。半個月的煙沒了!
不過這羣老兵當然不會讓周衛國真的在第一天的訓練還沒正式開始便就此倒下,老兵們發揮了集體智慧,用盡了各種土法、密法,總之是讓周衛國在一週後又上了訓練場。
當然,老兵們也不是一味耍他,該教的東西還是一樣不拉,所以很快,讓老兵們鬱悶的事情發生了——之後的緊急集合,周衛國再也沒有遲到!不過讓周衛國鬱悶的是,隨後教導連的規矩也改了,最後一名不再需要跑圈了!
就這樣,老兵們開始驚訝地發現,每教周衛國一樣東西,他總是能很快領悟,而且用不了多久肯定超過教他的人!漸漸的,老兵們看周衛國的眼神開始有了欣賞,當然,也有一些不服氣。
第五節
這一天,周衛國開始接受拼刺訓練。在教授了一些拼刺要領後,王貴州突然拿起木槍對周衛國說:“周衛國,我們來對練!”
邊上的人都愣住了,王貴州可是全連拼刺第一高手啊!這個新兵纔剛開始學拼刺,似乎用不着對他這麼殘忍吧?
衆人正在想着,周衛國卻大聲回答道:“是!”
說完拿着一支木槍就出列了。
衆人一看有熱鬧可瞧,立刻圍了過來。
周衛國拿着木槍站到王貴州面前,按王貴州剛剛教的要領擺好了預備用槍姿勢。
王貴州趁周衛國立足未穩,突然上前,一個突刺,大叫一聲:“殺!”
就把周衛國刺倒在地。衆老兵異口同聲發出“唉”的一聲。
在衆人的失望聲中,周衛國搖搖晃晃站了起來,手持木槍,再次擺好了姿勢。
雖然穿了護具,但王貴州這一刺勢大力沉,周衛國胸口還是隱隱發痛。
王貴州又是一個突刺,這回周衛國已有準備,揮槍格開,但沒想到王貴州這是個騙左刺右,所以周衛國又被刺倒在地。
衆人還沒來得及再次發出聲音,周衛國就又站起來了。
王貴州還是一個突刺,周衛國還是揮槍格開,但已留有後勁。王貴州點了點頭,說道:“好!”手中木槍卻不停留,順勢一絞將周衛國手中木槍擊落,隨後從容地以一個突刺將周衛國刺倒。
就這樣,周衛國不斷被王貴州刺倒又不斷站起來,再被刺倒,再站起。
最後,當週衛國又站起來時,王貴州終於下不了手了。
他還從沒見過這麼有韌性的新兵!
王貴州只好把木槍交給邊上一個老兵,揮了揮手,命令解散。
※※※
從那天起,兵營裡就出現了一個訓練瘋子——周衛國!
每天當所有訓練都結束後,大家還能看到周衛國一個人全副武裝腿上綁着沙袋沿着操場跑圈,開始幾天跑的是十圈,之後是十二圈……最後一直到二十圈!跑圈之後又是各種戰術動作操練。每天當天還沒亮時,周衛國已經起牀練刺殺了,“殺”聲吵得老兵心煩意亂,直罵這個新丁精力過剩!王貴州聽了只是笑笑,卻沒有阻止周衛國自己的加練,只是命令伙房暗中加強周衛國的營養。
就這樣,一眨眼一個多月過去了。
※※※
這一天,又是拼刺訓練。
看戰士們對練了一會,王貴州一時手癢,拿起木槍遠遠指着周衛國大聲說:“周衛國,我們來對練!”
老兵們剛開始看到王貴州要出場,不約而同都停止了對練,待聽清王貴州說的話後一衆老兵幾乎同時發出一陣失望的聲音。他們可還記得一個多月前王貴州是怎樣把周衛國打得滿地找牙的!現在王貴州又找上了周衛國那也太沒挑戰性了吧?
誰知周衛國卻大聲回答道:“是!”
竟然像是很期待的樣子,拿着木槍大步走到王貴州面前。
衆人一看覺得有熱鬧可瞧,哪裡用得着提醒?早就自覺圍過來了。
待周衛國站到王貴州面前時,王貴州才突然發現,今天的周衛國有點異樣,但究竟有什麼異樣卻又說不出來,只覺得周衛國身上有一股特殊的氣勢。
王貴州搖搖頭,將這個可笑的想法從腦中揮走。將手中的木槍握得又緊了一些。但看着面前的周衛國,不知怎麼竟有一些緊張。
周衛國卻是神色自若,雙腳分開,與肩同寬,將木槍立在身邊的地上。
此時的周衛國,正回想着淞滬戰場上陳正倫與日軍拼刺刀時面對最後兩名日軍時的情景,瞬間,周衛國只覺自己彷彿正置身於青雲路戰場,而眼前的王貴州也變成了日軍士兵,不由全身熱血沸騰,表面雖然臉色平靜,但雙眼直視着王貴州的眼睛時,心中殺意卻是漸漸濃烈。
王貴州突然覺得被周衛國這樣看着極其不舒服,往常拼刺時那種好整以暇的心態不再能保持,心中大吃一驚,知道從氣勢上已經輸給了周衛國。王貴州雖然不知道這是怎麼回事,但卻知道自己必須先出槍,所以果斷地大叫一聲:“殺!”上前對周衛國就是一個突刺。
周衛國眼看王貴州槍尖要戳到自己胸前了,才瀟灑地一個左弓步,重心左移,輕易就避開了王貴州這一刺,順勢掄起了槍托,用的正是陳正倫在淞滬戰場上對付日軍的那一招。
王貴州眼見自己刺空,便知要遭,但周衛國是待他招式用老才反擊的,王貴州雖然心中明白,卻終究還是來不及避開周衛國這一槍托。
周衛國的槍托在砸到王貴州下巴之前的一瞬間停住了。
周衛國就這樣看着王貴州,王貴州嘴角抽動,臉色鐵青,一言不發。
他不敢相信自己竟然只一個回合就敗給了周衛國!
一衆老兵也驚呆了。堂堂教導連連長,全連拼刺第一高手竟然敗給了一個新兵!更不可思議的是這個新兵僅僅在一個多月前還是連長的手下敗將!
但無論王貴州信還是不信,他都不得不承認周衛國是手下留情,否則就算是木槍,這一槍托砸在自己的下巴上肯定也不好受。
王貴州長嘆一聲,臉如死灰,一把拋開手中木槍,大聲說:“我輸了!”
其實若不是他對周衛國心存輕視,就算周衛國瘋狂苦練月餘又是悟性絕頂,倒也未必就能這麼快打敗他!
見王貴州如此光明磊落,周衛國心中不由暗暗佩服!
以他現在新兵的身份,王貴州就算不承認輸他也是沒辦法的,而現在王貴州卻在衆人面前承認自己輸了,這簡直比讓他真的死在戰場上還要難上萬分!
王貴州雖然認輸,但還是有人認爲周衛國這次贏得有點投機取巧,所以立刻就有一個老兵跳了出來向周衛國挑戰。
但很快,這個老兵也是僅僅幾個回合就被周衛國刺倒!
接着又有幾個拼刺高手向周衛國挑戰,同樣是沒幾個回合就被刺倒。
見連裡幾個拼刺高手都被周衛國刺倒,王貴州心裡總算好受了點,畢竟周衛國打敗他靠的是實力!
不知爲什麼,看着站立場中,臉色有若古井不波的周衛國,王貴州突然有種心折的感覺!
意識到自己居然有這種感覺後,王貴州先是大吃一驚,接着也就默然接受了。
此刻,教導連的老兵不得不接受這樣一個事實——作爲新兵的周衛國已經在除射擊以外的所有訓練科目超過了他們!
所以,周衛國終於提前開始接受射擊訓練了。
當一支步槍發到周衛國手中時,輕輕地撫摸槍身後,周衛國突然有種故友重逢的感覺!雖然周衛國只在上海摸過一回槍,但此刻槍到了周衛國手中,周衛國卻似乎感覺到了槍的生命!
周衛國不由閉上了雙眼,開始用身心去和這支步槍交流。瞬間,青雲路戰鬥的情景出現在眼前,周衛國目中不由淌出了淚水。
射擊教官看到周衛國的動作和神態,不由愣住了。作爲連裡的神槍手,他明白,成爲一名優秀射手需要的不光是刻苦的訓練和射擊無數的子彈,更重要的是要有槍感!簡單說,就是能夠把握槍的生命,並和它融爲一體。而周衛國無疑正在進行這樣一個融合的過程!
教官心情矛盾,既爲自己發現了一個天才射手而激動,又爲教導連的最後一點臉面將要丟掉而尷尬!
良久,周衛國終於睜開了雙眼,深深吸了一口氣,迅速出槍、拉槍栓、上膛、抵肩、據槍、瞄準。整套動作乾淨利落!
邊上的老兵看到周衛國熟練的動作,都不約而同地發出了一聲長嘆!
就算射擊教官不說,他們也知道,這回教導連的臉將要丟盡了!
果然,在實彈射擊訓練一個多月後,周衛國的射擊成績就超過了射擊教官!
當射擊成績出來後,教導連的每個老兵都開始用敬畏的目光看着周衛國。
這還是人嗎?
現在,如果有人問這些老兵整個軍營誰最牛,那麼每一個人都會毫不猶豫地告訴你,是那個瘋子新丁——周衛國!
當然,從這一天開始,周衛國就算是真的被老兵們接受了。
※※※
這天,周衛國和戰士們在訓練間隙稍事休息。
大夥正有說有笑的時候王貴州突然走了過來。
戰士們立刻起立敬禮。
王貴州走到周衛國面前,臉色古怪地說:“周衛國,你現在立刻去兵營門口,有人找你!”
周衛國一愣,他投考中央軍校的事沒幾個人知道,何況他還改名了,這樣能找到這兵營的人就更少了!會是誰呢?難道是父親?又或是劉遠?
王貴州大聲說:“列兵周衛國,你就這麼對待長官的命令嗎?”
周衛國一驚,立刻立正敬禮後說道:“是!”
說完,出列,轉身,向兵營門口走去。
王貴州突然又說道:“等等。”
周衛國立刻停住了腳步,轉身,等待王貴州的命令。
王貴州想了想,說:“我準你半天假,下午六點晚操前趕回!”
這回周衛國更是驚訝,但還是挺胸說道:“是!”
轉身走向兵營門口。
一衆老兵都是一聲驚歎,之後就是一陣鼓譟——連長大人什麼時候這麼開恩了?
王貴州大怒說:“吵什麼吵?給我繼續訓練!”
衆人只好心不甘情不願地繼續訓練。
王貴州更是無名火起,大聲說:“你們誰再嘀嘀咕咕我就讓他天天當週衛國的刺殺陪練!”
這回大家都閉上了嘴,安心訓練了!
誰活得不耐煩了敢當周衛國的刺殺陪練啊?
※※※
離兵營的門口越來越近,周衛國心中的疑惑也是越來越深。
這時,他看見了兵營門口的哨兵。
奇怪的是,大門兩邊的哨兵並沒有如往常一樣眼光直視前方,而是都歪着頭向兵營外面不住地瞟着。
這讓周衛國大惑不解,兵營外究竟有什麼事物能吸引得了平常盡忠職守的哨兵的目光?
走到門口,哨兵發現了他,轉頭對他嘿嘿傻笑了一聲,立刻又將目光投向了兵營外面。
周衛國順着他們的目光往外一看,不由也傻了。
門口俏生生地站着一個學生裝束的女子,不是蕭雅還能是誰?
周衛國終於明白了王貴州的古怪表情和仁慈以及哨兵的奇怪表現。
在這種鳥不拉屎的地方不但能見到個女子而且還是如蕭雅這般出色的女子,也就難怪這羣和尚們做出這些奇怪舉動了!
此刻,周衛國心中卻是叫苦不迭!現在他最不敢見的人就是蕭雅了!但既然已經走到這裡,蕭雅也肯定看見了他,總不能扭頭就走吧?而且,蕭雅既然找到這裡,不和她說清楚她是斷斷不會甘心的!所以周衛國只好硬着頭皮走向蕭雅。
來到蕭雅面前,周衛國訕訕地說:“你來了?”
蕭雅冷冷地說:“我不能來麼?”
周衛國開始抓頭,除了抓頭以外他實在想不出自己此刻還有什麼別的事情可做!
蕭雅說:“你投考中央軍校爲什麼不告訴我?”
周衛國剛要解釋,蕭雅就接着說道:“還有!你投考中央軍校也就算了,爲什麼連名字都改了?你是存心不想讓我找到你是吧?我就這麼讓你討厭?”
周衛國哭笑不得,這叫他怎麼解釋?
蕭雅眼中已有了淚光,說:“你不說是吧?你不說那我可就要走了!”
嘴上說走,腳下卻沒有一點要走的意思。
周衛國趕緊抓住蕭雅的手,蕭雅一甩沒有甩脫也就任他抓着了。
周衛國說:“你聽我說,我投考中央軍校是有原因的。”
說着就把自己在上海青雲路的經歷和之後陳正倫臨死前託一個軍官給自己帶來《滿江紅》的事情說了。
蕭雅聽着周衛國的敘述,臉色漸漸好轉,待聽到陳正倫的慷慨悲壯時,也不由感動莫名。
待周衛國把一切情由說完,蕭雅心中的怒意早就煙消雲散了。
看見蕭雅臉色好轉,周衛國也放下了心,不由問道:“你怎麼找到這裡來的?”
周衛國一說出這句話,就開始後悔。
果然,一聽周衛國問這個問題,剛平靜下來的蕭雅眼淚就如斷線的珍珠一樣,不住滴落。
周衛國一時手足無措。
那兩個哨兵剛開始看見蕭雅等的人居然是周衛國時心中就很不爽,待看見蕭雅只聽周衛國說了這麼一會兒的話就開始不停流淚,就更是一臉的不滿了。不用說,一定是這個瘋子新丁對這姑娘做了什麼,這個姑娘現在找上門來瘋子新丁不願意承擔責任就把人家姑娘給惹哭了!
若不是要站哨,而且考慮到單兵格鬥技能比不上週衛國,兩人早就衝上來“抱打不平”了!
這時,剛好一隊巡邏隊經過,看見蕭雅流淚,而周衛國又像是做錯了什麼事的表情,所有巡邏隊員臉上立刻現出憤慨的表情,簡直就想要衝上來痛揍周衛國一頓!
這麼好的一個姑娘居然忍心讓她哭!?這個瘋子新丁還真不是個東西!
周衛國趕緊朝巡邏隊員做了個無辜的手勢。
蕭雅卻突然撲到他懷裡,大聲哭了出來!
這回哨兵和巡邏隊員們的眼睛都看直了!
不會吧?什麼世道?連瘋子新丁這樣的男人也要?那姑娘真是瞎了眼了!
巡邏隊員們紛紛心中嘆氣,繼續巡邏。
兩個哨兵也憤憤地收回了看向蕭雅的目光,但過了不久又忍不住向蕭雅看去。
良久,蕭雅才停止了哭泣,離開了周衛國的懷抱。
看見周衛國胸前一大片混雜了眼淚和鼻涕的溼跡,蕭雅臉又漸漸紅了。
周衛國看得心痛不已,扶起蕭雅的臉,輕輕用手拭去她眼角的淚水,低聲說:“對不起!讓你受委屈了!”
蕭雅看着周衛國,突然低聲說道:“你這樣一走了之,難道就不記得當初在十全街上我對你說過的話嗎?”
周衛國心中一痛,他怎麼會不記得?在十全街上當周衛國問蕭雅如果他突然消失她會怎麼辦時,蕭雅的回答是:“我會找你半輩子,再等你半輩子!”
就是因爲這句話,周衛國纔沒有將自己投考中央軍校的決定告訴蕭雅,爲的就是讓蕭雅能夠隨着時間的流逝漸漸忘記自己,可讓他沒想到的是,蕭雅居然能夠找到他!看來她當時說出這句話並不是一時衝動。這個看似柔弱的女子內心的堅強實在不是他周衛國可以想像的。
周衛國點頭說:“我記得,我之所以不告訴你,是因爲……”
蕭雅卻用手遮住了周衛國的口,說:“你不用說,我明白!”
兩人就這樣互相凝視,再不需多說。
整個世界在此刻也似乎突然變得一片寧靜。
良久,兩人激動的心情終於平靜下來。
周衛國立刻拉着蕭雅的手走向後山,畢竟,在哨兵面前談情說愛不但要有足夠的膽色還要臉皮夠厚。
看着一朵鮮花就此被一堆牛糞給騙走了,兩個哨兵只好嘆着氣將目光從蕭雅模糊的背影中收回,心中卻在暗自感嘆爲什麼自己不是牛糞?
第六節
一路上,蕭雅簡單地把兩人分別之後的情形說了。
原來,周衛國走後幾天,蕭雅就覺察出了異樣,找了好幾天都找不見周文,校方也不知爲何對周文的下落諱莫如深。想到劉遠是周文最好的朋友,蕭雅便找到了劉遠,詢問周文的下落。劉遠先是推說不知,最後乾脆就躲着蕭雅。但最終還是沒躲過,又經不住蕭雅反覆追問,眼看瞞不住,只好說了,只是卻忘了說周文改名的事情。待蕭雅跑到南京中央軍校一問,卻被告知第九期續招的入伍生目前已分到各個部隊訓練去了,至於這個周文,卻是查無此人,而且,就算有這麼個人,中央軍校的學員去向又豈是蕭雅這麼個普通人能打聽得到的?無法可想的蕭雅又想起了周老太爺,明白周老太爺肯定知道周文的下落,於是回到蘇州懇求周老太爺。周老太爺雖然對這個原本可以成爲自己兒媳的女子很欣賞,也很不忍心瞞着她,但是明白自己兒子的一番心意,卻是硬着心腸就是不說。蕭雅卻也不再懇求,只是此後每天都守在周家門外,等着周老太爺回覆。如此竟有月餘!最終周老太爺心軟了,再加上吳媽的懇求,周老太爺終於將周衛國改名並投考中央軍校的情由說了,但周老太爺也不知道周衛國現在究竟在哪支部隊受訓。只是既然周老太爺答應幫忙,找到周衛國的方法總是有的。最終,幾經周折的蕭雅總算是找到了周衛國現在所在的兵營。
蕭雅雖然說的簡單,但卻聽得周衛國暗暗心驚。
這幾個月,蕭雅是如何度過的?她該是怎樣的難過和無助啊!
看着蕭雅憔悴瘦弱的身體,周衛國心中感動,握蕭雅的手也開始微微發抖。
蕭雅立刻就感覺到了,對周衛國嫣然一笑。
周衛國立刻醉了,心中只是轉着一個念頭:“周衛國啊周衛國,你切不可辜負了小雅!”
不由將蕭雅擁在懷中。
蕭雅任他擁着,暗中卻在偷偷打量着周衛國。
才兩個多月不見,周衛國臉上文弱的神色已經全然不見了,代之以儒雅中混合着剽悍和果敢!
蕭雅從沒想到,一個人的氣質可以在短短三個多月就變化這麼大!
蕭雅心中不由想道:“看來他真是一個天生的軍人!”
※※※
依偎在周衛國懷中良久,蕭雅突然想起了什麼,輕輕掙開了周衛國的懷抱,對周衛國說道:“阿土……”
聽見這個稱呼,周衛國立時想起了兩人當初在十全街上的情景,心中頓時一片柔情。
蕭雅繼續說道:“我告訴你兩個消息,一好一壞,你想先聽哪一個?”
周衛國嘆了口氣,說:“這年頭竟還有好消息?那就先說這好消息吧!”
蕭雅說:“你還記得東北軍的馬占山將軍嗎?”
周衛國皺了皺眉,說:“馬占山?他不是當了漢奸嗎?你怎麼還稱呼他爲將軍?”
蕭雅笑了,說:“你看看,進了中央軍校連這麼重大的消息都不知道?馬占山將軍當初只是假投降,在今年的四月一日,馬將軍秘密出走黑河,通電反正,重舉抗日大旗,並向國際聯盟調查團揭露了日本扶植傀儡、製造僞滿洲國的內幕。之後,馬將軍又集合舊部,並聯合吉林的李杜、丁超和海拉爾的蘇炳文等人,共同組成了‘東北救國抗日聯合軍’,在綏化、訥河、拜泉等地打擊日僞軍。”
周衛國“啊”了一聲,說:“真的?”
蕭雅微笑着說:“當然是真的!當初馬將軍假投降時誰不以爲他是大漢奸?可現在大家都知道了,馬將軍當初這樣做是爲了忍辱負重,以待時機!”
周衛國聽着蕭雅說的話,心中想的卻是:“其實,當初也有人看出來了。那就是我父親!”
記得當初聽說馬占山投敵後,周老太爺說了句“聽其言,觀其行。”當時周文和劉遠都在場,兩人都不知周老太爺說這話是什麼意思,現在看來,父親應該是早已預見到馬占山將軍的真實意圖了,也就是蕭雅所說的“忍辱負重,以待時機”,只不過沒有明說而已。周衛國突然又想起了陳正倫臨死前託那軍官帶給自己的最後一句話“忍辱負重,以利國家”!想想自己似乎並沒有做到“忍辱負重”,不由心中苦笑,感慨良多。
周衛國突然想起應該還有一個壞消息,便問道:“那壞消息呢?”
蕭雅黯然說:“五月五日,國民政府與日本當局簽訂《淞滬停戰協定》,協定有‘雙方軍隊盡其力之所及,在上海周圍停止一切及各種敵對行爲。’‘中國軍隊在本協定所涉及區域內之常態恢復,未經決定辦法以前,留駐其現在地位。’‘日本軍隊撤退至公共租界暨虹口方面之越界築路,一如中華民國二十一年一月二十八日事變之前。但鑑於須待容納之日本軍隊人數,有若干部隊可暫駐紮於上述區域之毗連地方。’等五條。”
周衛國憤然說:“賣國賊!簽署這份協定的人就是徹徹底底的賣國賊!可憐淞滬抗戰無數愛國將士的血都白流了!”
看着情緒激動的周衛國,蕭雅突然有了一個衝動,對周衛國鄭重地說:“阿土,我問你一件事你一定要認真回答我!”
周衛國聽蕭雅這麼一說,竟有一種奇怪的感覺,似乎兩人還像當初一樣正站在十全街,只不過這回問話的人從自己變成了蕭雅。不由愣了愣,但還是說道:“你問吧!”
蕭雅緩緩說道:“如果有一天真要你在爲國犧牲和爲我留下性命之間選擇,你會選哪樣?”
周衛國愣住了,心中雖很快就得出答案,但卻等了半天也不知該怎麼說出口。
蕭雅嘆了口氣,說:“你不用說我也明白,其實你心中早已有了答案。你總歸是要國家而不要我的了。”
周衛國緊緊抓住蕭雅的雙手,望着蕭雅的雙眼,深情地說:“小雅,看着我!在我的心目中,你就是我的生命!但國家在我心中的地位早已超越了我自己的生命!我從不否認,我甚至比愛你還要更深地愛着我的國家!但是我深愛着的這個國家現在正處在重重危機之中,所以我一定要爲她做些什麼。我可以爲你去死,真的!但是,如果國家需要我爲她犧牲,哪怕是現在,我也會毫不猶豫地獻出自己的生命,決不退縮!”
蕭雅用手堵住了周衛國的嘴,嗔道:“你爲什麼總提到死呢?我要你好好活着,不但要報效國家,還要好好愛我。我不在乎你是不是‘匈奴未滅,何以家爲?’,只要你心中始終能記得我,我就已經心滿意足了!”
說完,緊緊抱住了周衛國。
周衛國也緊緊抱着蕭雅,心中感動,突然想起了自己的父母。
張治中曾說過,父親當年曾經發誓若不推翻帝制,終身不言娶!而母親當時也發了相同的誓言!如今自己跟蕭雅和父母當初的情況是何等的相似啊?只是當初的推翻帝制變成了如今的驅除外侮!
這個多災多難的國家啊!何時才能真正強盛起來?何時才能不被列強欺侮?
※※※
良久,兩人終於分開,在山坡的一塊大石上並排坐下。
蕭雅看着周衛國說:“阿土,我求你一件事好嗎?”
周衛國也看着蕭雅,說:“你說吧,無論你說什麼,我都一定爲你辦到!”
蕭雅輕笑一聲,說:“無論什麼都行嗎?騙人!如果我讓你從中央軍校退學你願意嗎?”
看到周衛國臉色微變蕭雅不禁嗔道:“你這人,穿上軍裝之後連說笑都不行了!我騙你的!”
周衛國正色說:“你叫我做什麼都可以,就是讓我從中央軍校退學萬萬不行!”
蕭雅白了他一眼,說:“知道啦!未來的大將軍!”
說完忍不住“撲哧”一聲笑了。
周衛國看着蕭雅的笑容,不禁癡了。
蕭雅牽着周衛國的右手,將頭斜靠在周衛國右肩,輕輕說道:“阿土,我只求你能這樣陪我坐着,直到今天的太陽落山!”
周衛國心中感動,將右手輕輕從蕭雅手中抽出,再摟住蕭雅,從另一邊握住了蕭雅的右手,又用自己的左手握住了蕭雅的左手。
兩人就這樣相偎着,不再說話,偶然看向對方的目光相遇之後,都是一笑,心中甜蜜無比。
※※※
夕陽漸漸西下。
蕭雅眼中閃現着淚光,喃喃地說道:“太陽啊,你爲什麼如此無情?爲什麼就不能走慢點呢?我要我的阿土一生一世都陪着我!”
她雖然說的小聲,但周衛國還是聽見了,不由更加摟緊了蕭雅,目中也流下了淚水。在蕭雅耳邊輕輕說道:“小雅,對不起!”
蕭雅擡頭看着周衛國,輕輕說道:“阿土,我不要你說對不起,我也不要你哭,在我的心目中,你永遠都是我的笑呵呵的阿土豬!”
看着臉上有如梨花帶雨的蕭雅,周衛國心情激盪,忍不住低頭朝蕭雅小口上輕輕吻了下去。
蕭雅閉上了雙眼。
兩人靜靜地吻着,良久,終於分開。
蕭雅臉色已是嫣紅。
這時,山下傳來了晚飯的號聲。
周衛國一驚,現在已經五時半了!
蕭雅看在眼裡,輕輕嘆了口氣,說:“你回兵營去吧。”
周衛國低下了頭,說:“那你呢?”
蕭雅強笑道:“我當然也是回去嘍。你放心,我這次到這麼偏僻的地方來,伯父不放心,派了人跟着的,就在山下等着。”
說着指了指來時的方向。她所說的伯父自然指的是周老太爺了。
兩人於是開始往山下走。
到了路口,周衛國果然看見了父親派來的兩個保鏢,周衛國頓時放心。父親既然已有安排,那自然是萬無一失的了。
兵營已經不遠了,兩人總歸是要分開的,周衛國看着蕭雅,欲言又止。
蕭雅鬆開了周衛國握着的手,對周衛國燦爛一笑,說:“回去吧,不用送了。”
說完,還後退了幾步,向周衛國揮了揮手。
周衛國忍住眼中淚水,也是倒退了幾步,強笑道:“你也早點回去,好好保重。”
蕭雅沒有說話,只是揮着手,示意周衛國快回去。
周衛國一狠心,轉身往兵營方向大步走去。
突然聽見背後蕭雅大聲說道:“阿土!我會永遠等着你!”
周衛國再也忍不住,眼中淚水奪眶而出,但卻拼命忍住不回頭,因爲他怕自己這一回頭就再也沒辦法離開蕭雅了!
蕭雅看着周衛國的背影,淚如雨下。
※※※
回到兵營後,老兵們看見周衛國的神情都不敢跟他說話。
蕭雅找到兵營時爲了讓王貴州允許自己跟周衛國見面,把自己和周衛國的事情大略說了。王貴州被她感動,於是準了周衛國的假,讓他們見面。但王貴州也知道兩人這一見面只有更添離愁別緒,所以在周衛國走後就向所有老兵都預先作了交待,叫他們在周衛國回來後不要刺激他。
衆人從周衛國的眼神中早已看出他對蕭雅離去的不捨,都清楚的知道這時如果誰惹上了這個瘋子新丁那還不是自己找不痛快?所以都躲得遠遠的。
不過讓老兵們驚訝並佩服的是,晚操時,周衛國就恢復了常態。
至少從表面上看是這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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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子還是一天天過,訓練還是一天天的進行,周衛國開始一天天的想着蕭雅。
每當周衛國想蕭雅了,就會將刻骨的思念發泄在訓練中,在訓練時和老兵們不斷比試,尤其是在單兵格鬥訓練和體能訓練中。而每次比試的結果就是打趴下或累倒十來個老兵。沒多久,教導連的老兵幾乎都被周衛國蹂躪了幾遍。教導連周圍的幾乎所有山也被不再安於跑操場平地的周衛國跑遍了。
現在老兵們已經開始在天天盼望徵兵季節快點到來了,因爲只有這樣,他們才能避開周衛國無休止的蹂躪!
盼啊盼,盼啊盼,教導連的官兵終於守得雲開見日出!在長時間的盼星星,盼月亮之後,他們終於盼來了今年受訓的國民革命軍第一師兩個營的新兵。
老兵們迅速以需要訓練大批新兵爲由取消了對周衛國的訓練。
衆老兵終於爲自己能從時時承擔被新兵全面超越這種精神打擊和每次與周衛國比試時都遭受肉體創傷的苦海中脫離出來而額手稱慶。
於是周衛國就開始了放羊。
雖然還是扛着新兵的肩章,但周衛國每天都不用參加新兵的早晚操,也不用參加新兵的集中訓練。他的訓練計劃都是自己制訂,自己執行,甚至連監督執行的人都沒有!
看着這個佩戴新兵肩章的傢伙每天自由自在,新來的兩個營新兵們開始羣情激憤了,他們派出代表向王貴州提出了強烈抗議,抗議教導連不公正對待新兵!
王貴州看着這些新丁,心中又好氣又好笑,表面卻還是保持着微笑,沒有多做解釋,只是組織了這些新兵代表觀看周衛國的訓練一天。
看完周衛國一天的訓練之後,這些新兵代表都不敢說話了,其中有些還有了心理陰影——這哪裡是人的訓練量啊!
很快,所有新兵不但認可了周衛國的自由,更爲教導連沒有滿足自己當初提出的公平對待新兵這一幼稚的要求而暗自慶幸!如果真要他們按着周衛國的訓練量來訓練,這些人中恐怕十有八九寧可自己上吊!
就這樣,周衛國“瘋子新丁”的稱號也在新兵中迅速流傳開來。
新兵們都用一種既敬畏,又羨慕的眼神看着周衛國。能讓老兵都服氣,自然給新兵們長臉了。
老兵們爲防止這次的新兵中也有周衛國這樣的人才,剛開始時對待這些新兵還很仁慈,搞得這些新兵感動得簡直要哭!誰說軍隊中老兵會欺負新兵的?這裡的老兵可個個都像自己的兄長!
可是一週以後,當老兵們發現這羣新兵中若要出像周衛國這樣的人簡直就是做夢之後,新兵們的噩夢開始了。
先是老兵們對隊列訓練的要求突然嚴格了十倍,無數因爲適應不過來這種突然轉變的新兵都享受到了周衛國當初的待遇——跑圈。通過周衛國的事例,老兵們發現跑圈對新兵們的成長還是很有幫助的。接着就是每天不定期的緊急集合,全副武裝越野訓練,各種戰術技能訓練。由於受周衛國的成績刺激,這次受訓新兵營訓練量明顯高於往年,據王貴州私下考察也明顯高於其他兄弟部隊,這讓他心中竊喜,今年的新兵考覈,自己教導連訓練出來的這兩個營新兵一定能脫穎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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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衛國在教導連的日子就這樣一天天過去了,在損壞了無數沙包、木樁,打壞無數靶標,打倒每一個老兵之後,周衛國終於迎來了入伍生學業期滿後的考試,由於考試不僅需要考筆試、野外學習,還需要進行閱兵分列式,所以第九期續招入伍生接到上峰命令準備集中訓練一個月,也就是說,周衛國終於要離開新兵營了!
一衆老兵在獲知這一消息後先是欣喜若狂,但不知爲什麼,隨後竟有一種悵然若失的感覺。
在周衛國走的那天,新兵營全體停訓一天,送周衛國。
近千人的送行隊伍雖說不上空前,也未必是絕後,但被送行的對象竟然只是一個受訓的新兵,這就讓來接周衛國的中央軍校教員眼珠子都要掉到地上了!
第七節
中央軍校第九期續招的一百名入伍生終於在分別近一年之後於中央軍校教導總隊的大本營——南京孝陵衛再次相聚了。
只不過這次相聚時大家再不像當初那樣傻乎乎的了,每個人都是一臉的堅毅果敢,雙目炯炯有神,軍服筆挺,步伐有力,一句話,像一個真正的軍人了!
所以至少從軍容上看,對這一百名入伍生分開進行的一年的新兵訓練的確起到了張治中所希望的效果。
中央軍校這次給這些入伍生的住宿安排也跟一年前一模一樣,所以當原來的舍友再次相遇時自然又多了份意外的驚喜。不過在高興之餘他們都不禁爲對方這一年來的變化而驚歎!他們都還記得一年前在中央軍校大禮堂被老學員作弄的事情,當時入伍生們雖然嘴上沒說,但自此心中都存了敵愾之心,因此在分到各個部隊受訓時都是咬牙刻苦,拼命訓練,所以個個表現突出,幾乎都成了所在部隊的優秀士兵,讓每個施訓部隊都很滿意。當然了,一個連訓練一個人的事情也就只有周衛國才遇上了,別的入伍生頂多就是由一個教官訓練,大多還是和普通士兵一起訓練的。
這次中央軍校將這些入伍生集中起來訓練並不是要把他們的軍事素質提高到什麼程度,而是爲了迎接即將到來的閱兵分列式,所以主要進行的是隊列訓練和政治教育。
這一年來這些入伍生在各自受訓部隊自然都接受了隊列訓練,這次之所以還要重點進行隊列訓練更大程度是爲了加強他們的團結和協作,畢竟這一年他們並沒有像往年的入伍生那樣編成入伍生團作爲一個整體進行訓練。這麼久沒有在一起生活訓練,自然需要時間來磨合,而隊列訓練無疑可以將磨合時間大大縮短。
從某種意義上來說,這也可以看作是張治中對中央軍校教學的一種改革嘗試,因爲這批入伍生如果考覈合格,將不再另外成立新學員分隊,而是直接與民國二十年招收的第九期學員合編。也就是說,如果這些入伍生通過考覈,他們將與此時已在中央軍校正式學習了半年多的第九期學員一起學習!反正軍校第一年進行的也是各兵科的基本軍士教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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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讓教導總隊的教官暗暗吃驚的是,這一百名入伍生雖然有近一年沒有在一起,但只訓練了十來天,就培養起了令人難以置信的默契!
教官們當然不知道近一年前發生在中央軍校大禮堂的老學員作弄新入伍生的事情給這些續招的入伍生帶來多大的影響!
這次集中訓練開始沒多久,這一百名入伍生就達成了共識——榮辱與共,一定要一起通過考覈,絕不拉下任何一個!他們要用事實向老學員們證明,他們絕對有資格進入黃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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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證明了!
考覈的日子終於來臨。
筆試和野外學習當然都沒能難倒這些文化素質高又在各自受訓部隊都是優秀士兵的入伍生。閱兵分列式更是以入伍生們驚人的默契和近乎完美的隊列表演而結束,這讓考官們極爲滿意。所以幾天以後,教導總隊的教官就開始將這些入伍生集中起來,教唱《黃埔之歌》,這也意味着在經歷了一年的磨鍊後,第九期續招入伍生終於成爲了中央軍校的正式學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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考覈結束七天以後,中央軍校派來了接他們返校的汽車。
中央軍校第九期續招的一百名入伍生終於在一年以後再次昂首跨入了中央軍校的大門。
不同的是,上次他們進來時還只是一羣懵懂無知的青年,這次回來時卻個個都變成了精悍的戰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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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央軍校特地組織了歡迎儀式歡迎這批新學員。
儀式地點還是在中央軍校的大禮堂。
當一百名第九期續招學員邁着整齊的步伐,在考覈第一名周衛國的帶領下走進大禮堂時,立刻引起了全場的矚目。
他們的座位還是被安排在前派正中。
但這回,他們再沒有像去年那樣出醜!
所有續招學員在來到自己的座位前面立定後,在周衛國的一聲口令下全體坐下,然後都是挺胸端坐,目不轉睛,紋絲不動。整齊劃一的動作使得他們有了一種奪人的氣魄。
老學員們不禁暗暗吃驚地看着這批一年前還是一羣傻小子的新學員。
他們的變化之大,實在超過了老學員們的想像!
當張治中出現在主席臺上時,全體學員在口令聲中一起起立,敬禮。隨着軍樂響起,新學員和老學員們齊聲高唱《黃埔之歌》。
新學員雖然人少,但卻是聲震全場,這給了老學員們深深的震撼!
張治中是帶着笑容看着這一切的。這批續招入伍生果然沒有辜負他的期望,實現了他們當初立下的誓言,在一年之後一個不少全部回到了中央軍校,正式成爲了黃埔的一員!
在簡短的講話之後,張治中向結束新兵訓練並通過考覈的第九期續招入伍生們表示了祝賀,並表達了對他們返校的熱烈歡迎,在全場的掌聲中,一百名新學員整齊地起立,敬禮,向中央軍校的長官和所有老學員致意。
之後,張治中正式宣佈第九期續招入伍生成爲中央軍校學員,並宣佈命令,將第九期續招學員與原第九期學生總隊合編,而且新學員與老學員將徹底打亂重編分隊。
聽到這一命令,老學員們都開始竊竊私語。
尤其是第九期的學員,他們幾乎都無法相信張治中這樣的安排!這些少學半年多課程的新學員能跟上他們的學習進度嗎?
不過等他們發現在他們議論紛紛的時候新學員隊居然還是保持着沉默而且還是紋絲不動時,他們很快就閉上了自己的嘴。
他們不得不承認,至少從沉着冷靜這一點上看,他們和這些新學員還是有差距的,雖然承認這一點讓他們感到很難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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歡迎儀式之後幾天,第九期新老學員的合編工作就開始了。
老學員們先是以懷疑的目光看着身邊的新學員,但不久就發現了這些新學員對基本軍士教育具有驚人的接受能力。
這是當然了,要知道,這批新學員可都是在基層部隊中和其他老兵一起接受訓練的,這和單純的新兵集體訓練自然不可同日而語。最直接的結果就是這些新學員不但軍事素質過硬,而且從基層部隊的老軍士們身上早就學會了很多軍士該知道和掌握的東西。
所以在合編之後不久,老學員們終於認可了軍校對新學員的安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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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子過得飛快,第九期學員們迎來了軍校第二年的各兵科專門教育。
周衛國學的是步兵科。
這時,讓老學員們無比鬱悶的事情發生了!居然有新學員在步兵科專門教育剛開始不久就全面超越了老學員!
這人當然就是周衛國了。
雖然周衛國在軍校安排的日常訓練之餘還是像當初在新兵營一樣保持每天加練,但爲免嚇着老學員,周衛國壓縮了訓練量,所以現在他有足夠的空閒時間用於學習。
在跟老學員一起上了一段時間課後,周衛國的超強學習能力就漸漸顯露了出來。
先是老學員們都被這個新學員問得啞口無言從而有了自卑感;接着是教官們在周衛國的不斷髮問下,開始深深感到自己知識的貧乏。到了最後,周衛國只好從中央軍校的圖書館中尋找自己問題的答案。但中央軍校圖書館內國文的軍事著作尤其是關於當代軍事的著作少之又少,這又讓圖書管理員感到慚愧。不過這並沒有難倒精通英文德文的周衛國,他轉而在圖書館中尋找外文的軍事著作。於是在民國二十二年的中央軍校就出現了這樣一個令人驚歎的現象:許多年輕教官圍在學員周衛國的身邊,聽他講解克勞塞維茨著《戰爭論》、德皇腓特烈二世著的《給將軍的訓詞》等等原版書籍!
同一分隊的第九期老學員更是時時用崇拜的目光看着他。
這回周衛國想在第九期不出名都不行了!
不過不知這些老學員如果知道周衛國一個人就把88師的一個教導連蹂躪了大半年之後又會有什麼感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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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天課後,周衛國正在圖書館看古羅馬帝國弗拉維烏斯·韋格蒂烏斯·雷納圖斯所著,約翰·克拉克的英譯本《兵法簡述》時,有人告訴他校門口有人找。
周衛國來到校門口,就看到了蕭雅。
周衛國雖然驚喜卻並不覺太意外,畢竟中央軍校不像他受訓的那個兵營一樣偏僻,在周老太爺的幫助下要在中央軍校見他一面實在算不上是一件難事。
中央軍校校門口的哨兵並沒有如周衛國受訓的那個兵營的哨兵那般沒出息,看見蕭雅只是一眼掃過,不再停留。
果然不愧是首都的兵,就是見過世面!
兩人見面自然有很多話要說,但周衛國並不敢走遠,雖然中央軍校管理沒有新兵營嚴格,但如果不請假就外出還是會受到很嚴厲的處罰的,當然只是在校門口附近轉轉又另當別論了。
在兩人互訴別來衷腸後蕭雅告訴了周衛國一個驚人的消息——劉遠失蹤了!
周衛國聽見這個消息當時就傻了。
好一會兒才記起問蕭雅究竟是怎麼回事。
蕭雅大概說了事情的經過。
原來劉遠在去年從東吳大學畢業後堅決不願按他父親劉康的意願從商,劉康沒辦法也就只好由着他。劉遠剛開始還在蘇州的一所中學任教,和蕭雅等東吳劇社的成員還有聯繫,可幾個月前突然失蹤,從此音訊全無,聽說劉康爲此急得頭髮都白了!
不過蕭雅所知也就這些,所以兩人討論半天,最終還是對劉遠的下落不得要領,只好先將這惱人的消息放在一邊。
這時,中央軍校晚飯的預備號聲也響起來了。
周衛國只好和蕭雅往軍校大門走去。
蕭雅在周衛國快進軍校大門時,突然說道:“阿土,明年我會常來看你的,說不定還能天天見面呢!”
周衛國一愣,隨即笑道:“傻孩子!”
蕭雅要常常來看自己,倒也不是不可行,只是他卻沒明白蕭雅爲什麼會說“明年”會常來看自己,但也沒有深究,至於“天天見面”,周衛國就更只是把它當作蕭雅的誇張之言了。
兩人這次道別倒沒有上次那樣難過,畢竟南京離蘇州這麼近,中央軍校又不在南京郊區,正如蕭雅所說,她還是可以經常來看周衛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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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令周衛國鬱悶的是,從那以後,蕭雅居然再也沒來看過他!
蕭雅的信倒是常有,信中寫的多是她在東吳大學的學習、生活和在蘇州的見聞,不過周衛國看過信後卻只有更添對蕭雅的思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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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這樣,在民國二十二年年初長城抗戰、熱河抗戰和年末江西“剿共”作戰交錯的槍炮聲中,中華民國迎來了1934年的新年。
當然了,新年元旦的節日氣氛照例冷清。
不過在舊曆新年快到的時候,也許是爲了表明國民政府治下的國泰民安,國民政府第一次解除了過舊曆年的禁令,同時解除的還有燃放鞭炮的禁令。所以從民國二十三年2月13日除夕開始,一直到元宵節,南京的鞭炮聲就沒有停止過!這如果是放在兩年前大概很容易就會讓人產生日本兵打進南京的錯覺了。
過年了軍校當然也要放假,只不過因着當初發下的誓言,現在周衛國也不知道自己究竟該不該回蘇州。
就這樣,在猶豫中,1934年的除夕就來臨了。
蕭雅還是沒來看他!
舍友們有很多家都不在本省,所以大多沒有回家過年。軍校長官也很關心沒有回家過年的學員,特地將他們集中起來吃了個團圓飯。
周衛國雖然明白過年時蕭雅應該和自己的家人團聚,但想到蕭雅是南京人在回南京過年後居然也不來看自己心裡就難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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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是正月初一,按照江南的習慣,正月初一是一定要早起的,因爲這表示在未來的一年裡你將事事順利!
周衛國雖然滿腔委屈,卻還是照例早起訓練。
舍友們邀請他一起出去逛街也被他婉言謝絕了。
早飯後,周衛國開始重複假期以來的學習、訓練、吃飯、學習、訓練、吃飯日程表。
軍校周圍照例響起了鞭炮聲,不絕的鞭炮聲雖然增添了節日氣氛,卻更加勾起了獨自坐在教室中的周衛國的思鄉情緒。
周衛國心中嘆了口氣,他在新兵營也過了一次年,但卻從沒有現在這般想家,想來是當初訓練辛苦,又有很多人陪着自己過年的緣故罷,不過想想似乎現在留在軍校過年的同學也不少啊?
正胡思亂想的時候,就聽見有人在教室外面大聲說:“周衛國,校門口有人找你!”
周衛國放下了手中的書,心中卻在想這回找自己的該是誰呢?
應該不是蕭雅,因爲她家就在南京,如果她要來看自己白天就該來了,哪裡會等到這麼晚?
想到這裡,周衛國幾乎沒有心情再往校門口走了。
不過出於禮貌和一點點好奇,周衛國還是想見見這個在正月初一晚上來找自己的人。
來到校門口,周衛國往外一看立刻就傻了。
校門口站的竟然就是蕭雅!
看見蕭雅,周衛國不禁目瞪口呆,此時他心中因爲這麼久沒見到蕭雅的委屈早就不知拋到哪兒去了。
待到看見蕭雅在寒風中提着一袋東西還在不停地搓手後,周衛國更是心疼,趕緊走過去。
蕭雅也看見了他,嘟者嘴說:“我託人叫你你怎麼這麼久纔出來?”
周衛國只是呵呵傻笑。
蕭雅看見周衛國的傻樣不由“撲哧”一聲笑了,她哪裡會真生周衛國的氣呢?
看周衛國半天沒有反應蕭雅不由嗔道:“阿土,沒看到我很冷嗎?”
周衛國趕緊將蕭雅手中東西接過,輕輕放在地上,接着握住了蕭雅的雙手,蕭雅的雙手果然冰冷。
周衛國一陣心疼,趕緊將蕭雅的雙手放在嘴邊不停哈氣。
蕭雅從周衛國手中抽出了雙手,說:“我不要這樣。”
周衛國愣了愣,說:“那你要怎麼樣?”
由於長期的艱苦訓練,周衛國就算在這麼冷的天氣也沒有穿大衣,所以現在自然沒辦法脫件衣服給蕭雅了!
蕭雅看見周衛國的窘態,輕輕一笑,撲進周衛國懷裡,將雙手從周衛國的外衣邊緣伸入,直到周衛國的後背,然後抱住了周衛國,將頭靠在周衛國肩上,說:“我要這樣!”
看見蕭雅臉上幸福的表情,周衛國雖然感覺到了後背的冰涼,心中卻是暖暖的,過了一會,周衛國突然對蕭雅眨眨眼說:“我也要這樣!”
說着就做勢要將手也伸入蕭雅衣服裡。
蕭雅還是抱着周衛國,卻懶洋洋地說道:“你敢!”
說完閉上了雙眼,輕輕說道:“好累啊!阿土,你就這樣別動,讓我睡一會兒吧!”
周衛國果然再不敢亂動,只是將雙手輕輕放在蕭雅背後,擁着蕭雅。
第八節
良久,蕭雅終於睜開了雙眼,看到周衛國的老實樣不禁偷偷笑了。
周衛國見她醒了便笑頓時摸不着頭腦,傻傻地說:“小雅,你笑什麼?”
蕭雅抿着嘴說:“我笑你是個聽話的阿土豬!”
周衛國“呵呵”傻笑兩聲,一臉的幸福,說:“小雅,你怎麼這麼晚還來看我?”
蕭雅翹着嘴說:“你啊!真是笨!蘇州到南京的火車本來就這麼晚,我當然現在纔到!”
周衛國大吃一驚,說:“什麼?你不是在南京陪父母過的年嗎?”
蕭雅數落道:“誰叫你這麼不近人情了?蘇州離南京這麼近,你放假了也不回家看看,所以我只好替你陪伯父過年了!”
周衛國聽了蕭雅這話頓時目瞪口呆,心中是又驚又喜。
驚的是蕭雅竟然在正月初一晚上從蘇州趕回南京看自己!喜的是她竟能不顧家人陪着自己的父親過年!可以想像,她能這麼做當然是得到她父母的同意,她父母既然同意她這麼做自然也就表示接受了他這個未來的女婿了!
想到這裡,周衛國立刻又開始呵呵傻笑。
蕭雅先是一愣,但很快就明白了周衛國傻笑的原因,不禁臉上一紅,啐道:“笑什麼笑?好了不起麼?你以爲我就嫁定你了?我是看伯父一個人過年可憐!哪有你這樣的不孝子!去年你在新兵營要訓練不回家還說的過去,今年你在中央軍校可是有假期的!怎麼也不回家看看?”
周衛國也不知該怎麼解釋,只好問道:“父親可好?”
蕭雅白了他一眼,說:“虧你還記得問!伯父身體很好。”
說到這裡突然想起一事,從懷中拿出了一封信,說:“對了,伯父還託我帶給你一封信。”
周衛國接過了信,打開,就着校門口的路燈一看,見那信上只寫了十個字:“倭寇驅盡日,我兒還家時”。
周衛國頓時心中一酸,眼淚不由自主就流了出來。
蕭雅看見周衛國突然流淚嚇了一跳,知道是信的緣故,趕緊從周衛國手中拿過信瞧了瞧,這一瞧之後蕭雅全明白了。
兩人都沒有再說話。
※※※
蕭雅心中卻是在暗自回味着這十個字。
蕭雅最初對周老太爺的印象並不好,覺得他和其他老古董沒什麼兩樣,只是因爲周衛國的原因纔在心裡勉強接受了周老太爺。
當週衛國等人從上海回來後,蕭雅從劉遠口中得知東吳大學學生慰問淞滬抗戰將士竟是得到周老太爺的暗中支持時,便開始改變了對周老太爺的看法。
之後,在尋找周衛國的過程中蕭雅又與周老太爺有過多次接觸,發現周老太爺不但心思縝密,而且實際是個外冷內熱的人。
再往後,因爲吳媽的邀請和爲了打聽周衛國的近況,蕭雅去周家的次數漸漸增多,也就漸漸發現了一件事——周老太爺對周衛國雖然嚴厲,但在內心中對這個兒子卻是極爲疼愛的,這從周衛國走後周老太爺明顯增多的白頭髮就能看出來。
不過蕭雅的到來給了周老太爺很大安慰,周老太爺在不知不覺中便將對周衛國的疼愛轉到了蕭雅身上,所以實際上蕭雅在周家擔當的不是未來兒媳,而是一個女兒的角色。
蕭雅的父母倒也是開通的人,聽女兒將周衛國誇得這麼優秀也就在心中將周衛國當成了未來的女婿,同時也就默認了這次蕭雅陪周老太爺過年的決定了,倒是周老太爺自己覺得很是過意不去,幾次想要邀請蕭雅父母同來蘇州卻被婉拒。
今晚蕭雅看到周老太爺給周衛國的信,又更加明白了周老太爺的深明大義!
※※※
周衛國突然捧起了蕭雅的臉,說:“小雅,我送你回家吧?”
蕭雅臉兒飛紅,低聲說:“你可是軍校學員啊!怎麼能隨便離開呢?”
周衛國一笑,說:“你忘了現在可是假期啊!”
蕭雅卻對身後指了指,說:“伯父可是派了人暗中保護我的!”
周衛國笑了,說:“有我保護不是更好?”
說完,拉起蕭雅的手就走。
蕭雅無奈,說了聲:“你這人!”
也就由得他了,不過還是指了指地上的袋子。
周衛國頓時會意,立刻提起了袋子,說:“我知道,這是小雅的一片心意,我當然要帶着了。”
蕭雅白了周衛國一眼,沒有再說話,心中卻是甜蜜。
兩人就這樣手牽着手走着。
街上還是不斷有鞭炮被點燃,但此時,周衛國已經開始感受到了節日的氣氛,也就不再覺得鞭炮聲惱人了。
※※※
兩人也不知走了多久,待轉過一個路口,蕭雅指着前面一棟小樓說:“那就是我家了。”
眼看離蕭雅家越來越近,周衛國心跳也越來越快。
來到蕭雅家門口,敲過門之後,周衛國突然扭捏地說:“小雅,我看我還是不進去好了。”
蕭雅笑吟吟地看着他說:“怎麼了?你不會是害怕了吧?”
周衛國撓了撓頭,“嘿嘿”笑了幾聲,卻不說話。
蕭雅笑道:“放心吧,又不會吃了你!”
周衛國正要再說話,門已經開了,開門的是個中年婦人。
這回周衛國就算是想走也不好意思擡腿了。
見這婦人倒有四五分和蕭雅肖似,周衛國知道這一定是蕭雅的母親了。
果然,就聽蕭雅埋怨道:“媽,您身體不好,這麼冷的天氣怎麼自己來開門了?”
婦人拉着蕭雅的手說:“小雅,你也是的,明明告訴我們是今天的火車回來,怎麼現在纔到家?害的我和你爸爸空跑了一趟火車站,還等了一晚上!可急死我們了!”
蕭雅嘟着嘴說:“媽!您看我現在不是好好的嗎?”
婦人這時才注意到穿着軍校制服的周衛國,不由碰了碰蕭雅手臂說:“這位是……?”
蕭雅看見周衛國的窘樣暗自偷笑,說:“媽,他就是我跟你們說的阿土……哦不,周衛國,我老忘。”
說完嘻嘻笑了。
周衛國趕緊硬着頭皮上前,叫了聲:“伯母好!”
接着就不知該說什麼了。
幸好此時蕭雅的母親已經說道:“別站着了,外面冷,快進來吧!”
說着,閃身讓開了門。
蕭雅拉着周衛國進了門。
蕭雅的母親在身後把門關上了。
周衛國提着蕭雅給他的那個袋子,傻傻地跟在蕭雅後面進了客廳。
蕭雅家當然沒有他家大,不過卻佈置得很整潔。客廳裡除了藤製桌椅茶几外只是在牆上掛着幾幅水墨畫,顯得很素雅,讓人看着也覺得很舒服。
這時,從客廳邊上的書房裡走出了一箇中年人,這人穿着一身長袍,外表儒雅,讓人一見之下就有一種想要親近的感覺。
周衛國猜這就是蕭雅的父親了。
果然,就見蕭雅撲到中年人懷裡,撒嬌道:“爸爸!”
中年人笑呵呵地拍了拍蕭雅肩膀說:“瞧你,在客人面前也這麼放肆!”
蕭雅回頭看了周衛國一眼說:“客人?他麼?他可不是客人!”
中年人含笑看着周衛國,眼中露出了詢問的神色。
周衛國趕緊上前,剛想開口,突然發現竟不知該怎麼介紹自己了。自稱“在下”?不妥。“卑職”?蕭雅父親可不是自己上司。“鄙人”?又不是和酸秀才見面……
幸好在周衛國苦惱地思索如何開口時,中年人已經先說話了:“我是小雅的父親,叫蕭劍如,你就是衛國吧?”
周衛國登時如蒙大赦,趕緊說道:“是的。伯父好!”
說完向蕭劍如鞠了一躬。
蕭雅擺擺手說:“別客氣,坐吧。小雅還不快給客人倒茶?”
周衛國卻是不敢坐,還是傻傻地提着那個袋子。
蕭雅嘟着嘴去給周衛國倒了一杯茶,放在他面前的茶几上。
蕭劍如微笑着說:“聽小雅說令尊比我年紀還大?不知令尊身體可好?”
周衛國尷尬不已,難道告訴蕭劍如自己已經快兩年沒有見過父親了?
蕭雅這時趕緊附到蕭劍如耳邊低聲說了幾句話。
蕭劍如面容一整,衝周衛國豎起了拇指,說:“令尊大義!劍如佩服!”
聽蕭劍如提到自己父親,周衛國立刻肅然,說:“謝謝!”
周老太爺的形象現在在他心目中已是高大無比,別人就是再怎麼誇讚,周衛國也不會覺得有什麼過分。現在聽蕭劍如誇自己父親,周衛國只覺對蕭劍如更添好感。
見兩人一直站着,蕭雅不由拉着蕭劍如坐到椅上,說:“爸爸,我們可是走了一晚上的!你就算不累也要考慮考慮別人嘛!你不坐下他哪裡敢坐?還有,那個袋子裡的東西是我給他的,你可別以爲是送給你的呀!”
蕭劍如呵呵笑道:“你看看!這麼快就開始……”
蕭雅嗔道:“爸爸!”
蕭劍如一笑,沒有再說下去,向周衛國揮了揮手,自己先坐下了。
周衛國這纔敢坐下,不過還是習慣性地挺胸收腹端坐着。
蕭劍如打量着周衛國,心中暗暗點頭。
他曾聽蕭雅描述過無數次周衛國的樣子,知道女兒對他情根深種。他爲人開通,又相信自己女兒的眼光,自然不會去做那種干涉反對女兒自由戀愛的事情。不過想到這麼一個冰雪聰明的女兒終究還是要嫁人,對周衛國這個尚未謀面的女婿倒有了一些妒意。但此時見到周衛國本人,蕭劍如卻很快就對這個氣宇軒昂的年輕人有了好感。
自己的女兒能嫁這樣一個人倒也沒有委屈了她。
蕭劍如不說話不要緊,周衛國卻是如坐鍼氈。
第一次見未來岳父母自己居然表現這麼差,周衛國幾乎都開始鄙視自己了。
幸好此時蕭劍如已開始詢問周衛國在軍校的日常生活和學習情況。
周衛國一一據實回答。
聽到周衛國乾巴巴的話蕭雅直皺眉,連連向周衛國使眼色,奈何周衛國此時早就將注意力全部集中到了蕭劍如的問題上,對蕭雅的眼色竟是全沒看見!
到了後來,周衛國背心竟出了好大一陣汗!
據周衛國自己估計這次談話對他來說不亞於半天的訓練量!
當蕭劍如最後提到天色不早時,周衛國立刻提起袋子,站起,說:“謝謝伯父伯母招待,衛國該回軍校了。”
蕭雅急得直跳腳,蕭劍如卻微笑着說:“好吧,以後有空再來家裡玩。”
周衛國雙腿一併,就是一個立正,不過卻沒有敬禮,畢竟軍禮只有對軍人才能敬。
周衛國就這樣轉身,大步朝大門走去。
這時蕭雅的母親正端着點心過來,見周衛國要走不由愣住了,說:“怎麼不多坐一會?”
周衛國停下腳步向蕭雅母親笑笑說:“已經不早了,衛國也該回軍校了。伯母再見。”
說完繼續往外走去。
蕭雅看看父親和母親,又看看周衛國,終究還是追在周衛國後面跑了出來。
出了蕭家大門,周衛國終於鬆了口氣。
聽見身後的腳步聲,周衛國回頭,正好看見了氣喘吁吁跑出來的蕭雅。
周衛國奇道:“你怎麼又出來了?”
蕭雅嗔道:“你這人怎麼這樣?說走就走了?”
周衛國愣了愣說:“我這樣是不是有什麼不對?”
蕭雅嘆了口氣,說:“你呀!真是阿土!笨!”
周衛國也是嘆了口氣,說:“你不知道我剛剛有多緊張,你看看,汗都出了這麼多!”
說着拉了蕭雅一隻手在自己外衣的背部摸了摸。
果然是一片溼漉。
蕭雅又氣又笑,最後白了周衛國一眼說:“好了!知道你不容易,這次就不怪你了!你冷不冷?我給你拿件衣服吧。”
周衛國笑笑說:“不用了,我就這樣跑回軍校好了,肯定一點都不會冷。”
蕭雅“撲哧”一聲笑了,說:“唉!真拿你沒辦法!回去小心點!”
周衛國立刻一個立正,說:“是!”
蕭雅又忍不住笑了,後退幾步,向周衛國揮了揮手,示意他快走。
周衛國卻沒有動,說道:“你先回去,我看你進門才放心走。”
蕭雅拿他沒辦法,只好進了家門。
眼看蕭雅關上了門,周衛國深吸一口氣,一提手中袋子,轉身就跑。
蕭雅偷偷打開門,看見周衛國竟是真的跑回去,不由吃吃笑了,直到看不見周衛國的背影了才把門關上。
※※※
等周衛國跑回中央軍校時,已經是近一個小時之後了!
連他自己都覺得心驚,不知剛剛這段路兩人是怎麼走的?
還好,趕在熄燈之前周衛國回到了宿舍。
走進宿舍,卻發現舍友們都還沒睡,好像還正在談論着什麼。
見他進來大家都停止了交談。
和他要好的方勝利調侃道:“衛國,聽說今晚有個女子找你?跟大家說說,是你什麼人啊?”
衆人也跟着起鬨。
這肯定是軍校門口哨兵乾的好事了!
周衛國只是“嘿嘿”傻笑,卻不答話。
只是把手中袋子“啪”的一聲甩在了桌上。
回來的路上他已經看過了,袋子中裝滿了蘇州的各種小吃。當時周衛國心中還想:“小雅也真是的,以爲自己還是小孩子麼?買這麼多小吃?”不過現在正好用這袋小吃堵這些傢伙的嘴了。
衆人一見桌上袋中露出的小吃,早就如狼似虎地撲了上去,也就忘了審問周衛國有關女子的事情了。
周衛國趁機洗刷完畢趕緊上牀,等衆人吃飽喝足時,見周衛國早已入睡,又想想吃人的嘴短也就只好作罷了。
※※※
隨着軍校學員們陸續返校,中央軍校終於又恢復了正常的教學。
從江西“剿共”前線也不時傳來國軍節節勝利的消息。
只不過這些消息在中央軍校並沒有引起什麼大的反響,學員們並沒有將這種消息當作好消息,更多的是嘆氣之後的沉默。
※※※
這一天,周衛國正要到校門口旁邊的商店買東西,突然聽見一個熟悉的聲音叫道:“衛國!”
周衛國一轉身,就看見了一個他料想不到的人——劉遠!
周衛國又驚又喜,上前一把抓住劉遠的手說:“你可出現了!去年我聽小雅說你失蹤了,急得不得了!這段日子你小子倒是跑哪裡去了?”
劉遠微笑着想要掙脫周衛國的雙手卻沒有成功只好放棄,說:“我說你能不能輕點,我可不像你受過軍事訓練的,你再這樣抓着我我可就要受傷了。”
周衛國一聽,呵呵一笑,趕緊鬆開了手。
劉遠揉了揉被周衛國抓痛的手,說:“不錯嘛,軍校沒白唸啊,隨手一抓就有這麼大力氣?”
周衛國趕緊賠罪,說:“對不起,弄疼了吧?我這不是激動嘛!對了,劉遠,你還沒告訴我這段日子你都到哪去了?”
劉遠還是微笑,說:“衛國,世上已經沒有劉遠這個人了!”
周衛國愣住了,仔細看了看劉遠,不像是受了什麼刺激啊?
周衛國又伸出手去摸了摸劉遠的額頭,不發燒啊?
劉遠失笑道:“你這是幹什麼?”
周衛國正色說:“看你有沒有發燒!不過看你樣子好像沒有發燒,那不用說一定是患了失心瘋!”
劉遠笑了,說:“你肯定是理解錯誤我的意思了。我說世上沒有劉遠了並不代表沒有我了啊,我只是改了名字!”
周衛國“嗨”了一聲說:“還以爲是什麼大不了的事情,原來只不過是改名了!怎麼,看我改名你也心動了?你倒是說說,你現在改什麼名了?不會是叫劉伯溫吧?”
說完忍不住就笑了。
第九節
劉遠淡淡地說:“我現在化名徐書成!”
周衛國立刻就笑不出來了,先是一愣,但看到劉遠嚴肅的表情後知道這不是在開玩笑,不由陷入了深思。同時喃喃道:“化名?……”
突然腦中靈光一閃,指着劉遠說:“你現在是……?”
卻沒有再說出來。
劉遠鄭重地點了點頭。
劉遠這一點頭,周衛國全明白了,頓時心中有如起了滔天巨浪!
劉遠終究還是走上了這條道路!
周衛國沉默了一會兒,說:“你想明白了?”
劉遠又鄭重地點了點頭,說:“你放心,我知道自己在做什麼!”
周衛國嘆了口氣,說:“既然你已經想明白了,那我祝你一路順風!”
劉遠緩緩說道:“衛國,雖然你我各自選擇了不同的道路,但我們的目的都是一致的,都是爲了把這個國家變得更加強盛。”
周衛國點了點頭,說:“我明白。”
劉遠放下心中一塊大石,說:“我的事情希望你不要告訴我父親,他有一個不肖子已經夠了,不必讓他絕望,就當我還是失蹤吧!”
周衛國又點了點頭,說:“我知道!”
劉遠感激地對周衛國點了點頭,說:“好了,我也該走了。記住,以後你如果想走另一條路,可以到徐州的老徐記當鋪找我。”
周衛國低聲默唸了一聲“老徐記當鋪”,擡頭說:“不管怎樣,我們都是最要好的朋友!永遠都是!”
劉遠眼中已有淚光,強笑道:“好了,後會有期。”
周衛國幾乎是機械地說道:“後會有期。”
劉遠後退了幾步,轉身,頭也不回地走了。
周衛國愣在當場,良久,才嘆了口氣,回了軍校,連自己要買什麼東西都忘了。
從那以後,周衛國就很少笑。
※※※
隨着國民政府的江西“剿共”作戰進入最後階段,中央軍校也接到了新的命令——第九期學員延遲一年畢業!
原來,這次“剿共”作戰到目前爲止的戰果讓蔣委員長非常滿意,再加上這次“剿共”是由德國軍事總顧問,前德國國防軍總司令漢斯·馮·塞克特上將制訂的作戰方案,一心想學德軍的蔣委員長如獲至寶,認爲這次“剿共”作戰經驗很是值得總結,而總結“剿共”作戰經驗的重任當然首先就落在了中央軍校第九期學員的肩上!誰叫他們是在校的最高年級呢?而總結作戰經驗是需要時間的,所以第九期的學員們就增加了一年的學習時間!當然了,同時準備增加的還有許多德國軍校的課程。
※※※
延遲一年畢業學員們倒並不怎麼放在心上,能學習德國軍校課程就更是求之不得了,只是這總結“剿共”作戰經驗卻引起了很多學員的反感。都是中國人,殺來殺去有什麼經驗好總結的?還不如好好總結淞滬抗戰、長城抗戰、熱河抗戰等作戰失敗的教訓!
不過大家雖然心中多有不滿,嘴上自然是誰都不敢說出來,畢竟軍人以服從爲天職!
進入八月後,中央軍校在第九期學員中開展了一次對江西“剿共”作戰得失的大討論。討論進行到一半,大家突然發現以往在戰法討論中發言最踊躍的周衛國居然從頭至尾一聲不吭!周衛國不發言,許多唯周衛國馬首是瞻的學員也跟着保持了沉默,所以這次討論竟是進行到一半就因爲冷場而不得不提前結束!搞得幾個將蔣委員長在本次作戰中的指揮藝術誇得天花亂墜的學員尷尬不已。
※※※
結束討論後,周衛國一個人悶悶不樂地向校門口走去。
周衛國最看不慣的就是明明日本人都打到華北了,這邊廂中國人自相殘殺還殺得不亦樂乎!
快到校門口時,正好碰見了下哨的方勝利。
方勝利神秘地對周衛國笑笑說:“衛國,我告訴你一個好消息,你怎麼謝我?”
周衛國冷眼看着方勝利。
要是在平時,周衛國肯定要跟方勝利不停磨牙繞來繞去直到將方勝利的所謂好消息套出來還讓方勝利渾不自知才罷休,不過此刻周衛國心情很不好,聽方勝利這麼一說,也不答話,轉身就走。
方勝利急了,說:“哎,我說衛國,你這人怎麼這樣?話都不說就走了?門口可是有個女的找你!”
周衛國停住了腳步,回頭看了方勝利一眼,臉上分明寫着“懷疑”兩字!
方勝利只覺自己受到了莫大侮辱,生氣地說:“你愛信不信!算我沒說!”
說完,氣鼓鼓地走了。
周衛國愣了半天,終於決定還是到校門口看看。
來到校門口,果然看見蕭雅正等在那裡,手中還提着一大袋的東西。
周衛國這才明白自己錯怪了方勝利!
蕭雅看見周衛國,衝他招了招手。
周衛國快步出了校門,來到蕭雅面前,驚喜地說:“你怎麼來了?”
蕭雅噘着嘴說:“我怎麼就不能來了?”
周衛國傻笑兩聲,接過了蕭雅手中的袋子,說:“又給我買了什麼好東西?”
蕭雅嘟着嘴說:“哦!看見我還不如看見我買的東西親!”
周衛國陪着笑說:“不是的,剛剛我一個舍友說你找我,我不相信,於是他就很生氣。我是想看你買了什麼東西我好送給他一些向他賠罪!要不以後你再來找我就沒人告訴我了!”
蕭雅一聽,覺得如果真像周衛國所說她來找周衛國沒人通報的話,可是個極其嚴重的問題!所以也就不再假裝生氣,說:“放心吧,我買了這麼多好吃的東西,你只要帶回去分給他一些,你那舍友沒理由還會生氣的!”
說着就將袋中東西翻給周衛國看。
周衛國一看,袋中裝的都是鹽水鴨、狀元豆、糯米藕、五香鵪鶉蛋、梅花糕等南京小吃,竟沒有一樣蘇州小吃,不由愣住了,說:“怎麼都是南京小吃?”
蕭雅笑吟吟地看着周衛國,卻不說話。
周衛國看了蕭雅的表情,不解道:“怎麼了?”
蕭雅微笑着說:“知道爲什麼裡面沒有蘇州小吃嗎?”
周衛國說:“爲什麼?”
蕭雅緩緩說道:“因爲我已經兩個月沒去蘇州了!”
周衛國還是不明白,說:“爲什麼這麼久沒去蘇州?”
蕭雅頓了頓腳,說:“阿土!我要生氣了!”
周衛國一臉的莫名其妙,說:“就算我問你爲什麼這麼久沒去蘇州你也用不着生氣吧?”
蕭雅嘆了口氣,說:“你真是塊木頭!我畢業了!”
周衛國頓時恍然,一拍腦袋,說“哦!對了!你也該畢業了!”
說完,傻笑着說:“我忘了!”
蕭雅嘟者嘴說:“你就是這麼沒心沒肺!”
周衛國趕緊說道:“不是的,小雅,軍校最近事情比較多……”
蕭雅立刻打斷了周衛國的話,說:“軍校事情多你就可以不想我了嗎?”
周衛國立刻舉起一隻手說:“我周衛國發誓,這段時間我時刻都想着小雅!”
蕭雅哼了一聲說:“你騙人!”
周衛國立刻賠笑說:“其實有時訓練太累我睡着了的確不一定能想起你。”
蕭雅拼命忍住笑說:“不行!我要你就算再累,就算睡着了都要想着我!”
周衛國連聲說:“好!好!我發誓以後就算再累,就算睡着了都要想着我的小雅!”
蕭雅“撲哧”一聲笑了,說:“騙你的!我哪這麼容易生氣呀?”
說完頓了頓,又有些幽怨地說:“你是男子漢大丈夫,又是軍人,我本就不指望你能時時想着我!”
周衛國頓時手足無措,不知該說什麼好。
蕭雅突然展顏說:“不說這個了。阿土!你猜猜我畢業後在哪裡做事?”
周衛國想了半天,最後還是老實地搖了搖頭。
蕭雅又嘟起了嘴,說:“你連猜都不願意猜了!”
周衛國趕緊說:“小雅,不是我不願意猜,實在是我的小雅太優秀了,我知道肯定有很多地方求着你去他們那裡做事,你不給個提示我怎麼猜呀?”
蕭雅啐道:“貧嘴!”
臉上卻不自覺地露出了笑容。
過了一會,蕭雅說道:“好吧,我就給你個提示,記得去年我第一次到中央軍校來看你時最後說過什麼話嗎?”
周衛國仔細想了想,說:“你好像是說今年會常來看我。”
蕭雅笑了,說“嗯,你還記得,那還有呢?”
周衛國又想了想,說:“你還說我們說不定可以天天見面!”
蕭雅更是高興,說:“原來你全記得呀!那你現在可以好好猜猜我在哪裡做事了!”
周衛國開始仔細思考。
很快周衛國就把重點放在了他當初以爲是蕭雅誇張之言的那句話——“天天見面”!
看來蕭雅畢業後的工作地點一定是在南京了,但南京這麼大,蕭雅究竟會在哪裡做事呢?
周衛國一邊想着“天天見面”一邊無意識地四處看着。
突然,周衛國腦中靈光一閃,脫口而出:“第四女中!”
蕭雅愣住了,滿臉的不可思議,說:“你怎麼知道的?”
周衛國立刻就知道自己猜對了,微笑着指向蕭雅身後說:“你看!”
蕭雅回頭一看,只見在中央軍校的斜對面,“南京第四女子中學”的校牌赫然在目。
原來,剛剛周衛國無意中就看到了“南京第四女子中學”的校牌,想到“天天見面”,這第四女中無疑是適合蕭雅工作的最近的地方了,所以脫口而出,沒想到卻誤打誤撞猜中了!
蕭雅白了周衛國一眼,說:“算你明白!”
此時周衛國卻是興高采烈。他怎能不高興呢?第四女中就在中央軍校的斜對面,從此以後他真可以和蕭雅“天天見面”了!
蕭雅見了周衛國發自內心的歡喜,心中也是高興,嘴上卻說道:“瞧你那樣!別高興得太早了!你知道上次你和我父母見面後我父親怎麼評價你的嗎?”
周衛國立刻緊張了起來,急切地說:“怎麼評價的?”
蕭雅咳嗽兩聲,學着蕭劍如的聲音一股正經地說:“這孩子看起來倒是老實,就是太木訥了一點。”
說完,哈哈大笑。
周衛國哭笑不得,嘀咕道:“第一次見未來岳父母當然要老實了,要不你父母不是會以爲我不可靠?”
蕭雅面色一緊,說:“你說什麼?是不是在說我父親壞話?”
周衛國趕緊說:“怎麼會呢?”
想了一會又有點擔心地說:“你看你父親會不會對我不滿意,不許你嫁我?”
蕭雅笑了,說:“看你緊張成這樣!放心吧,我看上的人父親絕不會反對的!”
周衛國這才放心,不過馬上又想起一事,說:“那你有沒有對你父親提起過我發下的誓言?”
蕭雅一愣,說:“什麼誓言?”
隨即想起周衛國說過“匈奴不滅,何以家爲”的話,臉色不由又有些黯然。
周衛國看見蕭雅的臉色,知道讓她受委屈了,所以不敢再說話。
良久,蕭雅突然嘆了口氣,展顏說:“你看你!又惹我生氣了!其實我早就想明白了,你是個很有主見的人,我愛的是頂天立地的周衛國,不是畏首畏尾的小男人!‘嫁雞隨雞,嫁狗隨狗’,我認了!”
周衛國聽了蕭雅這話,登時感動不已。
蕭雅說他是個很有主見的人,蕭雅自己何嘗又不是一個很有主見的人?而且作爲一個女子,在一個長期男尊女卑思想嚴重的國家,她更具有天生的叛逆精神。如今爲了自己她竟能說出“嫁雞隨雞,嫁狗隨狗”的話,也就可見蕭雅對他的愛有多深!
周衛國情不自禁放下了手中的東西,握住了蕭雅的手,說:“小雅,對不起!”
蕭雅輕輕說道:“愛就意味着永遠不必說對不起!”
周衛國心情激盪,正要將蕭雅擁入懷中,蕭雅卻微笑着指了指周衛國身後,周衛國一愣,回頭就看見了聚在校門口的一堆第九期學員,其中竟有人向周衛國擠眉弄眼,示意他抱住蕭雅。
周衛國揚起手,做勢要追打他們。
衆人一看沒熱鬧可瞧了,正好藉着這臺階一鬨而散。
周衛國回頭看着蕭雅,哭笑不得。
蕭雅卻是笑彎了腰。
最後,周衛國也跟着傻笑。
這一天,周衛國終於有了個好心情。
※※※
和蕭雅分別後,周衛國提着那一大袋東西回到了宿舍。
進了宿舍,發現方勝利正半躺在牀上生着悶氣。周衛國心中暗笑,從袋中拿出一隻鹽水鴨,輕輕走到方勝利身邊,將鹽水鴨遞了過去。
方勝利一看見鹽水鴨,眼睛頓時一亮,立刻翻身坐起,待看到遞鴨過來的是周衛國後又哼了一聲,重新躺倒,不再看那鹽水鴨。
周衛國坐在方勝利牀沿,陪着笑說:“勝利,是我錯了,我給你賠不是了!你看,我不是給你買了你最喜歡吃的鹽水鴨嗎?”
方勝利翻身坐起說:“什麼你買的?我明明看見那找你的女子手上提着一個大袋子!真是得了便宜還賣乖!”
說完,一把從周衛國手中搶過鹽水鴨,打開紙包撕了個鴨腿就開始吃上了。
周衛國呵呵一笑,知道方勝利不再生氣,也就放下了心,便把袋子放在了公用的桌上。
宿舍有什麼吃的東西從來都是分着吃的,他這袋東西自然也不能例外!
※※※
過了幾天,中央軍校突然接到命令,抽調學員組成中央軍校學生總隊閱兵方隊,參加今年的國慶日閱兵典禮!
原來,眼看江西的紅軍終於要被徹底剿滅了,蔣委員長內心的歡喜無以言表,所以特地決定在今年的雙十國慶日舉行閱兵大典!一則檢驗檢驗這兩年來整編的德式師,二來也順便表彰一下自己的蓋世武功!如此盛事,作爲委員長嫡系的中央軍校自然要加以捧場了!
任務下達到中央軍校,教育長張治中首先就想起了第九期的續招學員。一年多以前這批續招新學員的嚴整軍容給了他深刻的印象!所以,原第九期續招學員和中央軍校的其他五百名學員就一起被抽調組成了中央軍校學生總隊國慶閱兵方隊,被送到了孝陵衛集中訓練。
說是說訓練,其實就是專門練隊列了,難道還能在閱兵大典上表演單兵格鬥嗎?
※※※
學員們開始還能耐着性子練隊列,可時間一久,就被這種日復一日枯燥乏味的訓練弄得怨聲載道了。要不是教導總隊的教官至少都是自己的老學長,這些學員恐怕早就鬧翻天了!只是消極訓練就在所難免了。
教導總隊和學生總隊都是委員長的嫡系,而且相互之間還有很深的香火情,說起來這些學員還都是自己的學弟,教官們自然也就不好意思難爲他們,這樣一來,訓練的效果也就可憐的很了!
這一天,孝陵衛的氣氛突然緊張起來,從早晨八點開始戒嚴。教導總隊的教官們竟然全副武裝,三步一崗五步一哨將孝陵衛全面封鎖了!
學生總隊的學員都是面面相覷,不知發生了什麼事情。有些人則暗暗心驚,別是自己這些日子以來消極訓練引起了這些老學長的不滿從而要給他們來一次深刻記憶吧?不過大家都是中央軍校的手足,有什麼不好商量,幹嘛非要動刀動槍地傷了和氣呢?
大家各自懷着心思,等待着答案的出現。
第十節
大家預期的各種答案都沒有出現。
第二天,孝陵衛的戒嚴就解除了,但卻多了個禁令:禁止所有受訓學員進入孝陵衛後半部的第五訓練區,違者格殺勿論!
聽到這一命令,學員們都是大吃一驚,第五訓練區難道還有什麼秘密不成?用得着這麼誇張嗎?
當晚就有學員懷着好奇心試着進入第五訓練區,不過還沒接近大門就被教導總隊的潛伏哨逮個正着,拉到辦公室訓了個狗血噴頭才放回來。
衆學員也就不敢再輕舉妄動了。
只是自從知道前天教官們全副武裝將孝陵衛封鎖並不是要給訓練不用心的自己好看,這些學員在隊列訓練中就更是隨便了。
來自第九期的學員在周衛國的帶領下雖然還是保持着嚴整的軍容,但由於在學生總隊中人數並不佔優,所以竟也是沒法改變學生總隊這種懶散的作風。
※※※
當然,事情總是會有變化的。
這一天,學生總隊的學員迎來了他們的長官——中央軍校教育長張治中。
張治中是帶着怒意進入孝陵衛的。
這段時間,教導總隊的教官代表就沒少在他面前訴苦。
對着這些年輕的學弟們,同樣出身中央軍校的教導總隊教官當然狠不下心來真的把學生總隊的學員怎麼樣,但向老長官訴訴苦總可以吧?
所以,教導總隊的教官就不停地往中央軍校教育長辦公室跑。
在連續不斷的教導總隊教官上門訴苦之後,張治中終於忍不住親自來到了孝陵衛。
張治中實在想像不出來,在中央軍校的學員中居然還有人敢消極訓練?!也不知那些第九期的續招學員怎麼回事?怎麼沒有帶好頭?
※※※
當見到訓練場上懶懶散散或坐或站的學生總隊學員時,張治中的憤怒終於爆發了。
教導總隊的教官們見到張治中,先是一驚,接着趕緊上前敬禮,張治中卻是氣得連禮都忘了回,從身邊的警衛手中搶過一支衝鋒槍,對着天上就是一通射擊。
一口氣將彈匣中的三十發子彈全部打完之後,張治中才放下了槍。
學生總隊的學員們此刻早已發現了滿臉怒意的張治中。
對於這個教育長,中央軍校的所有學員幾乎都是發自內心的尊敬!所以很快,學生總隊就集合完畢,這次倒是沒有一個人表現得懶散,看得在一邊的教導總隊教官直翻白眼。
待學員們整隊完畢,張治中冷着臉走到了隊伍的前面。
所有學員都是大氣不敢出。
看見張治中剛剛的舉動就算是傻子都該明白教育長有多憤怒了!
※※※
張治中來回走了幾遍,終於停了下來。冷眼掃視着眼前噤若寒蟬的學員們,心中痛心不已!這些人可都是未來中國軍隊的骨幹啊!可是看看他們都是什麼樣子?消極訓練!作風懶散!這樣的學員畢業後怎麼能當好軍官?又怎麼能帶好兵?
張治中眼睛一掃就看見了人羣中面色坦然的周衛國,頓時氣不打一處來。可以說,他對其他的學員消極訓練還只是感到痛心,但對於周衛國,想到連他也消極訓練張治中簡直就是既痛且怒了!由於周老太爺的原因,張治中對周衛國抱有非常高的期望。可是沒想到,這個自己極爲看重的年輕人竟也讓他如此失望!
想到這裡,張治中不由大聲說道:“學員周衛國!出列!”
周衛國大聲說道:“是!”
向前一步,出列,又從隊列的間隙中小步跑到張治中面前,立定,敬了個禮,呈立正姿勢站立。
張治中看着周衛國,心中百感交集。假如連這樣的一個當年新兵營的優秀士兵都不想訓練了,那中央軍校還有什麼希望?
張治中突然大聲問道:“學員周衛國,你身上穿的是什麼?”
周衛國大聲回答:“報告教育長,軍服!”
張治中說道:“大聲點,我聽不見。你的身份是什麼?”
周衛國更大聲回答道:“軍人!”
張治中繼續說道:“我還是聽不見!軍人的天職是什麼?”
周衛國用更大的聲音回答道:“服從!”
張治中接着說道:“我還是聽不見!那你們到這裡來應該幹什麼?”
周衛國用盡全身的力氣吼道:“訓練!”
張治中終於停止了發問。
兩人這大聲的一問一答,所有學員聽得都是心怦怦亂跳!
大家終於明白了張治中來這裡的目的。
張治中冷冷地說:“學員周衛國,歸列!”
周衛國大聲回答道:“是!”
轉身,還是從隊列的間隙中跑回自己的位置,入列,再轉身,立定。
突然,從學員隊中傳出了一個洪亮的聲音:“報告教育長,學員方勝利請求發言!”
衆人都是一驚,這個時候誰還敢說話?那不是明擺着要觸張治中的虎鬚嗎?
張治中也是愣了愣,他還真沒想到這時候還有人敢主動發言,心中倒存了見一見這個叫方勝利的學員的念頭,所以沉聲說道:“批准發言,學員方勝利出列!”
方勝利立刻出列,也是跑到張治中面前敬禮後立定。
張治中冷冷地說:“學員方勝利,你有什麼話要說!”
方勝利大聲說:“教育長,您錯怪周衛國學員了!”
全場一片譁然!
這是哪裡來的傻鳥?竟敢當衆指責教育長!
張治中一聽這話,心中竟是一陣高興!至少學員隊中還有像方勝利這樣敢想敢說的學員!還不至於完全沒得救!
張治中盯着方勝利的雙眼,方勝利竟是毫不退讓。
邊上的人都是大驚,衆人雖然知道張治中愛兵如子,但這個學員對教育長如此不敬,卻是着實可惡!已經有教導總隊的教官要衝上來教訓這不懂得尊敬官長的學員了!
張治中揮了揮手,阻止了衝上前的教官。心平氣和地對方勝利說:“你想說什麼就說吧。放心,我不會因爲這個治你的罪。”
方勝利朗聲說道:“謝教育長!學員認爲,教育長此次視察孝陵衛肯定是爲了學生總隊消極訓練的事而來。”
張治中眼睛一亮,這個學員不錯,一句話就說到點子上了!
方勝利繼續說道:“我不否認學生總隊中的確存在消極訓練的情況,剛纔教育長訓示周衛國學員,肯定是以爲他也消極訓練,但我要說的是在我們第九期學員中絕對沒有這種情況出現!而且我們第九期學員能堅持訓練,周衛國學員起的帶頭作用功不可沒!教育長沒有把事情弄清楚就胡亂指責下屬,學員不服!”
說完,肅然站立。竟是擺出一副任你處罰的架勢。
張治中回頭向身後陪同的教導總隊軍官看了一眼,露出徵詢的意思,軍官想了想,點點頭,說:“他說的沒錯,第九期抽調的一百多名學員平常訓練都非常刻苦,從不偷懶,不過其他的學員跟他們就沒法比了!所以,學生總隊方隊總是沒辦法走成型。”
張治中面色稍霽,這個解釋多少給了他一點安慰。
張治中溫和地對方勝利說:“沒有把情況搞清楚就胡亂批評人是我的不對,你能夠當面指出我的過失,我很高興。謝謝!你歸列吧。”
說完向方勝利敬了個軍禮。
方勝利趕緊回禮,心情激動得不行,小跑着歸列。
張治中轉身面對全體學員,大聲說:“同時,我還要向學員周衛國道歉!”
說完,遙對周衛國敬了個軍禮。
周衛國立刻還了一個禮,卻是面不改色。
張治中繼續說道:“大家還有什麼問題可以一併問出來,也不必再出列了。”
大家一聽不用出列,都放鬆了下來,就聽隊列中有人說道:“教育長,隊列是花架子,打仗又用不上,我們爲什麼要花這麼長的時間來練這種花架子?”
張治中掃視了衆人一眼,說:“還有誰同意這位學員的看法?”
學員們都不說話了。
雖然沒人說話,但張治中也看得出,學員中有這想法的肯定大有人在。
這時,張治中又看見了面不改色的周衛國,靈機一動,說:“學員周衛國,你對隊列訓練怎麼看?”
周衛國毫不遲疑,大聲回答道:“隊列訓練是軍人的基本訓練,可以鍛鍊身體,培養一個軍人的軍姿軍容和紀律觀念,更可以培養戰友間的團結協作和默契。所以,學員以爲,隊列訓練必不可少!但也不可始終只練隊列,畢竟真實的戰場更需要優秀的戰術技能。”
周衛國說完,繼續肅立。
張治中想了想,說:“我想請問各位,你們知道我們把你們這些學員集中起來訓練隊列是爲了什麼嗎?”
學員中有人小聲說道:“還不是爲了在閱兵時表演給別人看!就跟耍猴一樣!”
張治中笑笑,說:“其實你不必這麼小聲說話,就算你說錯了,我也不會怪你,何況你說的還有一些道理。”
學員們一聽張治中說出這話,立刻開始七嘴八舌地指責上頭爲了表演而抽調他們這些軍校學員的做法。
張治中靜靜地等着,待學員們都停止了說話,這才緩緩說道:“既然你們說閱兵時走的隊列是表演,那麼你們倒是說說看,這表演又是表演給誰看的?”
一個學員接口道:“還不是給那些老百姓看的!”
張治中立刻說:“對!就是給老百姓看的!”
見衆人有些不解,張治中繼續說道:“我問你們,你們當兵是爲了什麼?不就是爲了保家衛國嗎?我們每年的軍費開支從哪裡來?還不是老百姓節衣縮食養着我們?我們總該讓這些老百姓明白他們養的究竟是一支什麼樣的軍隊吧?你叫老百姓看戰術演練?他能看懂嗎?唯有隊列,你走的齊不齊,有沒有氣勢,老百姓一眼就能看得出來!我們要讓百姓安心,就要努力用心地做好這個表演!”
學生總隊學員的文化素質都比較高,聽張治中這麼一說,倒有很大一批人若有所思。
張治中繼續說道:“還有,這次的國慶日閱兵典禮,將邀請一些外國使節觀禮。這裡面,就有日本駐華大使!”
學員們一片譁然,接着就是滿臉的憤慨。心中幾乎轉的是同一個念頭:“憑什麼讓日本人也來觀禮?”
張治中看見衆人的表情,當然明白學員們心中的想法,繼續說道:“大家不要奇怪,邀請日本人觀禮,正是爲了讓小日本看看我堂堂中華民國鼎盛的軍容和我國軍的赫赫軍威!你們要記住,你們都是黨國的驕傲!是國家的棟樑!你們代表的是中國軍隊的未來!所以你們萬不可墮了中國軍人的威風!大家都給我打足精神,我們要在閱兵典禮上讓全世界都看到什麼是真正的中國軍人!”
說完,張治中掃視了一眼面前的學員,大聲問道:“大聲告訴我,你們恨不恨日本人?”
學員們異口同聲大叫:“恨!”
張治中又大聲問道:“你們想不想揚我國威?”
學員們又齊聲大叫:“想!”
張治中接着問道:“那你們還要不要好好訓練?”
衆人怒吼着:“要!”
接下來已經用不着動員了,聽說日本人也要來觀禮,學生總隊的所有學員都鉚足了勁訓練,再也沒有人發一句牢騷了。他們的熱情連教官都暗暗吃驚。
※※※
這天,在訓練間隙,周衛國突聽背後有人叫:“衛國。”
周衛國回頭一看,見是方勝利。
方勝利走上前神秘地對周衛國說:“衛國,這次閱兵說不定有一支秘密部隊也要參加!”
周衛國有些奇怪,說:“秘密部隊?什麼部隊?”
方勝利湊在周衛國耳邊低聲說道:“中國憲兵!”
“中國憲兵”?
這還只是傳說中的一支軍隊,難道我們真有這樣一支軍隊?
周衛國瞪大眼,剛要說話,就見方勝利做了個噤聲的手勢。方勝利低聲說:“你還記得上次整個孝陵衛戒嚴一天的事情吧?”
周衛國點了點頭。
方勝利低聲說:“其實上次就是因爲‘中國憲兵’要來孝陵衛訓練,爲了保密,教導總隊才戒嚴的!你沒看第二天第五訓練區就關閉了嗎?那是因爲第五訓練區要專門留給‘中國憲兵’訓練!”
周衛國說:“你怎麼知道的?”
方勝利說:“我一個同鄉應該就是‘中國憲兵’的,剛剛我在第五訓練區門口遠遠看見他了!”
周衛國說:“真的?”
方勝利說:“那還有假?我那老鄉原來是第八十八師的,淞滬抗戰後不久就被抽調走了,上面也沒有解釋原因,不過聽說同一批被抽調的幾乎都是戰鬥經驗豐富又有文化的軍士長以上的老兵。你想想,第八十八師已經是國軍精銳了,一下抽調這麼多老兵,除了組建一支新的部隊還能幹什麼?這隻新部隊恐怕就是傳說中的‘中國憲兵’了!你知道的,最近來孝陵衛的部隊都是要參加閱兵的,我那老鄉既然在這裡,自然就說明,這次的閱兵典禮,‘中國憲兵’也會參加!”
周衛國皺了皺眉,說:“勝利,你說的這些大多是沒有影的事。記住,千萬不要再跟別人提起了!‘中國憲兵’可不是我們可以隨便談論的!”
方勝利仔細想了想,知道周衛國說的有道理,也就點了點頭。
不一會,哨聲響了,衆學員又開始了繼續訓練。
※※※
時鐘終於撥到了民國二十三年的10月10日。
這天上午,來自南京和周邊城鎮的近二十萬市民百姓觀看了民國曆史上最盛大的一次閱兵典禮。
而在閱兵典禮的觀禮臺上就座的還有各國的駐華使節。
隨着一支支新式軍隊的亮相,觀衆們的熱情逐漸高漲。
看着一隊隊德式師官兵走過觀禮臺,百姓們突然發現,自己國家原來也是有虎賁之師的!
※※※
蔣委員長端坐在觀禮臺的正中,身邊坐着夫人和德國軍事總顧問漢斯·馮·塞克特上將。
這時,閱兵典禮已近尾聲,作爲壓軸軍隊之一的中央軍校教導總隊出現了。
此次中央軍校教導總隊幾乎把所有新式武器都拿了出來。
先是一隊隊的教導總隊官兵肩扛着德國毛瑟原廠進口的毛瑟1924標準型步槍,邁着標準的德軍正步走過觀禮臺。
接着是工兵連、騎兵連、中央軍校的炮團,最後,甚至還出現了戰車部隊!
蔣委員長笑意盈盈地看着自己的這隻嫡系軍隊,不時和身邊的塞克特交談着。
※※※
中央軍校教導總隊走過之後,接下來的就是手持上了刺刀的毛瑟1924步槍的中央軍校學生總隊。
學生總隊經過觀禮臺時,周衛國大聲喊道:“全體都有,槍上肩!向右看!敬禮!”
只聽整齊劃一的“啪、啪”兩聲,學生總隊全體學員槍交左手,上肩,接着,一起轉頭看向右邊的觀禮臺,又“刷”的一聲舉起右手,向觀禮臺敬禮。
所有動作全部整齊劃一,給觀者以極大的震撼!
學員們腰板都挺得筆直!怒目注視着觀禮臺上的日本國旗,眼睛瞪得溜圓,目光中都露出了陣陣殺意!
觀禮臺上一陣騷動。
圍觀的民衆更是大力鼓掌。
坐在觀禮臺上的蔣委員長看着這支自己的嫡系走過觀禮臺,又看着他們嚴整的軍容,心中充滿了激動、驕傲和欣慰!果然不愧是黃埔生啊!不知不覺就站了起來,向這羣自己的學生揮手致意。這纔是自己軍隊真正的未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