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節
看着面前成堆的繳獲武器,李勇不由心花怒放,哈哈大笑着:“這下我們可是發達了!發達了!”
楊大力隨手拿起一挺ZB-26式輕機槍,擺弄了兩下,讚道:“好槍!比鬼子的歪把子好使多了!”
石頭拿了一個子彈帶,仔細數了數,最後大叫一聲:“狗日的!國軍也是富啊!一個子彈帶就足足有二十個彈夾一百發子彈!”
鐵牛拍着壘在邊上的彈藥箱,說:“嘖!嘖!嘖!不得了!國軍一個營就有這麼多備用彈藥!”
魯震明更誇張,一下子躺進了武器堆裡,大笑着說:“這下俺們有武器彈藥了!”
趙山藥則一會兒摸摸那兩門82mm迫擊炮,一會兒又摸摸那六挺“二四式”重機槍,表情幸福極了!好半天才像突然想起什麼似的跑到周衛國面前說道:“連長,您說話就是算數!說半年內重建機炮排果真兩個月不到,迫擊炮和重機槍都有了!重機槍還多給了俺四挺呢!”
周衛國笑道:“這可是一個機炮連的裝備,我可沒說都給你!”
趙山藥笑着說:“連長,只要有炮,讓俺當炮手也成!”
周衛國故意說道:“那要是我不讓你當炮手呢?”
趙山藥摸了摸頭,嘿嘿笑着說:“就算不當炮手,光看看炮俺也高興!”
周衛國笑着搖了搖頭,瞥眼看見站在一邊微笑不語的吳有財,不由說道:“有財,你這個副支隊長兼教導隊隊長怎麼不說話?”
吳有財想了想,正色說:“支隊長這次對國軍手下留情的做法,有財佩服!”
周衛國嘆道:“兄弟鬩於牆,外禦其侮!大家都是中國人,打來打去有什麼意思的?多留着點力量打小鬼子不好麼?”
吳有財點了點頭,若有所思。
李勇這時走了過來,大聲說道:“老周,劉營長送你的那支手槍給我看看。”
周衛國笑着將劉志輝送的那支M1911A1遞了過去。
李勇接過槍,翻來覆去地看了好幾遍,愛不釋手,連聲說:“好槍!好槍!”
突然半開玩笑半認真地說:“老周,這槍送給我怎麼樣?”
周衛國一把搶過,數落道:“這是別人送給我的東西,怎麼能隨便再送人?”
李勇撇了撇嘴,說:“小氣!你不會再問劉營長要一支?”
周衛國笑罵道:“你臉皮可真是不一般的厚!”
李勇嘆了口氣,突然臉色古怪地說:“那個劉志輝也是,送你一支手槍,連槍套也沒給你!子彈也只有七發!”
周衛國罵道:“去去去!別挑撥我們師兄弟的關係!人家槍套系在皮帶上,總不能當着大家的面解皮帶吧?”
李勇哈哈笑道:“你這人倒是有趣,和劉志輝才見面幾天就開始維護他了?”
周衛國嘿嘿一笑,說:“誰讓他是我師弟?”
李勇嘆了口氣,突然有些惋惜地說:“老周,你注意到沒有,劉志輝的警衛班也是一色的德國造二十響!那可是十四支快慢機啊!你倒好,一句‘歸還’就全還給人家了!真是大方!”
周衛國笑道:“算這麼精幹什麼?你什麼時候變成奸商了?”
李勇立刻說:“錯!是也變成奸商!”
李勇刻意將“也”字咬得清楚無比,正色說:“我是跟你老周這個奸商學的!”
這話立刻把周衛國噎得直翻白眼!
※※※
這次反摩擦鬥爭有這麼一個結果,倒也算得皆大歡喜了。
張楚雖然因爲周衛國沒有“堅決打擊進犯我抗日根據地的國民黨頑固派”,還有些不滿,但既然反摩擦鬥爭取得勝利也就沒什麼好說的了。
清點完繳獲的武器後,周衛國立刻決定將重機槍和迫擊炮編爲一個機炮連,還是由吳有財兼任連長,不過機炮連納入教導隊管轄,這樣,教導隊除了現有的步兵科,又多了個炮兵科專業。
除林水生和柱子這個狙擊小組以外,三連全部換裝繳獲武器,特戰隊分成三個戰鬥小組,除原裝備的快慢機保留外,每個小組改爲裝備一挺ZB-26式輕機槍和三支“中正式”步槍(特戰隊的機槍火力不設副射手,機槍彈藥除射手攜帶一部分以外,都由小組其他三名隊員幫助攜帶,反正這兩種槍配用的都是7.92mm毛瑟尖彈)。其他步兵班也都用ZB-26替下歪把子,用“中正式”替下“三八式”,這樣一來,在保留了全連主要武器彈藥可以通用這個優點的基礎上,大大增加了部隊武器的殺傷力。而且,三連大部分戰士都是老兵,自然很快就都適應了ZB-26這種優秀的輕機槍和“中正式”這種性能良好的仿製德國步槍。
周衛國本想將剩下的繳獲武器全部裝備淶陽縣大隊,但由於三連加強連的編制,剩下的繳獲武器卻不足以全部裝備縣大隊的三個連,所以周衛國乾脆只給了縣大隊兩個連的繳獲武器,剩下的一個連還是裝備日製武器,這下剩下的一些繳獲武器則暫時封存。至於三連和縣大隊兩個連換裝下來的日製武器,則用於裝備各鄉村的民兵,正好“三八式”步槍極小的後坐力也更加有利於使這些業餘軍人克服對射擊的恐懼感。
※※※
幾天以後,又一個驚喜來臨了。
當得知一個小馱馬隊到達上洞村,領頭的一個國軍少尉指名道姓說要求見“周衛國長官”後,周衛國立刻和李勇騎馬趕到了上洞村。
見到周衛國後,等了許久的少尉立刻立正敬禮,大聲說道:“報告長官!卑職清源警備旅一團一營少尉參謀郭玉忠!奉命護送禮物,請長官查收!”
說完,先捧上一個木盒子,說:“這是我們營長私人送給長官的禮物。”
接着,又從腰跨的公文包中拿出一張紙恭敬地遞給周衛國,說:“這是我們一營送給長官的禮物清單,請長官覈對驗收!”
周衛國呵呵笑道:“覈對就免了吧,你們劉營長我還信不過?外面冷,請郭少尉和弟兄們到屋裡坐坐,喝口茶吧,我這就叫我的人搬東西。”
郭玉忠腰板一挺,敬了個禮說:“謝謝長官!”
李勇立刻微笑着領着郭玉忠和馱馬隊的國軍士兵先休息去了。
周衛國打開那木盒子,見裡面正是一個M1911A1手槍的槍套,還有兩個空彈匣和三盒共一百五十發嶄新的11.43mm口徑柯爾特手槍彈!
周衛國微微一笑,這個師弟真是心細啊!隨後看手上的清單,只見清單上面赫然寫着:“毛瑟七點九二公釐步槍彈一萬發;德制二十響自來得手槍十四支,配子彈兩千八百發;各種西藥共計一箱;繃帶等醫療用品共計兩箱。”
周衛國此刻的心情已經不能光用高興來形容了!
這個師弟真是講義氣,不但送來了藥品,還真的又送了這麼多彈藥!
至於那十四支快慢機,周衛國想想也就明白了,在夜襲劉志輝的營部時特戰隊俘虜了劉志輝的警衛班,雖然周衛國歸還了他們的武器,但劉志輝看來是個實在人,還是把這些武器送給了周衛國!還額外贈送了子彈!有了這十四支快慢機,周衛國突然有了將特戰隊再擴充一個十四人分隊的想法。
還有這些西藥和醫療用品,可都是急需的東西,有了這些藥品和醫療用品,受傷的戰士就能得到及時救治,就可以有效減少傷亡!雖然數量少了一點,但劉志輝說的沒錯,國軍的西藥也不多,能送這麼多給自己,劉志輝已經很給面子了!
周衛國叫過了趙傑,吩咐他指揮戰士們搬運這些禮物,趙傑歡喜地領命而去,不一會就召集了幾十名戰士,每個人臉上都是喜氣洋洋的。
周衛國是帶着微笑走進郭玉忠他們休息的屋子的。
郭玉忠見到他,立刻帶着其他國軍士兵站了起來,肅立一邊。
周衛國擺擺手,說:“坐!都坐下!大家既然是抗日的同志,就都是一家人,不必客氣!”
郭玉忠這才和衆人一起坐下。
衆人又聊了一會,周衛國還留他們吃過午飯,這才親自將他們送出了村。
郭玉忠一行走後,周衛國將那個木盒子遞給了李勇,微笑着說:“老李,看看裡面是什麼東西!”
李勇打開盒子,看見劉志輝送的槍套、彈匣和子彈後,立刻豎起拇指,說:“這劉志輝是個厚道人!先前我倒是小瞧他了!”
※※※
過了幾天,那個叫郭玉忠的少尉參謀居然又進山了,不過這回他送來的是清源警備旅少將旅長湯炳全的親筆信:
“衛國賢弟:見信如晤。弟之威名,愚兄素仰之。淞滬血戰驍勇無敵之戰車連,滬寧線上後衛全軍之獨立營,南京一役爲國成仁之預一團,無不令聞者動容,見者涕泣,更令全軍振奮!弟之堅毅果敢,大智大勇,至忠至誠,愚兄皆不如,思之不勝愧也!然自南京一役,弟音信杳渺,愚兄雖多方查找,奈何未嘗一得,竊思之,以弟罹文少保(文天祥)、史閣部(史可法)之噩,自此夙夜灑淚,爲黨國失一虎將而痛,爲江南去一才俊而悲!今聞賢弟得脫大難,英武更勝往昔,愚兄之喜,非言語所能表述於萬一!愚兄駑鈍,竊居清源警備旅旅長之職,負保境安民之責,誠惶誠恐,戰戰兢兢,唯思鞠躬盡瘁,以報效黨國!茲定於本月十四日於清源縣城與賢弟共商合作抗日事宜,望賢弟不吝一行,愚兄定倒屐相迎。清源警備旅少將旅長湯炳全。民國三十年二月六日”
看完這封信,周衛國微微一笑,說:“郭參謀,回去告訴湯旅長。二月十四日,我周衛國一定準時到清源拜會他!還有,見到你們營長,替我謝謝他!他送的禮物我很是喜歡!到清源後,我一定找他喝酒!”
郭玉忠立正敬禮,大聲應道:“是!”
歡天喜地地回去了。
郭玉忠走後,周衛國將信遞給了李勇。
李勇接過信看了起來,看完後,卻對這封半文半白不倫不類的信有些摸不着頭腦,周衛國微笑着給他解釋過後,李勇忍不住笑了,說:“這位湯旅長對你可真不錯,又是哭又是流鼻涕的,你們以前認識嗎?”
周衛國一攤手,笑道:“我不認識他!但我當年名氣大得很,他認識我倒是一點也不奇怪!”
李勇笑罵道:“皮厚!”
隨即嘆道:“這封信說了這麼多,就一句‘本月十四日於清源縣城與賢弟共商合作抗日事宜’纔算說到點子上了!我倒真是佩服這位旅長大人說廢話的本事!”
周衛國笑道:“這就叫做官樣文章!如果簡捷明瞭直截了當豈不顯得這位湯旅長太沒有學問?”
李勇突然皺眉說:“老周,你真要去清源?”
周衛國說:“去!當然要去!人家有請,爲什麼不去?”
李勇說:“可你就不怕他們玩什麼花招?”
周衛國正色說:“怕!”
李勇一愣,他倒沒想到周衛國會給出這麼個答案。
周衛國一笑,說:“我雖然怕,但卻更好奇!我就是想知道這位名叫湯炳全的旅長大人究竟想玩什麼花招!”
李勇沉吟着說:“難道你就這樣孤身犯險?”
周衛國說:“誰說我要孤身犯險?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無!我又不是關雲長,沒事玩什麼單刀赴會?不明底細就一個人撞進去,我纔不會這麼傻呢!現在離會面還有七八天時間,我想好了,這幾天就讓特戰隊分批進入清源縣城,再讓清源的地下黨同志配合他們潛伏下來。有什麼事我們也好預做準備!”
李勇點了點頭,說:“這我就放心了!”
周衛國嘴角露出了一絲笑意:“如果那位湯旅長真要有什麼見不得檯面的動作,那就該他倒黴了!”
※※※
周衛國前往清源縣城和湯炳全會面的事遭到了張楚的強烈反對,他的理由很簡單:“虎頭山根據地的軍事主官不應該也沒有必要以身犯險!”
對此,周衛國的態度非常堅決:“抗日民族統一戰線不是我們在這裡空談就可以形成的,要靠我們去爭取!清源的那個國軍警備旅有三四千人馬,如果他們能夠真心抗日,虎頭山地區就多了一份可觀的抗日力量!但如果他們倒向鬼子,對我們就是莫大的威脅!我個人認爲,在這種形勢微妙的時候表達出我們對於合作抗日的足夠誠意極爲重要!這個險,值得冒!”
陳怡也表示了對周衛國安全的擔憂:“這次清源的國軍在我們虎頭山吃了這麼大一個暗虧,你去清源會不會有危險?如果他們抓住你要挾我們怎麼辦?”
周衛國對陳怡微一點頭說:“這一點大家可以放心,對於可能遇到的危險,我和李指導員已經早有安排,地下黨的同志也給予了充分配合!還有,上次進攻虎頭山的國軍營長劉志輝是我在中央軍校的師弟,同是黃埔一脈,這個情分還是有的!”
其實,還有些話周衛國沒有說出來。從清源地下黨傳回的情報看,湯炳全並不是黃埔出身的軍官,雖然領一個少將旅長的頭銜,但現在的清源警備旅,原來的獨立旅卻是原本江蘇的地方保安團擴編的部隊,他之所以對劉志輝青眼有加主要也是因爲劉志輝是黃埔出身。既然這樣,對於自己這個在委員長那裡都掛得上號的得意門生,又有張治中這一層關係,湯炳全無論無何是不敢真把自己怎麼樣的!只是這些話,卻多少有些上不了檯面了。
李勇這回當然站在了周衛國的一邊:“我支持老周和湯炳全會面,這次正是爭取清源國軍和我們團結抗戰的好機會。老周說的有道理,如果他不去,那麼湯炳全就會說是我們八路軍不願合作抗日,不是他湯炳全有意搞摩擦!這麼一來,我們就被動了!而老周如果去了,由於我們準備充分,至少安全上不會有什麼問題。如果湯炳全是真心抗日,通過這次會面我們就此和清源縣的國軍形成抗日統一戰線就更好了!何況,老周是黃埔軍校出身,湯炳全要動老周,好歹也是要掂量掂量的!”
周衛國不由在心裡暗贊李勇,他能想到這一層實在難得!
最後投票,是三比一,只有張楚反對!周衛國去清源和湯炳全會面的事就這樣定了下來。
※※※
二月十四日一大早,周衛國帶着楊大力騎馬出發了。
這次周衛國能帶上自己讓楊大力大爲高興,一路上樂得合不攏嘴。
出了虎頭山,周衛國忍不住對楊大力說道:“大力,知道嗎,今天是一個非常特別的日子。”
楊大力奇道:“什麼特別的日子?”
周衛國笑道:“今天在西方國家叫做情人節!就是情人相會的日子!”
楊大力一愣,說:“班長,您和那個湯旅長會面難道也是情人相會?”
周衛國立刻開始咳嗽,他不得不承認,有些和趙傑能說的話還真是不能和楊大力說!
不過很快,周衛國就將煩惱拋在一邊,微笑道:“不知這位湯旅長究竟是怎樣的一號人物?”
楊大力撇了撇嘴說:“又不是女人,管他是什麼人物!”
周衛國苦笑搖頭,隨即大聲說道:“大力,走!我們鄉巴佬進城去!”
用力一拍馬背,飛馳而去!
楊大力嘀咕了一句不知什麼話後,趕緊拍馬趕上。
第二節
雖然周衛國沒有指望湯炳全會真的“倒屐相迎”,但他也的確沒想到和楊大力會在清源縣城城門口被守城兵丁擋住,並被強烈要求解除武裝後再進城。
楊大力一聽要解除武裝才能進城就火了,大聲說道:“不讓進?俺們還不稀罕呢!告訴你,俺們是虎頭山八路軍的代表,是你們旅長請俺們來商量打鬼子的事俺們纔來的!”
負責城門守衛的連長冷笑了一聲,說:“什麼八路軍代表?老子的職責就是守着這城門!辣塊媽媽,沒有旅座的手令,天王老子來了也別想帶着武器進去!”
楊大力還要說話,卻見周衛國對他輕輕擺了擺手,並示意他下馬,只好憤憤不平地閉上了嘴,心不甘情不願地跟着周衛國下了馬。
周衛國牽着馬走到那連長面前,微笑着看着他,沒有說話。
城門口的這個變故顯然不是意外,而只是開始,精彩的還在後頭!
想到這裡,周衛國已經對接下來將要發生的事情有些期待了。
那連長剛開始還能和周衛國眼睛對視,但過了一會,受不了周衛國平和外表下的銳利眼神,不知不覺目光就有些躲閃。
周衛國這才微笑着說道:“聽你的口音,是揚州人吧?”
那連長一愣,下意識地說道:“是啊,你怎麼知道?”
周衛國淡淡地說道:“民國二十六年南京失守後,我曾經過揚州,爲了掙夠北上抗日的路費,在揚州還做過幾個月的碼頭工人,自然能聽出你的揚州口音。”
那連長臉露驚訝之色,說:“北上抗日?你不是本地人嗎?”
周衛國說:“我是蘇州人。”
那連長“哦”了一聲,臉上神色漸漸有些緩和。
周衛國微笑道:“你是揚州人,我是蘇州人。既然出了江蘇,我們也算得老鄉了。不說‘老鄉見老鄉,兩眼淚汪汪’,和和氣氣的總不是壞事吧?”
那連長尷尬地笑了笑,沒有說話。
周衛國說:“我是民國二十一年入的中央軍校,應該可以說是民國二十一年的兵罷?你是哪年當的兵?”
那連長遲疑了一會,說:“我……卑職是民國二十七年的兵。”
這連長畢竟有些見識,知道周衛國曾就讀於中央軍校後,對自己的稱呼立刻就變了。
周衛國點頭道:“那也算得上老兵了!我在揚州雖然待的時間不多,但碼頭上人來人往,看到聽到的卻着實不少!‘萬福橋慘案’你聽說過沒有?”
那連長咬牙道:“我怎麼會沒聽說過?民國二十一年鬼子佔領揚州後又向仙女廟開進,在揚州城和途經的萬福橋村、陳全莊幾個地方,共抓了四百多青壯年給他們扛運子彈和搶來的東西。冬月十五日(農曆11月15,公曆12月17日),鬼子到了仙女廟,答應大家可以沿原路回家,還給每個人發了路單。但當大家往回走到萬福橋上時,鬼子已經在橋的兩頭架起了機關槍!四百多條人命啊!就這樣沒了!橋下面的河水都被染成了紅色!殺完人後,鬼子又把屍體全扔進了河裡,屍體就這樣一片片地漂在河面上!直到現在,想起這件事,我夜裡還是睡不着覺!”
那連長說到激動處,雙眼如要噴出火來。 щщщ. ттkan. c o
周衛國默默地看着那連長,他剛剛提起“萬福橋慘案”,只是爲了引起那連長作爲揚州人對鬼子在揚州所犯罪行的敵愾之情,卻萬萬沒有想到會引起那連長這麼大反應!到了這時候,周衛國已經猜到那連長肯定就是‘萬福橋慘案’的倖存者了!
那連長繼續說道:“我還算得上命大,在鬼子機槍剛掃射的時候就撕掉棉衣,翻過欄杆跳下了河!我在水裡面也不知躲了多久,剛從水裡冒出頭,就看見了滿河的屍體!我跟着這些屍體一起往南漂,足足漂了有四五里,到了羅家橋。這時天已經黑了,我連吃奶的力氣都用光了,身上也沒了一點熱氣。想爬上岸找個地方暖暖,但全身都是麻的,手腳也凍僵了,河岸又陡,我爬上去又滑下來,再爬上去,再滑下來……眼看有條漁船,想喊救命,但嘴脣發麻,喊出來就成了‘啊啦啊啦’的哆嗦聲!”
周衛國在心裡嘆了口氣,聯想起自己當年遊過長江時的遭遇,聽着這連長的話,真是感同身受!
那連長繼續說道:“後來,那條船上的人終於聽見我的喊叫,把我救上了船!這船上的人其實也在躲鬼子,他們都是好人,看我凍成那樣,船上又沒有被子,就脫了棉衣把我裹起來!就這樣,我總算是撿回一條命!再後來,我也沒聽說那天還有別人逃出鬼子的毒手!……我就是那天唯一逃出來的人!”
那連長深吸一口氣,恨恨的說:“那之後,我就想,憑什麼小鬼子對我們又打又殺我們還忍氣吞聲?我吉長福也算是死過一回的人,再不能這麼沒種了!所以我就鐵了心參加了國軍打鬼子!這三年來親手殺的鬼子少說也有十幾個了,早就夠本了!(實際上,‘萬福橋慘案’唯一的倖存者名叫卞長福,家住萬福橋西二里吉家莊,此處慘案情景完全忠實於卞長福的回憶。)”
城門口守衛的兵丁這時也聚到了吉長福身邊,聽他講完,都開始大罵鬼子!
等他們稍稍靜下來,周衛國沉聲說道:“鬼子打進我們中國後,像‘萬福橋慘案’這樣的事發生的難道還少了?不說別的,就說南京失守後,鬼子在南京都幹了些什麼?南京數十萬軍民,逃出來的有幾個?那時我就在南京,親眼看見成千上萬的百姓被鬼子屠殺!逃出南京後,我就想明白了,鬼子欺負我們,我們就要反抗!鬼子殺我們中國人,我們就要殺鬼子!要不然我們在鬼子眼中永遠都是豬狗不如!我們中國人比日本多,地方比日本大,大家都豁出去,難道還能怕了小日本?只要我們中國人都能團結起來,鬼子算個屁?!”
邊上的士兵聽了不自覺地連連點頭,只覺這八路長官說的倒是都在理。
周衛國繼續說道:“我們這次來,就是受湯旅長邀請共同商討怎麼團結起來打鬼子!弟兄們都是好漢子,我們八路軍也都是好漢子!大家都是中國人,都是炎黃子孫!如今外敵當前,我們就是應該捐棄前嫌,一致對外!自家兄弟,有什麼不好商量的?以前就算鬧過一些彆扭,跟和鬼子的血海深仇比起來,又算得了什麼?中華民族已經到了最危險的時候,再退一步我們大家都要做亡國奴了!”
說到這裡,周衛國突然對吉長福說道:“《義勇軍進行曲》知道嗎?”
吉長福點了點頭。
周衛國說:“會唱嗎?”
吉長福說:“這歌弟兄們都會唱,唱着提神!”
周衛國說:“好!別的我也不再多說了,我們一起來唱這《義勇軍進行曲》,大家說好不好?”
一衆兵士轟然應道:“好!”
於是,由周衛國帶頭,楊大力、吉長福和所有城門口的士兵都跟着唱起了《義勇軍進行曲》。
雄壯的歌聲在城門口迴盪,經過的百姓都駐足觀看。
歌聲停止後,每個人都是心情激動。
吉長福猶豫了一會,向周衛國敬了個禮,恭敬地說:“長官,其實我不讓你們帶武器進城也不是故意爲難你們,實在是上頭有令,我不敢不服從!”
周衛國點頭說:“我明白!這裡面恐怕有點誤會,我今天來,也是爲了和你們消除誤會。相信今天和你們湯旅長的會談一定會成功,今後,我們也可以成爲共同抗日的友軍!”
吉長福用力一點頭,說:“一定!”
這時,從城裡飛馳出一騎,直衝到吉長福面前,馬上騎士才一勒馬繮,駿馬人立而起。
周衛國定睛一看,見馬上騎士正是劉志輝。
劉志輝就坐在馬上用馬鞭指着吉長福罵道:“吉長福,旅座的客人你也敢攔?你吃了熊心豹子膽了?”
吉長福委屈地說:“我也是奉命行事……”
劉志輝罵道:“奉命行事?你奉的誰的命?”
吉長福囁嚅着說:“參謀長的命令。”
劉志輝臉一沉,說:“我奉的是旅座命令!前來迎接八路軍代表!還不放行?”
吉長福趕緊說道:“既然是旅座有令,我自然放行!”
城門口的士兵也用不着吉長福吩咐,立刻讓出了一條道。
劉志輝甩繮下馬,走到周衛國面前,立正敬禮後說:“學長,志輝迎接來遲,讓您受委屈了!”
周衛國微笑着回禮後說:“受委屈這樣的話,你也不必再說了!耽誤的這麼一會兒時間我不是還多認識了這麼多大好男兒嗎?”
說着,一指城門口的兵士。
那些兵士都不自覺地挺起了胸膛。
見周衛國對被阻城門口並不介意,劉志輝才放下了心,對周衛國說道:“湯旅長在旅部恭候學長大駕,請允許志輝在前面爲學長領路!”
周衛國微笑道:“我們師兄弟就不必客氣了,一起走吧。”
說完,又向吉長福和城門口的兵士一抱拳,大聲說道:“弟兄們,我周衛國這就要和你們旅長商量一起打鬼子的事去了,改天我們打鬼子的時候再聚如何?”
衆人轟然應道:“好!”
周衛國這才帶着楊大力和劉志輝一起上馬,進城後直奔清源縣警備旅旅部。
※※※
剛進旅部大門,就見一個形體肥胖,光頭沒戴軍帽,佩戴着金版領章,領章上各有一顆三角星的軍官滿臉笑容快步走出大廳迎了上來,走到周衛國面前一把握住周衛國的雙手,大聲說道:“衛國老弟遠道而來,愚兄未能遠迎,失禮了!失禮了!”
這人當然就是清源縣警備旅旅長湯炳全了。
周衛國微笑道:“久聞湯旅長大名,如雷貫耳!如今一見湯旅長雄姿,方知古人所謂‘聞名不如見面’,誠不我欺!”
湯炳全鬆開周衛國雙手,呵呵笑着抓了抓自己的光頭,說:“哪裡哪裡!衛國老弟年少有爲,又是委員長的愛將,前途真正不可限量啊!”
他當然知道周衛國說的是客套話,自己以前只是蘇北一個小小的保安團團長,比起周衛國這個黃埔出身又曾是國軍精銳委員長嫡系第八十七師的上校團長來說,地位差的可不是那麼一星半點!哪裡還奢望周衛國聽到他的名字後真能“如雷貫耳”?但正所謂來而無往非禮也,周衛國既然這麼上道,他湯炳全自然也少不了客套話回過去,只是他心中卻也明白,這話雖說有些客套,但卻有八九成是真話!要知道,他從劉志輝那裡得知周衛國的來歷後,雖然聽從劉志輝的建議將周衛國的下落上報給了蘇魯戰區,當時心中卻沒怎麼在意。讓他吃驚的是,很快他就得到了蘇魯戰區副總司令韓德勤要求他詳細彙報周衛國目前情況的命令。隨後,軍政部也發來了類似的命令。之後,更從湖南轉來了前中央軍校教育長張治中的一封私人信函,詢問周衛國的近況!湯炳全這才意識到周衛國這個前國軍軍官背後的能量!
周衛國微微一笑,說:“湯旅長過獎了,衛國只是一介無名小卒,只是心中時時不敢或忘抗日大業而已!”
湯炳全打了個哈哈,指着邊上的一箇中校軍官說:“這是我的參謀長。”
那中校軍官上前微一躬身,說道:“卑職於得水。”
周衛國微笑道:“幸會!”
突然想起吉長福說過他之所以要求自己解除武器後進城奉的就是參謀長的命令,忍不住隨口說道:“於得水!好名字!如魚得水!可惜清源縣既非沿海,又無江河,卻沒有‘水’讓於兄來得啊!”
周衛國這話本來只是一句玩笑話,但於得水聽了,卻是臉色微變。他的名字爲“得水”,原因就是小時候有相士給他算過,說他五行缺水,名字中須帶上水,生活也必須在有水的地方,否則必有血光之災!本來這次來到清源,雖說是軍令難違,他內心中卻也深自戒懼。如今周衛國這話,正犯了他的忌諱,他心中自是恨得牙癢癢的!只是於得水也知道,自己爲了給周衛國個下馬威刁難他在先,他口頭上表示一下不滿也是應有之義,何況從湯炳全那於得水早已得知,周衛國的背後大有來頭,雖說現在還是八路軍的軍官,但相信只要他願意,回到國軍中隨便一箇中央軍的團長是跑不掉的!所以臉上卻是不動聲色。
周衛國哪裡知道這位參謀長閣下在這一刻心裡竟然轉了這麼多心思?微笑着和湯炳全介紹的警備旅營級以上軍官一一握手致意後被湯炳全領入了大廳,楊大力自然緊緊跟在周衛國身後。
衆人進入大廳,分賓主坐下,寒暄了一陣後,湯炳全正色道:“衛國老弟,不知爲何,一見到老弟,我就覺得一見如故!只覺和老弟早已相交經年一般!”
周衛國心中暗笑,看湯炳全的樣子像個粗人,但心思卻一點也不粗!這就開始套交情了!
周衛國隨口說道:“衛國也正有這想法!”
湯炳全一拍桌子,說:“是嗎?今天正是黃道吉日,選日不如撞日,不如我們就結拜爲異姓兄弟可好?”
湯炳全這話說出來,倒把滿座的軍官驚倒一片!這其中,只有於得水和劉志輝知道周衛國的來歷,於得水此刻是含笑不語,劉志輝則喜形於色,其他的軍官對於旅座剛見面就要和一個八路軍軍官結拜卻都是目瞪口呆!
整個大廳在這一刻竟然一下子靜了下來!
突然,就聽楊大力“噗哧”一聲,笑出了聲。
湯炳全前面的寒暄客套話楊大力多半沒聽懂,這句要結拜的話楊大力卻是聽懂了!聽說這個大胖子竟想和自己最敬佩的周衛國結拜,楊大力頓時覺得天下再沒有比這更好笑的事情了!既然覺得好笑,天不怕地不怕的楊大力自然就笑了起來。
就算湯炳全涵養再高,此刻也不禁勃然色變,何況發出笑聲的只是周衛國手下的一個小兵?所以湯炳全騰的站起,就要發作。
周衛國突然哈哈大笑也站了起來。
衆人都是一愣,連湯炳全也呆了呆,不知周衛國這大笑是什麼意思。
周衛國大聲說道:“湯旅長說的好!”
湯炳全一聽周衛國的話,臉上立刻露出了笑容,心中由於楊大力笑聲引起的不快也瞬間被拋到了九霄雲外!周衛國既然這麼說,自然是同意和自己結拜了,結拜之後,能得到周衛國背後的靠山,飛黃騰達還不是指日可待?
周衛國微笑着說道:“今日見到在座的各位,衛國都覺得一見如故,本來不知爲何,我這小兄弟一笑,我總算是明白了!”
衆人都傻傻地看着他,不知楊大力這“一笑”和“一見如故”怎麼能扯上關係?
周衛國正色說:“我這小兄弟每次見到打鬼子的英雄豪傑,都要笑上一笑,他現在這一笑,我終於明白,正因爲大家都是抗日的同志,都親逾兄弟,所以纔會一見如故!湯旅長,其實我們大家早就是抗日的異姓兄弟,何必還要拘泥於結拜這種虛禮?”
第三節
湯炳全愣了愣,心中立時對周衛國豎起了大拇指!
果然不愧是黃埔出身,隨便找個藉口都能這麼冠冕堂皇!
不過,人家既然這麼說,那就是擺明不願和自己結拜了!還好,總算是給了個臺階讓自己下,那就見好就收吧!
想到這裡,湯炳全立刻坐回了座位,肅容說:“衛國老弟說得對,我們大家早就是抗日的異姓兄弟,的確不必拘泥於結拜這種虛禮!”
楊大力這時心裡面還在嘀咕:“班長就是會瞎謅,俺什麼時候見到打鬼子的英雄豪傑會笑上一笑?”
但瞥眼間瞧見周衛國射過來的嚴厲眼神卻也明白自己剛剛那一笑有些不好,所以不敢再多言。
湯炳全話鋒一轉,又說道:“既然我們都是抗日的異姓兄弟,那就該精誠合作!而虎頭山的貴部接受我部典驗改編,也就合情合理了!俗話說,‘兄弟同心,其利斷金’,貴我兩部合編之後,既能增進兄弟情誼,又可以更好地集中力量打鬼子,豈不兩全其美?”
周衛國也坐回了座位,微一搖頭,說:“湯旅長是隻知其一,不知其二。就算是親兄弟,長大了也要分家,其目的就是爲了整個大家庭的發展壯大!只要是分家不分力,勁還往一個地方使,那又有什麼不好?”
周衛國這話說出來,在座的警備旅軍官倒有一多半嗤之以鼻,話說得好聽,分家不分力,誰不知道分家其實就是分財產?
湯炳全搖頭道:“衛國老弟此言差矣!兄弟分離得久了,哪能不生疏?這一生疏,就容易鬧矛盾不是?矛盾鬧大了,於公於私可都難以交待啊!再說了,所謂分久必合!天下大勢尚且如此,何況兄弟之間?”
周衛國一拍大腿,大聲說道:“湯旅長這話說的太有道理了!”
湯炳全心中一喜,立刻笑了,說:“衛國老弟真是從善如流啊!”
周衛國假作不解地說:“只是不知這合編該是弟從兄還是兄從弟?”
湯炳全不假思索地說:“自然是弟從兄!”
周衛國點頭說:“哦!但不知所謂兄弟是先出生爲兄還是後出生爲兄?”
湯炳全笑道:“衛國老弟說笑了,自然是先出生者爲兄,後出生者爲弟!”
周衛國正色說:“既然這樣,那就請湯旅長率清源縣警備旅接受我部的典驗改編!”
湯炳全愣了愣,一時沒聽明白周衛國話裡的意思,遲疑着說:“衛國老弟的意思是……”
周衛國說:“湯旅長,你也說過的,合編應該弟從兄!我們在虎頭山打鬼子已經整整打了有兩年多,貴部來清源不過月餘!按先來後到算,在虎頭山地區我部是兄,貴部是弟,如果合編,自然該貴部從我部!”
湯炳全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說你們是兄我們是弟?我們要接受你們的改編?”
周衛國正色說:“這個當然!湯旅長也承認先出生爲兄。我部成立在先,做兄長自然是當仁不讓;貴部成立在後,這個弟倒也當得實至名歸!”
湯炳全頓時啞口無言,他雖然知道周衛國話裡有漏洞,奈何這漏洞卻早被自己先前的話給堵住了!此刻自然做聲不得!
見湯炳全陷入窘境,於得水輕咳一聲,微笑着說:“如果要論兄弟,那國民黨成立在先,共產黨成立在後,按弟從兄論也該是貴部服從我部!”
湯炳全立刻大點其頭,說:“參謀長說得對!國民黨爲兄,共產黨爲弟,這樣算起來,我部是兄,貴部是弟,貴部自然該服從我部!”
說着,向於得水投去讚賞的目光。
於得水趕緊微一躬身,以示不敢當。
周衛國微笑道:“請問是國民政府軍政部成立早還是蘇魯戰區成立早?”
於得水皺眉沉思,湯炳全則接口說道:“自然是國民政府軍政部成立早!”
周衛國又問道:“請問我們八路軍的正式番號是什麼?”
湯炳全一呆,說:“國民革命軍第十八集團軍啊!”
周衛國問道:“那麼請問貴部的正式番號是什麼?”
湯炳全說:“蘇魯戰區清源縣警備旅!”
周衛國接着問道:“那麼貴部成立的時間呢?”
湯炳全說:“這個……”
湯炳全突然發現自己在不知不覺間又上了周衛國的當!
周衛國一笑,說:“我們八路軍於民國二十六年八月二十二日改編自紅軍,就算是獲得第十八集團軍的番號也是在民國二十六年九月十一日,而貴部成立於今年一月,此爲其一;我們八路軍隸屬於國民政府軍政部,貴部隸屬於軍政部轄下蘇魯戰區,此爲其二。無論按成立時間先後還是按級別算都該是貴部爲弟我部爲兄!”
湯炳全立刻被噎住了。
雖然國民政府早已停發八路軍的軍餉彈藥,但八路軍名義上畢竟還隸屬於軍政部,而且從遲到的消息裡也可以看出,“皖南事變”不過十多日後,蔣委員長於上月二十七日在重慶中央紀念週上講話的態度已有明顯軟化:“……這次新四軍因爲違抗命令,襲擊友軍,甚至興兵作亂,破壞抗戰,因而受到軍法制裁,這純然是爲了整飭軍紀。除此以外,並無其他絲毫政治或任何黨派的性質夾雜其中,這是大家都能明白的……”
什麼“整飭軍紀”、“無其他絲毫政治或任何黨派的性質夾雜其中”?這都是狗屁!
至於“大家都能明白的”,不是蔣委員長消滅新四軍軍部合理合法,而是國民政府正在找臺階下!估計汪逆精衛在“皖南事變”後所說的名言“數年來蔣介石未做一件好事,唯此次尚屬一個好人”也讓委員長大爲尷尬!這段時間上頭在暗地裡的指示中一再強調,大罵新四軍爲“叛軍”可以,但絕不許涉及整個中共及八路軍!更不許擅自進攻八路軍!上頭倒是打着如意算盤,既吃了羊肉,又不想惹上羊臊,現在就開始急着撇清與打內戰的關係了!要自己進攻八路軍的是上頭,不許自己進攻八路軍的也是上頭!如此混亂矛盾的指令,讓自己這樣的下面人該怎麼辦?如今在上頭沒有明令的情況下,自己難道還能私自宣佈八路軍爲非法武裝?取消其番號?真是天大的笑話!再說這周衛國吧,也算得黨國精英,委員長愛將,此刻卻是動輒“我們八路軍”的,真不知共產黨八路軍給了他什麼好處?!
湯炳全只要想想這些就覺得頭痛!最後只好擺擺手,說:“既然這樣,合編的事就此作罷!其實大家本就是一家人,何必強分彼此?”
周衛國笑道:“湯旅長真是從善如流啊!”
湯炳全苦笑,同樣的一句話,從周衛國口中和從自己口中說出這感覺可是大不一樣!
但很快,湯炳全就眼珠一轉,說:“貴我兩部雖說不合編,但既然大家一起抗日,我部派兵進駐虎頭山協助貴部防守也是份所應當!”
周衛國點頭道:“有道理!我看我們也可以派一支部隊來警衛湯旅長的旅部!”
湯炳全立刻開始咳嗽,他現在算是明白了這個周衛國的難纏了!
於得水突然接口道:“其實貴我兩部不一定要合編,也不一定要互派部隊進駐對方防區,只是既然合作抗日,就有個統一作戰的問題,而統一作戰,自然少不了統一的指揮!我提議,貴我兩部成立一個共同的指揮部,選出一名總指揮,全權負責指揮兩部的對日作戰!”
周衛國含笑道:“但不知這總指揮如何產生?”
於得水斷然道:“自然是實力強的一方軍事主官擔任總指揮!不知周……長官(他不知周衛國現在的官職,只是比照周衛國以前國軍上校團長的身份,叫聲長官倒也沒有委屈自己這個中校參謀長)所部目前的編制情況如何?”
據於得水的估計,虎頭山的八路軍就算再多,也不可能多過已經擴充到近五千人馬的清源縣警備旅,這個總指揮的位置自然該歸湯炳全!
周衛國微笑道:“不知於參謀長是要按人數算還是按戰力算?”
於得水說:“就按人數算吧!”
周衛國說:“如按人數算,我們虎頭山全民皆兵,人人都是抗日的戰士,人數何止數萬?”
於得水一皺眉,說:“那要是按戰力算呢?”
周衛國一笑,說:“這個,你可以問問淶陽的鬼子指揮官!他心裡最清楚!”
於得水頓時聽得直翻白眼,湯炳全更是直皺眉頭。要不是因爲種種原因日本人主動撤離,就憑他一個旅想要光復清源縣城無疑癡人說夢!這一點他還是心知肚明的。撇開虎頭山八路軍在附近百姓傳聞中來無影去無蹤的形象不談,就憑他們能全部活捉自己手下算得最能打的一個加強營,表現出來的戰鬥力就只能用可怕來形容了!要知道就算是全殲也比全部活捉要容易啊!
想明白這些,湯炳全立刻一擺手,說:“這些事情現在也不急着定下來!衛國老弟既然來了我們清源,我這個做兄長的自然該略盡地主之宜!走,我們喝酒吃肉去!”
說完笑呵呵地站了起來。
湯炳全既然這麼說,他手下的那些軍官自然都跟着站了起來。
周衛國微笑着站起,說:“湯旅長有請,衛國敢不從命?”
其實會談談到這裡,已經陷入了僵局,再談下去恐怕就要徹底談崩了!此時停下來喝喝酒吃吃肉緩和緩和氣氛倒的確不失爲一個好選擇!
這樣看來,這個湯炳全倒也算得識大體,想到這裡,周衛國心中不由對這個旅座大人重新做出了評估!
※※※
中午在清源縣城最大的酒樓“醉仙居”設宴爲周衛國接風之後,湯炳全故意不提會談的事,而是帶着周衛國開始逛起了清源縣城的大街!周衛國也配合無間地只和他談些當地的風土人情趣聞軼事之類,一時之間,兩人的關係從表面上看簡直可以說得上是融洽無比!
大街上一堆着黃色軍裝的國軍將校中點綴着兩個穿着灰色軍裝的八路軍,這情景倒也少見,引得清源縣城的百姓不斷駐足觀看。每每這時候,湯炳全就要停下,和周衛國一起向百姓們揮手致意,並聲稱正與虎頭山的八路軍商談合作抗日事宜,百姓們聽了這樣的好消息,自然都是大聲歡呼!
就這樣,湯炳全帶着周衛國一逛就是一下午,緊接着,又安排了豐盛的晚宴。
晚宴過後,湯炳全原本是執意要留周衛國住在旅部的,說是要效法古人秉燭夜談,抵足而眠,被周衛國直接就拒絕了。
周衛國的理由很簡單,“我不習慣和大男人睡在一起!”
這個理由雖然生硬,倒是充分無比,所以湯炳全在略顯尷尬之後爲了表示自己沒有“斷袖之癖”,立刻同意了周衛國另覓住處的要求,同時還贈送了一百塊大洋以“聊備薄儀”。
這一百塊大洋周衛國自然是老實不客氣照單全收下了,收下的同時還不忘嘖嘖連聲地說:“湯旅長,你們警備旅就是富!接濟接濟我們這樣的窮兄弟也是應該的!”
湯炳全只好打了個哈哈,心裡面卻是苦笑,周衛國既這麼說,那送這一百塊大洋的人情八成也就算是打了水漂了!
※※※
周衛國和楊大力出了警備旅旅部,走到一個人少的地方,周衛國壓低聲音對楊大力說道:“今天上午在那麼多人面前沒事你笑什麼?”
楊大力嘿嘿一笑,說:“俺不是覺得那胖旅長說話好笑嗎,還想跟班長您結拜……”
周衛國臉一沉,低聲但卻惡狠狠地打斷了楊大力的話:“從現在開始,沒有我的吩咐你一句話也不許說!今天的事我先給你記下了,你要是管不住自己的嘴,以後就再也別想跟我出來!”
楊大力立刻閉上了嘴,還誇張地在嘴上捂了一隻手。
周衛國又氣又笑,只好轉身就走。
楊大力偷偷吐了吐舌頭,趕緊跟上。
好在清源縣城並不大,再加上白天湯炳全帶着他們逛街的時候周衛國也暗中留意過,所以兩人在大街上看似隨意地逛了一會後就找到預先和趙傑約定的那家小客棧住下了!住店的時候,掌櫃的看見兩人身穿的八路軍軍裝,還對兩人大表了一番敬仰之情!
住下後不久,門外就傳來了敲門聲,先是一下,過了一會,又是三下。
這是和趙傑約定的接頭暗號!
楊大力輕輕打開門,露了一道門縫,見門外站着的正是趙傑後,立刻將門拉大到足以容納一人進入的寬度,隨後側身讓開了門。
趙傑提着個包袱閃身進了屋,微笑着衝楊大力眨了眨眼。
趙傑進來後,楊大力正要出去把風,被趙傑拉住了,隨後衝外面一努嘴,低聲說:“三子在外面。”
楊大力呵呵笑着摸了摸頭,關上了門。
趙傑見到周衛國,低聲叫了聲:“連長……”
正要敬禮,周衛國微笑着擺了擺手,說:“別敬禮了,你又沒穿軍裝。先坐下喝口水。”
說完,一指桌邊的凳子。
趙傑依言坐下後,楊大力麻利地給他倒了碗水,隨後默不作聲站到了一邊。
等趙傑喝了口水後,周衛國才問道:“這些天清源縣城的情況怎麼樣?”
趙傑放下碗,說:“表面上倒沒有什麼特別的。警備旅目前正在招兵,說要抗戰到底,誓死保衛每一寸國土!老百姓也很支持,青壯年都踊躍參軍。清源縣國軍擾民的事情也很少發生。”
周衛國點了點頭,說:“老百姓不受苦就好!這個湯旅長帶出的兵倒沒有辱沒了國民革命軍這個稱號!”
趙傑微笑道:“連長,今天您和那位湯旅長談得怎麼樣?”
周衛國一笑,說:“還能怎麼樣?針鋒相對地說了一大通廢話!”
趙傑一愣,說:“怎麼會?我們下午可都看到你們逛清源大街了!”
周衛國嘆道:“那只是假象!從上午的會談看,湯炳全不是要和我們合作,而是想借機吞併我們,至少是想取得對我們部隊的指揮權!不過,正所謂‘漫天要價,着地還錢’,湯炳全上午要的價太高,我自然是狠狠殺價!他倒也識相,眼見談不攏,乾脆就先不談,改請我們喝酒逛街了!這樣也好,至少能緩和緩和緊張的氣氛!他這是想拖着我們,直到把我們拖累再談!看來這幾天是別想談出什麼結果了!不過,下午湯炳全倒是好好地造了一回勢,不知道的人,還以爲他多有誠意呢!他是想利用老百姓來給我們壓力!但就算這樣,我也不會無限期地讓他拖着,三天之內他要是不拿出合作的誠意,我們立刻走人!死要面子活受罪的事,我周衛國斷不會做!”
趙傑點頭道:“是啊,合作本就是對雙方都有利的事情,如果鬧僵了,得便宜的只會是小鬼子!”
周衛國嘆了口氣,說:“這一點湯炳全也不會不明白,所以相信他也不想會談破裂。”
趙傑突然想起一事,說道:“連長,昨天鍾祥在清源縣城看見我們的一個老熟人了,您猜猜是誰?”
周衛國奇道:“是誰?”
趙傑說:“劉二麻子!”
第四節
周衛國一愣,說:“劉二麻子?他來清源縣城幹什麼?”
趙傑說:“我也奇怪啊,他再次投靠鬼子後跟着鬼子可幹了不少傷天害理的事,怎麼還敢跑到國軍的地盤?”
周衛國陷入了沉思,好一會兒,才擡起了頭,說:“他是一個人嗎?”
趙傑搖頭說:“不是,鍾祥說連劉二麻子在內共有三個人,而且劉二麻子對其中一個人好像還很害怕,動不動就對他點頭哈腰!鍾祥一直暗中跟着他們,直到他們在城西的客棧住下才回報的。”
周衛國皺眉說:“我看這事有古怪!”
趙傑接口道:“是啊,我也覺得事有蹊蹺。爲免打草驚蛇,鍾祥回報後我就讓地下黨的同志幫忙在客棧對面建了個監視點,並加派了人手暗中監視他們!”
周衛國點頭說:“做得好!他們現在還在客棧裡嗎?”
趙傑說:“從隊員們傳來的消息看,他們自從住進了客棧就再沒出來過,不知在搞什麼鬼!”
周衛國想了想,起身說:“你想辦法給我弄套衣服,換好衣服我們一起看看去!”
畢竟穿着八路軍軍服晚上出去也太招搖了!
趙傑微笑着將提進來的包袱放在了桌上,說:“連長,這是我早準備好的兩套衣服,我就知道您聽了我的彙報後一定想親自去看看!”
周衛國讚道:“還是你心細!”
說完,打開包袱,見裡面放着兩套普通腳力穿的衣服,正要拿一套換上,門外突然響起了連續三下短促的敲門聲。
趙傑臉色一變,說:“有情況!”
立刻開了門。
門一開,出現在門口的劉三就簡短說道:“連長,上次被我們俘虜的那個國軍營長來了!就在店外!”
周衛國想了想,說:“志輝應該是來找我的!他見過你們,你們還是迴避一下吧!”
趙傑點點頭,立刻出了門,很快就和劉三一起消失在了樓梯口。
周衛國這才輕輕關上了門。
不一會兒,門外響起了敲門聲。
稍等了等,周衛國才示意楊大力開門。
門開後,外面果然是劉志輝,這次來他只帶了一個警衛。
等楊大力側身讓開了門後,周衛國才站了起來,笑道:“志輝,我住在這種小地方你也能找到?”
劉志輝一本正經地說:“學長在的地方,夜有豪光!”
周衛國哈哈笑道:“你這個馬屁拍得一點也不高明!進來吧!”
劉志輝笑了,吩咐警衛等在外面後進了屋,隨手將門帶上了。
劉志輝看了看屋裡的陳設,說:“學長,您住的這地方也太簡陋了吧?讓志輝給您重新安排個好一點的住處吧?”
周衛國笑道:“你的好意我心領了!不過,能有張牀,再睡個安穩覺,這對我來說已經很不錯了!你不知道,去年和鬼子打得最艱苦的時候,我們一天睡覺的時間不會超過兩個鐘頭!至於睡覺的地方,那就更不用說了,部隊走到哪,原地休息的命令一下,出了警戒哨,所有人都是倒頭就睡!你現在要給我‘重新安排個好一點的住處’,我怕我睡不着!”
劉志輝尷尬地說:“學長,您是不是在怪我只知貪圖享樂?”
周衛國搖了搖頭,說:“我不是在怪你!其實,享樂誰不想?只要這享樂不是靠出賣國家、損害他人、欺負百姓得來,倒也無可厚非!只是,如此時局,作爲軍人,如何能夠心安理得追求享樂?”
劉志輝肅然道:“志輝受教了!”
周衛國笑道:“別這麼板着臉,我可不是教訓你!來,坐!這裡是清源縣,又不是虎頭山!在這裡,你是主人我是客,怎麼你反倒拘束了?”
劉志輝笑着坐下,隨即說:“學長,今天上午在城門口讓您受委屈了!都怪於得水那個狗頭軍師!是他瞞着旅座下的命令,說要你們解除武裝之後才讓進城!我跟旅座說過後,他還辯解說是想試探試探學長!爲會談摸摸學長的底!”
周衛國一笑,說:“這也沒什麼。雙方既然要合作,增進了解總是好的!”
劉志輝說:“話雖這麼說,但他也欺人太甚!連學長您都敢攔!”
周衛國說:“這個事情你也別多想,誤會一場而已!打鬼子需要我們中國人都團結起來!多一個人就多一份力量!自己人吵來吵去,只會讓小鬼子笑話!”
劉志輝哼了一聲,說:“指望誰也不能指望他那樣的人打鬼子!除了玩陰謀詭計他還會什麼?這樣的人,上了戰場不繳槍投降纔怪!”
周衛國略一皺眉,說:“志輝,你這次來就是跟我發牢騷的嗎?”
劉志輝臉一紅,說:“學長,您別見怪!其實我這次找您主要是想向您請教帶兵之道!上次當了您的俘虜我輸得心服口服!我很想知道學長是如何訓練出這樣一支虎賁之師的?”
周衛國正色說:“訓練方法我可以教給你,但比訓練更重要的是,你要讓你的部下明白,他們是在爲誰而戰!軍人的職責,是保家衛國,不是效忠於某個長官,更不能用來欺壓百姓!”
劉志輝肅然說:“志輝明白!”
周衛國點點頭,隨後選擇了一些三連日常的訓練方法向劉志輝講解,劉志輝仔細聽着,聽到不明白的地方立刻提問,周衛國都耐心地一一解釋。
這樣將近兩個小時,受益良多的劉志輝才告辭離開。
劉志輝走後不久,趙傑和劉三就重新出現了。
見兩人沒有疲態,周衛國知道他們肯定沒有傻等,心中大爲滿意。
眼看夜已將深,周衛國立刻從包袱裡拿了一套衣服換了起來。
見周衛國沒有叫自己一起換衣服的意思,楊大力急了,拉着趙傑,拼命地向他擠眉弄眼。
趙傑奇怪地看着楊大力說:“大力,你這是怎麼了?怎麼不說話?”
楊大力指了指周衛國,又指了指自己的嘴巴,隨後用手掌捂住嘴巴,做了個封口的動作。
趙傑略一思索就已明白,笑着說:“肯定是你說錯了話,連長罰你不準開口是吧?”
楊大力立刻對趙傑豎起了拇指,接着又是一陣擠眉弄眼。
這回趙傑卻沒看出楊大力的意思。
急得楊大力拼命打手勢,但趙傑還是雙手一攤,表示不明白。
最後,楊大力只好轉向周衛國,臉上露出了求助的眼神。
周衛國強忍住笑,板着臉說:“大力,你是不是想跟我們一起出去?”
楊大力立刻大點其頭。
周衛國斬釘截鐵地說:“不行!”
見楊大力幾乎就要哭出來了,周衛國才低聲說道:“你留在這裡還有重要的任務!”
楊大力臉上神色立刻熱切起來,幾乎就要脫口而出“什麼任務?”,還好懸崖勒馬,硬生生將到嘴邊的話嚥了回去。
周衛國微微一笑,說:“總算還能記住我說的話!你的任務就是留下負責掩護我們。”
見楊大力臉露不解,周衛國補充道:“簡單說,就是不能讓別人看出屋裡少了一個人!”
楊大力撓了撓頭,這個任務對他來說難度似乎大了點。
周衛國一皺眉,說:“不願意拉倒!”
楊大力趕緊賠笑,還連連點頭。
換好衣服後,周衛國和趙傑出了門,在走廊拐角又匯合了把風的劉三。
三人先後出了客棧後,趙傑忍不住偷偷問道:“連長,您用什麼方法才讓大力不開口的?”
周衛國微笑道:“我告訴他,如果他沒經過我同意就說話,那以後就再也別想跟我出來!”
趙傑笑了,一豎拇指,說:“連長,您這招真是絕了!”
※※※
一路上,趙傑又將特戰隊的分佈向周衛國做了彙報。除了在監視點裡留了四名隊員輪換監視外,趙傑還安排兩名隊員住進了劉二麻子他們落腳的客棧裡,而原本包括趙傑在內的特戰隊剩下八名隊員則被安排在了周衛國入住的小客棧附近暗中負責他的安全警衛。
對於趙傑將特戰隊一小半力量用於對劉二麻子的監視這個安排,周衛國大加讚賞。清源縣的情報有地下黨幫助本就不需要特戰隊過多拋頭露面,但這個劉二麻子此次來得蹊蹺,的確需要加大監視力度!
清源縣城實在不大,加上早已熟悉情況的趙傑劉三帶着他抄了近道,所以不過半個多小時,三人就已趕到城西那家客棧對面的監視點。
這個監視點是清源縣地下黨通過關係臨時租來的一間民房,混雜在一排平房中毫不起眼,卻又位置良好,且相對獨立,便於特戰隊活動。能在這麼短時間內準備好這麼個合適的監視點,就連周衛國都不得不佩服清源縣地下黨的辦事效率!
三人進了監視點,趙傑問過隊員後,低聲向周衛國彙報道:“連長,十來分鐘之前,有人進了客棧,據客棧裡面隊員發出的信號,這人進了劉二麻子他們的屋!”
周衛國皺眉想了想,喃喃道:“這麼晚了還有人來訪?肯定有問題!”
隨後對劉三說道:“三子,我們看看去。”
劉三立刻興奮地應了聲:“是!”
趙傑接口說:“連長,還是我去吧!”
周衛國一笑,說:“放心,我和劉三從屋頂過去,不會讓他們發現的!”
趙傑只好不說話了,對這個喜歡親冒矢石的連長,他也沒辦法!
※※※
此時,夜色已深,周衛國和劉三帶上繩索在夜暗的掩護下迅速潛近了客棧。
兩人利用劉三的如意金鉤很容易就上了房頂。
還是劉三有經驗,在房頂悄無聲息很快就帶着周衛國找到了劉二麻子他們的房間。
三兩下將繩索在房頂固定好後,劉三率先熟練地順着繩索無聲地滑到了窗戶邊上,踩在窗臺上後,向周衛國發出了安全的信號。
周衛國想起舊小說中所說的樑上君子必備絕技“倒掛金勾”,一笑搖頭,也滑了下去。
※※※
穩住身形後,周衛國悄悄將耳朵湊近了窗戶,就聽見屋裡傳來了一個聲音:“王大哥,還沒想好嗎?當斷不斷,反受其亂!”
這個聲音聽起來就像那個劉二麻子的。
一個聲音猶豫道:“我再想想!”
看來就是那“王大哥”了,不過聲音卻有些耳熟。
周衛國心中一動,這聲音肯定在哪裡聽過!想到這裡,毫不遲疑用手指沾了口水輕輕點在窗戶紙上,無聲無息地潤出了一個小孔,隨後將眼睛湊在孔上,朝裡看去。
只見房中正有四人圍桌而坐,劉二麻子正對着窗戶,一人背對窗戶,其他兩人卻是面容冷然地側對窗戶,那兩人周衛國卻是不認識,看來背對窗戶的那人才是自己關心的人。
此時,劉二麻子正惡狠狠地說:“王大哥,一不做二不休,乾脆今晚就……”
做了個砍頭的動作後,壓低聲音說:“殺了周衛國,上頭大大有賞!”
周衛國心中大樂,原來他們是在商量怎麼對付自己!這回劉二麻子惹到自己頭上又正好撞在自己手上可不能輕易放過了!
那“王大哥”明顯有些生氣地說:“我殺周衛國又豈是爲了賞錢?”
劉二麻子嘿嘿笑道:“王大哥,兄弟自然明白你對黨國一片赤誠!此次我們聯手,可是對雙方都有利的事!事成之後,清源的國軍和虎頭山的八路軍不打個昏天黑地纔是怪事!王大哥立下大功不說,就連兄弟我在皇軍那裡,腰板也能硬上不少!”
“王大哥”哼了一聲,說:“日本人?日本人又怎麼樣?日本人好了不起麼?”
話音剛落,只見在劉二麻子身邊一直低頭默不作聲的一人身體一動,緊接着,屋裡耀出了一道光芒,等光芒消退,一把短刀已經架在了他的脖子上!
“王大哥”強作鎮靜地說:“這……這是……怎麼回事?”
只是這顫抖的聲音卻早已將他的內心出賣!
那人冷冷地說道:“日本人就是這麼了不起!”
“王大哥”立刻對劉二麻子說:“不是說好我們自己乾的嗎?怎麼會有日本人?”
劉二麻子嘿嘿笑道:“王大哥,瞧你這話說的,你明知道自己是在和日本人合作,有日本人在這裡也不奇怪啊?”
周衛國眉頭緊皺,果然有日本人!
“王大哥”沉吟良久,終於重重嘆了口氣,說:“下不爲例!”
劉二麻子這才諂笑着對那持刀人說道:“村上太君,王大哥已經答應合作,您看是不是……”
那叫村上的日本人冷冷地收起了刀,說:“事不宜遲,既然要幹,下手就要快!免得夜長夢多!”
這人說起中文,倒是流利無比!
“王大哥”想了想,點頭說:“好吧,我給你們帶路!不過,你們可別鬧出太大的動靜!驚動了巡邏隊就不好了!湯炳全手下有個營長可是周衛國的師弟!”
劉二麻子站了起來,笑道:“王大哥,你就放一百個心吧!有這兩位太君出馬,周衛國還想活過今晚嗎?咱們這就出發吧?”
其他兩個日本人也站了起來,卻沒有下一步舉動,看來是在等那“王大哥”了。
“王大哥”只好也站了起來,說:“走吧!”
轉身走向門邊。
在他側身的一瞬間,周衛國終於看清楚了,這“王大哥”赫然就是於得水!
周衛國苦笑,這也太巧了吧!
趁着劉二麻子等人開門的空擋,周衛國和劉三悄悄回到屋頂,在屋頂上眼看着五人出了客棧,直奔自己住的那小客棧的方向。
周衛國略一思索,果斷命令劉三抄近道趕回自己住的客棧通知楊大力躲開,同時通知客棧附近的隊員準備戰鬥,自己則迅速回到了監視點。
趙傑等人這時也發現了劉二麻子一行人離開客棧,因爲住在客棧的兩名隊員暗中跟上了他們,趙傑也就沒有過於在意,所以看見周衛國的嚴肅神情時,不由吃了一驚。
時間緊迫,周衛國也來不及多說,立刻命令趙傑和監視點的四名隊員跟自己走。
很快,周衛國等人就追上了跟蹤劉二麻子的那兩名隊員。
周衛國將偷聽來的內容簡單向隊員們說了,隨後佈置了作戰任務:聯合客棧附近的其他隊員,伏擊劉二麻子等人!於得水和劉二麻子自然要活捉,至於那兩個日本人,只需要留一個活口對質就行了。
當隊員們聽說清源縣警備旅參謀長竟然通敵時,都是一臉的憤慨;但在聽到周衛國警告他們當心那兩個日本人,尤其在聽了周衛國對那個叫村上的日本人刀法的描述後,又是個個摩拳擦掌。
特戰隊能遇上旗鼓相當的對手可不容易!
※※※
周衛國等人趕到客棧附近時,正好被劉三迎上。
劉三告訴周衛國一好一壞兩個消息,好消息是劉二麻子等人已經進入客棧,而客棧附近的隊員都已準備好等他們從客棧出來時發起攻擊;壞消息是,楊大力不在屋裡!至於究竟在哪裡,因爲時間緊迫,卻是來不及尋找!
周衛國立刻急了,楊大力肯定還在客棧裡,如果遇上劉二麻子等人就危險了!楊大力的身手雖說很不錯,但碰上村上這種狠辣的刀法,肯定不是對手!
這時,就聽身邊的趙傑低聲說道:“連長,他們出來了!”
又聽劉三有些驚訝地說:“怎麼只有三個人?”
第五節
周衛國定睛一看,只見從客棧裡出來的果然只有劉二麻子和那兩個日本人!
這是怎麼回事?於得水哪去了?於得水不在,是否還有必要按原計劃發起攻擊?
周衛國皺緊了眉頭,邊上的趙傑和劉三都看向他,等待他下決定。
劉二麻子等人漸漸走近,從周衛國藏身的地方走過,又漸漸走遠,眼看就要走出特戰隊埋伏的小巷,周衛國終於下定決心,對趙傑點了點頭。
趙傑立刻揮手向特戰隊員發出了攻擊的信號!
※※※
劉二麻子大氣不敢出地走在前面,心中煩悶無比!
原本應該住着周衛國的屋子在他們悄悄摸進去後竟然空無一人!這個結果實在是他們沒有預料到的!更讓他們沒有預料到的是,原本應該等在樓下接應他們的“王大哥”在他們出來後也不見了蹤影!真是活見鬼了!
想到這裡,劉二麻子心中突然隱隱有種不祥的預感!
村上鐵青着臉,緊緊跟在劉二麻子後面,心中更是氣惱萬分!
這些支那人的話就是靠不住!
堂堂的帝國軍人偷偷摸摸地行事本就丟人,如果能因此而完成大隊長閣下委派的任務,倒也勉強可以接受,可現在……
要不是眼前這面目可憎的支那人在大隊長面前反覆遊說,又拍胸脯保證有內應,大隊長又怎麼可能派自己出來幹這種破壞武士形象的事情?
村上越想越怒,一時之間,簡直連掐死劉二麻子的想法都有了!
三人就這樣悶聲不響地走着,眼看就要走過這條小巷。
突然,從黑暗中衝出了一羣手持扁擔的腳伕。
這些腳伕衝到劉二麻子三人面前,一言不發,舉起扁擔就砸。
劉二麻子吃了一驚,來不及大聲喝罵,就被一根突然砸到的扁擔嚇得立刻趴倒在地,就地幾個翻滾後,才狼狽無比地躲開。
村上微一皺眉,和另一個日本人迅速拔出隨身攜帶的短刀,迎了上去。
雙方很快戰作一團。
腳伕們雖然佔了人多扁擔長的優勢,但村上兩人的短刀卻是鋒利無比,所以腳伕們一時倒也難以近身。只是榆木的扁擔卻也經得起短刀砍斫,所以不一會兒,村上兩人就漸漸落了下風,身上不時捱上一扁擔。
劉二麻子定下神來,見情形不對,正要大聲呼救,村上百忙中回頭惡狠狠地對他說道:“閉嘴!你想把巡邏隊招來嗎?”
劉二麻子這才記起自己漢奸的身份和執行的秘密任務,立刻閉上了嘴!同時注意到這羣莫名其妙就向自己三人發起攻擊的腳伕到現在爲止竟然還是沒有一人開口說話!
回頭說話這一刻,村上肩頭和腰部又各中了一扁擔,但他卻咬牙堅持住,繼續默不作聲地抵抗着四面八方打來的扁擔。
於是,在這一晚的清源縣城某條小巷裡就有了這麼奇特的一幕:一方是揮舞着扁擔步步進逼的十個腳伕;一方是手持短刀苦苦支撐的兩人和袖手縮在一旁的一人。而雙方雖然大打出手,但卻都是一言不發,竟然是出奇地默契!
又過了一會兒,村上實在堅持不住了,低聲說道:“我們三人與各位素不相識,各位是不是認錯人了?”
沒人理他!
說這句話的工夫,村上左小腿又捱了一扁擔,扁擔直接隔着皮膚砸在脛骨上的感覺可真不好受!
村上忍住劇痛,用盡可能顯得有誠意的語氣說道:“各位能不能先停一停?把事情說明白了再打不遲!我們與各位無怨無仇,何必苦苦相逼?如果是爲了錢,你們要多少我們給多少就是了!”
說這話的時候,村上心中不由鬱悶無比!堂堂的帝國軍官竟然向一羣腳伕求饒,這要傳出去可真不是一般地丟人!
讓村上更鬱悶的是,他拼着面子不要說出這些話,竟然還是沒有人理他!
村上一邊在心裡咒罵着這羣打起來絲毫不講究章法的腳伕,同時發下惡誓,有朝一日打下清源縣城後,定要這羣卑賤的支那人好看!一邊卻又不得不勉力支撐。
突然,從附近的屋頂傳來一聲尖銳的破空聲,緊接着,一支羽箭飛速射到,正中村上身邊的日本人,這日本人中箭後立刻倒地,抽搐了幾下,就此死去!
同伴中箭倒下的一瞬間,村上腦中突然靈光一閃——這些人絕不是普通腳伕!他們的出現和攻擊都是早有預謀的!
這時,容不得村上多想,破空聲再次響起!
又一支羽箭射來,這回的目標自然是還在揮刀抵擋的村上。
村上一咬牙,揮刀磕開飛至面前的這支羽箭,但幾乎同時,伴着尖嘯聲的第三支羽箭又已射到,這回村上卻是無論如何躲不開了!
羽箭正中村上的右臂,村上手中短刀立刻掉落在地,與此同時,十來根扁擔也毫不留情地打在他身上!
村上立刻被打倒在地,迷迷糊糊間,似乎看到有兩個“腳伕”正拿着繩子走向自己,看樣子是要來捆自己了!
村上在心中發出一聲哀嘆,他實在沒有想到自己竟然會以這種丟臉的方式在這樣的小地方被一羣來歷不明的“腳伕”俘虜!所以他在昏過去之前最後想的是:“如果這是一個夢,就讓它永遠不要醒過來吧!”
村上倒地後,劉二麻子倒是極其配合地高舉雙手老老實實默不作聲待在原地,等兩個“腳伕”拿着繩子走向他時,更是順從地將手由高舉變成平伸。劉二麻子雖然不是好漢,但“好漢不吃眼前虧”的古訓還是記得清清楚楚的!
隨後,被捆得結結實實的劉二麻子就看着兩個“腳伕”熟練地將村上捆好,又給他套上了一個黑頭套。同時,竟然有個“腳伕”不知從哪裡變出了一個麻袋,將死去的那個日本人裝了進去,和另一個“腳伕”擡起就走。更誇張的是,有兩個“腳伕”甚至擡來了一桶水,又拿出刷子,不一會兒就將地面的血跡清理乾淨!
可以想像,用不了多久,等水跡幹了之後,將不可能有人發現這小巷曾經發生的一場劇鬥!
看着這一切,劉二麻子心中突然一陣心悸!
這些人究竟是什麼人,準備竟然如此充分?
劉二麻子正想着,就有“腳伕”給他套上了一個黑頭套,隨後,劉二麻子就覺得頸側捱了一下,接着,就昏過去了。
這些“腳伕”,當然就是埋伏好的特戰隊員了!而射箭的人,自然就是林水生和柱子。雖然特戰隊此次潛入清源縣城不方便帶上長武器,兩人沒法帶上狙擊步槍,但作爲全隊支援力量的狙擊手,林水生和柱子還是想到了辦法——他們乾脆恢復獵人裝束,打了幾隻野獸後就這樣揹着弓箭和獵物堂而皇之地進了清源縣城!
※※※
在隊員們將劉二麻子和村上扛往藏身地點時,周衛國帶着趙傑和劉三進了客棧,仔細找遍整個屋子,還是不見楊大力的蹤影!三人雖然心中焦急,卻又不好大肆聲張,只好等在屋裡。
正沒做理會處,突然,睡眼惺忪的楊大力推門而入。
看見周衛國等人,楊大力眼睛立刻瞪得溜圓,脫口而出:“連長,你們幾時回來的?”
話出口纔想起周衛國之前的命令,趕緊捂住嘴巴,心虛地看向周衛國。
周衛國又好氣又好笑,低聲說:“算了,大力,我允許你說話就是!你這一晚上究竟躲哪裡去了?”
楊大力委屈地說:“不是您讓俺掩護您的嗎?”
周衛國苦笑道:“讓你掩護我也用不着連個人影都不見吧?你知不知道剛剛有人來偷襲我們,我本想讓三子通知你的,偏偏你人又不在,真是急死我了!”
楊大力撓了撓頭,說:“連長,您真的擔心俺啊?”
周衛國笑罵道:“擔心個屁!”
隨後臉一沉,說:“你老老實實告訴我,既然是掩護我爲什麼看不見你人影?”
楊大力嘿嘿一笑,說:“連長,俺說了您可別罵俺!”
周衛國一擺手,沒好氣地說:“不罵!你快說!”
楊大力這才說道:“你們走後不久,俺就摔了茶壺出了房,又裝成被您趕出屋。夥計被吵醒後,俺就告訴他說,長官不知爲什麼突然生氣了,現在正在氣頭上,都不讓俺呆在房裡!還說了,誰敢吵他他就打誰!夥計嚇了一跳,自然不敢開門看!他心地倒是好,見俺沒地方睡,就給俺開了柴房的門,讓俺睡在裡面了!”
周衛國苦笑,自己的形象這回算是全毀了!不過話說回來,楊大力這傢伙,看不出來還有些鬼點子!
楊大力說完,偷偷瞧向周衛國,見他臉色似乎有些不善,心中頓時忐忑不安。
周衛國將楊大力臉上的表情全都瞧在眼裡,心中不由暗暗好笑,過了好一會兒,估計楊大力緊張得也夠了,才重重地哼了一聲,說:“下次可不許再在背後說我壞話了!”
楊大力立刻如蒙大赦,連聲說道:“一定!一定!”
周衛國這纔對趙傑說道:“走,我們一起看看兩個俘虜去!”
※※※
當劉二麻子身上捆綁的繩索被解開,頭上的黑頭套也被摘掉,正在適應屋裡的光線時,就聽見一個有些熟悉的聲音說道:“劉二麻子,我們又見面了!”
劉二麻子大驚,這裡還有誰知道自己的真實身份?
等劉二麻子適應了屋裡的光線睜開眼後,就看見了笑吟吟站在自己面前的周衛國。
劉二麻子心立刻沉了下去,原本心中還存有的一絲僥倖也在瞬間煙消雲散!
劉二麻子強壓住內心的驚惶,訕笑着說:“原來是周長官,好久不見。”
周衛國笑道:“你倒還認得我!”
劉二麻子諂笑道:“周長官的威武身姿,長留小的心頭,小的不敢一日或忘!……”
周衛國擺了擺手,打斷他的話說:“這種話你用不着說,反正說了我也不信,你就老老實實回答我的問題吧!”
劉二麻子立刻高舉雙手,說:“周長官請問,小的一定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周衛國笑道:“你倒是識時務!”
劉二麻子賠笑道:“小的也是被迫的!”
周衛國一笑,自然把他這話當放屁,問出了最關心的一個問題:“昨晚跟你們接觸的人是誰?”
劉二麻子一驚,知道周衛國既然這麼問,自然是對自己昨晚的行爲了如指掌,所以也不敢隱瞞,老實說道:“他是南京方面的人!”
周衛國微皺眉頭,說:“南京方面?”
劉二麻子說:“就是南京的汪總裁!”
周衛國頓時明白,原來是汪精衛派出的人!
周衛國想了想,說:“你知道他在清源縣城的真實身份嗎?”
劉二麻子搖了搖頭說:“這個小的倒不知道,不過看他的樣子應該在清源縣城很吃得開!”
周衛國心中暗笑,於得水在清源縣城又豈是“很吃得開”這麼簡單?隨後問道:“你爲什麼叫他王大哥?”
劉二麻子說:“他只跟我們說他的代號是‘王佐’,還說這個代號的意思就是說他要效仿那忍辱負重的‘苦人兒’。所以小的就叫他王大哥了。”
周衛國不由失笑,說:“他倒真會往自己臉上貼金!那你們知道我來清源也是因爲他嘍?”
劉二麻子說:“是啊!去年年底小的聽說有一支八路軍小部隊突圍後進了虎頭山,就一直擔心是周長官的部隊。前些天,那王佐派人聯繫上了小的,小的才知道,回到虎頭山的那支小部隊果然是周長官麾下!那王佐還告訴小的,二月十四日周長官將到清源縣城和清源警備旅旅長商討共同抗日的事情,讓我通知日本人。也是小的豬油蒙了心,就此想到利用殺您來挑撥清源縣城國軍和虎頭山貴部之間的關係。”
說到這裡,劉二麻子停了下來,偷瞧了眼周衛國,見他臉色無異,才接着說道:“小的本想說動淶陽皇軍……哦不鬼子指揮官,讓他派人配合行動,可他根本就不相信周長官您的厲害,把小的罵了一頓後趕了出來。最後小的只好反覆勸說上頭的一個大隊長,那大隊長這纔派了兩個劍道高手跟小的一起來清源!”
周衛國說:“聽你說的倒也有板有眼,就不知是不是真的?”
劉二麻子立刻指天劃地發誓道:“如果小的有一句假話,就讓小的不得好死!”
周衛國冷哼了一聲,說:“這話你最好記住!”
劉二麻子連聲說:“不敢忘!不敢忘!”
伸手抹了抹額頭的冷汗。
※※※
村上的願望顯然沒有實現,他的夢沒過多久就醒了,是被一陣冷水給淋醒的。
這種喚醒的方式村上倒是無比熟悉,只是現在這挨冷水的對象由“抗日分子”變成了自己而已。
村上醒來的第一眼就看見了站在面前的周衛國。
周衛國看着村上,微笑着問道:“我叫周衛國,就是你們這次要殺的人,你是什麼人?從哪裡來?”
村上掙扎了一會兒,發現手腳都被綁得很結實,乾脆別過頭去,不理周衛國。
周衛國一笑,說:“其實你也應該明白,活着的並不止你一個,也不見得人人都不怕死!你說不說話都不重要!”
村上哼了一聲,說:“那個支那人什麼都說了吧?”
周衛國一笑,沒有直接回答,而是故意裝作好奇地說:“我知道你們日本有種人,專門負責暗殺,好像是叫什麼‘忍者’吧?聽說‘忍者’最出名的就是‘甲賀’和‘伊賀’兩派,好像兩派還合編了一部《萬川集海》?不知你屬於哪派?有沒學過《萬川集海》?”
村上再也忍不住,怒聲說道:“你這是對我最大的侮辱!我是堂堂的武士,怎麼可能是卑鄙無恥的忍者?”
周衛國假作不解,說:“咦?反正都是用刀,也乾的都是暗殺的活,不是都一樣嗎?”
隨即呈恍然大悟狀,說:“哦!是我孤陋寡聞了!原來現在武士也開始向忍者學習如何偷偷摸摸了!”
村上怒道:“我是帝國軍人,奉命行事,那些爲了錢財利益賣身於人的忍者如何能比?”
周衛國點頭道:“你說的也有道理!我也覺得你不太可能是忍者!”
村上臉色稍有和緩,說:“你知道就好!”
誰知周衛國接下來說的卻是:“因爲你的刀法實在太差了!忍者如果都像你這樣沒用,估計早就沒有存在的價值了!”
村上大怒,說:“如果不是你們使用了卑鄙手段,我又怎麼可能被你們抓住?”
周衛國一笑,說:“看樣子你好像很不服氣?”
村上哼了一聲,沒有說話。
周衛國微笑着拔出村上的短刀,走到他身後,舉起短刀,隨手揮下。
在村上做出反應之前,周衛國又將他的短刀擲在他面前,說:“我可以給你一個機會,和我公平一戰!”
說完,從邊上的桌上拿起了另一個日本人的短刀。
村上這才發現綁在自己身上的繩索已被周衛國剛剛那隨手一刀割斷,頓時驚出了一身冷汗。
略微活動活動手腳後,村上撿起了地上的短刀,心中卻在猶豫是否該發起攻擊。
第六節
周衛國突然笑了,說:“你不像我以前見過的那些日本軍人!他們在手中有武器的時候,都會選擇向我進攻而不會猶豫不決!”
村上臉色紅了紅,忍不住低聲用日語罵道:“可惡的支那人!”
周衛國搖了搖頭,鄙夷地用日語說道:“你不要忘了,現在不敢作戰的不是我這個‘可惡的支那人’,而是你這個‘尊貴的日本武士’!”
周衛國說到這裡時,特地加重了“尊貴”兩字的語氣。
村上吃驚地瞪大眼睛看着周衛國!
他實在不敢相信如此流利的日語竟出自眼前這個外表普通的“土八路”之口!
周衛國不顧村上臉上的吃驚表情繼續用日語說道:“你們日本所謂的武士道在我看來雖然就是狗屁,但對那些勇於爲自己的信仰而獻身的武士,我多少還是有些尊敬的!不過,遺憾的是,你顯然不值得我這樣對待!”
村上臉色立刻漲紅,騰地站了起來。
周衛國沒有理他,繼續用日語說道:“你手中這種刃長五六十公分的刀應該叫做‘脅差’吧?好像通常是武士用來剖腹自殺的。不過,現在這把刀你可以用來剖腹,也可以用來向我進攻,以捍衛你那可憐的尊嚴!”
村上臉色陣青陣白,終於握緊手中的“脅差”,低吼一聲,衝向周衛國,衝至周衛國近前時,迅速揚起了刀,隨後,用盡全力向周衛國劈下。本應由“太刀”使出的招式此刻用“脅差”使出倒也一樣有些氣勢。
周衛國看着村上的刀勢,輕輕嘆了口氣,喃喃道:“又是北辰一刀流!”
村上並沒有聽見周衛國所說的話,他現在除了殺死眼前這個可惡的支那人之外,沒有任何想法!
眼看手中“脅差”的刀刃幾乎就要觸及周衛國的腦門,村上臉上已經露出了即將見到血腥的興奮神情!
周衛國微笑着迅速側身,等村上手中“脅差”劈空後,又將刀背砸在村上的後背,藉着村上自己前衝的力量,將他砸得向前飛起,摔了個結實!
村上落地後,雖然被摔得七葷八素,但還是很快起身,又持刀轉身警戒,只是鼻青臉腫之下,高手風範蕩然無存,形象也不免大打折扣了!
周衛國搖了搖頭,說:“你以前練習劍道的時候,肯定很不努力!”
村上怒吼一聲,再次衝向周衛國。
不過這回,村上是反手拖刀,而且是刀背朝向周衛國,直到接近周衛國時,才突然反轉手腕,刀刃向前,隨後將刀從右下向左上迅速撩起。
配合着身法、速度、角度,這一刀簡直無懈可擊!
好陰狠的一刀!
周衛國嘴角雖然仍帶着微笑,目中卻露出了凝重的神色,雙足迅速交錯後移,堪堪避開這一刀。
但村上這一刀落空後,卻毫不猶豫地變斜撩爲向右橫削,刀勢竟無一絲遲滯!
周衛國嘴角微笑斂去,上半身迅速後仰,隨後腰部扭動,在間不容髮之際錯開刀鋒,隨後一刀劈出。
村上剛意識到自己橫削的一刀落空,就見周衛國手中刀已貼着自己刀身滑了過來,不由驚出一身冷汗,立刻收刀後移。
但周衛國手中刀卻如有了靈性一般,還是緊跟着村上的刀身,而且越來越接近村上的手腕!
眼看刀刃即將及腕,退之不及,村上下意識地鬆開了握刀的雙手。
隨着村上手中刀落地,周衛國的刀也幾乎在同時停了下來,離村上胸膛不過數寸!
村上看了看自己掉落地上的刀,又看了看周衛國手中的刀,頓時面如死灰!一咬牙,大吼一聲:“天皇萬歲!”
竟然向着周衛國手中的刀尖撲去!
突然,村上發現胸前的刀不見了,隨後似乎看見眼前出現了一隻拳頭,緊接着,就感到鼻樑一痛,眼前一黑,就此昏了過去!
※※※
村上再次醒過來後,立刻感到鼻樑一陣劇痛!
睜開雙眼看着眼前好整以暇的周衛國,一種不可抑制的挫敗感在村上心中油然而生,隨後,村上就悲哀地發現,自己的鼻骨已被周衛國剛剛的那拳打扁!
村上幾乎是咆哮着說道:“爲什麼不殺了我?”
周衛國聳聳肩,說:“我們八路軍優待俘虜,我爲什麼要殺了你?”
村上突然有種哭笑不得的感覺,這就叫做優待?
周衛國似乎猜出了他的想法,撇撇嘴說:“你別忘了,這一戰並不是我強迫你,而是你自己選擇的!”
村上突然一陣心灰意冷,乾脆直接問道:“你究竟想幹什麼?”
周衛國微笑道:“審訊俘虜!”
村上嘆了口氣,說:“你問吧。”
周衛國說:“你的姓名?軍銜?所屬部隊番號?你來清源縣城的任務?”
村上沮喪地說道:“村上之助,特務曹長(准尉),淶陽獨立混成旅團第三步兵大隊第九中隊,刺殺周衛國!”
隨後又憤憤地說:“難道那個支那人沒有把這些都告訴你們嗎?”
周衛國搖了搖頭說:“並不是他不說,而是我希望你能親自告訴我們,因爲這可以顯示出符合你身份的誠意!不過,‘支那人’是你們日本人對我們中國人的蔑稱,如果這三個字再從你口中說出,恐怕我也不能保證我不會憤怒!”
村上哼了一聲,卻不敢再多話。在生死邊緣轉過一圈後,他的心態發生的微妙變化連他自己都沒有意識到!
周衛國突然說道:“剛剛我本不想阻止你,而是想讓你撞上我的刀尖!”
村上一愣,說:“爲什麼?”
周衛國一字字說道:“因爲我恨日本人!”
周衛國話中所包含的怨恨讓村上不自禁地打了個冷戰。
周衛國嘆了口氣,說:“可是,我從你的眼神中看到了恐懼,看到了求生的慾望!所以我改變了想法!”
村上臉立刻漲得通紅,想要辯解,一時卻又不知該說什麼。
他雖然不願意承認周衛國的話是真的,但此刻回想起來,卻又不得不在心裡承認,剛剛的那一瞬間,自己求死的想法的確有所動搖!
周衛國繼續說道:“所以你可以選擇活下去!”
村上怒道:“你以爲你擊敗了我就可以污辱我武士的尊嚴嗎?”
周衛國肅容說:“你錯了,沒有人要污辱你的尊嚴!因爲這都是你自找的!如果你不穿上軍裝作爲侵略軍來到我們中國,你會被我們俘虜嗎?會受到今天這樣你所謂的污辱嗎?”
周衛國再次搖了搖頭,說:“不會!說不定我們還會因爲切磋劍道而成爲好朋友!”
說到這裡,周衛國突然想起了教自己劍道的竹下俊,心中不由嘆了口氣!相對於國家利益,私人之間的友誼,實在是微不足道!
村上大聲說道:“我穿上軍裝是爲了自己的國家,不是爲了自己!”
周衛國冷冷地說:“這一點我和你一樣!你既然精通中文,自然受過不低的教育!我問你,從長遠看,軍國主義真的適合你們日本嗎?從明治天皇開始,你們日本發動了多少次對外戰爭?又有哪一次不是以犧牲普通民衆的利益爲代價來換取戰爭的勝利?”
村上說:“可我們普通民衆的犧牲也換來了國家的崛起!”
周衛國冷笑道:“且不說軍國主義的日本是否真的算崛起!就算按你說的,日本現在是個已經崛起的國家,真正得利的也只是少數的掌權者和既得利益者!你們普通日本人節衣縮食加強軍備之後又得到了什麼好處?經濟危機,手工業破產,物價飛漲,食不裹腹……這就是你們需要的生活嗎?當你們在前線爲了那些高官財閥們流血時,他們可曾想到過你們?你們在國內的家人又得到了什麼?是國內日漸飛漲的米價?日益窮困的生活?還是淪爲慰安婦的妻女?一個真正的愛國者,需要的是冷靜,而不是狂熱!需要的是爲國家尋找到一條合適的發展道路併爲之努力終身,而不是淪爲一小部分卑鄙政客謀求自己利益的工具!需要的是爲國家謀求長久的利益,而不是爲圖一時小利將國家送入萬劫不復的深淵!”
村上大張着嘴,卻說不出話。
周衛國繼續說道:“還有,軍人,本應是一個高尚的稱號!但你們日本軍人卻玷污了這個稱號!你們以爲通過殺戮就能嚇倒我們,但你們永遠無法理解我們中華民族骨子裡的驕傲和不屈,更無法理解我們爲了國家民族崛起而願意付出巨大犧牲的決心還有視死如歸的勇氣!我們的國家民族沉淪得實在太久,現在,已經到了他發出自己怒吼的時候了!”
周衛國一字一句地說道:“日本永遠都無法征服中國!中日之間的這場戰爭,註定是日本少數人得到好處,但大多數人都遭殃的戰爭!”
村上看着周衛國,一言不發。突然之間,在他的心中,第一次對日本贏得這場戰爭產生了疑問!
周衛國深吸一口氣,平息了自己有些激動的心情,對村上說道:“我說的這些,你可以好好想想,今天我們就說到這裡吧!”
說完,示意邊上的兩名隊員將村上帶走。
※※※
村上被帶走之後,劉三忍不住問周衛國:“連長,你爲什麼對這鬼子這麼好?”
周衛國嘆了口氣,突然說了一句奇怪的話:“誰讓我們中國人自己不爭氣?”
※※※
天亮後,湯炳全派來了他的衛兵請周衛國前往旅部繼續商談。
臨行前,周衛國想了想,吩咐楊大力帶上劉二麻子。
到了旅部,湯炳全還是和昨天一樣熱情,迎出了大廳,只是這回更殷勤的卻是於得水。
第一個笑着走到周衛國面前的就是他。
周衛國在於得水走到自己面前時,突然低聲說道:“你還是不像!”
於得水一愣,說:“不像什麼?”
周衛國微笑道:“不像王佐!”
於得水內心劇震。周衛國既然這麼說,那肯定就是知道自己的身份了!不用說,一定是那個牆頭草劉二麻子泄的密了!想到這裡,於得水不由深悔自己輕信劉二麻子。但臉上卻是不動聲色,甚至也帶着笑容說道:“周長官說笑了。但不知周長官這話是什麼意思?”
他雖然極力掩飾,周衛國還是觀察到了他微不可察的神情變化,所以忍住笑壓低聲音說道:“戲文裡說過的,爲了有機會接近並勸服陸文龍,王佐自斷一臂!可我看於參謀長的兩個手臂卻都完好無損!做戲嘛,當然要做全套!改天有空,不如於參謀長也自斷一臂吧?於參謀長如果實在下不了手,兄弟我可以代勞!”
於得水此刻在心中雖然把劉二麻子的所有女性親屬問候了個遍,臉上卻還是不動聲色,淡淡地說:“不勞周連長費心!”
周衛國嘿嘿一笑,說:“劉二麻子的話你也能信?我現在早就不是連長了!”
於得水正要再說話,湯炳全已走了過來,微笑着說:“你們兩個嘀咕什麼呢?”
周衛國說:“我和於參謀長剛剛聊戲文呢!”
湯炳全一聽,頓時來了興趣,說:“哦?是嗎?沒想到衛國老弟也愛看戲!不知你們剛剛聊的是哪一齣戲文?”
周衛國緩緩說道:“《王佐斷臂》!”
湯炳全一拍大腿,說:“真是英雄所見略同!這齣戲我也看過!那個王佐的老生扮相很是不錯,唱詞也好……”
說着就搖頭晃腦地唱道:“爲國家,秉忠心,食君祿,報王思,晝夜奔忙……”
唱了幾句後,湯炳全還意猶未盡,說:“說起來,這王佐也是個狠角色,爲了找到機會勸陸文龍歸降大宋,竟然自斷一臂以混入金營,最後忍辱負重,終於……”
說到這裡,湯炳全突然頓了頓,隨後臉上露出若有所思的神色。
周衛國鬆了口氣,還好,湯炳全看來也不是笨人,這個信息他還是接收到了。
過了一會兒,湯炳全突然臉露神秘之色,低聲對周衛國說道:“衛國老弟效仿那王佐,受委屈了!”
周衛國頓時目瞪口呆,心中不由有種啼笑皆非的感覺!湯炳全雖然接收到了自己的信息,卻完全理解錯誤了!他不會是以爲自己在自比王佐以暗示目前待在八路軍中就是伺機反水吧?這真叫從何說起?
見周衛國臉色古怪,湯炳全理解地點點頭,說:“衛國老弟不必多說!愚兄全明白!”
周衛國心中苦笑,只好轉換話題說道:“昨天衛國在城裡遇見一個熟人,所以今天順便請來與湯旅長見上一見!”
湯炳全說:“哦?衛國老弟的熟人?那還不快快請上?”
周衛國說:“他跟我的部下在一起,現在就在旅部外面,請湯旅長放行!”
湯炳全點點頭,叫來一個傳令兵,傳下話去,不一會兒,楊大力就押着劉二麻子進了旅部。
見到楊大力押上的反綁着雙手垂頭喪氣的劉二麻子,湯炳全不由一愣,指着劉二麻子說:“衛國老弟,這是怎麼回事?”
周衛國緩緩說道:“他叫劉二麻子,曾經在鬼子騎風口據點當一箇中隊長。騎風口據點被我們打下之後,他被我們俘虜了。後來,他說家有老母,想要回家盡孝。我們相信他,不但放了他,還給了他回家的路費!誰知,他一離開虎頭山,就又投奔鬼子去了!聽說鬼子竟然還讓他當回了中隊長!昨晚他竟然勾結城裡的汪逆人員意圖刺殺我,被我給抓住了!”
湯炳全皺眉道:“竟有這種事?那和他勾結的城裡的汪逆人員抓住沒有?”
周衛國搖了搖頭,說:“那人太狡猾了,加上他身份特殊,所以我們當時沒有抓住他!不過,這個劉二麻子卻知道他是誰,還能認出他!”
湯炳全點了點頭,說:“這就好!”
隨即轉向劉二麻子,正要說話,就見於得水搶前幾步,走到劉二麻子面前怒聲喝問道:“說,和你勾結的汪逆人員是誰?”
劉二麻子看看眼前的於得水,又看看周衛國,頓時沉默不語。
於得水轉向湯炳全,雙腿一併,躬身說道:“旅座,卑職身爲清源縣警備旅參謀長,竟然連有人在會談期間妄圖刺殺周長官都未能提前查知,實在有負旅座重託!請旅座責罰!”
湯炳全擺了擺手,說:“這種事情也怪不得你!不過,這些傢伙膽大包天,竟敢公然在我的地盤上幹這種見不得人的勾當!實在可恨!”
於得水肅聲說:“請旅座將這個傢伙交給卑職處置,卑職一定查出他的幕後主使!”
湯炳全沉吟着說:“衛國老弟遠來是客,人既然是他抓住的,我們還是要聽聽他的意思。”
說完,轉向周衛國說:“衛國老弟,於參謀長的提議你看如何?”
劉二麻子眼珠子一轉,突然痛哭流涕,“撲通”一聲跪倒在湯炳全面前,大聲說道:“請湯旅長給小的做主!”
周衛國心中突覺不妥。
湯炳全皺了皺眉,說:“起來吧,有話就說!哭哭啼啼的,像什麼話?”
劉二麻子慢慢站起,抹了抹眼淚,哽咽着說:“湯旅長,小的實在是冤枉啊!”
第七節
於得水在一邊冷哼了一聲,說:“冤枉?難道周長官還能冤枉你不成?”
劉二麻子趕緊說道:“這位長官有所不知,小的當初雖然當了鬼子的中隊長,但卻是身在曹營心在漢,時時想着棄暗投明!後來周長官率部攻打騎風口據點時,小的還曾經大力配合,使得周長官麾下損失輕微,不信您問周長官……”
湯炳全和於得水都不由看向周衛國。
周衛國卻是微皺眉頭,沒有說話。不可否認,劉二麻子雖然在說謊,卻也不全是假話,一時倒真的讓人難以否認,而且,他也實在很想聽聽這個牆頭草還能說出什麼離譜的話!
見周衛國沒有駁斥自己的話,劉二麻子繼續說道:“後來,周長官把小的和部下都帶到了虎頭山。但爲了進入鬼子內部,獲取更多情報,小的又忍辱負重,揹着漢奸的罵名,離開虎頭山再次披上了鬼子皮!幾位長官,你們以爲我願意當漢奸嗎?天天被人指着脊樑骨罵漢奸的日子好過嗎?我心中的苦痛你們知道嗎?”
說着說着,劉二麻子竟然哭了起來,哭聲越來越大,剛開始劉二麻子還有意爲之,到後來,哭發了性,自然而然就涕淚交加了!
配合着這大把的眼淚鼻涕,劉二麻子的話聽起來倒也有一定的說服力!
現在連於得水都不得不暗暗佩服劉二麻子俱佳的唱做!
周衛國則嘴角帶着冷笑盯着劉二麻子,看得偶爾偷眼瞧向他的劉二麻子心中一陣驚慌。
過了一會兒,被劉二麻子哭聲吵得心煩的湯炳全一擺手,打斷了劉二麻子的哭聲,說:“好了,別哭了!有話快說!”
劉二麻子趕緊停止了痛哭,只是哭聲雖然停止,抽泣的動作卻一時半刻停不下來。
劉二麻子卻也不敢耽擱,就這樣邊鼻子抽動邊說道:“長官……恕罪!小的……對黨國……一片赤誠,卻不得不……揹負着……漢奸的罵名!小的……實在是……心中難過,這才……在長官面前……失了禮!”
斷斷續續的幾句話把湯炳全聽得只皺眉。
於得水立刻接口道:“要照你說的,你還算得上是爲黨國忍辱負重嘍?只是,你既然要棄暗投明,爲什麼要鬼鬼祟祟來到我們清源縣城?”
劉二麻子努力平順了呼吸,大爲委屈地說:“長官明鑑!前幾天,小的聽說國軍和虎頭山八路軍將於近日在清源縣城共同商討抗日事宜,便立刻決定攜帶淶陽鬼子的情報前來投奔國軍!誰知小的裝扮成普通百姓剛進清源縣城不久,就遇上了周長官!一見面,周長官不分青紅皁白就命人將小的抓了,小的連辯解的機會都沒有!話說回來,當初爲了取信於鬼子,小的的確做了一些對不住八路軍的事情,可小的做這一切都是爲了黨國,絕無半分私心啊!小的自問無愧,此心可昭日月!若有半句虛言,天打雷劈!周長官對小的一直有所誤解,這個小的明白,他要處置小的,小的也無話可說!但若有誰要說小的是真漢奸,小的寧死不認!其實,周長官就算因爲報仇處死小的,小的也認了!只是小的死了不要緊,帶來的淶陽鬼子的情報藏在哪裡就沒人知道了!小的這一片赤誠之心,還望湯旅長明察!”
劉二麻子這一番話說下來,當真是大義凜然,擲地有聲!
周衛國終於明白,原來人還可以無恥到這個地步!現在連他都有些佩服劉二麻子了!
於得水在心中暗笑之餘,假意沉吟着對湯炳全低聲說道:“旅座,這劉二麻子的話聽來倒也有幾分道理……”
湯炳全“嗯”了一聲,沒有說話,心中卻在打着自己的小算盤。這個劉二麻子冠冕堂皇的話說了一大堆,自然不能全信,但也不能全不信。既然他說帶來了淶陽鬼子的情報,那就不妨先信他一回,等周衛國離開後讓他交出情報!反正他現在也在自己的地盤,還能玩出什麼花招?
劉二麻子此刻卻是心中篤定。
從得知於得水竟是清源縣警備旅參謀長的那一刻,他就知道自己有救了!後來事情的發展也證實了自己的想法。所謂一根繩子上栓的螞蚱,於得水爲了保全自身,果然和自己配合無間!更重要的是,這次來清源,自己的確暗中帶了淶陽鬼子的情報!這本是爲自己暗中留下的一條後路,爲的就是一旦事情敗露好有個倚靠,此刻倒真派上了用場!這下子那個周衛國想要不吃個暗虧都不行了!
想到這裡,劉二麻子心裡就忍不住想笑,對自己的先見之明不由有些飄飄然起來。
湯炳全沉吟半晌後,暗中對於得水使了個眼色,又向周衛國努力努嘴。
於得水會意,立刻轉向周衛國,用盡量顯得溫和的語氣問道:“周長官,這劉二麻子說的話也在理,不知您說他勾結汪逆,有何真憑實據?”
語氣雖然溫和,但話裡話外竟是隱隱給周衛國安了個公報私仇的罪名!
湯炳全也對周衛國說道:“衛國老弟,這個事情你看……”
周衛國嘴角露出了一絲微笑,對湯炳全微一躬身,說:“衛國此次行事魯莽,見笑了!此事全憑湯旅長做主!”
於得水和劉二麻子都是一愣,他們都不敢相信周衛國竟然會突然就變得這麼好說話!
湯炳全點了點頭,讚道:“衛國老弟能以大局爲重,實爲黨國之福!”
隨即對於得水說道:“得水,這個劉二麻子就交給你處置了!”
於得水立刻雙腿一併,肅聲說道:“卑職遵命!”
湯炳全又轉向劉二麻子道:“劉二麻子,如果你說的都是真的,那麼念在你以前所做的一些錯事都是爲了黨國,前賬一筆勾銷!可如果你說的是假話,哼……不用等到天打雷劈,我先斃了你!這其間的利害,不用我多說了吧?”
劉二麻子趕緊點頭哈腰道:“小的明白!小的明白!”
周衛國突然對湯炳全說道:“湯旅長,衛國身體突感不適,想要回客棧休息,貴我雙方合作事宜,下午再談可好?”
湯炳全關切地說:“回什麼客棧?在我的旅部休息不好麼?”
周衛國低聲說:“湯旅長客氣了,只是這樣一來,卻多有不便……”
說着,有意無意看了眼身邊的楊大力。
湯炳全頓時想起周衛國“王佐”的身份,立刻露出理解的神色,說:“既然這樣,那我就不勉強了。衛國老弟是黨國棟樑,可要多多保重身體!”
周衛國雙腿一併,說:“謝湯旅長關心!衛國告辭了!”
湯炳全大聲說道:“得水,送周長官!”
於得水立刻應道:“是!”
大步走到周衛國身邊,微笑着對周衛國說道:“周長官,請!”
周衛國微笑轉身,朝門外走去,在經過劉二麻子身邊時,停了下來,湊在他耳邊低聲說道:“劉二麻子,以後就算不是下雨天,沒有打雷,你也千萬要小心!”
說完輕輕拍了拍他的肩膀,大步而去。
劉二麻子頓時一個激靈,臉上變色,看向周衛國時,卻只看到他離開的高大背影,心中沒來由地感到一陣驚悸!
※※※
於得水把周衛國送出旅部大門後,停了下來,微笑着說道:“周連長,以後有什麼話我們不妨擺開來談,何必讓那小人傷了你我之間的和氣?”
周衛國故作不解,說:“於參謀長,我們之間現在難道不和氣嗎?”
於得水一愣,隨即乾笑兩聲,說:“和氣!和氣!”
心中卻對周衛國的城府之深大爲戒懼。
周衛國微笑着說:“於參謀長精明能幹,衛國該多多向你學習!”
於得水趕緊說道:“周長官過獎!周長官深謀遠慮,得水拍馬難及!”
兩人客套話這麼一說,表面上剛剛的事情就算是輕輕揭過了。
只是,於得水當然知道周衛國不會真的放過自己,周衛國也從沒想過於得水會這麼容易就範!兩人的話雖然說得客氣無比,話外的意思,卻實在不是旁人所能理解的!
※※※
回客棧的路上,周衛國一言不發,只是快步行走,楊大力見他臉色不善,也不敢多話,只是緊緊跟着。
兩人回到客棧不久,門外就傳來了間隔的一下和三下敲門聲,楊大力輕輕打開門,趙傑立刻閃身進了屋。
周衛國指了指凳子,說:“坐!你來的正好!我正想和你們交待幾句。”
趙傑忍不住低聲問道:“連長,怎麼這麼快就回來了?湯炳全處置那於得水了嗎?”
周衛國搖了搖頭,說:“沒有!”
趙傑一愣,說:“沒有處置他?爲什麼?我們有人證,難道湯炳全會不相信?”
周衛國搖頭嘆道:“我還是太低估他了!”
趙傑立刻問道:“誰?”
周衛國突然笑了,說:“還能有誰?不就是那個劉二麻子嗎!”
趙傑有些摸不着頭腦,說:“劉二麻子?”
周衛國說:“劉二麻子在湯炳全的旅部剛見到於得水時,很有些吃驚,於得水也大爲緊張。可後來劉二麻子得知於得水的真實身份後,立刻翻供,把自己說成是爲了刺探鬼子情報忍辱負重的黨國忠臣!再加上於得水從旁協助,到最後,連湯炳全對他都有幾分相信了!我見多說也無益!就找個藉口回來了。”
趙傑說:“連長,爲什麼不讓那個叫村上的鬼子和他們對質?”
周衛國笑笑,說:“現在才只是個開始,怎麼能把手中的底都露出來呢?在清源我們是客,於得水是主,我們自然該留有後手!”
趙傑說:“那現在我們該怎麼辦?”
周衛國微笑道:“看樣子湯炳全是不想和日本人直接幹,那我們就只好推他一把了!”
趙傑一愣,說:“怎麼推?”
周衛國沒有直接回答這問題,而是問道:“昨天那具日本人的屍體還在嗎?”
趙傑說:“我們還留着呢,就是怕要屍體爲證!”
周衛國說:“這具屍體在清源是用不上了!你現在立刻帶着特戰隊分散撤出清源縣城!想辦法把那個叫村上的鬼子和另一具鬼子屍體也帶上。”
趙傑說:“連長,我們爲什麼要撤出清源縣城?”
周衛國說:“劉二麻子既然落到於得水手上,自然會把他被抓的經過告訴於得水!於得水知道我們還有精幹部隊潛入清源縣城後,肯定會以搜捕汪逆人員的名義在城裡大肆搜捕,萬一被他發現甚至抓住一兩個隊員,我們就被動了!”
趙傑點頭說:“我明白了!可要是我們特戰隊都撤出清源縣城,您的安全誰來保證?”
周衛國微笑道:“這個你放心,我畢竟還是湯炳全的客人,於得水也不敢把我怎麼樣!大不了我就住進湯炳全的旅部去!”
趙傑笑了,說:“其實我看那個劉營長爲人倒是不錯!”
周衛國嘆了口氣,說:“我那師弟爲人太過正直,打鬼子又狠,真怕他以後會吃於得水的虧!”
趙傑笑道:“連長,這您就不必擔心了,劉營長手下有兵,湯炳全又正用得着劉營長打仗,於得水就算使壞也一時半會兒奈何不了劉營長的!”
周衛國一笑,說:“也是!記住,你們出城後,再找輛大車,把那具鬼子屍體送到淶陽去!屍體上不妨多捅幾刀,死狀做得難看一點,再貼上‘這就是鬼子的下場’之類的標語。”
趙傑愣了愣,說:“爲什麼?”
周衛國淡淡說道:“示威!”
趙傑立刻會意,又想了想,說:“連長,您看標語的落款要不要寫成‘國民革命軍清源警備旅’?”
周衛國笑道:“你小子倒真是會舉一反三!”
趙傑嘿嘿笑了,隨後出了屋,安排特戰隊撤離的事情去了。
※※※
快到中午時,街上突然貼出了一張張告示,隨後,大批荷槍實彈的士兵走上了街頭。
由於士兵們還算和氣,老百姓倒也沒有驚慌,聽了識字的人解說過告示的內容後,各自都急匆匆朝自己家趕。沒過多久,街上就一片肅靜,除了站崗放哨的軍人,再沒半個閒人!
周衛國向店家一打聽,店家回答說告示上說了,清源縣城混入了鬼子的奸細,現在全城戒嚴,警備旅於參謀長將親率部屬搜查混入的奸細!
聽完店家的話,周衛國立刻擡腕看了看錶,見趙傑他們離開已經有一個多小時,頓時放下了心。於得水果然開始了大搜捕!只是他的動作雖快,這次只怕還是要撲個空!
周衛國微笑着和楊大力回到屋裡,靜觀其變。
※※※
不一會兒,客棧裡出現了一陣紛亂。
楊大力開門一看,只見十幾個軍警在於得水的帶領下已經衝進了客棧!
於得水進客棧後,沒有片刻停留,直接就來到了周衛國所住的屋子。
在門口,周衛國迎上了於得水,微笑道:“於參謀長,什麼事這麼匆忙?”
於得水板着臉說道:“周長官,卑職奉命搜查混入清源縣城的鬼子奸細!如有得罪,還望周長官海涵!”
周衛國攤攤手說:“鬼子奸細?那自然是要搜捕的!於參謀長請便!”
於得水走進屋,在經過周衛國身邊時突然低聲說道:“周衛國,如果在客棧裡找到奸細,而他又拒捕,雙方交火,造成你誤傷,你說會怎麼樣呢?”
周衛國微一皺眉,說:“這麼明顯的漏洞?你就不會想一個周全點的方法來除掉我?”
於得水哈哈一笑,說:“卑職只是隨口說說,周長官不要見怪!”
說完一揮手,示意手下的軍警開始搜查。
軍警們正要有所行動,就聽一聲斷喝:“住手!”
隨着這聲喊叫,三四十名全副武裝的士兵衝了進來,緊隨其後的是怒氣衝衝的劉志輝!
看見這羣殺氣騰騰的士兵,於得水臉色微變,迎了上去,說:“劉營長,兄弟我正在執行公務……”
劉志輝打斷他的話說:“我知道!我並沒有阻撓你執行公務的意思!你繼續執行你的公務就是!”
說完不再理於得水,而是轉向周衛國立正敬禮道:“卑職奉湯旅長之命,特來保護八路軍會談代表安全!”
周衛國微笑點頭道:“謝謝湯旅長!”
劉志輝這才手一揮,指揮着手下的士兵分散警戒。
他帶來的士兵立刻散開,迅速佔據了客棧的各處有利位置。這些士兵的槍口有意無意間,竟是都對準了於得水帶來的親信人馬!
於得水苦笑,他千算萬算,就是沒算到劉志輝會來這麼一出!
眼看劉志輝一方的人數和戰鬥力都要優於自己一方,於得水只好命令道:“這裡既然有劉營長坐鎮,宵小之徒自然不敢造次!我們走!”
說完忿忿地帶人離開。
劉志輝在他身後罵了句:“狗仗人勢!”
也不知於得水聽見沒有?
於得水走後,周衛國將劉志輝招呼進了屋裡。
進屋後,劉志輝立刻說道:“學長,都怪我來晚了!於得水沒難爲您吧?”
周衛國搖了搖頭,說:“那倒沒有!對了,你怎麼來了?”
劉志輝說:“我今天本來是帶隊巡邏的,後來在街上看見告示,又聽部下彙報說於得水帶人往您住的地方去了,怕他對您不利,就帶人趕了過來,總算來得及時!”
周衛國說:“這你倒多慮了,於得水膽子再大,也不敢真把我怎麼樣!畢竟我還是你們湯旅長的客人!”
劉志輝說:“學長,有備無患總是好的!不知爲什麼,我就是不放心於得水!”
周衛國沉吟着說:“你說的也對,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無!今後你自己也要小心!”
劉志輝點了點頭,說:“學長,您放心!我的兵都是警備旅最好的兵!於得水不敢拿我怎麼樣!”
周衛國在心裡嘆了口氣,有些話,還是不方便直接跟劉志輝說。
兩人又聊了一會兒,劉志輝才告辭離去,但卻留下了一個班保護周衛國,周衛國見推辭不了,只好接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