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節
竹下俊冷冷地看着眼前這個外表有些狼狽,穿着八路軍軍服,自稱是“虎頭山八路軍獨立團政委”的人,微微皺起了眉頭!
老實說,他真的不太相信眼前這人就是現在虎頭山八路軍的二號人物!尤其當他的腦海中浮現出鎮定地死在自己面前的那個名叫李勇的虎頭山八路軍前二號人物形象的時候。
近衛文和宮本茂顯然也不相信,所以他們問出了同一個問題:“你說你是虎頭山八路軍獨立團政委,那麼你如何證明自己的身份?”
張仁杰終於鬆了口氣,眼前這三位日軍軍官中竟然有兩位同時向自己問出了同一個問題,而且用的還是中文!既然他們都懂中文,那就好辦了。至少不需要爲交流過程中可能出現的理解偏差而擔心。不過在聽清楚了這兩人的問題之後,張仁杰頓時緊張了起來,是啊,如何才能證明自己的身份?要知道,國民政府根本就不承認像獨立團這種八路軍部隊的番號,所以自己身上軍政部的委任狀、軍銜領章以及軍官服自然無從談起,而唯一一樣比較符合自己身份的東西——自己的配槍,也早在逃出虎頭山之前就被收繳了!他又如何證明自己的身份?當日本人殺一個人的時候,總喜歡說那人是“共黨分子”;可真正的“共黨分子”想投降時,卻又必須首先證明自己的身份!
張仁杰心中突然有種啼笑皆非的感覺。
見張仁杰半天不說話,近衛文不由皺了皺眉,說:“如果你不能證明自己的身份,那麼,你將被作爲間諜處以絞刑!”
近衛文的確有些惱火。剛接到部下彙報說抓住了虎頭山八路軍的政委時,近衛文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自己的運氣不會這麼好吧?剛除掉一個虎頭山八路軍的政委(近衛文一點也不覺得將李勇之死歸爲自己的功勞有什麼不妥,反正損兵折將的竹下俊也沒心情和自己爭功)不過三個月,竟然又活捉了一個政委!所以近衛文幾乎是在接到彙報後立刻就趕到了憲兵隊。可看到張仁杰本人之後,近衛文就開始有些懷疑他的身份了。虎頭山八路軍獨立團那麼大名鼎鼎的一支部隊,它的二號人物怎麼看來看去都沒有軍官應有的那種氣質,反而顯得有些猥瑣?近衛文已經打定主意,如果眼前這個八路軍軍官不能給出很好的解釋,自己將毫不猶豫地將他送上絞刑架!
竹下俊突然開口問道:“周衛國還好嗎?”
張仁杰正要如實說出周衛國已病倒,突然發現,當竹下俊提到“周衛國”三字時,其他兩個日本人眼中立刻就流露出熾烈的眼神,張仁杰立刻明白,自己的價值就在於周衛國的存在!所以張仁杰話到嘴邊,就變成了:“他很好!”
竹下俊微微頷首,不置可否。
張仁杰猶豫了一會兒,大着膽子說道:“由於走得比較匆忙,我無法提供你們所需要的證據!但是,我可以用足夠多的情報來證明自己的身份!”
宮本茂臉上不由露出了微笑,特高課出身的他最喜歡的就是和情報打交道!
宮本茂就這樣微笑着說道:“那麼,這位政委先生……”
張仁杰有些不快地打斷他的話,說:“我的名字叫張仁杰,請稱呼我的名字!”
宮本茂笑笑,說:“張仁杰,仁義豪傑,果然是個好名字!”
張仁杰臉色一變,說:“我坐在這裡並不是爲了聽你的諷刺!”
宮本茂還是保持着微笑,說:“張先生請不要誤會,我並沒有要諷刺你的意思,只是就你的名字提出一些我對中國文化的見解!”
張仁杰哼了一聲,不再說話。
宮本茂面色一整,說:“好,既然張先生想要直奔主題,那麼就請張先生回答我的第一個問題。你爲什麼要向皇軍投降?”
張仁杰冷冷地說道:“首先我要糾正一下,我這次來並不是向你們投降,而是要和你們合作!”
近衛文笑了,他從來沒有遇到過敢於和皇軍談合作的俘虜!所以他實在很想知道這個支那人究竟憑什麼說出這種大話!
宮本茂顯然也這麼想,所以他聳聳肩,說:“要做我們的合作者,你就必須拿出足夠的誠意,還要有足夠的資本!”
張仁杰淡淡地說:“我坐在這裡本身就表明了我的誠意!至於資本,我可以向你們提供任何你們感興趣的與虎頭山八路軍相關的情報,這個資本足夠嗎?”
※※※
趙傑話音未落,周衛國就已臉色大變,說:“張仁杰在虎頭山待了有一年多,還一直擔任獨立團領導,他對我們根據地的瞭解太深了!他的投敵,簡直就是送給鬼子一個情報庫!這對我們來說實在是最壞的消息!”
趙傑面色一緊,說:“團長,接下來我們怎麼辦?”
周衛國想了想,說:“目前來看,我們首先需要調整各個方向的防禦部署!命令各部隊,立刻更換駐地!二營和炮兵連立刻撤出裡壟村,除警戒人員以外,一律進入山裡隱蔽待命!還有,趙莊的縣委和縣政府必須轉移!暫時就先轉移到陽村吧!也好集中提供保衛!”
趙傑說道:“我立刻讓人傳達命令!”
周衛國說:“還有,記得通知淶陽地下黨,張仁杰已投敵!所有和他有過接觸的情報員必須立刻撤出淶陽!”
趙傑說:“好在地下黨只是通過電臺和我們聯繫,張仁杰並沒有見過他們本人!”
周衛國說:“那也必須派人進城通知地下黨的同志,讓他們暫時停止和我們的一切聯繫!以免遭到不必要的損失!”
趙傑應道:“明白!”
周衛國又想了想,說:“對了,趕緊讓人通知太豐封鎖線上的袁大剛,就說他們的身份已經暴露,如果他們願意,我們非常歡迎他們加入八路軍!好了,暫時先這樣吧!這個張仁杰,真是害人不淺!”
※※※
宮本茂滿臉都是笑意:“能具體說說嗎?”
張仁杰緩緩說道:“比如說,虎頭山八路軍的人數和他們的防禦部署……”
宮本茂微笑着說道:“請具體一點!”
張仁杰想了想,說:“虎頭山共有八路軍正規武裝一個團,一千六百人左右,下轄三個步兵營和一個教導營。其中教導營裡編有一個炮兵連!另有地方武裝一個縣大隊,編制稍大於正規軍的一個營,人數約爲五百人!他們的基本防禦部署爲:太豐方向,一個營加一個教導步兵連;騎風口方向,一個營加炮兵連;清源方向,縣大隊。剩下一個營和教導營的其他部隊,作爲預備隊。”
宮本茂臉上帶着微笑,但手中的筆卻毫無遺漏地記下了張仁杰所說的一切。
竹下俊突然問道:“周衛國手中是不是有一支戰鬥力很強的小部隊?”
張仁杰點頭說:“是的!這支小部隊就是獨立團直屬隊!裝備都是清一色的自動武器,包括繳獲自你們的輕機槍、衝鋒槍和手槍!”
說這些時,就連張仁杰心中都有一種油然而生的自豪感!
近衛文不由有些幸災樂禍地看向竹下俊和宮本茂。
竹下俊面色如常地問道:“這支團直屬隊共有多少人?由誰直接指揮?”
張仁杰想了想,說:“好像有六七十個人吧!以前由一個叫趙傑的人指揮,自從趙傑當上團副參謀長後,就由一個叫林水生的人指揮。”
竹下俊不由皺了皺眉,周衛國手中的突擊隊人數已經超過了他的預想,更何況張仁杰所說的這些人名他一個都沒有聽說過!由此可見皇軍對虎頭山八路軍的情報蒐集工作進行得有多糟糕!換句話說,也表明虎頭山八路軍的反偵察工作做得有多出色!
宮本茂立刻問道:“你是說那個叫趙傑的現在是團副參謀長,那麼團參謀長又是誰?”
張仁杰說:“他現在就是參謀長!因爲前任參謀長已經死在上個月的富興鎮戰鬥了!”
近衛文大喜,原來虎頭山八路軍獨立團的參謀長也死在自己手上!那豈不又是一件功勞?
竹下俊看似隨意地問道:“對了,富興鎮的那次戰鬥是誰指揮的?”
張仁杰傲然說:“是我指揮的!”
竹下俊點頭道:“我也覺得不可能是周衛國指揮的!那次我準備了很多後手,可還沒來得及用上你們就敗退了!我想周衛國是不可能這麼容易就被打敗的!”
張仁杰頓時尷尬不已,他終於明白,對於自己的作戰指揮能力,自己還是缺乏一點自知之明!
宮本茂微微一笑,說道:“張先生,你所掌握的情報難道就只有這些嗎?”
張仁杰哼了一聲,說:“今天只是我們合作的第一步,難道這些還不夠?”
竹下俊淡淡地說道:“虎頭山八路軍的人數,我們早已知道。至於防禦部署,你覺得在你離開虎頭山之後,周衛國還會保持他的防禦部署一成不變嗎?”
張仁杰臉色變了變,不得不說道:“我還可以告訴你們虎頭山的人口總數,黨、政機構設置及具體位置!還有他的各級領導!”
近衛文的眼睛立刻亮了。這些的確都是他迫切想要知道的!
宮本茂微笑着說:“請說!”
張仁杰一咬牙,說道:“虎頭山根據地的人口總數大約爲十三萬。根據地裡分別有中共淶陽縣委,縣委書記張楚;淶陽縣人民政府,縣長陳怡;縣委縣政府都在趙莊。”
雖然記下了這一切,但宮本茂卻又似乎對這些都不感興趣,還是帶着微笑問道:“還有呢?”
張仁杰額頭已經冒出了汗珠,想了想,說:“我還熟悉虎頭山各處的地形!”
竹下俊淡淡地說道:“這個我也熟悉!我們的航空兵拍攝的航空照片,至少比你的描述要清晰一百倍!”——早在近衛文到來之前,憲兵們已經搜過張仁杰全身,沒有發現任何像地圖、文件之類有價值的東西。
張仁杰臉色漲得通紅,說“我還知道八路軍在淶陽城裡有地下情報組織、地下武裝,還有,你們在虎頭山周圍的封鎖線上有哪些據點和八路軍勾結!”
宮本茂微笑着說:“請詳細一點!”
張仁杰說:“據我所知,你們在太豐方向的虎頭山外圍第一道封鎖線上有個據點,是由警備隊一個排守衛的,他們的排長名叫袁大剛,這個人,和虎頭山的八路軍有勾結!我們每次從太豐方向過封鎖線,都儘量靠近他的據點,因爲他會給我們提供掩護!”
竹下俊立刻看向宮本茂,眼中露出了徵詢的意思。
宮本茂向竹下俊微一躬身,說道:“太豐方向虎頭山外圍第一道封鎖線第十六號據點的駐守兵力的確爲一個排,排長也的確叫袁大剛!”
近衛文臉色一變,立刻招手叫來一個鬼子,低聲向他吩咐了幾句,這鬼子立刻快步出了房間。
張仁杰微笑着說:“你們的效率的確高!我想,你們只要打個電話,就可以從附近據點調集足夠多的部隊解決掉袁大剛那個排吧?”
近衛文面色不豫地說道:“這似乎不應該是你考慮的問題!”
自己的部下中出了內奸,近衛文自然高興不起來!
宮本茂則微笑着問道:“張先生,我記得你剛剛說過,你還知道八路軍在淶陽城裡的地下情報組織和地下武裝,是嗎?”
張仁杰心中突的一跳,不由深悔自己多言,他當然知道淶陽城裡有地下黨,而且知道淶陽地下黨工作非常出色,在城裡還有一支精幹的地下抗日武裝,可關鍵是,他從來就沒有見過一個地下黨員!自然更不可能知道淶陽地下黨組織究竟都藏在什麼地方!又如何向眼前這日本人提供情報?
宮本茂似乎很有耐心,張仁杰不說話,他也沒有催的意思,但張仁杰卻莫名地對這個臉上總是帶着笑容的日本人懷有一種發自內心的恐懼感!
思慮良久後,張仁杰終於硬着頭皮開口說道:“我雖然沒有直接接觸過八路軍在淶陽城裡的情報員,但卻知道,虎頭山八路軍獲得的各種和你們有關的情報,準確度都非常高!所以我推測,八路軍一定在你們內部有一個情報網,而這個情報網,是可以接觸到你們核心機密的!”
宮本茂終於皺起了眉頭。他也一直懷疑內部有八路軍的情報員,但一直不能肯定,如今張仁杰所說的,可以說在某種程度上證實了自己的猜測,雖然他並沒有提供明確的證據!
這時,門外突然傳來了腳步聲,很快,腳步聲在門口停了下來,接着,有人大聲說道:“警備隊團長李得久奉命來到!”
近衛文沉着臉說道:“進來吧!”
李得久輕輕推開門,走了進來,看見穿着八路軍軍服的張仁杰,不禁愣了愣,隨後就看見臉色陰沉的近衛文,不由小心翼翼地問道:“不知太君叫小的過來有何吩咐?”
近衛文冷冷地說道:“你們警備隊有人私通虎頭山的‘土八路’,這事你知道嗎?”
李得久心裡一驚,自己和虎頭山八路軍有聯繫的事情怎麼可能會泄露出去?
正在這時,一個鬼子走進門,在近衛文耳邊低聲說了幾句話。
近衛文立刻勃然大怒,大罵一聲:“八嘎!”站起身,走到李得久面前,噼噼啪啪正反給了李得久十幾個耳光。
這十幾個耳光雖然把李得久打得眼冒金星,但李得久反而放下了心——如果被日本人發現自己和虎頭山八路軍有聯繫,那就遠遠不是打十幾個耳光這麼簡單了!
見自己越打李得久態度越是恭敬,近衛文也覺得再打下去有損自己的形象,終於停了下來,說:“太豐虎頭山外圍第一道封鎖線有個據點是由你們警備隊一個排把守的,排長叫袁大剛,你記得嗎?”
李得久努力想了想,說:“好像是有這麼一個人!”
近衛文哼了一聲,說:“你知道嗎,這個袁大剛和虎頭山八路軍私自勾結,今天被我們發覺後,他竟然炸了據點,把人都帶進了虎頭山投奔八路軍去了!”
李得久心裡頓時鬆了口氣,幸虧近衛文說了名字,要不然手下是不是有個叫袁大剛的排長他還真的不是很清楚!至於和八路軍勾結,老實說,警備隊裡或明或暗和八路軍有聯繫的絕對不止那個叫袁大剛的排長一個人!原因很簡單,自從前年年底日本人和美國人英國人都幹起來之後,日本人的日子就越來越不好過了!遠的不說,就看淶陽駐守的日本兵吧,那是隻見少不見多!現在,只要是明眼人,誰都知道日本人的日子長不了!既然這樣,那爲什麼不爲自己留條後路?而就目前來說,虎頭山的八路軍顯然就是個比較好的選擇!至於“被我們發覺”云云,李得久也心知肚明這肯定是近衛文爲了保全面子才這麼說的,要不是因爲眼前這個八路軍告密,近衛文能知道虎頭山邊上一個小小據點裡一個小小警備隊排長的名字?
當然,這一切都只是在李得久心裡轉了轉而已,他的臉上幾乎是立刻就現出痛心的神情,說:“小的御下不嚴,請太君處罰!”
近衛文打過李得久耳光後,火氣也消了大半,語氣稍微轉軟,說:“作爲團長,你的部下中出現了私通虎頭山八路軍的情況,你負有不可推卸的責任!現在我命令你,立刻在警備隊內部進行甄別排查,一定要找出所有和八路軍勾結的人!嚴懲不貸!”
李得久立刻躬身說:“小的明白!小的保證,徹底查清警備隊的每一個人!凡是勾結虎頭山八路軍的,發現一個,槍斃一個,絕不手軟!”
近衛文罵道:“笨蛋!誰叫你槍斃了?凡是發現和虎頭山八路軍勾結的,一律送交憲兵隊!明白了嗎?”
李得久立刻肅聲說:“小的明白!要活的不要死的!”
近衛文擺了擺手,說:“出去吧!”
李得久趕緊向近衛文敬了個禮,轉身出門。走出門,才發覺,自己的後背,都已被冷汗浸透!
“小心駛得萬年船!”李得久不由暗暗告誡自己,隨後快步離開了憲兵隊。
第二節
宮本茂微笑着對張仁杰說道:“好了,張先生,我們繼續!”
宮本茂看向張仁杰時雖然始終面帶微笑,但在心裡,可從來就沒想過要對張仁杰客氣!在他的眼中,張仁杰只是一個有一定價值的情報來源,當他身上的所有情報都被榨乾後,這個軀殼,也就沒有任何用處了!何況,只要看看這人的狼狽樣就能猜到,無論他是不是真的虎頭山八路軍二號人物,他在八路軍那邊肯定都不得志,要不然也不會只有他一個人跑來和皇軍“合作”了!對於喪家犬,宮本茂一向沒有好感!
張仁杰額頭已經冒出了大顆大顆的汗珠,心裡也開始有些慌亂,自己幾乎已經把所有跟根據地有關的東西都說出來了,難道日本人還不滿意?
近衛文當然很不滿意,眼前這個支那人雖然提供了一些情報,但分量卻還不夠!如果他不能再提供一些更有價值的情報,近衛文可不敢保證自己不會失去耐心!
最後,張仁杰幾乎都要哭出來了,早知道連漢奸都這麼難做,當初就不該投敵!好歹就算上級處分自己還不至於丟掉性命!但眼前的這些日本人要是一旦不滿意,對自己來說,那可隨時都是殺身之禍啊!
看着眼前這個中國人,竹下俊從心底裡感到鄙視。在他的心目中,也許在所有帝國軍人的心目中,只有像周衛國這樣的軍人才值得尊敬!想到這裡,竹下俊立刻起身,向近衛文微一躬身,說道:“閣下,卑職先行告退,請恕罪!”
近衛文不由一愣,說:“竹下君,你不再聽聽嗎?”
張仁杰立刻大吃一驚,看向竹下俊,原來這人就是周衛國的同學竹下俊!
竹下俊冷冷地掃視了一眼張仁杰,說:“坦白說,我不願意再見到這個人!因爲他是軍人的恥辱!”
說完,大步走向門口。
近衛文嘆了口氣,他對從張仁杰口中問出更有價值的情報也沒信心了,正要揮揮手讓士兵把這個現在幾乎在所有軍官眼中都再沒有價值的虎頭山八路軍二號人物“請”出去時,張仁杰終於想起了一個應該非常有價值的情報。
張仁杰用力吼道:“等等太君,我還有情報!”
竹下俊停下了腳步,緩緩轉身,盯着張仁杰冷冷地說道:“你還能有什麼情報?”
看着這個說着流利中文的日本軍官,張仁杰心中沒來由地一陣驚慌。如果說別人他還能僥倖騙過,那麼這個和周衛國同過學熟知中國情況的日本軍官就根本沒辦法糊弄了!
張仁杰幾乎是用盡全身力氣大聲說道:“周衛國的本名叫周文,他的父親,就是現在江蘇省蘇州市的維持會會長周繼先!”
整個房間突然靜了下來。
所有人都吃驚地看向張仁杰,這個情報的確太驚人了!
過了一會兒,衆人逐漸從震驚中恢復,宮本茂的臉上已露出由衷的笑容。
竹下俊看見自己這位出身於特高課的副手臉上的笑容,突然之間明白了他心中的想法,心中頓時充滿了厭惡。
張仁杰看到眼前這幾個日本人臉上的表情,立刻明白,自己的最後一個籌碼扔出後終於獲得了應有的效果!
近衛文明白今天自己揀到了一個寶,臉上的表情立刻變得和善,對張仁杰的語氣也突然變得異常親切:“張仁杰君,您剛纔所說的話能不能再說一遍?”
張仁杰意識到自己的地位已經發生了微妙的變化後,恢復了自信,淡淡地說:“我想諸位都應該明白這個情報的價值!”
近衛文笑着說:“看來張君是真心要和我們合作的,來人啊,上茶。”
很快就有士兵給張仁杰端上沏好的茶水。
張仁杰不由心中暗罵:“他媽的小鬼子,剛纔不見對我這麼好,一聽說你們對手老爹的情況就這麼激動!”
在這一瞬間,張仁杰突然在心中對能讓日本人又敬又怕的周衛國生出了佩服之情,對自己剛剛說出的話竟然有了一絲悔意。但很快,想起日本人的兇殘,張仁杰又將心中不切實際的想法拋開了。
宮本茂微笑着對張仁杰說:“張先生,請問周衛國父親的事情,你是如何知道的?又有什麼證據?”
張仁杰端起茶杯,輕啜一口,好整以暇地說道:“周衛國,本名周文,民國二年生,蘇州首富蘇州商會會長周繼先獨子……”
接着,張仁杰就將江蘇省委提供的那份周衛國履歷表背了一遍,背到後來,連他自己都有些佩服自己過目不忘的本領!
最後,張仁杰說道:“民國二十四年,也就是1935年7月,周衛國赴德國柏林軍事學院裝甲兵系學習!周衛國在這以後兩年的經歷,相信竹下先生比我們在座的每一位都清楚!”
竹下俊在心裡嘆了口氣,張仁杰所說的,至少和自己所知的周衛國經歷沒有一點不符合的地方!看來他說的是真的!
張仁杰繼續說道:“至於他父親周繼先,你們可以找找蘇州當地的報紙,那上面肯定會有他的照片!他畢竟是蘇州市維持會會長!周衛國的父親既然爲皇軍服務,你們完全可以把他找來,勸服周衛國!”
竹下俊冷冷地說道:“你認爲周衛國是可以勸勸就屈服的人嗎?”
張仁杰狠狠地說道:“就算不能勸服他,也可以利用他父親爲皇軍服務這點打擊他!要知道,周衛國最尊敬的人,就是他的父親!”
近衛文大聲讚道:“張君言之有理!你這回可立了大功了!蘇州市的憲兵隊長三島君是我的好朋友,我立刻和他聯繫!張君請跟我來,電話裡可能還需要你做一些解釋!”
張仁杰立刻站了起來,大聲說道:“謝太君栽培!”
※※※
眼看着張仁杰出門,竹下俊突然嘆了口氣,說:“宮本君,上次是我錯了。”
宮本茂不解地說:“流主,您指的是……?”
竹下俊嘆道:“我曾經認爲沒有周衛國的虎頭山八路軍一樣是老虎!但現在我發現我錯了!周衛國纔是那支部隊真正的靈魂!沒有了周衛國的虎頭山八路軍,充其量只是一隻被拔去利爪的老虎!這個你只要看看富興鎮戰鬥的結果就明白了!我真該在上次和周衛國會面時狠下心來除掉他!”
宮本茂低聲問道:“流主,您真能狠下心來嗎?”
竹下俊呆了呆,苦笑道:“我也不知道!”
宮本茂突然說道:“流主,卑職認爲,周衛國的父親成爲蘇州市維持會的會長,這件事恐怕並不簡單!”
竹下俊微皺眉頭,說:“爲什麼?”
宮本茂說道:“請問流主,您對周衛國的評價是什麼?”
竹下俊毫不猶豫地說道:“堅毅果敢、思維敏捷、心胸寬廣。”
宮本茂說道:“流主,卑職還記得您當初在給岡村司令官閣下的那份對周衛國的評價中是這麼寫的‘周衛國……出身背景:具體不詳,但出身書香門第可能性大’!由此可以推測出,周衛國性格的養成,離不開他的家教!反過來說,如果沒有很好的家教,在現時的中國,怎麼可能培養出像周衛國這樣出色的人?而且剛剛那個張仁杰也說了,周衛國最尊敬的人,就是他的父親!而所謂的維持會會長,在支那人眼中,就是‘漢奸’!試想,周衛國的父親,一個培養出像周衛國這樣出色人才的人,一個周衛國最尊敬的人,會是漢奸嗎?”
竹下俊淡淡地說:“那你認爲呢?”
宮本茂微笑着說:“卑職認爲,這裡面肯定有問題!如果我們順着這條線查下去,一定會有意想不到的收穫!”
※※※
劉遠突然大叫一聲:“不好!”
周衛國不禁問道:“阿遠,怎麼了?”
劉遠臉上神色無比凝重,對周衛國說道:“衛國,請你立刻給上級發急電,請求他們轉告江蘇省敵工委,立刻將一號撤出蘇州!”
周衛國說:“什麼一號?”
劉遠長嘆一聲,說:“一號就是周伯父的代號!張仁杰既然知道周伯父是你父親,一定會告訴鬼子!鬼子又不是傻子,有了你這層關係,他們肯定會懷疑周伯父!一旦讓鬼子找到周伯父和我們新四軍聯繫的蛛絲馬跡,周伯父就危險了!”
周衛國大驚,說:“阿遠,跟我來!”
立刻拉着劉遠,當先出門,直奔機要室!
由於虎頭山根據地無法和江蘇省敵工委直接聯繫,所以在給軍區發出急電後,周衛國和劉遠也只有等待!
半小時後,軍區回電:“已急電江蘇省敵工委,現敵工委同志正與蘇州敵工委聯繫。”
劉遠看了看錶,說:“時間!現在最重要的就是時間!希望我們能趕在鬼子之前通知周老先生!”
周衛國喃喃道:“快點!求求你們快點!”
二十分鐘後,軍區回電:“已聯繫上蘇州敵工委,蘇州同志正在安排與一號直接接觸,並開始制訂緊急撤退計劃!”
周衛國努力使自己鎮定下來,但雙手卻不受控制地開始顫抖。
劉遠抓住周衛國的雙手,沉聲說道:“衛國,不要擔心!敵工委的同志一定能把伯父安全撤出來!”
周衛國顫聲說:“阿遠……我……很害怕……我有一種……很不好的……預感!”
劉遠深吸一口氣,說:“衛國,你放心,伯父吉人自有天象!不會有事的!我們只需要在這裡等好消息就夠了!”
周衛國用力點了點頭,卻再也說不出話!
一個小時過去了,周衛國並沒有得到好消息!
軍區的回電是:“蘇州已全城戒嚴!蘇州敵工委同志發現,一號住宅周圍出現衆多不明身份者!且蘇州憲兵隊隊長三島已帶人進入一號家中!”
周衛國頓時眼前一黑,只覺天旋地轉!
在暈倒之前,周衛國似乎聽見了劉遠焦急的呼喚聲!
※※※
周老太爺盯着大堂牆上那首自己親筆寫成的《正氣歌》,喃喃道:“時窮節乃見,一一垂丹青!不知我周繼先死後,是名垂青史?還是遺臭萬年?”
肅立一邊的周忠立刻說道:“老爺,但求問心無愧,身後罵名,又算得了什麼?”
周老太爺笑笑,說:“是啊!既然選擇了,就沒有退路!個人得失榮辱,比諸國家利益,實在微不足道!這話我跟阿文說過,我只希望他能明白這話的真正含義!”
周忠肅然說道:“老爺放心,文哥兒聰明剔透,一定能夠理解您的!”
周老太爺嘆了口氣,說:“正因爲阿文聰明過人,我才擔心他!要知道,越是聰明的人,越容易執迷!”
周忠微笑着說:“老爺多慮了,其實文哥兒堅忍的性格,和您很像!只要經過磨礪,他日定非池中之物!”
周老太爺一笑,說:“你和吳媽都是看着他長大的,自然都說他好了!”
這時,大街上突然傳來一陣警笛聲,緊接着,又響起了淒厲的警報聲。
周忠不由皺眉道:“又戒嚴了?”
過了一會兒,一個下人快步走進大廳,稟告說:“老爺,憲兵隊的三島太君前來拜訪!”
周老太爺隨口道:“有請!”
下人離開後,周忠低聲說道:“老爺,三島健一這時候來幹什麼?他知道您下午從不會客的!”
周老太爺淡淡地說:“他既然這時候來,肯定就有他的理由!”
※※※
周老太爺進入大廳後,三島健一和幾個手下立刻站了起來。
三島健一還向周老太爺微一躬身,說道:“三島冒昧,打擾老先生休息,還請老先生諒解!”
周老太爺淡淡地說:“三島先生客氣了!請坐!三島先生身負蘇州治安之責,今日撥亢光臨寒舍,不知有何指教?”
三島健一微笑着說:“指教不敢,三島今日來,其實是要向老先生請教一事!”
周老太爺隨口道:“請說!”
三島健一還是微笑着說:“請問老先生是不是有位公子,名叫周文?”
周老太爺心中一驚,臉上卻不動聲色地說:“是的,不知三島先生突然問起小犬所爲何事?”
三島健一緩緩說道:“老先生的這位公子後來是不是改名爲周衛國?”
周老太爺點頭說:“是的!他後來還投考了中央軍校,當了兵,不過民國二十六年以後,我就沒再見過他了!”
三島健一一愣,他倒沒想到周老太爺直接就承認了周衛國和自己的關係,不由笑笑,說:“這麼多年不見,老先生想念您的公子嗎?”
周老太爺冷冷地說:“道不同不相與謀!有什麼好想的?”
三島健一一呆,眼珠子轉了轉,說:“如果我們讓老先生見到您的兒子,您會怎麼做?”
周老太爺心中頓時有如涌起了滔天巨浪,難道自己的兒子被鬼子抓住了?但臉上卻仍然平靜地說:“你們看見過他嗎?”
三島健一微笑着說:“我們並沒有見過他,不過有人見過他!”
周老太爺暗暗鬆了口氣,隨口說道:“哦,是嗎?他現在在哪?”
三島健一說:“老先生想見他嗎?”
周老太爺淡淡一笑,說:“見不見其實都一樣!他當年既然沒有留在我身邊,如今又怎會回來?”
其實從和周老太爺見面開始,三島健一就已按照遠在山東的好朋友近衛文少將手下那個名叫宮本茂出身特高課的少佐軍官的提醒,在試探周老太爺,不過到現在爲止,周老太爺的回答竟是滴水不漏!三島健一不由暗暗佩服周老太爺,不管他是不是真的有問題,至少現在的表現還是一如既往的不卑不亢!
三島健一假裝考慮了一會兒,說:“老先生,三島有一事相求!”
周老太爺說:“請說!”
三島健一說:“今天下午,我的一個好朋友告訴我,他們在山東某個地方見到了您的兒子周衛國!他現在已經是八路軍的團長!聽說您的兒子最尊敬的人就是您,所以我的這個好朋友希望您能夠幫忙勸說您的兒子,和皇軍和解!只要您的兒子投奔皇軍,皇軍不但保證既往不咎!還可以讓他當上警備隊師長!於公,您身爲蘇州維持會會長,爲皇軍服務,勸服周衛國,是您的天職;於私,周衛國投奔皇軍後,不但榮華富貴唾手可得,您與他父子相會,此後共享天倫,也是人間一大樂事啊!不知老先生以爲如何?”
周老太爺心中不由歡喜莫名,他雖然從劉遠口中得知自己兒子參加了八路軍,卻沒想到鬼子爲了勸降他竟然肯花這麼大力氣!看來兒子果然沒有讓自己失望!但表面上,周老太爺卻是嘆了口氣,說:“我倒也想見見他,勸他投奔你們,可當年他投考軍校時都沒有聽我的勸阻,現在他長大了,我的話不知他是否還能聽得進去?”
三島健一喜道:“只要老先生願意出面,相信定能馬到成功!我們這就走吧?”
周老太爺微皺眉頭,說:“去哪裡?”
三島健一微笑道:“我的憲兵隊!明天一早我們就安排老先生北上!”
周老太爺說:“也好,三島先生請!”
三島健一做了個“請”的手勢,說:“週會長先請!”
周老太爺不再推辭,當先出了大廳,在經過周忠身邊時,對他輕輕眨了眨眼。
周忠會意,立刻躬身退在一邊。
周老太爺走後,周忠正要出門,突然發現門口附近的街道上多出了許多形跡可疑的人!周忠心中一驚,立刻裝成是要關門,順手把門關了。
※※※
傍晚時分,一個下人找到周忠,驚惶地說:“忠叔,不好了!”
周忠皺眉道:“什麼事這麼大驚小怪的?”
下人遞上一張佈告,說:“忠叔,你看!大街上貼滿了這樣的佈告!”
周忠接過佈告,仔細一看,只見上面寫着:“經查,原蘇州市維持會會長周繼先,任職期間,不思爲大日本帝國效力,反與國民黨間諜及共黨分子勾結,給皇軍帶來不可估量之損失!今暫將其關押於憲兵隊,擬明日公開審判後處以極刑,以儆效尤!大日本軍蘇州市憲兵隊 昭和十八年八月六日”
看完佈告,周忠頓時大驚失色,喃喃道:“怎麼會這樣?怎麼會這樣?”
下人卻在邊上感慨道:“原來老爺不是漢奸!”
周忠突然心中一動,發現了蹊蹺的地方,下午三島健一來拜訪老爺的時候,不是還讓老爺勸降少爺嗎?怎麼現在突然之間就變成抓捕老爺了?
周忠仔細回憶了下午周老太爺和三島健一之間的對話,確定周老太爺沒有露出絲毫破綻,又仔細看了看佈告,突然出了身冷汗!——由於少爺的身份,三島健一肯定已經開始懷疑老爺和共產黨有關聯,但他卻無法證實,所以就使了這招投石問路!如果老爺和國共雙方都沒關聯,那麼這個佈告最多隻能成爲街談巷議之資,事後三島健一隻需要向老爺賠禮道歉就行了;但佈告上已經指明老爺現在被關押在“憲兵隊”,而且“明日”就要在“公開審判後處以極刑”,如果老爺真的和國共雙方有關聯,那麼無論國共,都一定會設法營救!但實際上三島健一早有準備,周忠幾乎可以肯定周老太爺現在一定不在憲兵隊!這樣一來,“營救”自然不可能成功!而無論國共哪一方展開營救,卻都可以證實老爺和那一方有關聯!三島健一這一招好毒啊!老爺實際上無論和共產黨新四軍還是重慶方面的軍統蘇南情報網都有密切的關聯!現在,佈告的內容國共雙方肯定都已知曉,也肯定都不會坐視不管!恐怕用不了多久,營救行動就要展開!而只要營救行動一展開,老爺就真正危險了!
周忠有心想要通知劉遠和曹瑩,又想起劉遠已離開蘇州,曹瑩雖然還在蘇州,但門外分明守着偵緝隊的便衣,又不能貿然出去!不由越想越心焦!
第三節
傍晚時分,甦醒過來的周衛國終於和劉遠收到山東軍區轉發的蘇州敵工委發來的憲兵隊佈告。
看完佈告後,周衛國不由急了,說:“阿遠,我父親被憲兵隊抓了,這可怎麼辦?你快想辦法救他啊!”
他現在心亂如麻,自知思維早就跟不上現在錯綜複雜的情況變化,所以自然而然將希望寄託在自己這位老同學身上。
劉遠皺眉沉思了一會兒,斷然說道:“這裡面有問題!”
周衛國說:“什麼問題?”
劉遠說:“首先,我們和周伯父之間的來往,屬於絕密!這項工作由江蘇省敵工委獨立進行,直接向新四軍軍部負責,除了行動的直接參與者,就連江蘇省委都不知道!鬼子又怎麼可能一下子就找到證據證實周伯父和我們之間的關係?還有,佈告上只是籠統地指出周伯父和國共雙方都有關聯,卻沒有任何具體事例!這幾年,我在蘇州一直就是以經商的名義和周伯父來往的,也和蘇州憲兵隊隊長三島健一打過不少交道,他是個自視甚高的人,事事講求證據,這樣貿然逮捕周伯父的行爲,不符合他的行事習慣!所以我覺得,這份佈告很有可能是個圈套!”
周衛國一呆,說:“什麼圈套?”
劉遠嘆了口氣,說:“三島健一肯定是想利用這份佈告對周伯父進行試探!如果他真和國共雙方有關聯,那麼時間緊迫下,雙方肯定在今晚就會展開營救行動!而實際上,我幾乎可以肯定,三島健一會在憲兵隊設下埋伏,周伯父也很有可能不在憲兵隊!所以今晚的營救行動,註定是失敗的!行動失敗還是次要的,關鍵是這麼一來,周伯父的真實身份就暴露了!”
周衛國說:“那你的意思是……?”
劉遠冷靜地說道:“給上級發報,讓他們轉告蘇州敵工委的同志,靜觀其變!”
周衛國想了想,立刻點頭道:“我同意!”
機要員發完電報後,劉遠突然面有憂色地說:“我們這邊雖然可以不展開營救行動,但另一邊恐怕就……”
周衛國說:“什麼另一邊?”
劉遠沒有直接回答,而是說道:“你還記得原來在東吳大學時教我們英語的那位密斯曹嗎?”
周衛國一呆,說:“就是那個叫曹瑩的女老師嗎?這和她有什麼關係?”
劉遠正色說:“我們都小看了這個密斯曹!其實她並不是什麼英語老師,而是軍統蘇南情報網的負責人!”
周衛國“啊”了一聲,臉上立刻露出難以置信的表情。
劉遠嘆道:“民國二十七年八月,我受組織上委派回到蘇州,那時她的身份已經變成了《蘇報》的記者,而且說得一口流利的日語!唉!原來她當初英文蹩腳是因爲她學的是日文!後來,在和周伯父的接觸中我發現,周伯父和她也有來往,而且還很密切!我當然不會認爲周伯父是因爲她的美色才和她來往,所以就開始暗中留意她!”
說到這裡,劉遠臉上突然露出了溫柔的神色,說:“後來,一次偶然的機會,她在剷除一個軍統叛徒時被我發現,於是,我知道了她的身份!但因爲那叛徒很警覺,她在除掉那叛徒時遇到了麻煩,反被那叛徒制住並識破身份,那叛徒還根據她和周伯父來往的細節猜出了周伯父的真實身份!我只好出手除掉那叛徒,順便救了她。就這樣,她也猜出了我的身份!後來我才知道,當初東吳大學英文老師只是她的掩護身份,她那時就已是‘軍事委員會密查組’的人,專門負責對日情報蒐集!此後,在請示上級之後,我們就開始和她們進行情報交流!”
周衛國點頭道:“這麼說,我父親和國共雙方都有聯繫?這是爲什麼?”
劉遠嘆道:“伯父說過,他和我們合作既不是爲了國民黨,也不是爲了共產黨,而是爲了這個國家!他也的確做到了這一點!當年‘皖南事變’之後,由於國民政府宣佈我們新四軍爲‘叛軍’,我們新四軍經歷了一段最艱苦的時期,甚至連一些民主人士也開始疏遠我們,但伯父卻一如既往地支持我們!他的這種胸懷,實在令人欽佩!就連我們陳軍長都說過,‘新四軍欠周老先生一個天大的人情!’”
周衛國長嘆一聲,說:“父親的胸懷,遠不是我能比得上的!希望真能像你說的那樣,吉人自有天象!”
※※※
當三島健一帶着周老太爺進入一個陌生的小院子時,周老太爺不由微皺眉頭,說:“三島先生,這裡好像並不是憲兵隊啊?”
三島健一笑了,說:“老先生說笑了!以您的身份,三島哪裡敢讓您真的住在憲兵隊?這裡離憲兵隊不遠,又肅靜,您今晚就在這裡安心休息吧。明天一早,我們就安排人護送您北上!用不了幾天,您就可以見到您的兒子了!”
說完,三島健一就在留下幾個人“保護”周老太爺後告辭走了。
三島健一臨走時,周老太爺分明捕捉到他眼中一絲得意的笑容,但卻不明白他這笑容究竟是什麼含義!
※※※
深夜,周老太爺突然被一陣劇烈的槍聲驚醒。仔細分辨後,周老太爺判斷出槍聲來自憲兵隊方向。
槍聲響了好一陣才漸漸停息。但不知爲什麼,周老太爺突然有種不祥的預感!
沒過多久,街道上突然傳來一陣汽車馬達的轟鳴聲,轟鳴聲到了院子外面後,立刻變成了剎車聲,緊接着,院門打開,周老太爺聽見一陣整齊的腳步聲進了院子。腳步聲一直延續到房間門口,隨後門被“砰”的一聲踢開,一羣端着上好刺刀的步槍的鬼子涌了進來。很快,就將周老太爺圍住,刺刀都指向他。
周老太爺鎮定地越過圍住自己的鬼子兵朝後看去,就見三島健一輕輕鼓掌走了進來,邊走邊說:“泰山崩於前而色不變!佩服!佩服!”
周老太爺臉一沉,說:“三島先生,今晚發生的事情,希望你能給我一個合理的解釋!”
三島健一微微一笑,使了個眼色,一名鬼子兵立刻給周老太爺送上了一份佈告,正是大街上張貼的那種佈告。
周老太爺看過佈告後,微一皺眉,揚了揚手中的佈告,說:“三島先生,爲什麼開這樣的玩笑?”
三島健一嘆了口氣,說:“我本來也希望這只是個玩笑!”
說完一揮手,就有幾個鬼子押着一個人進來。圍住周老太爺的鬼子自動讓出一條路,以便那幾個鬼子可以把押着的人送到周老太爺面前。
被押着的人明顯是個女子,鬼子將她押至周老太爺面前時,猛地揪住她頭髮,迫使她擡起頭。
周老太爺心中不由大吃一驚,這個女子竟然是曹瑩!
周老太爺立刻勃然大怒道:“三島先生,你這是什麼意思?曹小姐不但是《蘇報》的記者,還是我的乾女兒,你怎麼能這麼對待她?”
三島健一眯着眼問道:“周老先生,請問您真的瞭解這個女子嗎?”
周老太爺冷冷地說道:“我當然瞭解她!”
三島健一冷笑數聲,說:“只怕不止瞭解這麼簡單吧?”
周老太爺冷笑道:“那麼三島先生認爲有多複雜呢?”
三島健一面色一整,說:“如果我說曹小姐是軍統的特工,週會長會不會覺得驚訝?”
周老太爺哼了一聲,說:“三島先生既然說她是軍統特工,那麼她肯定就是了!因爲三島先生一定有證據!”
三島健一哈哈大笑,說:“週會長,你是在暗示我,沒有證據,我不能把你這個蘇州市維持會長怎麼樣是吧?”
周老太爺淡淡地說:“欲加之罪,何患無辭?你要抓我,原本就不需要理由!”
這時,曹瑩突然朝周老太爺臉上吐了一口唾沫,咬牙道:“狗漢奸!”
押着她的鬼子立刻給了她一槍托,把她砸倒在地。
周老太爺大喝一聲:“住手!”
隨即假作着急地說:“阿瑩,你這是怎麼了?我是乾爹啊!”
三島健一微笑着鼓掌道:“精彩!這齣戲演得真精彩!可惜,你演得再好也沒用!知道爲什麼嗎?因爲這份佈告本來就是假的!但是,假佈告卻引來了真的營救者!這樣一來,也就證明了佈告的內容是真的!整件事就這麼簡單!老先生,你現在還有什麼疑問嗎?”
周老太爺淡淡地說道:“沒有!三島先生已經解釋得很清楚了!”
三島健一豎起拇指,說:“說實話,我很佩服你!你竟然在我面前整整隱藏了5年多時間!”
周老太爺淡淡地說:“過獎!”
三島健一微笑道:“不過你放心,我是個嚴守諾言的人!既然答應讓你見兒子,就一定會做到!明天一早,我們還是會安排你北上的,不過,你的身份就要從貴賓變成囚犯了!”
三島健一又上前幾步,走到周老太爺面前,幫周老太爺整了整衣領,微笑着說道:“差點忘了一件事,祝你一路順風!你放心,你是個有身份的人,我也是!所以我保證不會對你用刑!還有,所有在蘇州和你有關的人,我們都會代你問候!”
三島健一說完,志得意滿地轉身,正要離開,突然,原本被砸倒在地的曹瑩迅速起身,撲向三島健一。邊上的鬼子大驚,立刻毫不猶豫地將刺刀刺入曹瑩的身體!
三島健一氣急敗壞地給了那幾個鬼子每人一個耳光,用日語大聲吼道:“你們知不知道,你們親手毀掉了一個情報寶庫!”
曹瑩雙眼含着淚死去了,至死雙眼也沒能閉上!時間緊迫,在鋤奸隊都來不及聯繫的情況下,她親自帶着蘇州城內能召集起來的所有特工強攻憲兵隊想要救出周老太爺,沒想到反而害了他!至死她都不能原諒自己!
臨死之前,曹瑩擡頭看了眼周老太爺,嘴角動了動,周老太爺分明看出,她說的是:“對不起!”
周老太爺突然想起了蘇州淪陷之前曹瑩和自己見面時最後說的話:“國家不會忘記您將要爲她做的一切!我們也會用生命來守護這個秘密!如事機泄露,曹瑩當效田光故事!”
周老太爺喃喃道:“田光故事!田光故事!”
※※※
8月7日上午。
宮本茂臉上滿是激動神色,快步走進竹下俊的辦公室,在竹下俊面前立正敬禮後彙報道:“指揮官閣下,蘇州剛傳來的消息,昨晚已經證實周衛國的父親周繼先和國民黨軍統特工有勾結!之後蘇州市憲兵隊對所有與周繼先有來往人員大搜捕的結果也表明,他和共產黨新四軍也有勾結!據蘇州憲兵隊的三島君說,此次蘇州的全城大搜捕破獲國共情報網各一個,其廣度涉及整個蘇南!三島君還說,周繼先今日已被押送出發,不日即可抵達淶陽!”
竹下俊淡淡地說道:“知道了!”
宮本茂遲疑着說:“流主,聽到這個消息您好像並不感到高興?”
竹下俊冷冷地說道:“一個軍人,如果不能在戰場上戰勝自己的對手,那麼他就不配被稱之爲軍人!”
※※※
陽村,獨立團機要室。
機要員將最後一個電文翻譯出來謄寫在抄報紙上後,立刻遞給了周衛國。
周衛國接過一看,只見上面寫着:“今日晨,蘇州敵工委突然失去聯繫!其最後發出之電報表明,今日凌晨曾有不明武裝進攻蘇州憲兵隊,之後日軍即在蘇州全城展開大搜捕。目前正在繼續聯繫中!”
周衛國看完,面如死灰,將抄報紙遞給了劉遠,劉遠看過後,也跌坐在椅子上。
最壞的結果,終於出現了!
※※※
8月9日,因協助破獲國民黨軍統及中共蘇南情報網,竹下俊軍銜被晉升爲大佐,宮本茂則被晉升爲中佐。
※※※
8月10日。
從上午8點開始,淶陽縣城全城戒嚴。從淶陽火車站至淶陽縣城的公路上,也是戒備森嚴。淶陽火車站則更是三步一崗,五步一哨,而且都是鬼子兵,個個都是如臨大敵。
上午10點零8分,一列僅有三節車廂的專列緩緩駛入淶陽火車站。專列的車廂外壁,還殘留有各種彈痕。
列車停穩後,立刻從前後的車廂裡跳出了上百名全副武裝的鬼子兵,迅速在專列周圍分散開,持槍警戒。之後,中間車廂的門才緩緩打開,在幾名憲兵的引導下,一個戴着手銬腳鐐的老年犯人被押下了火車。
近衛文立刻帶着一衆屬下迎了上去。想想馬上就要見到自己的老對手周衛國的父親,一個曾經的民國開國功臣,近衛文就抑制不住內心的激動。
在辦交接手續時,一路負責押送的那個少佐軍官還心有餘悸地說:“旅團長閣下,請您千萬注意,這名犯人的身份非常特殊,一路上,我們已經先後遭到支那中央軍、江蘇地方軍、新四軍、游擊隊的襲擊,幸虧沿途都有重兵護送,才能把人安全押送到此!”
近衛文隨口道:“辛苦了!”
卻連這“辛苦”的押送軍官姓什麼都沒問,就直接來到周老太爺面前,上下打量了周老太爺一番之後,感慨道:“老先生一路上辛苦了!您放心,回到縣城,我們一定爲您除去腳鐐和手銬!”
周老太爺淡淡一笑,沒有說話。
近衛文也沒在意,轉身意氣風發地命令道:“回城!”
※※※
趙傑走進團部,將一張紙條遞給周衛國,低聲說道:“團長,這是淶陽地下黨送來的情報!”
周衛國展開一看,只見上面寫着:“今日十一時,周老先生在重兵押送下進入淶陽縣城,目前被關押在憲兵隊監獄!由於鬼子事先將憲兵隊內所有中國人全部更換爲日本人,故憲兵隊內具體情況不詳,據估計,憲兵隊的守衛兵力超過日軍三個中隊!”
周衛國將紙條輕輕放在桌上,喃喃道:“來了,終於來了!”
※※※
宮本茂來到關押周老太爺的監舍門口,站定,一指牢門,說:“打開!”
看守立刻打開了牢門。
宮本茂擡腳進了監舍,看守緊跟在後。
宮本茂微笑着對背對着自己的周老太爺鞠了一躬,說:“老先生辛苦了!這裡就是淶陽縣城,很快,您就可以見到自己的兒子了!”
周老太爺轉身,看了宮本茂一眼,一言不發。
看守低聲對宮本茂說道:“聽說這老傢伙自從上了火車後就沒說過一句話!”
宮本茂不覺皺了皺眉,但轉向周老太爺時卻又變成了笑容,說:“老先生是聰明人,中國有句俗話,叫做‘識時務者爲俊傑’,只要老先生勸說您的兒子棄暗投明,投奔皇軍,我們可以絕對保證他的榮華富貴!”
周老太爺淡淡一笑,轉身看向牆壁。
宮本茂眼珠一轉,說:“如果老先生覺得親自出面不方便的話,給您兒子寫一封勸降信也可以!”
周老太爺這回連頭都懶得回了。
宮本茂心中突然生出一種無力感,這種感覺讓他感到很惱火!沒想到周衛國難對付,他的老爹也這麼難對付!但只要想想眼前這老傢伙一旦出現在淶陽城樓上,對虎頭山八路軍可能產生的影響,宮本茂就強壓怒火,乾笑數聲,說:“老先生旅途勞頓,宮本不便打擾,就此告辭!”
說完,轉身出了監舍。
※※※
宮本茂走後不久,竹下俊也出現了。
看守知道竹下俊身份特殊,自然更是不敢怠慢,竹下俊剛在監舍門口停下,看守立刻就爲他打開了牢門。
竹下俊走進監舍後,看守正要跟着進來,竹下俊卻是一擺手,說:“你等在外面,把門關上,不得打擾!”
這看守立刻退了出去,順手把牢門給關了。
竹下俊向周老太爺深深鞠了一躬,用中文說道:“老先生您好!我是竹下俊,初次見面,請多多關照!”
周老太爺嘴角帶着一絲輕蔑的笑容看着竹下俊,一言不發,這幾天,日本人什麼勸說、威逼、利誘他都見多了,早已處之泰然。
就算這個日本人說得一口流利的中文,也絲毫不能讓周老太爺心裡出現哪怕一絲的波動!
竹下俊沒有在意周老太爺的沉默,繼續說道:“老先生,您放心,我今天來這裡,既不是審訊您,也不是要誘騙您,而是專程來看您的!原因很簡單,因爲您是我好朋友的父親!”
周老太爺眉頭微皺,不由仔細打量了一番竹下俊。
眼前這個日本年輕人看起來倒是溫文爾雅的,不過日本人表面謙恭,暗地齷齪的人自己也見得多了!
竹下俊似乎猜到了周老太爺心中所想,淡淡一笑,說:“老先生,我沒有騙您!您的兒子周衛國的確是我最好的朋友!我和他認識,是在德國柏林……”
說着,不管周老太爺願不願意聽,竹下俊仍然將自己和周衛國相識、相交及至後來因中日爆發戰爭而斷交的所有經過一一說出。
竹下俊的語氣很平淡,但最後說完,他的眼中已經帶上了一絲淚光。
竹下俊輕輕嘆了口氣,說:“可惜,造化弄人!既讓我們成爲好朋友,又讓我們各自處於兩個敵對國家!還讓我們都是軍人!”
竹下俊又朝周老太爺深深地鞠了一躬,說:“老先生,您的兒子周衛國很像您,他值得您驕傲!”
說完,轉身大步出了監舍。
周老太爺看着竹下俊遠去的背影,一時間,竟然有些失神,直到看守重重地把牢門再度關上,周老太爺才突然意識到自己的異樣。
※※※
很明顯,淶陽憲兵隊的看守沒有蘇州看守有經驗,因爲他的巡視間隔時間是半個小時而不是五分鐘。
所以,當看守再次轉身離開後,周老太爺迅速將長衫脫下。長衫的下襬在來時的火車上早已被他暗中磨出了幾道痕。周老太爺順着這些磨出的痕很快將長衫撕成了幾條布片,布片連起來就成了一根繩子。
周老太爺將繩子扔過牢門頂部的鐵欄,將繩子兩頭拉齊,又搬過馬桶,站了上去,將繩子兩頭繞過自己脖子後試了試,隨後打了個結。
做這一切的時候,周老太爺都很平靜,只是在將繩圈套上自己脖子時,周老太爺嘴角才露出了一絲笑容,喃喃道:“想利用我來威脅我兒子?嘿嘿,你們不但瞧扁了我周繼先,也瞧扁了我兒子!阿文!看來鬼子是真怕你!好!好!好!只盼你能永遠記住立下的誓言!”
周老太爺微笑着踢倒了馬桶,套在脖子上的繩圈迅速收緊。
漸漸的,周老太爺的意識模糊起來,在看了這世界最後一眼後,周老太爺合上了雙眼,在心中說道:“文瑤,我來了!”
第四節
周老太爺的屍體被看守發現,是在他死後大約十分鐘。
聞訊趕來的宮本茂伸手試過周老太爺的鼻息和頸動脈脈搏毫無反應後,又抱着最後一絲希望命令軍醫徹底檢查周老太爺!等到軍醫檢查過後對他搖頭時,宮本茂終於憤怒了!
他鐵青着臉連續給了看守三十多個耳光,直到把看守的牙齒打落十餘顆才停手!
滿嘴鮮血的看守卻還是一動也不敢動!
眼前這位經常出入憲兵隊,帝國特高課出身的軍官的殘忍手段他見得實在太多了!此刻臉上自然不敢露出絲毫不滿,何況看管的要犯自殺他這個看守也的確負有不可推卸的責任!
不久,竹下俊和近衛文也趕了過來。
看見周老太爺屍體的時候,近衛文臉色陰沉的可怕,幾乎是想都沒想就吩咐憲兵將看守拉出去槍決!
竹下俊卻沒有說話,他只是默默地看着周老太爺的屍體。
周老太爺死得遠比一般上吊而死的人安詳——也許他從來就沒想過要活下去!
竹下俊不由在心中暗暗嘆了口氣,周老太爺的剛烈,甚至超過了他的想象!果然不愧是周衛國的父親!
近衛文和宮本茂都呆呆地盯着周老太爺的屍體,過了好一會兒,兩人終於冷靜下來,也終於開始仔細考慮下一步的計劃。
周老太爺這一死,利用他來勸降或威脅周衛國的計劃自然是落空了。現在就只剩下這具屍體了!那麼,這具屍體還有利用價值嗎?
在仔細考慮了一會兒後,宮本茂臉上露出了一絲殘忍的笑容,隨後在近衛文耳邊低語了幾句。
近衛文先是一愣,隨後想了想,說:“宮本君,這麼做合適嗎?”
宮本茂惡狠狠地說:“只有這樣,才能起到殺一儆百的效果!”
近衛文又想了想,說:“好吧!就按你說的辦!”
宮本茂立刻轉身,大聲命令道:“把這老傢伙的屍體做防腐處理後吊在淶陽縣城東門的城樓上!再貼出告示,告訴虎頭山周圍的所有人,這老傢伙是周衛國的父親!我要讓整個虎頭山地區都知道,跟我們大日本皇軍作對的人,是什麼下場!”
竹下俊輕嘆一聲,說:“宮本君,我勸你最好不要這麼做!”
宮本茂一呆,說:“爲什麼?”
竹下俊緩緩說道:“因爲你如果真這麼做的話,將徹底激怒一隻老虎!”
宮本茂冷笑道:“老虎?老虎又如何?我這回偏偏就要惹一惹這隻老虎!”
說完,頭也不回地離開了。
竹下俊看着宮本茂的背影,嘆了口氣,低聲說道:“宮本君,你會後悔的!”
※※※
當天上午,經過防腐處理的周老太爺的屍體被吊掛在了淶陽縣城東門的城樓上。
同日,淶陽縣城的城裡城外甚至附近的所有鄉鎮都貼滿了告示,告示上寫着:“罪犯周繼先,江蘇省蘇州人氏,爲虎頭山八路軍獨立團團長周衛國之父,曾任江蘇省蘇州市維持會會長。該犯任蘇州市維持會長期間,不思爲大日本帝國效力,反與國民黨間諜及共黨分子勾結,多次予其款項支持,向其輸送給養物資,並出賣皇軍機密,極大危及蘇南治安。其子周衛國,素來不服皇化,屢屢與皇軍作對。子不教,父之過,周繼先難辭其咎!茲對周犯施以絞刑,望城鄉民衆以此爲鑑,做皇軍之良民!否則,即如此人下場!大日本軍淶陽縣憲兵隊 昭和十八年八月十一日。”
同時貼出的還有這樣一份告示:“茲有虎頭山八路軍獨立團政委張仁杰,主動向我大日本皇軍投誠,並由此揪出隱藏在皇軍身邊之大間諜周繼先,爲表彰該名義士之英勇行爲,特授予其‘帝國特殊貢獻獎章’,並任命其爲郭鎮鎮長,即日上任。 淶陽縣政府 昭和十八年八月十一日”
張仁杰此刻是心中有苦說不出。這張告示一貼,他張仁杰也就算是在虎頭山獨立團必殺的名單上掛上號了!只要想想周衛國和他手下那些久經戰陣的兵,張仁杰心中就不寒而慄!雖然宮本茂特地派了幾個據說是什麼特別部隊隊員的日本人保護他,但張仁杰卻連一絲安全感都沒有!他心裡可明白得很,就憑這幾個人,恐怕給周衛國手下的那支團直屬隊塞牙縫都不夠!何況那個郭鎮不但是個小鎮,還處於淶陽和太豐交界處,更讓張仁杰心驚肉跳的是,郭鎮離虎頭山只有不到六裡地!說句誇張點的話,獨立團只要一個衝鋒,就足夠把郭鎮給移平了!
但在張仁杰向宮本茂提出願在淶陽哪怕是給皇軍幹份普通工作都行的時候,宮本茂對他的冷笑卻使他再不敢多說。不過宮本茂很快就安慰他說:“張先生,你不用過多擔心你的安全問題!周衛國要是真的敢找你報仇,那我們就讓他有來無回!”
張仁杰突然之間明白了,日本人根本就沒安什麼好心!他們哪裡是爲了獎勵自己才讓自己當這個郭鎮鎮長的?分明是利用周衛國對他出賣自己父親的仇恨而把他放在一個利於周衛國報復的環境從而引周衛國上鉤!
WWW.TTκan.¢ ○ 自己現在居然淪爲了日本人的誘餌!張仁杰只要想想這個就覺得喪氣。
但宮本茂的話也多少給了張仁杰一些安慰,既然日本人把自己當做誘餌,那麼至少在魚上鉤之前他們總該保證誘餌的安全吧?其實雙方的目的都是一致的,那就是除掉周衛國!只要周衛國在世一天,無論是淶陽的日軍還是他張仁杰都不可能有好日子過!而有了那兩張告示,再加上郭鎮所處的“有利”位置,周衛國就算明知是陷阱也肯定會往裡跳的!要是連殺父大仇都報不了,他周衛國以後還怎麼服衆?就算獨立團上下不說什麼,他又怎麼讓老百姓相信虎頭山八路軍“無敵”的神話?退一萬步說,就算老百姓也不說什麼,自己父親死在日本人手中,他周衛國自己就能心安嗎?宮本茂就是看準了這幾點,才如此兵行險着的!因爲這次無論怎麼看都是除掉周衛國的最好機會!
※※※
此時,兩張告示的內容也已經由淶陽地下黨冒險電告獨立團。
得知周老太爺的死訊後,周衛國並沒有激動,相反,周衛國的表現異常的平靜!隨後,周衛國下達了召開作戰會議的命令。
但是劉遠知道,周衛國並不是對周老太爺的死無動於衷,而是將仇恨深深地埋在了心裡!他已經恢復了冷靜,恢復了敏銳的判斷力!劉遠能感覺到,周衛國現在已經變成了一把出鞘的利刃!
在陽村的獨立團團部會議室,滿滿地坐着獨立團和淶陽縣大隊所有連級以上幹部,出席會議的還有劉遠和曾向東,除了周衛國,每一個人的臉上都充滿了悲憤!
會前,得到情況彙報的山東軍區已經發來了急電:“不惜一切代價奪回周老先生遺體!嚴懲叛徒張仁杰!”同時轉發的還有來自新四軍軍部的一封內容幾乎一摸一樣的電報:“向周老先生致哀!請求虎頭山獨立團奪回周老先生遺體並嚴懲叛徒張仁杰!”至於那個江蘇省委來的孫守正,則早已被送回江蘇領受處分去了!
所以,這次會議的主題最後就歸結爲兩點:一、奪回周老太爺遺體;二、殺張仁杰!
無論從哪方面來看,張仁杰都該殺!他提供給淶陽日軍的情報不但使周老太爺身份暴露,間接導致周老太爺以身殉國,更使得新四軍在蘇南地區的情報網幾乎在一夜之間完全癱瘓!雖然由於安排接觸撤退周老太爺的事宜,蘇州敵工委已經有了一定的預警時間,但爲了避免因大規模撤退引起鬼子注意而導致周老太爺身份暴露,敵工委的大多數人員都沒有離開蘇州。等到軍統方面展開的營救行動失敗後敵工委發覺情況不妙要撤出蘇州時,鬼子已經開始行動!最終,敵工委只來得及通知最核心的幾個情報人員撤退,就只能眼睜睜看着鬼子四處搜捕了!這次蘇州敵工委幾乎全軍覆沒震動了新四軍軍部,所以在瞭解了事情原委後,他們很快就向山東軍區發來了那封要求虎頭山獨立團奪回周老太爺遺體並嚴懲叛徒張仁杰的電報。
當然,這一切張仁杰並不知道。
※※※
當天下午,在清源警備旅的旅部也召開了營以上軍官會議。
會上,首先由湯炳全通報了周老太爺的死訊。
就在大家都不明白這個“周繼先老先生”到底是何方神聖時,湯炳全補充道:“周繼先老先生就是虎頭山八路軍獨立團團長周衛國的父親!”
這回大家都“哦”了一聲,他們很快就明白了一件事——淶陽的鬼子要倒黴了!
緊接着,湯炳全宣讀了軍政部下午發來的訓令:“即令清源警備旅不惜一切代價配合虎頭山八路軍全力奪回周繼先老先生遺體!”
這回大家又傻眼了!
這個周繼先是什麼來頭?爲了奪回他的遺體,竟然連軍政部都出面了?
面對軍官們疑惑的眼神,湯炳全並沒有做出解釋,而是說道:“大家不必知道周繼先老先生的來頭,大家只要明白,奪回周老先生遺體,是軍政部直接下達的作戰命令就夠了!而且軍政部的訓令也指明,這次作戰,我們要‘不惜一切代價配合虎頭山八路軍’,這話是什麼意思想必大家心裡都明白,那就是說,無論以前怎麼樣,以後怎麼樣,總之這回,我們清源警備旅就要做好隨時配合周衛國作戰甚至接受他指揮的準備!畢竟死的人是他父親!”
其實湯炳全並不是不想解釋,而是不知該如何解釋。因爲周老太爺的死,今天湯炳全已經心驚肉跳了無數次!先是軍統的頭號人物戴老闆親自給他發來電報,隱晦地告訴他周繼先老先生在蘇滬淪陷後爲軍統蘇南情報網做出的巨大貢獻,隨後幾乎是用懇求的口吻希望他能奪回周繼先老先生的遺體!併爲周衛國這個“世侄”復仇提供儘可能的幫助(日軍的大搜捕同樣癱瘓了軍統在蘇南的情報網)!至於回報,除了軍統此後全力的情報支持外,還有數量足以讓湯炳全瘋狂的美金!隨後,國民黨軍事委員會政治部部長張治中就以私人名義懇請湯炳全率部奪回周繼先老先生遺體!再之後,原來在江蘇時連正眼都不瞧自己一眼的那些司令們也突然給自己發來了電報,內容都是驚人的相似——奪回周繼先老先生遺體!下午,就是讓湯炳全幾乎喘不過氣來的軍政部訓令!要知道,像清源警備旅這樣在國軍體系裡連三流都算不上的部隊,幾時能夠得到軍政部直接下發的訓令?更有來源不明的消息表明,這位周繼先老先生的死連重慶的蔣委員長都驚動了!蔣委員長甚至已經口頭許下諾言,哪支部隊能搶回周老先生的遺體,那支部隊的番號就立刻升一級,兵員補充、裝備、糧餉全部比照中央軍嫡系部隊劃撥!
這一天的經歷,已經足夠湯炳全回味一輩子了!
聽了湯炳全不是解釋的解釋,軍官們立刻議論了起來,大多數軍官都對軍政部的這道命令表示不理解。但劉志輝和他手下的幾個營長,則立刻表示服從命令!在劉志輝的感染下,一團上下都對周衛國抱有一種發自內心的好感和尊敬之情!如今能在軍政部的命令之下和周衛國合作打鬼子,那簡直是大家夢寐以求的機會啊!
湯炳全一擺手,示意大家安靜,在旅部的喧鬧聲漸漸小下去之後,湯炳全冷冷地說道:“這是軍政部的命令,警備旅自我湯炳全以下,每個人都必須執行!希望在座的各位盡心盡力,回到自己的部隊後儘快做好作戰準備!大家要明白,這次作戰不單是搶回周老先生遺體,更是我們清源警備旅打出自己威風的好機會!”
湯炳全既然這麼說,其他軍官就算有意見也只好大聲附和道:“緊跟旅座,打出清源警備旅威風!”
※※※
8月12日,太豐、淶陽兩縣鬼子的噩夢開始了。
先是太豐方向虎頭山外圍第一道封鎖線僅剩的三個有鬼子駐守的據點在8月12日一夜之間被全部無聲無息地攻克!所有鬼子的屍體都被割掉頭顱後吊掛在據點外牆上!僞軍則都安然無恙——當然,爲了避免遭到日本人報復,這些僞軍也只好連夜逃走!
幾十具鬼子的無頭屍體吊掛在據點外牆上給所有人的視覺衝擊都是極具震撼的!
以至於太豐的鬼子指揮官在得到彙報後,首先想到的竟然不是出兵報復,而是無比委屈地對一個最親近的部下嘀咕道:“周衛國的父親又不是我們太豐皇軍殺的,他怎麼能拿我們太豐的皇軍出氣呢?”
隨後幾天,太豐和淶陽就開始不斷出現鬼子巡邏隊整隊整隊被割去頭顱的情況!到後來,太豐和淶陽各處據點的鬼子都拒絕離開據點巡邏!實際上,他們就是想離開據點也有難度!因爲幾乎每一個有鬼子駐守的據點外面的路口都讓八路軍或游擊隊趁着夜暗給布上了地雷,只要出門,必定會踏上地雷!更有甚者,就連躲在據點裡也不安全!有的鬼子大據點外面,時不時總有冷槍打過來,幾乎每一次槍響,都有一個倒黴蛋被擊中倒地!
當這些讓人心驚肉跳的損失情況彙總到近衛文那裡之後,近衛文終於意識到,虎頭山八路軍的血腥報復已經開始了!近衛文心裡不由開始爲自己當初竟然同意宮本茂將周老太爺的屍體在城樓上懸吊示衆而感到後悔!但現在他也是騎虎難下,只好硬着頭皮堅持着,同時拼命催促宮本茂加緊行動!之所以催促宮本茂,是因爲從一開始,竹下俊就不同意將周老太爺的屍體懸掛示衆,到後來,更是乾脆在他特別部隊的駐地裡閉門謝客!所以這次利用周老太爺屍體和張仁杰這兩個誘餌引周衛國上當的計劃自然就由宮本茂負責。
宮本茂也鬱悶地發現,他在郭鎮和淶陽縣城兩個地方設下的圈套竟然全無用處!因爲虎頭山的八路軍似乎根本就忘記了他們的大仇人張仁杰,也似乎忘記了淶陽縣城東門的城樓上仍然吊掛着他們團長父親的屍體!他們現在的目的好像只有一個——儘可能多的殺死日本軍人!在內心深處,宮本茂已經隱隱覺得竹下俊說對了——自己惹了一個不該惹的人!
宮本茂自然不知道,虎頭山八路軍對鬼子和僞軍的區別對待對僞軍又產生了多麼大的影響!
大多數由僞軍把守的據點早就主動和八路軍取得了聯繫,給八路軍送去彈藥(武器是有數的,當然不好隨便送出,彈藥則方便多了),向八路軍提供各處鬼子的虛實,並確保八路軍順利通過自己據點附近的封鎖線……有的據點裡的僞軍甚至直接帶着武器就投奔八路軍去了!
甚至連一向比較頑固的太豐警備隊團長朱安國在聽說了近期虎頭山周圍鬼子的悲慘遭遇後也心有餘悸地對部下說道:“虎頭山的八路軍和淶陽的日本人是什麼?他們都是神仙!我們這些人呢?只是凡人!這兩邊我們誰都惹不起!現在,他們神仙在打仗,我們這些凡人,在一邊看着就是了!千萬不要摻和進去!”
第五節
就在宮本茂對近期發生的一系列針對日軍的襲擊事件束手無策的時候,情報部門送來的一個最新情報讓他本已困窘的處境更是雪上加霜——清源方向的那支支那軍隊也加入了對皇軍的襲擊!從清源秘密渠道傳來的這份情報表明,清源那支支那軍隊對皇軍的襲擊甚至得到了他們國民政府軍政部的指令!而他們參與襲擊的目的也很明確——奪回周衛國父親的屍體!
雖然宮本茂知道清源的這個情報來源絕對可靠,但在看到這份情報時,他還是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爲了搶奪一個八路軍軍官父親的屍體,竟然連清源的支那軍隊也牽扯了進來!
但很快,宮本茂就反應過來,無論願不願意,自己即將面對的,都是來自虎頭山八路軍和清源支那軍隊雙方的攻擊!
明白這點後,宮本茂幾乎是立刻就做出了一個決定,從秘密集結在郭鎮附近準備伏擊周衛國的部隊中抽調兩個中隊回防淶陽縣城!
宮本茂自然不知道自己做出了一個多麼愚蠢的決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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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月16日上午,郭鎮至淶陽縣城公路上。
在如火的驕陽下,兩個中隊回防淶陽縣城的鬼子正行進在公路上。
所有人都是汗流浹背,但兩名鬼子中隊長還是不敢下令讓大家休息,因爲他們得到的命令是:以最快的速度回防淶陽縣城!
他們並不知道在他們的前方不遠處,就埋伏着他們的老對手——虎頭山八路軍。
此次擔任伏擊任務的,是虎頭山獨立團主力一營、教導營和大批地方部隊,比起他們的伏擊對象,兵力佔絕對優勢!此前,因爲獲得平原敵後武裝精確的情報支持,設伏部隊得以提前一個小時趕到回防的這兩個中隊鬼子的必經之路上,又以驚人的效率搶在鬼子到達之前構築了完善的平原工事和大面積的雷場。
所以這兩個中隊回防的鬼子毫不意外地在還沒見到淶陽縣城的城牆時,就一頭撞進了八路軍的包圍圈!
戰鬥打響後,在預設雷場的幫助下,伏擊部隊採用大規模爆破和小組近距離突擊作戰相結合的戰術,不過20分鐘,就殲滅這兩個中隊鬼子中的大部,隨後迅速撤離戰場。
等得到消息前來增援的一個大隊鬼子趕到時,留在他們面前的只有兩百多具鬼子屍體和上百名輕重傷員!
當然,還有遍地的地雷!
在排雷和抵近救援傷員的過程中,增援的這個大隊鬼子突然遭到獨立團炮兵連5門迫擊炮(炮兵連那門步兵炮因爲攜帶不便沒有參加戰鬥)的火力急襲!
不到半分鐘內落下的50發82mm或81mm迫擊炮彈頓時讓救援的鬼子明白了什麼叫做炮火壓制!
當伴隨這個大隊鬼子的大隊炮小隊拼死將兩門“九二式”步兵炮準備就緒時,卻鬱悶地發現,襲擊他們的八路軍突然之間就消失無蹤,他們根本就找不到對手!
等這些鬼子費盡千辛萬苦將遭到伏擊的那兩個中隊殘存的友軍救援出來往回撤時,又突然痛苦地發現,在他們來時的路上,已經被布上了地雷——還是那種虎頭山兵工廠招牌式的陶製外殼地雷!而地雷的數量,更是足以讓工兵考慮自殺!
直到深夜,這支擔驚受怕到極點的鬼子部隊才帶着大批的傷員回到了淶陽縣城!
※※※
從這一天開始,淶陽縣城裡針對鬼子的襲擊也突然之間多了起來,以至於鬼子在人數少於十人時根本就不敢離開兵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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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月18日上午,清源警備旅旅部。
這裡正在召開的,是警備旅團以上軍官參加的軍事會議。
會上,湯炳全宣佈了一個驚人的消息——剛剛得到周衛國制定的最新作戰計劃,他準備集結虎頭山八路軍所有主力及地方部隊,甚至還有民兵、游擊隊,再會合清源警備旅,在五天之後也就是8月24日,強攻淶陽縣城!徹底解決淶陽日僞軍!
湯炳全宣佈完這個消息後,一衆軍官幾乎都驚呆了!大多數人的第一反應就是——周衛國真是好大手筆啊!如果他所說的付諸實施,那可是集結過萬兵力的戰役了!
參謀長於得水第一個站了起來,大聲說道:“旅座請三思!周衛國這個計劃簡直就是要讓我們警備旅當他的炮灰!陽縣城的城防何等堅固?就算我們集結的兵力比日軍多,但我們警備旅和虎頭山八路軍都沒有重炮,又如何攻破防禦體系完善的淶陽縣城?”
其他軍官立刻大聲附和。
湯炳全一拍桌子,怒吼道:“都他媽給老子閉嘴!”
整個旅部立刻鴉雀無聲!
湯炳全冷冷地說道:“這個計劃已經報請軍政部並得到批准!必須執行!所以大家現在只要想怎麼打好這一仗,而不是該不該打這一仗!”
劉志輝站了起來,肅聲說道:“只要旅座吩咐下來,我們一團願當警備旅先鋒!”
湯炳全大聲讚道:“好!這纔像是虎賁之師的長官!”
其他兩個團長一聽湯炳全這話,立刻跟着站起,表示願意服從旅長命令,充當攻擊先鋒。這樣一來,會議的調子也就定了下來,再沒人對和八路軍一起強攻淶陽縣城提出異議,會議最終得以圓滿結束。
8月18日夜,清源警備旅一團在做好充足準備之後適時對當面之敵發動了攻勢,幾乎在一夜之間就將防線前推了三公里,直到近衛文緊急投入預備隊的兩個中隊才勉強穩住了戰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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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月19日上午,就在近衛文和宮本茂爲應付這些天一連串的變故而焦頭爛額之際,又得到一個最新情報——虎頭山八路軍準備集中所有主力及地方部隊、民兵、游擊隊,並會合清源警備旅,在8月24日強攻淶陽縣城,聚殲淶陽皇軍!情報表明,此次國共雙方集結的總兵力將超過一萬人!甚至連江蘇境內的幾支國民黨部隊,都有北上的動向!這回的情報,還是來自於清源那個絕對可靠的情報來源!
近衛文和宮本茂對這個情報自然不敢怠慢,考慮到即將面對的超過一萬人的攻擊部隊,淶陽縣城現有的兵力的確顯得太薄弱,所以他們立刻下達命令,從虎頭山外圍兩道封鎖線上的各個據點裡抽調兵力,回防淶陽縣城!
令近衛文和宮本茂都有些摸不着頭腦的是,從虎頭山外圍兩道封鎖線上各據點抽調的回防兵力在返回淶陽縣城的路上,竟然沒有遭到任何襲擊!
但在深思之後,宮本茂卻不由倒吸一口冷氣——這種極不正常的情況豈不更加證實了八路軍正在集結兵力準備一次前所未有的大攻勢?
於是,近衛文和宮本茂立刻開始親自監督淶陽縣城的各部隊加固城防——共產黨素來善於發動老百姓,此次加固城防涉及到自己的生命安全,近衛文可不敢徵用民夫!就連城外,也建立起了三道由各種明暗堡、壕溝、鐵絲網構成的堅固防線!而爲了示威,周老太爺的屍體仍然被掛在淶陽縣城東門的城樓上!
8月23日上午,淶陽縣城一切防禦工作準備就緒!
近衛文終於鬆了口氣!如今自己是以數千糧彈充足、訓練有素、忠勇有加的帝國軍人和警備隊士兵據守火力配備完善的堅固預設工事,而即將面對的敵人又缺乏足夠的重武器!近衛文有絕對的信心將來犯之敵盡數消滅在淶陽縣城城牆之下!
爲了表明自己勇拒強敵的決心,8月23日晚,近衛文甚至向華北方面軍司令官岡村寧次大將發出了一份悲壯無比的電報:“大破虎頭山八路軍與清源支那軍,就在明日!卑職誓與淶陽縣城共存亡!”
隨後,近衛文就開始既緊張又激動地等待着8月24日的來臨!
※※※
8月24日。
早晨,陽光明媚,萬里無雲。
數千鬼子和僞軍全神戒備,守在各自的工事,幾乎每個人的眼睛,都看向自己工事的外面。
令他們感到意外的是,無論是八路軍還是國軍都沒有出現!
中午,熾熱的陽光肆意炙烤着戰壕工事裡的數千日僞軍。
但是,八路軍和國軍沒有出現!
黃昏,隨着日影漸漸偏西,淶陽縣城內外的戰壕工事上方終於吹來了一絲微風。每一個士兵都貪婪地享受着這些微的涼意。
但是,八路軍和國軍還是沒有出現!
入夜以後,近衛文向各陣地傳達了緊急命令:加強戒備,敵軍很有可能發動夜襲!
疲憊不堪的守軍只好打醒精神,加強戒備。
但是,八路和國軍仍然有出現!
※※※
8月24日夜,郭鎮。
趙傑帶着特戰隊第一、二分隊和一營三連已經在鎮外潛伏了好幾個小時!
趙傑從望遠鏡中最後看了眼鎮子外面那個鬼子警戒陣地後,又藉着微弱的月光擡腕看了看錶,現在已經是凌晨兩點整!正好是和地下黨約定的行動時間!
趙傑又看了眼黑夜中的郭鎮。
這時,在郭鎮邊緣離鬼子警戒陣地不遠處的一棟房屋窗口,突然出現了三下手電光亮。
趙傑輕輕呼出一口氣,一揮手,特戰隊第一分隊十二名隊員和配屬的一個狙擊小組兩名狙擊手立刻悄悄摸了過去,很快,就按照預定路線進入了那棟房屋。不久,鎮子外面那個鬼子警戒陣地就傳來了幾聲低微的利刃入肉聲,隨後,鬼子警戒陣地出現了三下手電光亮——通道已肅清!
趙傑立刻帶着其他戰士迅速行動,沿着特戰隊第一分隊清理出的通道快速進入郭鎮。
由於鬼子的注意力都被即將到來的“淶陽保衛戰”所吸引,又有地下黨的配合,所以這兩百多八路軍精銳戰士進入郭鎮的過程可以說非常順利!
進入郭鎮後,各參戰部隊立刻分散成一個個六人戰鬥小組,按照地下黨提供的精確情報,摸向郭鎮駐紮的那個中隊鬼子駐地!很快,大部分鬼子就都被消滅在睡夢中!
不過,當特戰隊最後偷襲鎮公所時,宮本茂派去保護張仁杰的那幾名竹下俊特別部隊隊員終於發現了異樣,搶先開火,特戰隊第一分隊擔任尖兵的一名隊員當場犧牲!而這幾名鬼子特別部隊隊員也迅速帶領駐守鎮公所的十幾個鬼子憑藉着臨時工事頑抗。
趙傑冷靜地下達命令:榴彈攻擊!
很快,特戰隊的幾個擲彈筒就發出了沉悶的射擊聲,更有十幾捆集束手榴彈被扔進了鎮公所的院子。
一連串的爆炸聲響起後,鎮公所裡再無聲息!
特戰隊兩個作戰分隊這才呈標準近戰隊形互相掩護着衝進了鎮公所,很快,就從裡面不斷傳出“肅清!”的聲音。
趙傑帶着其他戰士進了鎮公所,檢查過所有屍體後,並沒有發現其中有張仁杰的屍體!
趙傑略一思索,沉聲說道:“張仁杰一定還在鎮公所!”
隨後一揮手,命令道:“徹底搜查整個鎮公所!”
三連戰士和特戰隊員們立刻應了一聲,打着手電四散搜查。
不一會兒,就聽一名隊員大聲說道:“陰溝裡有人!”
幾束手電亮光立刻射向陰溝裡,只見在陰溝的一角,縮着一個渾身發抖背對着光亮的人。
立刻有兩名隊員跳下了陰溝,將那人的身子扳了過來,朝向手電光。
“是張仁杰!”
一名隊員叫出了聲!
接下來,所有隊員都認出了這人正是獨立團前政委,叛徒張仁杰!
面色慘白的張仁杰被拽上地面後,一下子癱倒在地。
趙傑聽見隊員們的喊聲,趕了過來,看見癱在地上的張仁杰,一把將他提了起來,冷冷地說道:“張仁杰,你當初投敵的時候,有沒有想到會有這麼一天?”
張仁杰慘然一笑,說:“我早知道逃不出你們的手掌心!但我沒想到會這麼快!我認了!”
憤怒的戰士們當場就要把張仁杰碎屍萬段,卻被趙傑攔住了,他沒有多說,只是冷冷地說道:“把他帶回虎頭山,我們要在十幾萬虎頭山羣衆的面前公審這個叛徒!”
戰士們立刻冷靜下來,打掃戰場之後,帶着張仁杰迅速撤退!而在他們撤退時,被槍聲和爆炸聲吵醒的郭鎮百姓都是大開門窗,拼命鼓掌歡送他們!
※※※
當8月25日的第一縷陽光照耀在淶陽縣城時,近衛文惡狠狠地將桌上用於提神的濃茶連壺帶杯摔在了地上!昨天一天竟然白等了!八路軍和清源的國民黨軍也太不講信用了!自己準備好了一切,他們竟然不來攻城!
就在近衛文準備用最惡毒的語言詛咒虎頭山八路軍的最高長官周衛國和清源警備旅最高長官湯炳全時,一名傳令兵匆忙進了旅團部,向他敬過禮後遞給了他一張抄報紙。
近衛文沉着臉接過抄報紙,只看了一眼,就跳了起來。
抄報紙上只有四句話:“今日凌晨三時,郭鎮遭敵軍偷襲,守軍一箇中隊全員玉碎!鎮長張仁杰失蹤!”
近衛文咬着牙一字字說道:“好你個周衛國!好一個瞞天過海!”
※※※
雖然近衛文嚴令保密,但郭鎮失守的消息還是很快就傳遍了駐守淶陽內外的僞軍!就連淶陽縣城的老百姓,也在第一時間得知了這個消息!因爲天亮後,老百姓就發現,淶陽縣城各條街道,甚至連憲兵隊和鬼子兵營外面的牆壁上,都貼上了八路軍的佈告!佈告的內容全都一樣:虎頭山八路軍已於今日凌晨攻克郭鎮,全殲守軍一箇中隊鬼子,並活捉叛徒張仁杰!佈告的最後,還寫着“任何背叛國家、背叛人民的人,都將得到應有的懲處!”
一時之間,淶陽城僞軍人心惶惶,議論紛紛!最終,僞軍們的結論就是——只要惹上虎頭山八路軍的周衛國,任何人都沒好果子吃!
而淶陽城內百姓則幾乎個個喜氣洋洋,將這一好消息奔走相告。
發現淶陽縣城裡的異常情況後,宮本茂立刻派出憲兵隊,四處清除這些八路軍佈告!但在清除佈告的過程中,卻又發生了十幾起針對憲兵的襲擊。
於是,整個8月25日的白天,淶陽城裡的鬼子都忙於清除八路軍佈告和搜捕襲擊皇軍的武裝分子。
※※※
8月25日夜。
離淶陽縣城東門不遠的一條街道兩邊,突然出現了數十名鬼子。除了領頭的一人,其他鬼子都是每七人一組,每組肩扛一根又粗又長的竹竿,共有六組。
出了街道以後,這六組四十二名鬼子立刻將竹竿由肩扛轉爲右臂夾持,並分散成六列,在夜暗的掩護下,快步接近城牆。快到城牆腳下時,每組打頭的鬼子都用力把住用厚布纏繞好的竹竿頭,到了城牆腳下,鬼子們都沒有停下腳步,打頭的鬼子竟然直接將腳蹬在了城牆上。緊接着,他身後第一名鬼子往邊上退開,但同時卻將手中的竹竿向上託。就這樣,當各組最後一名鬼子推着竹竿衝至城牆腳下時,每組打頭的那名鬼子已經把着竹竿頭蹬至接近城牆邊緣的地方。當竹竿升至最高處時,這六名鬼子立刻鬆開竹竿,雙手輕巧地攀住城牆女牆(城牆頂朝外的一面牆稱爲敵牆,朝內的一面牆稱爲女牆,女牆比敵牆低),腰部一用力,就悄無聲息地翻上了城牆,隱身在女牆的陰影中。
在仔細觀察過城牆兩邊後,兩名靠邊的鬼子立刻拔出刀身抹黑的短刀,順着女牆的陰影向兩邊摸去,很快就各接近了一名鬼子哨兵,稍等片刻後,兩人幾乎同時躍起,左手捂住哨兵嘴巴,右手的短刀已經沿着右側肋骨間隙從側後刺入了哨兵的肝臟,隨後迅速拔出!兩名哨兵雙腳不住抽搐,但很快就不再動彈。那兩名鬼子將兩名哨兵屍體拖入女牆陰影中後,立刻拾起哨兵的步槍,站在了哨兵原來的位置。隨後向剩下的四名鬼子打出了“肅清”的手語。剩下的那四名鬼子立刻取下腰間攜帶的繩索,將一頭固定在女牆上後,迅速把另一頭垂下了城牆。很快,就有四名鬼子順着繩索攀上了城牆,當先一人,赫然竟是穿着鬼子軍服的周衛國!
原來,這四十三名鬼子,正是周衛國和特戰隊第三、四、五分隊!他們是在幾天前藉着近衛文從虎頭山外圍封鎖線上各處據點抽調兵力回防淶陽縣城的機會,化妝成僞軍大搖大擺地進入了淶陽縣城!陽縣城這幾天到處都是從各據點抽調來的部隊,自然沒人注意他們這支僞軍小部隊!於是,在裝模做樣“加固城防工事”之餘,周衛國等人就在僞軍兵營裡好吃好喝了三四天。直到昨晚,周衛國等人才偷偷離開“守衛”的工事,又在淶陽地下黨的配合下一夜之間將預先印製好的八路軍攻克郭鎮的佈告貼遍了全城!今天白天,則通過十幾次分散的對鬼子憲兵的襲擊獲得了身上的這些鬼子軍服。
今晚周衛國要做的,就是奪回周老太爺的遺體!
第六節
在所有隊員都順着繩索爬上城牆之後,周衛國挑選了第三分隊的十名隊員,隨後帶着他們大搖大擺列隊走向東門城樓。第四分隊則利用繩索悄悄出了城,在城外建立警戒陣地。第五分隊和第三分隊剩下的隊員也在分出數人擔任警戒後,就地建立防線。
守衛東門城樓的,是鬼子一個步兵小組。此刻,除了樓門口的兩名哨兵,其他人都沉浸在夢鄉中!連日來緊崩的神經和昨天整整一天的高度戒備已經讓他們疲憊不堪!要不是宮本茂再三強調東門城樓的重要性,恐怕連門口的哨兵都要減爲一人了!話說回來,這裡是戒備森嚴的淶陽縣城,城外又有新建的三道堅固防線,這些鬼子哪裡還會想到自己千防萬備的敵人竟然已經摸到眼皮底下了?
當週衛國帶着十名隊員出現在樓門口時,鬼子哨兵把他們當作了城牆上的巡邏隊,一個哨兵還開玩笑地問道:“你們巡邏了這麼久,有沒有看見虎頭山的土八路?”
周衛國一本正經地用日語答道:“看見了!”
另一個哨兵笑道:“在哪裡?我們怎麼沒看見?”
周衛國微笑着用日語說道:“就在這裡!”
同時暗中打出了“行動”的手語。
兩個鬼子哨兵笑了,正要說話,但卻幾乎在同一瞬間被特戰隊員用短刀幹掉,直到隊員將他們的屍體放倒,他們的臉上還帶着笑容!
周衛國伸出右手食中兩指一指城樓,隨後以食指輕輕劃過頸部。
隊員們立刻回了個“明白”的手語,將兩具鬼子屍體拖入陰暗處又留下兩人代替鬼子哨兵後,其他人都悄悄摸進了城樓裡。
一分鐘後,城樓裡剩下的鬼子都在睡夢中被隊員們清除。
接到隊員們打出的“安全”信號後,周衛國大步進了城樓,快步爬上城樓頂層後,來到護欄邊,抓住懸吊周老太爺屍體的繩索,用力拉動,很快,就將周老太爺的屍體拉上了城樓。
周衛國看着平放在地上的周老太爺的屍體,強忍着淚水,冷冷地命令道:“將所有鬼子的屍體都掛出去!”
隊員們毫不猶豫,立刻行動,將看守城樓的鬼子屍體和在城牆上幹掉的那兩名鬼子屍體都搬上了城樓頂層。同時,一名隊員解下腰間攜帶的一捆繩索,將繩索割成了兩米一段的十幾段,一一分給其他隊員。隨後,隊員們就動作熟練地將繩索一頭系在城樓頂層的護欄上,另一頭則做成個活結套在鬼子屍體的脖子上,最後,每兩名隊員擡起一具鬼子屍體,輕輕地將屍體翻下了欄。
等隊員們將這一切都做完,周衛國深吸一口氣,轉身將周老太爺的屍體背在自己背上,綁紮妥當後,低聲下達命令道:“撤!”
※※※
8月26日。
一大早,近衛文剛起牀,就有一個傳令兵跌跌撞撞地跑了進來,連禮都忘了敬,就結結巴巴地說道:“旅團長……閣下……不好了!”
近衛文眉頭緊皺,沉聲說道:“身爲一名帝國軍人,行事如此慌張,成何體統?”
傳令兵這才發覺了自己的失態,趕緊肅立,向近衛文敬過禮後大聲說道:“報告旅團長閣下,東門城樓上掛着的老頭屍體不見了!”
近衛文隨口道:“什麼東西不見了,派人尋找就是了!”
說完突然臉色大變,一把揪住傳令兵的衣領,大聲問道:“你說什麼?”
傳令兵戰戰兢兢地說道:“東門城樓上掛着的老頭屍體不見了!現在城樓上掛着的,是十幾具帝國軍人的屍體!”
近衛文用力推開傳令兵,大罵道:“渾蛋!”
傳令兵嚇得臉都白了,正不知道近衛文將如何懲罰自己,就看見那個剛剛還怒斥自己“成何體統”的旅團長閣下非常不成體統地僅僅穿着和服和木屐衝出了房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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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近衛文在衛隊的護衛下騎馬飛奔向東門時,遠遠就看見了東門城樓上懸掛着的屍體。馳近之後,近衛文看清那上面掛着的果然都是帝國軍人屍體!而東門附近的城牆下,早已擠滿了帝國軍人和警備隊士兵,更遠處,還有大堆淶陽城裡的百姓圍觀。
近衛文在呵斥部下將城牆下聚集的百姓驅散後急匆匆上了城牆,直奔東門城樓。
東門城樓此刻已被憲兵隊團團圍住,憲兵們見到近衛文時,一時不知是該向他敬禮還是上前糾正他的軍容儀表(此時的近衛文應該可以算是“衣衫不整”)。
近衛文走進城樓時,毫不意外地見到了宮本茂!令他感到意外的是,這段時間一直閉門謝客的竹下俊竟然也在!而且正指揮着他的特別部隊隊員將懸掛在城樓外面的屍體一一拉起。
每一具屍體被拉起後,竹下俊都仔細地檢查一遍,就連懸掛他們的繩索都不例外。宮本茂則態度恭謹無比地肅立在竹下俊身後——可以說,隨着張仁杰被八路軍抓走和周老太爺的屍體失蹤,他誘伏周衛國的計劃已經徹底失敗!這次失敗終於讓他意識到,要論對付周衛國和虎頭山八路軍,情報員出身的自己遠遠比不上竹下俊!
就連近衛文,此刻也只有呆呆地看着竹下俊檢查那一具具屍體。
當最後一具屍體檢查完畢後,竹下俊忍不住輕嘆一聲,喃喃道:“好專業的手法!”
近衛文立刻上前,說:“竹下君,從這些屍體身上,你看出了什麼?”
竹下俊站了起來,說:“我可以肯定,周老先生的屍體,是被周衛國奪走的!”
近衛文皺眉道:“竹下君,你憑什麼下這個結論?”
竹下俊淡淡地說道:“憑我對周衛國的瞭解,城牆下遺留的六根竹竿,這些帝國士兵被殺死的手法,還有這些吊掛屍體的繩子!”
近衛文不說話了。對於竹下俊的分析判斷能力,近衛文自問還是遠遠不如的,所以自然不敢質疑。
竹下俊搖頭嘆道:“好一個周衛國!先以攻擊各處據點,打草驚蛇,製造恐慌!隨後以逸待勞,伏擊我們的回防部隊,襲擊我們的增援部隊!又聯合淶陽城內的武裝分子和清源的國民黨軍趁火打劫!便宜佔夠後,無中生有製造出攻打淶陽的假消息,還利用我們的秘密情報人員巧施反間,將消息傳給我們。當我們從各處據點抽調兵力回防淶陽縣城的時候,又來了個混水摸魚,潛入淶陽!這邊吸引開我們注意力後,立刻暗渡陳倉,從容打下郭鎮,活捉張仁杰!就在我們所有人都認爲你是聲東擊西時,你卻給我們來了個反客爲主,在我們的眼皮底下奪走周老先生遺體!其間李代桃僵,偷樑換柱自然是應有之義!最後還不忘擾亂我們軍心,掛出這十幾具屍體!‘微隙在所必乘,微利在所必得’,好一個順手牽羊!好一個連環計!步步爲營,環環相扣!三十六計,你一下就用了十三計!好!好!好一個周衛國啊!”
說完,竹下俊竟然就這麼在近衛文的目瞪口呆下走了。
宮本茂仔細回味着竹下俊所說的話,額頭冷汗頓時涔涔而下——這十三計他事先竟然一條也沒看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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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月26日下午,虎頭山。
在老鄉們特地騰出的一個空房間裡,虎頭山最好的斂妝師魯師父爲周老太爺畫完了最後一筆妝。 щщщ¤ ttκǎ n¤ ¢o
魯師父呼出一口長氣,起身對周衛國說道:“周團長,您父親的妝畫好了!”
周衛國立刻從懷裡掏出幾個銀元,遞給了斂妝師,低聲說道:“魯師父,實在對不住,我身上就剩這麼多了,您看……?”
魯師父緩緩搖頭,眼中含着淚水說道:“周團長,爲您父親化妝,是俺唯一能爲您做的事情!這錢,俺絕不能收!俺要是收了您的錢,不但自己心裡不安,以後更是要被鄉親們戳脊梁骨的!”
說完,背起妝盒大步走了。
周衛國呆了好一會兒,才反應過來,隨後走到停放周老太爺屍體的牀邊,蹲下身子,輕撫着周老太爺的臉頰,輕輕喚道:“父親,我是阿文啊!您能聽見嗎?”
周老太爺的面容異常安詳,似乎已經聽到兒子的呼喚。
周衛國低聲說道:“父親!兒不孝!”
說完,周衛國“撲通”一聲跪倒在地,向周老太爺的屍體連磕了十幾個響頭,最後擡起頭來時,周衛國早已是淚流滿面!
周衛國任由淚水流下,良久,才繼續說道:“父親,您對我說的話,我現在全明白了!‘個人得失榮辱,比諸國家利益,實在微不足道’!您已經用您的生命履行了您對這個國家的承諾!我知道,您希望我也像您一樣,您放心,我會的!”
這時,從村口突然傳來一陣陣怒吼聲:“槍斃叛徒漢奸張仁杰!……”
不一會兒,門被輕輕推開,劉遠和曾向東走了進來。
周衛國直起身看向劉遠,緩緩說道:“公審大會結束了?”
劉遠點了點頭,說:“公審大會已經結束,張仁杰被淶陽縣人民政府判處死刑,立即執行!”
周衛國“哦”了一聲,沒有再說話。
曾向東用低沉的聲音說道:“組織上已經決定,明日在虎頭山抗日根據地爲周老先生召開隆重的追悼大會,紀念爲國捐軀的周老先生!”
周衛國搖了搖頭,說:“父親所做的一切,都是他自己的選擇,他當初做出這個選擇時,就已經預見到了自己的結局!他是不會在意這種形式的。只要我們能夠堅持抗日,他就已經心滿意足了。”
曾向東緩緩點了點頭,含淚說道:“周團長,請節哀順變!”
周衛國勉強擠出一絲笑容,說:“曾特派員放心,我沒事!”
劉遠低聲說道:“刑場就在村口,你不去看看嗎?”
周衛國站了起來,說:“走吧!我還有幾句話對張仁杰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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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陽村村口,此刻早已聚集了上萬陽村百姓,他們都是來參加縣政府對張仁杰的公審大會的!對於這個出賣周老太爺的叛徒漢奸,他們表達出了他們最大程度的憤慨!以至於會場雖然有整整一個營維持秩序,張仁杰身上還是被老百姓吐滿了口水,頭上臉上也到處都是捱過石頭之後的傷痕!
見到周衛國出現,全場百姓立刻靜了下來,所有人都看向他。
周衛國一步步走近張仁杰,走到他面前時,張仁杰突然擡起頭,看向周衛國,眼中全是怨恨,臉上也沒有絲毫恐懼的神情!
張仁杰冷笑道:“周衛國,成王敗寇,我張仁杰今天落在你手上,我認了!你不必貓哭耗子給我說一通大道理!”
周衛國平靜地看向張仁杰,緩緩說道:“雖然我覺得多餘,但我還是想問你,我和你無怨無仇,你爲什麼要這麼做?”
張仁杰頓時哈哈大笑,良久,才停了下來,盯着周衛國一字一句說道:“難道你不知道一山難容二虎的道理嗎?”
周衛國淡淡地說道:“你錯了!我從來就沒有要和你爭的想法!”
張仁杰冷笑道:“你當然沒有要和我爭的想法!因爲你早已有了一切!你有最好的家族背景,你有無人能比的資歷,你有赫赫的戰功,你有足以服衆的威望,你甚至還有個喜歡你的小師妹!可我沒有!我和你一樣優秀,可是我什麼也沒有!我爲什麼不和你爭?爲什麼不爭?”
周衛國搖了搖頭,說:“我父親曾對我說過,‘個人得失榮辱,比諸國家利益,實在微不足道’!這道理,你不懂!你永遠也不會懂!”
說完,周衛國立刻轉身,大步走了。
張仁杰拼命掙扎着站起,大聲喊道:“我爲這個國家做了這麼多事,爲什麼沒有得到回報?我不服!我不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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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月26日下午4時20分,原八路軍虎頭山獨立團政委,叛徒張仁杰經公審後被執行槍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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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日,清源縣城。
劉二麻子剛從於得水家裡走出來,就驚訝地發現一羣憲兵圍了過來,在他反應過來之前,憲兵已經繳了他的配槍,接着,大隊的憲兵衝進了於得水家。不一會兒,被收繳武器的於得水也被憲兵押了出來。
於得水和劉二麻子對視一眼,心中不由都起了一股寒意。
這時,他們看見了正走向他們的劉志輝。
於得水立刻縱聲大叫:“劉團長,這是怎麼回事?我們要見旅座!”
劉志輝走到他們面前後,站定,冷冷地看了他們一眼,緩緩從公文包中取出一張紙,念道:“茲查明清源警備旅原參謀長於得水、原一團三營營長劉二麻子私通日寇證據確鑿,特予以逮捕!國民革命軍清源警備旅,國民政府軍事委員會調查統計局山東清源班。民國三十二年八月二十六日”
於得水立刻面如死灰,沒想到現在連“軍統”都介入了!既然這樣,他還有什麼好說的?
劉二麻子則眼珠子一轉,大聲說道:“等等!”
隨後轉向劉志輝說道:“劉團長,我冤枉啊!我有話要說!我要揭發!於得水其實是南京汪逆精衛手下的人,從來到清源之後,他就一直和淶陽的鬼子有勾結!當年清源山失守就是他給鬼子情報的!前幾天我們警備旅要強攻淶陽縣城的情報也是他泄露給淶陽鬼子的!這幾年,我忍辱負重,假裝和他合作,掌握了他全部的通敵罪證!我可以把這些罪證全部給你,還可以做你們的證人!”
於得水冷冷地看向劉二麻子,眼中充滿了鄙視。事情到了這一步,這個牆頭草竟然還指望通過反咬一口爲自己開脫,真是太天真了!
劉志輝輕蔑地一笑,說:“劉二麻子,廢話你就不必多說了!你所謂的罪證我們軍統的特工早就掌握了!實話告訴你吧,所謂虎頭山八路軍聯合我們清源警備旅強攻淶陽縣城的作戰計劃,根本就是周團長和旅座一起設下的局!目的就是通過你們把消息泄露給淶陽的鬼子,好讓他們把注意力都放在淶陽縣城的城防上,以方便周團長的人懲處叛徒!現在八路軍的叛徒被抓住了,周老先生的遺體也搶了回來,你和於得水已經沒有再存在的價值了!”
劉二麻子頓時手足冰涼,跌坐在地上!此刻,他終於明白了什麼叫大勢已去!
次日上午,清源警備旅原參謀長於得水,原一團三營營長劉二麻子因私通日寇證據確鑿,被以“漢奸罪”槍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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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月27日,在周衛國的堅持下,周老太爺的屍體被火化。
雖然沒有專門組織,但在周老太爺的屍體火化時,虎頭山還是有數萬羣衆自發前來爲周老太爺送葬!
火化結束後,周衛國含淚將周老太爺的骨灰收集在一個小罈子裡,他已經暗自決定,抗戰勝利後,就帶着父親的骨灰回到蘇州,將父親的骨灰和母親合葬!
次日,見證了虎頭山這段時間一系列變故的曾向東即將由當初護送張仁杰回虎頭山的那個排戰士護送返回魯中邊區,在走之前,曾向東向周衛國保證,軍區一定會給他派來一個政治上完全過硬、工作能力強又能配合他工作的新政委!
與此同時,由於江蘇日軍正順着“福”記貨棧的銷售網絡擴大搜捕範圍,而作爲曾經的“福”記貨棧老闆的劉遠也遭到日軍通緝,江蘇省敵工委給劉遠的最新指令是,暫留虎頭山,等待下一步工作安排。
9月5日,劉遠的組織關係由江蘇省敵工委調至山東軍區。
9月6日,劉遠被任命爲八路軍第115師虎頭山獨立團政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