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爺醒醒,該上衙了!”,蓮兒特有的粘糯聲音將唐離自熟睡中喚醒,擡手動臂時才覺得手腳沉甸甸的沒法挪動,而隨着他的動作,懷中的李騰蛟發出一片含糊的呢噥低語。
身形豐滿的李騰蛟睡覺時卻如同一個孩子,全身蜷曲着縮成一團依偎在唐離懷中,縱然成婚已經許久,但她在熟睡時依然改不了咬手指的習慣,也正是因爲如此,才使得她的呢噥聲如此含糊。
身子微微動了動,收回左臂的唐離將身子儘量下移,頭與李騰蛟貼做一處時才聽出她口中呢喃的話語全是“卿卿!阿離”之類的話語。
在屋裡微微的曙光中,李騰蛟的肌膚顯得越發白皙,白皙的肌膚與黑色的長髮及豔紅的朱脣輝映在一起,加上雙頰間**過後的淺暈,所有的這一切在配合上她那熟睡中孩子氣的動作,使得李騰蛟在一片朦朧的光線中散發出一種混雜着成熟與純真的美。
“這孩子!”,細細端詳了懷中的李騰蛟片刻,唐離口中發出了一聲低低的嘆息。
“別點紅燭!”,小聲制止了正擊打着火媒的蓮兒,唐離微微側過身去吻在了李騰蛟的額頭。由額頭至雙眸再到紅如豆蔻般的朱脣,這番輕吻完畢後唐離才輕輕揭開錦被起身。
一陣急促而來的涼意襲來,唐離才醒悟到此時自己身上竟然是不着寸縷,說來這都是昨夜癲狂後的結果。
“少爺是在找這個嘛?”,朦朧的光線中,蓮兒低低的聲音愈發顯的粘糯,此時的她正站在碩大的錦榻後,在地上的旃檀上撿拾起唐離貼身的內衫,語氣中有掩飾不住的輕笑之意。
“就你這丫頭古怪多,還不趕緊拿過來”,面對唐離的吩咐,蓮兒置若未聞,收起那套內衫後,她又轉到屋角處放置火籠的所在取過一套新的內衫後走到榻邊輕聲道:“奴婢侍候少爺穿衣”。
看着眼前熟悉的場景,唐離依稀又想到了當日與李騰蛟大婚侍的景象,那時身爲通房丫頭的寶珠姐妹也是如此。
放在火籠竹架上備好的絲制內衫溫暖而光滑,蓮兒的手更如同帶着一團火,掠過唐離腿上的皮膚時竟有着微微的顫抖,當內衫將要到達腰際時,她口中的呼吸聲明顯的粗重了許多。
伸手捉住在腿上來回撫動的手,唐離低聲道:“罷了,把衣服拿過來我自己穿就是”。
有了這麼一句,蓮兒後面的動作果然就快了許多,穿戴整齊的唐離轉身替李騰蛟壓好被角後,才隨着向外走去梳洗。
“少爺,你生奴婢的氣了?”,替唐離梳理頭髮時,剛纔一直沒有說話的蓮兒低聲道。
對着鏡中整了整頭上的遠山冠,全身收拾停當的唐離站起身來,“你以爲少爺就這麼容易生氣?”,順手捏了一把蓮兒滑膩膩的臉蛋兒後,唐離笑着轉身向外走去。
剛剛邁出第二進院落的月門,唐離就見前方不遠處那株粗可合抱的桂樹下,唐七正與一個身穿黃裙的侍女站在一處嘀嘀咕咕的說着什麼,邊說,那侍女還順手遞給唐七一件東西,而唐七卻不想要,兩人便這般推拒起來。
頓足站了片刻,見二人還沒個完,等不得的唐離虛咳了一聲後跨過月門向外走去。
那侍女聽見唐離的咳嗽,將手中的東西向唐七懷中一塞後,便疾步小跑進右邊的廂房院落不見。
“什麼好東西!藏的這麼緊?”,看着一臉笑的唐離,素來幹練的唐七難得的露出了幾分扭捏之態。
“也沒什麼!不過是兩個炊餅罷了”,臉上掛着紅絲的唐離打開了手中的白布包兒,露出了兩個猶自冒着熱氣的炊餅,原本雪白的炊餅此時已兩面烤成焦黃,看來分外誘人,“少爺,你也吃一個?”。
“能烤成這樣,沒有半個時辰怕是不行!這可不是我該吃的東西!”,唐離搖搖手,邊繼續向大門走去,邊笑着道:“小丫頭身條不錯,最重要的是知道心疼人,唐七你好福氣!”。
“小云是不錯”,捧着手中的炊餅緊緊跟在後邊,唐七忍了片刻後才道:“少爺你看能不能給她換個職事,客舍太忙,她那身子太弱。”
“看她剛纔跑的那麼快,可不象是個弱身子”,一句調笑出口,心下一動的唐離頓住步子轉過身來道:“唐七我看你年齡也不小了,要覺着她可心就把婚事辦了,憑你現在的月例養家餬口該沒什麼問題吧!至於宅子……對了,你可在別情樓中入的有份子?”。
“別情樓倒沒有,不過前些日子蟈蟈小姐給了機會讓我們在參貨皮毛貨棧中入了份子”,聽唐七這麼一說,唐離點點頭道:“既如此就沒什麼問題了,辦了婚事想住在府中也可,若是不想就在外邊置辦宅子,你們辦婚事的時候夫人們自有一份心意,拿着這些再加上你的分紅及月例,也能置辦個差不多的宅子了,至於小云,婚事之後若還想做事,府內自有卿兒會安排;若是不想在府內跟蟈蟈小姐說一聲就是,她那兒正缺人也好安排……”。
唐離邊說邊向前走,等感覺不到腳步聲回身看去時,卻見這個當日死且不避的唐七不知什麼時候已停住了步子,臉上適才的羞紅已退,但眼眶處卻染上了一片紅。
見唐七如此,唐離也沒多說,轉過身後繼續向前走去,“走吧!婆婆媽媽的這可不象你”。
唐離的車駕轉上朱雀大街不久,就見到揚國忠那輛碩大的氈車在前邊緩緩而行。
“老楊!”,追上氈車,隨着唐離一聲喊,氈車窗幕開處露出了楊國忠那張儀表堂堂的臉,只是與這天氣不符的是他的臉色極紅,而額頭間更可看到隱隱的汗珠。
下了軒車剛一踏上氈車,唐離就見到一個容貌絕佳的侍女向他俯身行禮,這侍女雖然衣衫倒也齊整,但露在灑金裙外的鞋尖竟然是反的,尤其臉上的胭脂紅卻如三月桃花一般分外乍眼。
順着唐離的目光注意到自己的鞋子,那侍女當即又微微屈了屈身形,藉着裙角的遮蔽徹底把穿反的鞋給蓋住,這番掩耳盜鈴下來,她那絕美的臉上愈發紅的要滴出血來。
見到這一幕,唐離剛在楊國忠身邊坐下,就忍不住低聲笑道:“賠罪,賠罪!不過白晝宣淫,老楊你也悠着點兒,身子骨要緊”。
見唐離說出這樣的話來,楊國忠乾乾一笑,口中半是解釋的嘆氣道:“昨個心煩的很,今天看來日子也不好過,剛想借上朝的機會鬆乏鬆乏還被你撞破,這叫什麼事兒?”。
“最近你跟小李相公不是風平浪靜的?有什麼事兒值得你愁成這樣?”,言至此處,唐離瞥了一眼那絕美侍女道:“莫非你想把她給納了而嫂夫人不肯”。
“風平浪靜!”,楊國忠搖搖頭卻沒多說,倒是看向那侍女時眼中流露出一絲愛憐的神色,隨即收回目光的同時又是一聲長嘆,“心煩還不是因爲別情你昨天那番話。”
聽到這話頭兒,唐離收起了臉上的笑意,“噢?”。
“昨個在車上我還不覺着,你走了之後我越想這事兒越麻煩,稅法變革實在是難……不瞞你說,我昨個一回府就把養着的那幾個清客叫來計議此事,話還沒說完已是搖頭一片,就沒一個贊成的”,楊國忠也是滿臉煩惱,“其中一個說的更絕,只怕我這稅法還沒開始,宰輔就已經幹不下去了。這話雖然聽着不順,但我越尋思越是這麼個理兒!”。
“笑話!”,見楊國忠心結在這兒,唐離微微一笑道:“你當名垂清史就這麼容易?”。
車中並無外人,一時煩躁之下,楊國忠說話也沒了什麼顧忌,“若是相位都保不住,還留個屁清史”。
“你煩是因爲還想做這件事,還是想爲身後立個名聲!”,唐離伸手拍了拍楊國忠的肩膀道:“其實這變更稅法也未必就是你想的那麼難?”。
一聽這話楊國忠頓時來了精神,“莫非別情你有什麼好辦法?”。
“你不就是怕這事一下子鋪開得罪的人太多?”,見楊國忠連連點頭,唐離笑着湊近了他一點兒道:“既然不能一下子鋪開,你就沒想到緩緩去做?京畿,關內,兩河諸道不成,山南,劍南也不成,那南方不還有嶺南道嗎?這地方荒僻的很,不說諸位王爺的封地,但凡朝中有點本事的誰也不會在這蠻荒之地購置產業,你且先從這裡做起,縱然有些個波瀾,諒也翻不起什麼大浪來。新稅法本是惠民之策,當地百姓還有不擁護的?只要不激起民變,當地的那些土紳倒也不足爲懼。你先取嶺南一道做着,若是其法可行,再慢慢擴展開去,如此循序漸進豈不是好。縱然發現有不是處也可及時收手,斷不至於損了你什麼”。
耳聽唐離所說,楊國忠眼神越來越亮,等唐離說完,他驀然一拍身前的案几道:“着哇!吃柿子先撿軟的捏,可不就是這個道理?怎麼這麼簡單的方法我就沒想到?”。
“關心則亂嘛!”,見楊國忠如此唐離也覺莞爾,“不過你那府上的篾片兒清客看來是要換換了,堂堂宰輔沒幾個好幕僚還行?”。
“換,是得換”,楊國忠點頭應是的同時驀然一笑道:“可惜別情你是個官身,要不倒是絕好人選”。
“我算個什麼,天下之大竟有人才,只要老楊你留意還愁找不到人?”,自嘲的搖搖頭,唐離道:“不過憑你我這交情若有什麼事需參謀贊畫,我自然是義不容辭”。
“你想跑也跑不了”,楊國忠笑過之後,似是突然想起什麼事情一般正肅了臉色道:“別情!聽說你在鴻臚寺已開始清查在京蕃使?”。
“什麼蕃使,都是假的!”,唐離不以爲然的搖搖頭,“當日我上任之後略一排查,長安的假蕃使居然多達四千多人,這才動的心思去洛陽,這事兒我昨天不是跟你說過”。
“這麼說你去洛陽之前長安就開始排查了?難怪!”,楊國忠略一沉吟後道:“別情,聽我一句,這事兒你能不能壓壓?”。
“壓?”,聞言唐離坐正了身子,“怎麼,他們走你的門子了?”。
“不是我,是我府裡的那些篾片清客”,說道這個稱呼,楊國忠也是一笑,“不過這都沒什麼,我就是有些擔心別情你若是下手太重這些人鬧將起來,一來傷了朝廷的體面;再則你我都是新上任,臉子上也不好看。畢竟陛下對這些外蕃來人一向寬厚,要不鴻臚寺也不至於如此!怕就怕你事沒辦好,反白挨一段訓斥,得不償失!你看看劉景文那個滑頭,自你一開始清查蕃使他就立即告了病假,肚子‘疼’了十幾天還不見好,這不明擺着是怕跟你一起擔責任?”。
“他肚子‘疼’的正好,要不他在上邊壓着我還真不好做事”,唐離淡淡一笑道:“老楊你放心,至少是今年之內,我也不想做出什麼大動靜的事兒來,清查蕃使之事我自有章程,就不能給你這新相公臉上添彩,至少也不讓你老楊難看”。
“左右無事你不妨說來聽聽,順便也看看有沒有我能支應的?”。
“清查還是要清的,藉此機會正好理一理這些人的屬國及在我大唐的產業居所什麼的。清查之後那些家資富裕的當然不能再領朝廷每月供給,沒有了‘蕃使’的身份,他們在東西兩市的商賈貿易所繳稅錢自然也應與我大唐臣民一樣”,說道此處,唐離搖手止住要插話的楊國忠後續道:“不過我也不是一味苛刻,就說作爲彌補也好,鴻臚寺可以給這些人其原屬國的貿易權限,有了這權限,其自我大唐販運貨物回其原屬國,沿途通關至少可繳一半兒抽頭,如此巨利還不足以彌補其供給及稅賦的損失?只不過沒有他們現在坐地開店舒適罷了”。
“開放貿易權限?”,楊國忠聞言也是色變,“如此一來朝廷設置在各地的貿易司豈非要少收許多賦稅?”。
“這是個兩算的事兒,這邊兒的賦稅雖然少了許多,但我大唐販運出去的貨物愈多,那些個生產這些貨物的百姓豈非生產的越多?他們生產的多,售賣的多繳納稅賦自然就多,轉了一圈兒其實還是回來了;再則,這些人的貿易權限是販運出去的減免稅賦,但他們商隊自屬國販運當地方物入唐時的稅賦卻變化不多,如此商隊越多,沿途貿易司賦稅也愈多,如此算來他們也沒什麼損失。這就跟你那稅法一樣,我也只是先試試,若真個可行,隨後再奏請陛下徹底放開對外貿易權限之事,尤其是大唐子民不得擅自經營通蕃貿易這條得改改,對外貿易獲利巨大,這好處也不能儘讓波斯及那九姓胡人給佔盡了”,言至此處,唐離笑了一聲道:“若依着我的意思,但凡有想對外貿易的儘可放開就是,這於朝廷及百姓都有好處,何必象現在一樣拘的這麼緊?”。
“若依你別情的意思,那豈非我大唐子民可以擅離戶籍所在?如此以來‘過所’該如何管理?這些都是易亂之源,還宜從長計較纔是”,聽唐離說完,楊國忠幾乎是不假思索的連連搖頭道。
唐朝是中國王朝史上最爲開放的王朝,但這種開放卻具有極強的單邊性,既蕃人入唐內附多得朝廷善待,但朝廷對本國子民外出各蕃拘管甚嚴,限制百姓流動自然是從王朝安危的角度來考慮,但也實在阻礙了唐人主動對外貿易,當其時也,波斯國人及昭武九姓雜胡幾乎壟斷了絲綢之路貿易,以至於當時竟有了“波斯無窮人”的民諺。
知道對於當時的官吏而言,再大的商業利益也不及“遏制流民”來的重要,唐離也沒想着這短短的功夫能改變楊國忠的想法,聞言笑笑後道:“大唐子民經營通蕃貿易之事自當緩議。這也不是一天兩天能辦成的事兒”。
聞言,楊國忠倒是鬆了口氣,他還真怕唐離克着他辦理此事而不好交代,是以見說之後連連點頭道:“別情所言極是!”。
唐離聞言,笑笑後續道:“那些家資富裕的‘蕃使’如此辦理,至於那些真個窮困的鴻臚寺也不能真個不不管,傷了陛下及朝廷的仁德體面。月供竟可以再發,不過卻不是白髮,鴻臚寺倒正有需用他們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