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噢!然後又如何?”,聽聞老翟這句,唐離眉頭一皺,隨即跟上問道。
“然後!然後京中就是一片霹靂電火,第三日,贊善大夫杜有鄰、著作郎王曾、左驍騎兵曹柳積等人下獄;又兩日,戶部侍郎楊慎矜及其兄少府少監慎餘、弟洛陽令慎名並下獄;隨即,著作郎韋見素貶端溪尉,刑部尚書韋堅貶括蒼太守,其外甥貶夷陵別駕,女婿巴陵太守盧幼陵長流合浦郡,這事兒到最後,連前相公,如今的太子少保李適之也沒能避過,被坐貶宜春太守”,吸着嘴念出這一大串兒名字,翟琰面露驚容道:“除開元初年對太平公主一黨外,本朝再不曾興如此大獄,由外圍至核心,不過短短半月時光,先後牽連的不下二百餘家,就這還不曾停息,這幾日長安城中真是緹騎四處,破官之家哭聲震於坊市,反倒是首輔大人,前日宮中發明詔,於太清宮爲李林甫刻石像,侍於聖容之側,這可是人臣受寵之極至了!”,這番話說完,素好嬉笑的老翟臉上也是一片唏噓。
聞聽翟琰所說,唐離心中多有快意的同時,也是大驚莫名,李林甫的反撲固然是在他意料之中,否則他也就太對不起自己一代權奸的名聲了。但讓他想不到的是,這次反撲居然會來的如此快,又是如此之猛。先由太子一系外圍動作,隨即逐步深入核心,不過半月時光,竟連前相公都不得幸免,牽連達二百餘家,如此行事實在稱的是霹靂手段了。
心下想着這些,唐離陪着翟琰向房中走去,這一路二人都是無話。
“似贊善大夫杜有鄰等人都是下獄,怎麼韋見素等主事人反倒是僅僅貶謫?”,於書房中坐定後,唐離咬牙間,語帶不甘的問道。
看了看唐離的神色,翟琰嘿嘿一笑道:“還真沒看出來,你居然是這麼個好記仇的!這就是阿離你不明白了,象這種時候,下獄遠比貶謫要好!”,揮揮手示意唐離勿需再問,他一笑解釋道:“本朝慣例,貶謫有兩種,一是真貶,再則若是要賜死某人,並不於長安執行,而是先將其貶出,但其行至半途,賜死的詔書也就該到了!如此,阿離該明白了吧?”。
雖然自己現在也是捕單有名,但唐離絲毫沒有與韋見素等人同病相憐的覺悟,聽到這話,反是長吁出一口氣,但覺胸中這幾日的憋悶大大緩解。半靠着身子叩擊書幾片刻後,才見他哈哈一笑道:“這還真是‘自作孽、不可活’!那李林甫獨掌朝政十餘年,權相之名豈是白給的?沒那個手段打蛇,就千萬莫要碰它,如今反遭其噬,已是悔之莫及了!說起來,我還要感謝首輔大人替我出了這背後遭人暗箭之仇”。
一聲長笑過後,唐離才又俯身向前道:“經此一事,東宮勢力泰半瓦解,對了,老翟,太子如今情勢又是如何?”。
“太子!”,聞言,翟琰的臉上頓時露出絲絲鄙夷之色,“要說,咱們這位太子爺還真是好樣的,見事不對,立即前往內宮哭訴,口口聲聲說是受了矇蔽,隨後更上表堅持要與太子妃離親,他這樣的聰明人,最終還是將自己給擇了出來。只可惜刑部尚書韋固大人了!他是太子妃的嫡親兄長,此次不僅是自己,兒子、女婿也一併栽了進去,連妹子也失了太子妃之位,閤家滿門竟是沒一個能逃脫的!京兆韋氏,冠纓之族,縱然昔日中宗朝韋后做亂被廢時也不曾受如此牽連,今番怕是要大傷元氣了”。
“見機不對,立下決心拋掉一切,從這點來說,這位太子爺還真是大不簡單”,冷笑着說了一句,唐離驀然想起一事,連忙疾聲問道:“此次東宮鬧出這麼大的動靜,王兄現在情勢如何?”。
見唐離神情緊張,翟琰心頭一動的同時,輕嘆一聲道:“王兄雖然做的只是個東宮閒職,也被貶去朗州做了別駕,這還是因爲有親族活動的結果!城門失火,殃及池魚!說不得,王兄也只能去朗州那窮鄉僻壤之地呆上些時日了。”
聽說王縉是真的貶謫,而並無生命之憂,唐離心頭一鬆的同時,起身說道:“什麼時候走?我要去爲他送行!”。
翟琰卻是並不接話,只盯着唐離看了許久後,才滿帶詫異問道:“阿離,說了這許多,你竟然沒有一句是問自己的,莫非就真不擔心?”
“擔心,有什麼好擔心的?制舉試卷開始散發的時候纔是我最危險的時候,如今事已至此,反倒是沒我什麼事兒了!”,負手繞着書房,唐離淡淡笑着邊走邊道:“東宮與首輔之爭由來已久,此次不過是矛盾總爆發罷了,事情開始,李林甫急着捕我,是想再我身上找到突破口,藉此反撲東宮。但如今半月以後,首輔大人已大獲全勝,那裡還在乎我這麼個小小的山南鄉貢生,即便想起我時,怕也是好感居多,畢竟正是我那份本絕不該流出的制舉試卷,給了他動手的機會和口實”,脣邊浮出一絲冷笑,“再說,久任宰輔,他會看不出我只是被有心人利用,我一個窮鄉貢,不說沒有這樣做的理由,便是有,又那裡弄出這麼大筆錢來?”。
見自己一番話說的翟琰連連點頭稱是,唐離驀然一笑道:“再說,如若現今我的情勢依然危殆,你老翟能如此從容的來看我,而且還是這麼一副嬉笑的表情?”,說完,注目翟琰臉色的唐離竟是忍不住大笑出聲。
聽到這最後一句,翟琰先是愣,隨即才嘿然笑道:“我原本還真以爲你阿離心寬、神算無比,原來不過是我的臉色猜出來的!”。
兩人相視大笑過後,翟琰也不等唐離發問,徑直嘿笑道:“塞翁失馬,這次的事兒發展到現在,對你阿離來說竟然是焉知非福了!短短十幾日間,長安城中固然是緹騎往還,但‘山南拔解貢生唐離’六字,不說王親勳貴及各部官員,便是連城中普通百姓也已人盡皆知!且隨着京中之事傳入地方各道,不出三月,唐離此名必將遍播天下,歷來士子到長安,能在如此短的時間,成就如此大名,阿離你還真算的是前無古人了!”
“這樣提着腦袋換來的聲名,誰想要誰要,反正我是不敢再沾染了”,腦中想着那二百餘家老幼齊哭的場景,頭皮發麻的唐離沒好氣兒的瞅了翟琰道。
“富貴險中求嘛!”,翟琰嘿嘿笑着起身,勾上唐離肩膀道:“不過,也還真虧的你那制舉試卷着實敢寫,竟然將軍、政諸事一杆子全都掃在了裡邊。這段時日我可是沒少跑皇城各部,你那翻印出的試卷如今幾乎是人手一份了,到兵部,他們說你‘邊鎮節帥轄權太大,異日恐成尾大不掉之勢’說的好;到吏部,又說‘本朝士子爲官,重京畿而輕地方’說的好!總之,無論那部官員,雖然都說你這試卷中所提說太淺,但卻都承認你說的着實有理。要說那些長安百姓,只要是說朝廷有什麼不好,他們總是樂意聽的,再一聽那文四駢六的一串一串,少不得再給你加上個‘才子’名號!至於那些來京應試的鄉貢生們,雖然指你狂悖,但人人都道他們是眼紅嫉妒,尤其是你那賀禮部親點拔解的身份傳出,士子們的這些怪話也就日漸稀少了!”,口中滔滔不絕,翟琰又重重一排唐離的肩膀,怪笑道:“阿離,如今在長安,若論名頭之響,你可是獨一份了,從這點來說,你還真得感激咱們的太子殿下!”。
“我這試卷如此傳播,首輔大人就沒個說法兒!”,聽到着話,唐離滿臉驚異問道。
“說什麼,當時傳的太快,想捂的時候已經捂不住了!前兩天,他還自己表態,說唐離此子才學是盡有的,只是行文之間傲氣太盛,不符朝廷選士標準,此次制舉只所以不錄取,是爲讓你稍歷磋磨,以爲歷練,以待來日備選。你聽聽,這居然就成了對你的愛護。還有更絕的是,首輔大人竟在私下裡放話,說阿離你對他愛女如何有了淑女之思,以此來佐證他對你的‘愛護’絕非虛言!現如今,可是有不少人已將你視作未來的宰相愛婿了!”,想是事情發展到這一步翟琰也想不到,說到此處時,又是忍不住笑出聲來。
“我……事情怎麼會這樣?”,事情至此,唐離已是徹底無語。
“依我想來,只怕事情還着落在李騰蛟這丫頭身上”,也不知是安慰,還是幸災樂禍,翟琰勾着唐離肩膀的手拍了幾拍道:“你避到此地來的第二日,李騰蛟就被玉真公主準家省親,也不知她回家幹了些什麼,反正到第四天我再去京兆衙門探問的時候,你那捕單就已經悄無聲息的撤了!隨即,你是賀禮部親點的拔解生;是貞觀朝閻中書兄弟嫡傳弟子;最得玉真長公主賞識等等事情,先後被拋了出來,再然後,當‘唐離’這個名字在長安已是炙手可熱的時候,可巧不巧的,首輔大人就漏出了這個‘淑女之思’的消息,現在想來,這前後安排,還真是有水到渠成的意思。若非我老翟跟你走的近,只怕也得信了這事兒!”。
從如同喪家之犬一般的避難,到如今的“首輔快婿”,事情發展變幻之快,遠超出唐離的想象,突然之間接受到這許多消息,頭腦有些發懵的唐離也難理出個頭緒來,搖搖頭索性現在什麼也不想,只開言問道:“京兆衙門既然撤了捕單,那我豈非就能回城了?”
“別說回城,就是李相府上你也大可去得,多半還能享受上賓待遇!”,翟琰死性不改的又調笑了一句後,才道:“不過依我之見,阿離你還是等等爲好。”
知道這半月來發生在自己身上的事情大不簡單,唐離也不理會翟琰的調笑,只出肘輕擊,看着他彎下腰去後,才眯着眼,輕笑着問道:“翟兄,這是爲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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