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一回到府邸後院兒,唐離邊由寶珠姐妹伺候着更換官服,邊與李騰蛟及鄭憐卿說着閒話兒。
“哼,白鶴、蠢鹿有什麼好稀奇的,我爹家後院子裡也有,只是咱家小白才真的稀奇,滿長安城能有幾隻老虎?”,聽唐離眉飛色舞的說到小蓬萊上白鶴迎客,麋鹿領行的奇景兒,李騰蛟不服氣了,撥弄着腳邊的小老虎說道,而那小白竟也似能聽懂人言一般,配合的搖着毛茸茸的腦袋,喉中還“嗚嗚”做響連聲。說來,這些日子它益的愛粘着李騰蛟,而李騰蛟也分明似養貓一般把它看做了寵物,除了晚上送回虎奴處,白天幾乎時刻都帶着身邊。
見李騰蛟這副小女兒情狀,唐離聞言微笑間故意逗她道:“長安也不缺老虎,至少宮城禁苑裡總還是有幾隻的,那地方一直也沒機會去看看,不過上次聽別人說,禁苑裡不僅有老虎,還有許多蕃邦貢進的珍禽異獸”。
“它那兒有老虎,能有白老虎嗎?能長得象小白這麼漂亮嗎?不說長安,我家小白就是在大唐也是獨一份兒!”,李騰蛟若是對什麼好起來,就再也容不得別人說一點不好,就連比較都不行,對唐離是如此,現在對小白也同樣是如此。
“是!我家小白最好,最漂亮!有蛟兒天天養着它,還能不漂亮?”,唐離自然不會爲這事兒與李騰蛟爭執,笑着誇了她一句。正待再要說話時,卻覺腰間猛的一陣**,低頭看去時,卻是正給他繫着常服布紐兒地玉珠藉着阻擋用一雙春蔥似的手兒在他腰間輕輕摩挲,躬身間揚起的臉上,那雙眼眸中有滿的幾乎要溢出的春情,而旁邊的寶珠明顯是看到妹妹這個動作了。卻也微微紅着臉不說話,只是輕輕移動着身子遮蔽住其他人的視線。
內院房裡這幾個丫頭中就數玉珠最大膽。這樣地情景已經遠遠不是第一次了,唐離見她姐妹又聯手上演了這麼一齣兒,遂也擡手在玉珠臉上輕輕捏了一把,感受了片刻肌膚的嫩滑後才又收回手來。
見自家少爺還是往常那個動作,玉珠臉上難免地現出絲絲失望的表情來,這樣的“遊戲”他們已玩兒過不少次,但看來人物風流的少爺就是不動真格兒的。只讓“通房丫頭”玉珠失望無比。
正在這對主僕做着小動作的時候,就見門口簾幕掀處,平日不好到後院兒的蟈蟈走了進來,跟在她身後地還有四個健婦,兩兩搭伴兒擡着一隻泥金的禮盒兒。
進房吩咐那四個健婦小心放好禮盒後,蟈蟈才福身一禮道:“妹妹見過兩位嫂嫂!”,鄭憐卿二人站起身來還禮畢,李騰蛟已湊上前去摟住蟈蟈的肩膀道:“妹妹。上次你命人買的苦泉羊小白愛吃的很,下次再買些回來。另外,我今個兒答應門子賞他一匹絹布,妹妹你也一併給辦了。”
京畿道扶風縣有“苦泉”,此泉中水既澀而苦,人雖不能飲。卻最宜羊,所以此地所產羊肉味道分外甘美,尤其上水羊更是如此,久而久之就得以享有大名,有“苦泉羊、洛水漿”之說,只是這地界兒產羊有限,想吃的人又太多,所以價格就分外貴,一隻約爲普通羊三倍。苦日子裡過大的蟈蟈聽李騰蛟要用這等羊肉來喂那小老虎,忍不住微微皺了皺眉頭笑道:“大嫂。如今前院的廚下采買已由二嫂接手。這事兒您該跟她說纔是。至於門子那匹絹布,妹妹稍後就辦。”
這邊寒暄過了。蟈蟈揮揮手示意那些丫頭們不用行禮,轉身過來看着唐離道:“少爺,約兩個時辰前,那位隴西節度副使哥舒翰大人來過,聽門子說少爺進宮之後,他就留下這兩個禮盒,說是給老夫人地一點兒心意,還說明個兒再來拜會。門子也沒個主張就任它留下了,後來歸庫的時我去看過,才知這禮實在太重,到底要不要收,少爺你還得拿個主意纔是”,說着話,她已順手揭開了禮盒。
“這個哥舒,果然是急性子,這才……”,正說着話的唐離猛然見到禮盒中所盛金燦燦一片後,“咦”的一聲疾步上前。
原來,這兩個禮盒中所盛的乃是一尊金佛並一尊菩薩,純金打造的三尺金佛經沙打之後出粲然金光,而更爲灼眼地則是這兩尊金佛額頭、臂間及蓮花座上都綴滿了各式珠玉,益使這尊金佛充滿了珠光寶氣。
論說,如今這房中人也都是經見過世面的,只是任誰突然看到這麼兩大塊金子晃在眼前也難免要驚上一驚,唐離細細將金佛看過一遍後,才笑着嘆道:“早聽說河西並西域善產沙金,但哥舒如此手筆,還真是讓人驚詫的緊了。”
“不算那些珠玉寶石,單是這兩尊金佛就得值多少錢哪?少爺,那哥舒翰到底求您什麼事兒,捨得下這麼大重手?”,這次接話的卻是玉珠,此時的她看着這兩尊金佛,呼吸都有些不通暢了。
伸手輕輕的摩挲着金佛,感受着上面傳來的絲絲涼意,唐離長聲嘆道:“王忠嗣慧眼識人哪!”,靜默了片刻後,他猛的收回手來側身對蟈蟈道:“既有禮盒必有拜帖,妹子你撥一隊護衛將這兩隻禮盒小心給哥舒大人送回去,一併跟他說,我重將軍勝過金佛,明天在府恭候大駕,若將軍願意交唐某這個朋友,就請空手而來!”。
聽唐離竟要將這兩尊金佛送回,玉珠眼神猛的一縮,隨即才喏喏道:“少爺,老夫人正是信佛,您幹嘛……”。
只是不等她將話說完,早有李騰蛟湊到唐離身邊抱起他的臂膀搖盪着道:“識英雄重英雄。英雄之間就該視金珠如糞土,唐離,我真歡喜你這樣子。”
李騰蛟說完,鄭憐卿也自在旁邊接道:“姐姐說得對,君子之交淡如水,這禮太重實在收不得。”
見唐離命將金佛送回,蟈蟈也似解了個心結般長吁出口氣來。隨即邊蓋着禮盒邊道:“少爺,上午楊芋釗譴來個小廝。說要請少爺並兩位嫂嫂過府小聚,也沒留帖子,只說請少爺回府後就去。”
前些時養傷,這兩天上教坊司,唐離也沒有機會陪兩位夫人出去玩兒,此時聽說楊芋釗連夫人一起請,鄭憐卿也就罷了。李騰蛟早眉眼一動,那神情比剛纔看到金佛時更要歡喜,連帶搖着唐離臂膀地手也多了三分力氣。
見李騰蛟那眼神兒,唐離反腕兒抓住她手溺愛地一笑道:“老楊平日來咱這兒跟回自己家一樣,沒半點客氣樣子,今天難得他要請客,還能放過他不成?走,吃他去!”。
……………
三人乘車到了楊府。剛走進去不幾步,就見楊芋釗領着他新納的妾室笑着迎了出來,只是看他高挽衣袖地樣子,竟是正在忙活着什麼。
那妾室自去迎上李騰蛟二人,唐離笑着狠狠拍了拍楊芋釗的肩膀後低聲道:“老楊,你這新宅子也置上了。還不把大夫人一併接過來。”
“那黃臉婆子那兒上得了檯面?我已着人送了錢物過去,留在山南,她也自在,我也自在”,被唐離拍的齜牙咧嘴的楊芋釗正笑着說話,扭頭間見到正咯咯笑着地李騰蛟,隨即放低了聲音道:“這話可不敢讓你家大母老虎聽見,要不,她能把我這房子給生拆了。”
“知道虧心了吧!”,知道楊芋釗的調調兒。唐離對他說出這話來也不吃驚。反正這年頭許多人在外做官並不帶正婦上任,倒也算不得什麼咄咄怪事。兩人並肩而行時聞到楊芋釗身上傳來地油煙味兒,唐離吸了吸鼻子後詫異問道:“老楊,那兒來的味道?”。
“今個兒爲你三口子,哥哥我親自下廚”,見唐離似有不信之意,楊芋釗得意嘿嘿一笑道:“愚兄我以前過慣苦日子才練就的這把子手藝,也就你別情三口子來,換了別人,想也別想!”。
進了花廳,見廳中桌上早備了幾個冷盤兒,幾人坐下間那妾室還要循着時俗迴避,頓時被楊芋釗擡頭說了一句道:“我與別情本是通家之好,你就學着兩個弟妹,大大方方的要回避個什麼?”。
冷盤兒沒人動,第一道上來的熱菜卻是小碗兒的羹湯,唐離低頭間乳白色的羹湯中有小小地芋頭上下沉浮,而這些小芋頭上則緊抱着鮮紅的蝦子,紅白相間甚是悅目,低頭輕輕呷了一口,一股芋頭的醇香及蝦子的鮮香入口而來,至此,唐離忍不住讚了聲:“好!”。
唐離“好”字剛剛出口,旁邊李騰蛟的讚歎聲隨後傳來,鄭憐卿也是微微點頭不已。
見第一道羹湯就引得三人交口稱讚,楊芋釗得意的摸了摸髻後笑道:“這是抱芋羹,乃百越人創,其實做法倒簡單,這些個蠻人以蝦爲上味,每年有新芋時,則取釜置小芋,等湯沸之後再投蝦子,這些蝦子入水抱芋而熟後也就是了,要吃濃膩可以再置別料,否則鮮湯放少許鹽巴即可”,言至此處,他又賣了個關子後才道:“不過這做羹湯唯有一個秘訣,疥皮者最佳,切不可脫去錦襖子。”
微微一愣後唐離才明白他說的“錦襖子”乃是指芋頭皮,微微一笑也不說話,顧自大口吃着抱芋羹,他吃相素來不雅,但自己從來不覺,此時全力開動,不過三兩口就將一碗兒羹湯吃個乾淨,隨即敲着筷子道:“不錯,味道確實不錯,老楊,再給我來一碗兒。”
“抱芋羹吃的就是個新鮮,多了還有什麼意思,一人就此一碗,等着下邊地”,看着往日文雅的唐離吃起東西來如此粗魯,楊芋釗幾欲大笑出聲,終究礙着李騰蛟二人在座,忍的好不辛苦。
唐離那兒管他這許多,見楊芋釗剛纔只顧着說話,面前那碗兒羹湯動也沒動,隨手就端了過來倒在自己碗中,三兩口之間等衆人反應過來時,已又被他吃的乾乾淨淨。
至此,坐中人再也忍不住的大笑出聲,李騰蛟是咯咯而笑,鄭憐卿則是微紅着臉低聲嗔怪道:“相公!”。
“煎茶吃酒是爲怡情,自宜淺斟慢酌,以風雅爲先。然則這一日三餐卻爲果腹,何需惺惺作態!”,對幾人的轟笑充耳不聞,唐離理直氣壯地笑道,一句說完,他隨即催促楊芋釗道:“老楊,酒先且不吃,有什麼好菜都快點拿上來”。
羹湯之後再上主菜,楊芋釗見唐離一副饕餮之徒的模樣,遂也不再賣關子,揮手之間就有下人魚貫捧菜餚而上。
正在這間隙,楊芋釗微微側身道:“聽說這兩日隴西節度副使多曾到別情府中拜會?”。
對楊芋釗的消息靈通唐離一點兒也不覺得奇怪,聞言從一盤糖蟹中轉過臉來道:“確有此事!北斗七星高,哥舒夜帶刀。此人有英雄氣,甚合我心哪!”。
楊芋釗見唐離眉眼間滿是對哥舒翰的讚美,忍不住微微皺了皺眉頭道:“別情,你沒忘了哥舒的來歷吧!此人受知於王忠嗣那老狗,可是鐵桿兒的東宮。你與他走這麼近,老相爺那裡……”。
順手夾過一隻糖蟹,唐離看了楊芋釗一眼後笑道:“此言差矣!哥舒受知於王忠嗣不假,此人對王忠嗣情深意重也不假,但他對東宮有幾分忠心還在兩可之間。老楊你以爲就憑咱們太子爺那薄情寡義的涼薄生性,能得這等英雄傾心?”,邊說話邊料理着手中的糖蟹,孰知弄了半天也料理的不齊整,唐離忍不住道:“老楊,你是不是誠心做了東西不想讓人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