邀約

林朝夕參加過很多很多次考試,這次也沒什麼特別。

校門口,陪考老師發下准考證,他們找到自己對應考場和座位號。

永川中學四人組還在,一直圍着他們身邊吵吵鬧鬧。

陳楚也在,陳楚同學比章亮高杆之處在於,無論看上去怎麼受排擠,他都能表現得遊刃有餘。林朝夕只能把他和四人組一起屏蔽在外。

作爲百年老校,永川中學綠樹成蔭,冬季長青的香樟和松樹高高聳立,比時尚的安寧實驗中學看上去“破”很多。爲盡地主之誼,張副校長陪他們向考試的教學樓走了走,因爲大家都不說話,所以他們很有種被押進考場的錯覺。

其實她沒有這次考試多重要的緊張感。但全省各個學校的陪考教師在,還有不放心跟來家長也在。林朝夕甚至聽到有愛操心的媽媽在對孩子說:“這些都是你以後考三味大學的對手,你自己看看自己要不要認真讀書。”

她剛好和那位母親擦肩而過,不由得“咳”了一聲。

“哇你咳嗽是什麼意思?”

“是覺得他不配做你的對手嗎?”

四人組一發言,林朝夕就很無奈。

那位母親怔愣。

林朝夕不由得說道:“阿姨對不起,我沒那個意思,他們胡說的。”

“沒事沒事。”那位母親笑了,“你們好……‘活潑’啊。”這個詞說完,阿姨頓了頓,換了個話題,“你們哪個學校的呀?”

“我們是安寧實驗中學的,他們是永川中學的。”陳楚上前一步回答,很有領袖風範。

“永川中學,厲害厲害。”阿姨拍了拍自己兒子的肩,很羨慕地扭頭衝四人組喊道。

陳楚同學又尷尬了。

但也不怪這位母親對安寧實驗中學毫無反應,安寧是個小地方,他們學校能在安寧市排第一,放到全省就根本不夠看了。而永川中學纔是百年老校,光這裡的粗壯樹木就在述說這座中學的歷史,在建國前,它就是全省第一的中學,甚至因爲歷史悠久,永川中學在國內也赫赫有名。

正因如此,阿姨接下來的反應,也非常正常了。

“我們明年就想考高中部,你們有沒有內部題啊?”她抓着四人組就問。

“我們每天都在做內部題啊。”

“那能給我們分享一下嗎?”

“媽!”

“啊?這要問張老師……”

“您是老師嗎?”阿姨從上到下掃視着張副校長,激動之情溢於言表。

林朝夕和裴之對視一眼,很想趁這個機會開溜,但沒走兩步,張副校長喊了句“林朝夕”,成功定住她。林朝夕有點欲哭無淚,不知道爲什麼張副校長這麼關照她。不過有了阿姨加入,他們進考場的隊伍越發壯大。

張副校長此人,深諳不鹹不淡之道,阿姨很快和他聊不下去,很自然地,第一個和阿姨搭話的她,又成了緩解尷尬的對象。

“女孩子來參加數學聯賽挺不容易的啊?”阿姨對她說。

林朝夕掃了眼身邊,好像女孩是特別少一點,不過她還是說:“我覺得還挺容易的。”

阿姨被嗆了下,陸志浩在旁邊差點笑出聲。

“那是你聰明瞭,你們也要考永川中學嗎,那跨市考很不容易的哦?”阿姨帶着大城市人特有的小倨傲說道。

“我們沒有要考永川中學啊……”

林朝夕話音未落,身邊傳來張副校長低沉的聲音:“怎麼,對永川中學沒興趣,不想考過來嗎?”

“永川中學很好啊,但是我們在安寧嘛……”林朝夕說。

“我們有住校啊!”四人組之一的老王同志搶答。

“讀高中要統一中考的啦,我們怎麼念永川的學校啊……”

“特招。”張叔平說。

林朝夕停下腳步。

張叔平說:“你、包括裴之、陸志浩你們所有人,如果在全國數學聯賽中拿到一等獎,都可以免試入學。”

大概有一段時間,四周只有風呼嘯而過的聲音,包括那位母親在內,所有人都被震得一言不發。

“您別開玩笑了。”終於,林朝夕這麼說。

“反正你們今年會常過來,不如考慮在永川中學唸書,會更方便。”

“永川太遠了。”林朝夕下意識拒絕。

“林朝夕同學好像很有信心啊。”陳楚忽然說道。

林朝夕愣了下,才發現她和張叔平對話裡的最大問題。

張副校長說的是一等獎纔有機會,她卻順理成章把自己劃到了一等獎的範疇,還拒絕了只有拿到“一等獎”後纔有資格拒絕的邀請。

“一等獎哦,那全省每年就幾十個人。”那位阿姨也說。

林朝夕抿了抿脣,心臟劇烈跳動起來,沒有反駁什麼。

“先努力考試吧。”

教學樓前,張叔平停下腳步,對她這麼說。

林朝夕坐進考場,滿腦子還是張副校長的那句話……“怎麼,對永川中學沒興趣,不想考過來嗎?”

她把考試用的文具擺在桌上,總覺得這肯定是張副校長的特殊戰術。讓他們頭腦發熱,情緒混亂,影響他們正常發揮。

不經意間,她又看到剛纔的男孩,對方和她很有緣分地分在同一個考場,用很複雜地目光看着她。張副校長在考場門口的那段話又在她腦海響起,包括他鎮定的表情也一併出現。

說永川中學沒有吸引力,肯定是假的。但她剛纔之所以突然激動,是因爲張叔平提出了一個解決她面臨難題的全新方式。

如果她和老林一起搬來永川,他們生活環境改變後,老林是否就可以避開未來的車禍?

但改變現狀同樣會帶來另一個問題。

如果車禍是由一連串因果造成的非隨機性事件,那麼改變環境,可能無法改變這件事,反而讓一切陷入更混沌無序難以推測的狀態。

林朝夕又陷入兩難情景。

她甚至覺得,如果說重芝士世界有什麼難度,就是她總要在這裡做一些艱難選擇。和小學時缺乏勇氣難以抉擇的情況不同,現在的問題在於前景未知,她只能更加理性和冷靜。

她思考了很長一段時間,直到監考老師進教室,裁開試卷袋的“刺啦”聲,終於拉回她的思緒。

一定是“戰術”吧,她揉了把臉,強制自己冷靜下來。

預備鈴響,試卷從前向後傳下。

林朝夕深深吸了口氣,撫平試卷,開始正常閱卷程序。

數學聯賽每年由不同省份坐莊出卷,今年輪到了高考大省嶽省,嶽省以數學考生人數衆多和考試難度其高著稱。之前上市裡組織的小培訓班時,老師就提醒他們注意這次試卷可能會很難。

但真看到試卷,林朝夕還是被這難度震得發愣了下。

連考基礎的一試都完全超出初中教學內容範疇,出現了高中的平面解析幾何內容,如果嚴格按考綱來複習的同學,可能連題目的內容都看不懂。

更別說二試的題目……雖然林朝夕沒專注做過高中奧數題,但二試顯然有那個難度。

果然,看完整份試卷後,教室裡有響起幾處哀嘆聲。

監考老師出聲警告,考場再度恢復死寂。

除最初震驚後,林朝夕很快平靜下來,究其原因,大概還是對她來說,這些難度的題目還在可解決範圍內。

她開始懷念起來之前在圖書館裡,裴之出的那些基礎題。她還是那個觀點,真正優秀的題目,或幫助你訓練熟練度,或幫助你理解題目,而不是一味追求難度。

還是先努力考試吧……

她拿起鉛筆,開始答題。

“叮鈴鈴”,考試結束鈴聲響起。

100分鐘很快過去,林朝夕低頭看了眼試卷和答題卡,接過後排傳來的試卷,把自己的放上去,並向上傳去。

走出考場,陸志浩衝他迎面走來,剛打個照面,林朝夕又看到陸志浩露出熟悉的沮喪表情。

“你不許說話。”陸志浩就衝她喊。

“我什麼都沒說!”林朝夕很冤枉。

“你肯定要說,也不是很難啊……”陸志浩模仿她的語氣。

“很難。”林朝夕頓了頓,“但還能做吧,就是題出的不太好。”

“你還是閉嘴吧。”

林朝夕比了個往嘴上拉拉鍊的手勢,和陸志浩往下走。

“能拿一等獎嗎?”可沒走兩步,陸志浩又忍不住和她說話。

林朝夕又把嘴巴拉開:“你要聽謙虛的回答,還是誠懇的回答。”

“閉嘴。”

林朝夕再次把嘴巴拉上。

樓下,裴之坐在花壇邊等他們,張叔平坐在他身邊,不知他們交流了什麼,交流了多久。

“你又提前交卷了嗎?”陸志浩瞪着略顯閒散的裴之同學,氣鼓鼓的。

“常規操作,別激動。”林朝夕安撫陸志浩。

張叔和裴之的對話被迫打斷,張副校長低聲說了句“你可以再仔細考慮一下”,就擡起了頭。

時隔多年,張副校長的目光還是那麼有殺傷力。林朝夕被他看了眼,打了個激靈,爲了不和張叔平說話,她很慫地湊到裴之面前,問:“裴哥,手機帶了嗎?”

裴之站起身,把手機掏出來給她。

“有密碼嗎?”林朝夕問。

“1223。”

因爲說密碼,所以裴之下意識離她近了些,少年清爽的聲音在她耳畔響起,帶着點溫熱氣息,令人耳畔發麻。

林朝夕揉着耳朵,解鎖屏幕:“這是什麼有意義的數字?”

“我生日。”

林朝夕猛地擡頭,她怎麼那麼傻:“對!對不起!”

“沒事,去給師父打電話吧。”

拿着電話跑出一段距離,直到撥通老林電話,林朝夕才反應過來,裴之這個人,真的太敏銳了。

四周是剛考完數學聯賽垂頭喪氣的學生,間或有家長們的安慰聲,百年老校特有的厚重感很令人嚮往。她忽然在想,反正考上大學後,老林還是會帶她搬來永川,那麼把這段時間提前三年,好像完全可以接受?

“喂。”這時,老林慵懶的聲音,通過電波傳來。

“爸爸,我考完了。”林朝夕說。

“考完不急着吃燒烤要給我打電話,是需要爸爸的安慰嗎?”

“沒有啦,我好像考得還行。”

“哦,那是怎麼?”

老林的聲音很平靜,很輕描淡寫,林朝夕卻不由得握緊手機她以“張副校長說”爲開頭,以“你覺得呢”爲結尾,把整件事情簡單給老林講了一遍。

但還沒等她把最後一句話說完,老林那邊就已經有了結果。

“知道了,不去。”老林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