簡潔

從某種意義上,B題和A題處於不同難度級別。

半小時午飯後,就再沒有空閒時間。

他們三個重新坐回電腦前,開始緊張的工作。

建模大賽就是這樣,同樣題目,不同的參賽小組會有不同解題思路。更別提過程中方法選擇的差異,落實到結果上,更是千差萬別。

而林朝夕也很清楚,他們選擇的方法,註定了他們的過程不會輕鬆。

下午時,天氣逐漸悶熱,像要下雨,教室裡開起了空調。大家手邊都是一擂稿紙,一擂參考書。敲鍵盤和鼠標點擊聲,此起彼伏,反而討論聲逐漸變小。

和其他小組相比,他們的進度顯得緩慢。

畢竟涉及實際交通問題的,模型設計顯然會更加複雜。並且組委會給出的城市真實存在,真實也就意味更多的變量。

在賦值過程中究竟考慮哪些而忽略哪些,是需要認真衡量的問題。

林朝夕曾看過相關領域大量論文,但那是在7年前,7年中的新研究不知多少。幸好她回來以後也沒有放棄,大致重新梳理過。

在不讓老王和阿光懷疑的情況下,她快速找到相關重點論文。分了下工,大家一起研究,而這麼一看,時間已經到了傍晚。

再擡頭時,窗外的天都快黑了,林朝夕揉揉眉頭,強迫自己停一停。

他們這夥人最大的優點是專注,但有時候太專注容易讓人忽略時間。

“你們還沒開始寫嗎”有同學經過她身後,看到空白的文檔,小聲的問了一句。

“時間還早,不急吧。”

阿公和老王都沉浸在論文裡,沒時間回話,林朝夕於是說道。

“哇你不看羣的嗎?老張他們組都快把論文粗稿寫完了,你們居然還沒動筆?”

“這麼快啊。”林朝夕說。

“我的天哪,你們居然選了B。”那位同學又看了看老王的屏幕,震驚的道。

“是啊。”林朝夕答。

“太藝高人膽大了吧,A難道更有把握?老張他們選的就是A,據說之前還用這道題做過模擬,所以論文出的特別快。”

“哦,那就難怪了。”

大概是她態度不鹹不淡,那位同學自覺無趣,聳聳肩,直接走了。

老王回過神,皺了皺眉:“我們很慢嗎?”

林朝夕點開了一張表格,上面是按項目管理制定的時間表,她指着資料閱讀的截止時間說:“其實還好,反正,就是壓縮點睡覺時間。”

“那就行,按我們自己的步調走。”王老師很瀟灑的說。

林朝夕點了點頭。而阿光自始至終都沒有參與討論,一直翻閱論文和資料,不停做着筆記和摘錄。

72小時非常短暫,如果按照百分比,他們的任務完成情況可能不到百分之十五,但時間已經過去百分之十二、三。

就算這樣,他們還是決定把大量精力放在前期準備上。準備越充分,方向越明確,後期需要調整修改的次數就越少,可以一鼓作氣完成整篇論文,這就是他們的想法。

嘴上說要壓縮睡眠時間,但到半夜12點,林朝夕還是讓老王和阿光停下。

機房裡少了三分之一的人,空調也關了,兩邊的窗都打開,夜風橫貫教室,吹得一些桌上的書本和塑料袋獵獵作響。

經驗貼裡說,比賽第一、二天鮮有人熬夜,而第三天晚上大家肯定都不會睡。但他們因爲選題問題註定比其他隊要花更多,所以得用車輪法,輪換休息。

“你們回去睡一會兒吧,明天早上來替我。”林朝夕說。

老王:“女孩子不能熬夜。”

林朝夕:“我又不是女孩子。”

阿光打了個很大的哈欠,眼淚都出來了:“要去睡就一起,要幹活也一起。”

阿光執拗起來,非常難辦,林朝夕揉揉眉心。

“有什麼問題嗎?”

裴之的聲音響起。

林朝夕抿了抿脣,只聽阿光說:“林朝夕不肯跟我們一起去睡,想一個人熬夜。”

話雖然說的沒錯,但總之聽上去怪怪的,林朝夕扶住額頭,很虛弱地嘆了口氣。

裴之:“太團結不是好事,對比賽來說,取勝纔是唯一目的,只有爲獲勝而採取的共進退和付出纔有意義的。”

林朝夕也不知道裴之是怎麼長的?爲什麼就對這些問題看得特別清晰,有時近乎冷酷,但他是對的。

她站了起來,對老王和阿光說:“現在應該輪到你們着手建模了我去睡一會兒,明天晚上寫程序和論文的時候換我熬夜。”

她收拾了下東西,從書包裡掏出之前就準備好的小蓋毯,要下樓。

“你不是走讀生,去哪睡?”老王問。

“不瞞你們說,我早就看好圖書館一樓的沙發。”

“你有多久沒下樓了?”阿光也問。

“你忘了他夜宵還是我們給帶的。”老王說。

林朝夕不明所以。

這時,裴之直接拿出手機,打開微信羣的一張圖。

那是圖書館沙發的實時照片,所有沙發都已經被參賽成員佔領。

黑暗裡,每個位置上都鼓着一個包,看上去竟然很喜劇效果。

林朝夕又好氣又好笑,乾脆拿着被子往隔壁同樓層其他教室。

她找了個空教室,把幾張椅子拼起來,躺在上面,湊合睡一夜。

其實經歷了一整天強腦力活動,她不可能睡得着,只有閉目養神。

迷迷糊糊中,她總會想到了一些新思路,又會把手機拿出來,記下關鍵點。

睡睡醒醒,她就這麼休息了六個小時整。

早上7點,鬧鈴響,林朝夕剛爬起來,還沒來得及把蓋毯和桌椅收好,就和走進教室的同學撞了個正着。

教室裡的椅子並在一起,上面還有條毯子,男生怔在門口。

林朝夕趕緊把桌椅歸爲,摺好毯子,用手整理了下頭髮,迅速逃出教室。

和男生擦身而過時,她聽對方問:“你是參加建模比賽的?”

“是啊。”

“那挺不容易的,我明年也想參加,加油啊。”

“啊……謝謝你!”林朝夕說。

早上7點多,天已經很亮了。

老王和阿光還堅守在機房,但已基本處於彌留狀態。

林朝夕很驚詫發現他們兩個都把問題分析、模型假設都做完了,包括所有使用的公式和大致算法都列得清清楚楚。

林朝夕在他們身邊坐下,直接從頭到尾看了一遍兩人通宵合作的結果。

她和他們溝通了幾個問題,最後說:“我大概明白了,接下來交給我,你們先去睡吧,定一個12點的鬧鐘。”

“行。”

老光和老王也沒有廢話,站起來就走。

林朝夕又仔細看了遍老王和阿光做的東西。他們兩個對模型和算法的造詣顯然比她更深,據此,林朝夕開始寫論文綜述。

又是一個上午時間過去,而林朝夕之所以察覺到中午,是因爲有同學端着泡麪準備進機房吃,立刻被其他飢腸轆轆的同學集體哄了出去。

時間緊迫,每個人都知道這點。

思路被打斷機會,林朝夕終於想起拿手機。她給阿光和老王發了條微信,請他們帶三明治過來。

12點半,兩人準時到達機房。林朝夕把寫完的東西給他們一人發了一份,趁着他們看論文粗稿的機會,她拿起三明治,跑到教室外長廊裡大口大口吃了起來。

校園籠罩在春末的雨幕中,放眼望去,整個校園被五彩斑斕的雨傘覆蓋起來。

等她回來,他們也差不多看完。

word文檔中,論文主題輪廓已成型,綜述也寫完了。而做到這一步,整個問題的解決方案已經有了清晰框架。而接下來,就到了從理論到具體的實踐環節。

說起來也只是過了一天半時間,但72小時賽程其實已所剩不多。看教室裡的情況,有些小組已經完成論文開始修改潤色,他們卻連程序都沒開始寫。

林朝夕和阿光聊了聊python的問題。光神倒是很乾脆直接打開網上的教程,說了句“你先寫,我先學”,就對照教程邊自學起來。

差不多到傍晚時分,他關掉所有教程,說:“古人誠不欺我。”

“哪位古人?”林朝夕隨口問道。

“周阿平說,任何軟件只要你用心學,在一天時間內總能學會。而我比較聰明,所以半天搞定了。”

林朝夕:“周阿平是誰?”

“你強迫我們看的獲獎經驗裡其中一篇文章的作者。”

林朝夕無語凝噎了一會兒,然後折過電腦屏幕,開始和阿光湊在一起研究編程。

因爲問題複雜度的原因,之後的一個晚上時間,他和阿光都在寫程序和調參數。

雖然準確來說,他們連第一問的答案還沒完整做出。但林朝夕已經覺得效率驚人,畢竟同樣的問題如果讓她一個人來做,可能會花上一兩週的時間,但有阿光和老王,這個過程顯著加快。

而這兩位大神的作用不止如此,他們在數學方面的造詣確實非常深。在經過他們的分析後,林朝夕甚至對老林的車禍問題有了更明確清晰的思路。

她也暗中記下了不少關鍵點,準備在比賽結束後完善她的車禍預測模型。

時間又在不知不覺中過去。

正式跑一遍程序後,林朝夕揉揉酸澀,腫脹的眼睛。阿光已經趴在桌上睡着,老王還處於彌留狀態。

林朝夕推推他們,說:“你們去睡吧。”

兩人像木乃伊一樣呆滯地走出教室,留在教室裡的人也越來越少,還有些同學直接趴在桌上睡,發出了響徹整個教室的呼嚕聲。

可林朝夕卻不覺得吵,反而有種安寧感。

她開了罐紅牛,喝了一口。現在還有功能性飲料喝,已經比她和包小萌在車庫熬夜的時候好上太多。

但應該是冰涼飲料下肚,她感到胃裡一陣抽疼,隨後濃濃飢餓感襲來。她揉着肚子,明明也吃了晚飯,但怎麼就又餓了呢。

和胃一樣,機房裡也很冷。白天下了雨,到晚上雨停了,氣溫卻跟着下降。

她放下紅牛,從包裡拿出毛毯,老林寫的那封信又跟着掉了出來。

林朝夕彎下腰,這封信簡直像老林同志本人。總是壓在書包底下裝作諱莫如深,卻又會突然蹦躂,像在關心着她,想對她有所幫助。

其實還是有幫助的。

在老王和阿光剖析和重構後,林朝夕才更加理解老林寫在信裡的這句話。

大千世界,紛繁複雜。

她之前最大的擔憂是在預測車禍的過程中,她所考慮的影響因素是否夠多,該如何處理諸多突發狀況。

但老王和阿光的思路反而很簡單,因爲他們面對的是一道題目,而不是現實的生死攸關的問題。所以究竟應該考慮哪些忽視哪些,他們的選擇會更加理性而簡潔。

老林寫……我們只是在試圖瞭解世界,努力接近真相。這其實很像統計學家博克斯的那句名言“所有的模型都是錯的,但有些卻有用”。

她並不需要在車禍預測中考慮所有問題,最好的模型有時往往是最大程度的簡潔。在數學甚至是幾乎所有科學領域,似乎都是如此。

機房裡,有同學開在小零食,包裝袋發出悉悉索索的聲響。林朝夕披着小毯子,走到隔壁的休息室。

有黑夜襯托,休息室顯得燈火通明。

她站在門口,愣了下。

休息室裡,裴之正背對着她,他面朝小山高的泡麪,似乎在爲究竟選哪種而犯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