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妖看看花燭淚臉上的血污,又看看自己沾滿鮮血的手,再看向腳下慘不忍睹的屍體,寒氣從腳底升起,躥過脊樑,直達頭頂百會。她沉沉地嘆口氣,踏步走出搖搖欲墜的客棧,身後那具屍體頭骨盡裂,腦袋都變了模樣,腦漿混着鮮血染得看不出原本的模樣,眼珠從眼眶裡鼓了出來,整張臉變得猙獰可怖……
小妖搖搖頭,強行令自己不去想,可夏候青的慘相就像紮根似的烙在她的腦海中。她不知道自己是何時變得這麼殘忍的,能在瞬間把一個大活兒弄得那般慘……
越想,小妖就越對這樣的自己感到害怕!她怕自己變成殺人狂魔。
李緋綾的視線從夏候青的屍體上挪開,淡漠清冷難掩蕭瑟殺氣。夏候青臨了認錯又如何?小妖殺她不反手又如何?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更何況夏候青還犯下弒主的如此逆天大罪,萬死難辭其咎。她低聲喚道:“常三!”
“屬下在!”一個護衛頭目模樣的人應聲,他兩步跨到李緋綾的面前俯身抱拳。
“夏候青三族以內一個不留!這事情由你領二百名天刑堂的殺手去辦,如果放走一個,我誅你全族!”李緋綾的聲音極低,卻是殺氣騰騰,懾得常三心頭一突,高聲領命:“得令!”
李緋綾一拂衣袖,丟給常三一塊刻有“殺”字的令牌,常三便領命而去。李緋綾的視線又落在夏候青的屍體上,見她此模樣仍不解恨,冷聲道:“將夏候青碎屍、棄野!”
客棧在打鬥中損壞,有一半屋子不能住人。花燭淚找來客棧老闆,陪了店老闆的損失,又讓他負責找幾間上房給小妖和李緋綾。至於清理善後的工作,自有人安排,也不用着花燭淚費心。
小妖自屋子裡出來後,就一言不發,整個人都呆呆傻傻的。李緋綾也是一副飽受打擊的心神不寧樣,她見小妖臉色蒼白、失魂落魄的,也不由得擔心,吩咐花燭淚晚上好好陪着小妖,估計小妖是被驚着了。
花燭淚寬慰李緋綾幾句,便陪着小妖回房休息。她倒不擔心李緋綾有事,在找到李緋煙的屍體前,李緋綾是無論如何也不會讓自己有事的。
小妖憤怒過後,腦子裡只留下夏候青慘死時的模樣,不管是睜眼還是閉眼,那猙獰而可怖模樣都在跟前。她坐在浴桶裡,讓婢女一遍遍地換水,一遍遍地清洗身子,仍覺身上沾滿了夏候青的血,怎麼也洗不乾淨。直到花燭淚不讓她再洗,強行把她從水桶裡撈出來壓到牀上,替她擦乾頭髮要她睡覺。莫名的,小妖感到害怕,說不出的害怕,夏候青死的模樣讓她心驚膽戰。
“別吹燈……外面……外面讓護衛守着。”小妖戰戰兢兢地說道。
“好。”花燭淚柔聲應道,一面替她拉好被子,一邊寬慰道:“沒事的,有我在。”她轉身出去找到護衛統領,安排了十來幾個守在小妖的房子四周,這纔回來牀上,剛坐上牀還沒躺下就被小妖把腰抱住。花燭淚安撫地拍拍小妖的背,躺下,將小妖撈在懷裡,她故作輕鬆地捏捏小妖的臉頰,笑道:“看你,臉都白了。剛纔洗那麼久,也不怕把自己洗成紅柿子?平時殺的人也不少,怎麼今天殺一個殺母仇人就嚇成這樣了?”李緋綾還特意吩咐她晚上要看好小妖,怕小妖晚上做噩夢。
小妖把臉埋在花燭淚的肩膀上,緊緊地抱住花燭淚的胳膊,悶秧秧地沒答腔。她承認自己被嚇到很沒出息,可夏候青死的模樣確實太可怕了,而且還是自己用雙手弄成那樣的……她既怕那模樣的夏候青,又怕殺夏候青時的自己。能那樣殺一個人,太恐怖了!小妖越想越怕,緊緊地縮成一團往花燭淚身上擠。她問:“我是不是殺人狂魔?”
“你?殺人狂魔?噗!”花燭淚很不給面子地笑了出來,“就你這樣還殺人狂魔?來,讓我看看哪裡像!”說罷,便把小妖掰正,一本正經地打量起小妖,越打量越笑得歡,最後撲在小妖的肩頭上笑得全身抽搐。
“你笑什麼!”小妖被花燭淚笑得心裡發毛,又有點面子上掛不住的意思。
“那個……咳!”花燭淚一面忍笑,一面又憋不住笑,她只得邊笑邊說:“別說殺人狂魔,就連稍微有點江湖閱歷的人都不會因爲殺人而感到害怕,更不會因爲殺仇人害怕。哎,我說你又沒做虧心事,就那瘋老婆子死有餘辜,你還嚇成這樣,我說你至於嗎?跟個沒見過世面的小屁孩似的。”好歹也有十八歲了,要是放在一般的普通家庭裡,只怕孩子都在地上跑了。
“可是……夏候青……死也得太慘了點。”
“她有你娘死得慘?她死得不屈,你娘才死得屈!”花燭淚不想小妖有婦人之仁,對敵人仁慈沒好處。
小妖默然,又說:“可我不喜歡沾血。”
“行走江湖,沾血是必然的,再說不也有我一起陪着你沾血嗎?”花燭淚的眼波一轉,擡起身子瞅着小妖,“你該不會是嫌棄我手上的血沾得多吧?”
小妖想了想,很老實地點頭,“有點。”
花燭淚的爪子一下子捏到小妖的耳垂上,揪住,卻並未用力,她繃着臉說:“沾別人的血也總比自己流血好!”
小妖把花燭淚捏住耳朵的手扯下來,放在胸前抱住,說:“總之還是少殺點人好,得饒人處且饒人。”
“那夏候青能饒?”花燭淚問。
小妖抿嘴,搖頭,“我不是指她。”她皺着眉頭,說:“我是指有一些……像那些……小嘍囉,功夫不高,聽人的命令辦事的那些,能饒就饒吧。”
“成,聽你的。”花燭淚覺得那些不成氣候的殺不殺也無所謂,放了也沒關係。“只要不招惹到我,放了不留下後患的,我都不殺,成了吧?”
“嗯。”小妖聞言安心不少,她寬慰地抿抿嘴,說:“睡吧。好像挺晚了。”
“是挺晚了,四更天都過了。”花燭淚應道,貼着小妖睡下去,將小妖攬在懷裡。
“四更過了?怎麼沒聽到打更?”小妖閉上眼睛悶悶地問,可一閉眼就看到夏候青那極其難看的死相,嚇得倒抽一口冷氣,倏地把眼睛瞪得溜圓。
“鬧這麼大的動靜,誰敢出來?”花燭淚輕輕地拍着小妖的背,感覺到懷裡的小妖顫了下,跟着又全身緊繃,便知小妖還有些怕,於是哄道:“有我摟着你,你就安心睡吧。外面的護衛把這屋子圍得連只螞蟻都爬不進來,所以你也不用擔心什麼。”
“嗯。”小妖輕應一聲,嘆口氣,想要轉移下思緒,結果又想到她母親那事上去了。“你說……我娘……她被埋在冰窖裡……會是什麼模樣?”會壞嗎?會變醜和變難看嗎?她娘……怎麼能被丟在冰窖裡呢,那多冷啊。
花燭淚心想,能不壞嗎?如果屍體沒經過特殊處理,放在冰窖裡十幾年就算不腐爛也會成乾屍。想到這裡,花燭淚突然意識到,如果讓李緋綾和小妖看到李緋煙的走樣的屍體,只怕會受不了。
小妖悶悶地蜷在花燭淚的懷裡,糾心地難受,“娘死得好冤。”
花燭淚把小妖摟得更緊,低聲說:“你已經替她報仇了,她在九泉之下也可以安息瞑目了。”
那一夜,小妖到天亮才睡着,卻睡得極不踏實,一直處在驚悸不安的狀態,不時喊“娘”就是嚷着“夏候青,別過來……走開……”之類的話。
花燭淚一直摟着小妖哄着她,直到後來小妖似乎聽到她的聲音,弱弱地喊了聲,“花燭淚”這才安心地窩在她的懷裡睡沉了去。花燭淚看天色,透過白色的窗戶紙,已經可以看到外面露白的天色。小妖總算睡着了,她也才放下心來安心入睡。
睡不了到一個時辰,耳際突然傳來嚷嚷聲,似乎有人在喊“小妖”,跟着又傳來打鬥聲,然後又是嘈雜的喧鬧。
花燭淚顰眉,心裡氣惱,這又是哪路人馬找上門來了?找上門來也不挑個好時辰,存心來送死嗎?氣得花燭淚真想翻身提了鳳血刀出去把他們全宰了,省得擾人好眠。可懷裡睡了個人,她有胳膊被小妖當枕頭枕着,即使被壓麻了仍不敢抽出來,怕把小妖驚醒。
“小妖,你這個叛徒,還不快快出來受死,龜縮着不敢出來見你佛爺爺嗎?”一個粗獷的聲音自屋外傳來,顯是用了少林的“大獅子吼”吼出來的,地都被這聲音震得顫了三顫。
小妖被這聲音驚醒,倏地睜開眼睛坐了起來。
花燭淚這下真的惱了,她恨恨地咬咬牙,坐起來,一邊揉着被壓麻的手臂,一邊說:“再睡會兒吧,一些江湖上的無聊之輩,不用理會。”
“小妖,你這個妖女,還不快快出來受死!”又一個聲音響起,由內家功力吼出的聲音,雖不若“大獅子吼”驚天動地,卻也震得人的耳膜“嗡嗡”作響。
“稟少主!”隔着門,屋外傳來一個成熟男子的聲音。
“何事?”小妖問:“外面是什麼人在叫嚷?”
“一幫江湖中人,各門各派的都有。郡主說讓您好生休息,外面的事情由她去應付。”
“知道了!”小妖應了聲,打了個呵欠,伸手去拿衣服。
花燭淚攔住她,“你再睡會兒,要是不放心我去看看。”話音未落,就又聽到外面有人在嚎,“花燭淚,死出來,看你祖爺爺不把你分屍八塊我就不姓洪!”花燭淚“噌”地一下子就怒了,掀開被子翻身下牀,抓過衣服就往身上套!她倒要去看看誰把誰分屍八塊!
小妖找來衣服把內衫穿上,結果外套的款式有點複雜,釦子繫上去,衣服卻怎麼也平整不了!花燭淚已經穿好衣服,正準備提了鳳血刀出門,就被小妖拉住,“你等等,等等,幫我把衣服捋平整一下。”小妖說着臉就紅了,她這麼大個人了,居然連一件衣服都穿不規整,也太丟人了。
花燭淚回頭,見小妖的衣服確實穿得彆扭,到小妖身前一檢查,頓覺好笑。這人這麼大了怎麼還扣錯釦子!她替將扣錯的扣子解開再扣到正確的位置上,然後替小妖繫好腰帶,將衣着穿戴整齊,說:“好了!”這時又聽得屋外傳來慘叫以及有人怒吼,“大家一起上!”原本七零八落的打鬥聲頓時像像鍋子炒動的豆子般響得噼哩啪啦。外面打起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