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李緋綾悽落地一笑,反問“答了‘如果’她就能復活麼?”她倒好,死了,一了百了,也不知道是懲罰了誰!朱雀谷裡空等二十載,得來的是她已不在世的消息;留下一下孩子淪落在外十八年,一身傷的回到朱雀谷。她撫摸着小妖的頭,問:“在外面,苦嗎?”輕輕地將小妖攬在懷裡,姐姐表面上規矩,其實骨子裡任性、叛逆,要不然也不會做出那些舉動。只是苦了這孩子,從一出生就失了母親的庇佑淪落在外,又不得與父親相認,只怕沒少受人欺侮。
“還好,有師傅護着。”小妖答,“師傅待我很好。”人生在世,誰不受點苦楚?如阿姨這天仙般的人兒,坐在這與世隔絕的朱雀谷裡,此刻也是滿心酸楚吧。
“你師傅是什麼人?”李緋綾看得出小妖對她師傅的感情很深,每次提到師傅那眼眸都蕩着柔柔的光亮,似乎有師傅在她就什麼都不怕。
“師傅叫曹雪陽,是天策府的宣威將軍。”小妖答道,突然心念一動,眼眸一轉,道:“阿姨,要不你幫我……”話到一半又止住,她自己的師傅自己救,何必勞煩這剛相認的阿姨。
“幫你什麼?”李緋綾溫柔地望着小妖,道:“說吧,只要阿姨能辦得到的,一定幫你。”
“呃,那個你放了陸影紗吧。”小妖歪着頭答。
李緋綾輕輕搖搖頭,說:“這個得等你小舅舅查清她的來歷以及到朱雀谷來做什麼。”
“陸影紗是明教聖女,她的父親是明教教主陸危樓。”
“陸危樓?”李緋綾略一怔,道:“這個人我聽說過,大伯早些年還與他有幾分交情。”
小妖眨眨眼睛,問:“早些年有交情?那現在沒交情了?你大伯是誰?”
“我大伯不就是你大叔公?他叫李璬,二十多年前曾到西域遊歷,認識了陸危樓,兩人結成異姓兄弟。後來好像因爲一個叫阿瑪絲的姑娘兩人斷了交情,你大叔公也再沒去過西域,他這些年爲姐姐的下落在外四處奔波。”李綾緋說話間,忍不住戳了下小妖的額頭,“只是沒想到姐姐早不在人世,倒有了你這個小東西藏在天策府裡。”
小妖“嘿嘿”乾笑兩聲,抱住李緋綾的胳膊,把臉埋在李緋綾的肩頭上,本來是對李緋綾這親暱嬌寵的舉動不好意思的反應,可一湊上去就聞到她小姨身上有一股異常好聞的幽香,她深深地吸了幾口這香味,問:“小姨,你用什麼香料啊?好香。”
李緋綾趕緊把手掌抵在小妖的額頭上將小妖推開,板起臉佯怒地斥道:“沒個正經!”
小妖坐正身子,橫眼掃一眼李緋綾,心想:“問一下她用什麼香料又怎麼沒個正形了?”眼珠子轉了轉,恍然大悟,說道:“哦,我看書上說有些女人天生有一種妙不可言的體香……”小妖的話音未落,就被李緋綾拎起她的衣領把她揪起來,丟到虎皮大椅外,嬌聲低斥:“再胡說,當心我踹你出去。”喝斥間,俏顏浮起片片粉色的紅暈。
這張與自己酷似卻要美上百倍的容顏,此刻含嬌帶嗔煞是動人,撩得人心頭一漾,也嚇得小妖“嚇”地一聲低呼,叫道:“妖怪!”順帶把雙手捂在自己的臉上矇住眼睛。凡人哪能長得她小姨這樣的?花燭淚那樣的美才屬於人間絕色,一顧傾人城,再顧傾人國,美得登峰造極卻又活靈活現、活生色香;她小姨這樣的,瞧一眼勾魂,看兩眼奪魄,多看幾眼保管教你失魂落魄,當心小命嗚呼哀哉。
李緋綾被小妖的舉動弄得氣悶卻又不能發作,她沒好氣地瞪着小妖,無奈地斥道:“你怎麼跟你娘一個德性!”想到姐姐,又再看到姐姐的翻版,心裡又是難受又是感慨,頓時紅了眼,卻又怕讓這後生晚輩笑話了,只得繃起臉端出平素的姿態,傲立於大殿寶座上方。頓時其氣勢不怒自威,猶如鳳儀天下。
小妖敏銳地感覺到周圍氣場的變動,張開指縫偷偷地朝李緋綾瞧去,卻見她那小姨此刻如一隻傲立雲端的鳳凰,鳳翎都快翹起來了。還別說,這鳳凰不管怎麼驕傲都還是一隻美鳳凰,怎麼看怎麼楚楚動人。小妖再想到自己,立即生出自卑。同樣是人怎麼就和人有高矮美醜之分?長着酷似的臉,她小姨就美絕人寰,她嘛,放人堆裡雖算不上慘絕人寰,可跟她小姨一比,就真的淪落到慘絕人寰、面目全非的地步。小妖忍不住仰頭望頭頂上裝典華麗的寶頂和宮樑,長嘆:長得醜可以怪父母,氣質不好該怪誰?其實她也不是沒氣質,就是她這食五穀雜糧的怎麼比得過這個不食人間煙火的?憋!真憋!
再說另一方。
花燭淚做夢也沒有想到陸影紗會有淪爲階下囚的一天。在她的印象裡,陸影紗就該是站在雲端笑傲蒼生的那類人,即使遇到強敵,也是揮袖灑落烏啼霜,再玉袖一拂翩然而去,遠遠地留給敵人一襲飄然瀟灑的背影。
朱雀谷也不愧是埋藏巨大寶藏的龍脈所在,其富麗堂皇,讓見慣大場面的花燭淚都不得不生出感嘆。且不談別的地方,連這地牢都建得這般巍峨壯觀。光宮柱的底座就高過她的肩頭,宮柱高達數丈,人站在這宮殿中,小得就像皮影戲裡的小人兒。地磚打磨得光滑如鏡,宮燈照耀下能反出光來,人踩在上面,能清晰地映出倒影。擡眼瞭望,只看得見雕鏤精美的宮柱林立,見不到別的物什,空曠得出同一間空置的殿宇。這般景相,使得寒氣頗重的朱雀谷此刻顯得更冷,讓花燭淚生出一種衣着單薄之感。要說花燭淚怎麼能分得出這是牢房不是宮宇呢?一路行來,穿過不少宮闕殿宇都鋪有厚實暖和的地毯。獨獨這間,光滑的地板**在外面,大門還是用精鋼所鑄。
再往前行,花燭淚終於“眼尖”地瞧見了陸影紗的蹤影。她第一眼的感覺不是陸影紗有多慘或是多狼狽,而是朱雀谷的“地牢”很是與衆不同。光潔溜溜的“地牢”僅牆角打了一排精鋼地柱,再將手臂粗的精鋼鐵鏈連接地柱,然後把人像拴猴子似的拴在那裡。當然,他們沒把陸影紗當猴子拴,人家拴猴子是一根鏈子拴脖子上,他們在拴大猩猩。相臨丈餘的兩根地柱中各牽一根精鋼鐵鏈把陸影紗的雙臂束着,將陸影紗的雙臂拉得提起來橫在半空中,那手臂高擺的姿勢不像大猩猩像什麼?花燭淚看到這隻“美女猩猩”忍不住暗笑,心想,“你們還不如用一根鏈子拴陸影紗的脖子上把她當猴子拴好看些!”她朝陸影紗走近,看清陸影紗才發現此刻陸大美女似乎很不好。臉上血色全無,泛白的嘴脣抑止不住地顫抖,甚至能聽到她牙關打戰的聲音。“紫眼怪,你沒事吧?”花燭淚再也笑不出來,一邊審視陸影紗身上是否有傷,一邊問道。
陸影紗答道:“我沒事。”她又問:“你怎麼在這裡?”隨即蒼白的俏臉一沉,冷聲道:“說了多少次,不準叫我‘紫眼怪’。”帶着顫音的聲音少了凌厲氣勢,倒顯得有幾分小女兒姿態的嬌怒。但那緊顰的眉峰以及銳利的眸子,又難掩鋒銳之色。
花燭淚蹲下身子,才覺得地面寒氣逼人。她將掌心貼在地磚上,頓時一股刺骨的寒氣襲來,猶如貼在一塊寒冰上,激得她打了個寒噤,急忙收手。這地面怎麼這麼冷?這麼重的寒氣,陸影紗就這麼坐着,不凍壞纔怪。“我說你不坐地上,蹲一下會死人啊?”隔着靴子,至少會少沾點寒氣。念及此處,花燭淚朝陸影紗的腳上掃了眼,才見到陸影紗的靴子居然被人脫了,露出一雙白皙無暇的玉足在外。這朱雀谷的人,真損!
陸影紗橫眉冷眼睨着花燭淚,她就算凍死又怎麼的?堂堂明教聖女,還想讓她像小乞丐似的蹲在地上擺着雙臂打擺子不成?那還不如讓她凍死算了。
花燭淚起身朝李逸望去,道:“能暫時放開她或者是找張墊子來麼?”陸影紗這樣坐着,遲早會凍壞。
李逸衝身後的隨從擺了下手,隨從便到角落裡搬來一張墊子,同時還爲李逸和花燭淚擡來兩張椅子。
花燭淚將放到陸影紗的身側,陸影紗只淡淡地掃了眼墊子,又看一眼李逸,便再無動作,似乎絲毫不領花燭淚的情。
李逸收了手中的鐵扇,端坐在椅子上,不徐不慢地提醒她不該死要面子活受罪,“你若再坐上幾個時辰,這雙腿就該殘了。”她這樣坐在地上,寒氣入體,雙腿曲着血氣不暢,腿關節首當遭難。他又說:“聽小妖說你是她的朋友。我只想問你擅闖朱雀谷做什麼?”
陸影紗哧笑一聲,朗聲道:“門口大搖大擺地寫着‘擅入者死’,那不明擺着招人來闖麼?”她只不過是爲了母親臨終的吩咐去惡人谷找米里古麗,結果翻山經過時看到有塊碑,她又不是江湖屑小鼠輩,會被一塊碑嚇退。“擅入者死”!她倒偏想去看看是何方神聖這麼大口氣如此狂妄,沒想到一頭撞到傳說中的朱雀谷的地盤上。當場折損了兩名護法,自己還被這女人氣十足的娘娘腔打傷生擒。
花燭淚聽到陸影紗這樣說,忍不住撲哧一笑,道:“你不會也是看到那碑才硬闖進來的吧?”
陸影紗點頭,“確是。只是沒想到闖到朱雀谷來了。”她要真知道這是朱雀谷的地盤,鐵定調頭就走,然後召集明教所有弟子大舉攻來,奪下這裡的寶藏,哪會才三個人就衝進來送死。
李逸的臉色一黑,道:“你們看到碑上的警示還敢闖來?”
花燭淚忍不住譏他一句:“要是把碑文改成‘山人清修之地,閒人免進’興許我們就繞道走了。”要不然你就像浩氣盟總壇那樣建成一座明目張膽的城池,不用立碑惡人谷的人也知道“擅入當心會死”。荒山野嶺,名不見經傳的地兒,她們也是堂堂一方叱吒風雲的人物,要是被一塊碑嚇得繞道走,那她們也甭活了,直接跳崖自殺死了算了。
李逸又問:“那我露面與你初交手時,勸你離開,你爲何不離開?”
陸影紗冷哼一聲道:“你又不是什麼王遺風、謝淵之流的人物,我豈能一見你就遁走?江湖兒女,生死爲輕,顏面爲重。”她折了兩名護法在那裡,一見這個小頭領樣的人物露面,自然是想擒了這小頭領找回點面子。可沒想到一腳踢到鋼板上,仇沒報成,自己還被對方擒下。她現在想起來,慪得直想吐血。被擒了就算了,還讓花燭淚來看了笑話。陸影紗真想一頭撞死在地磚上;可她真要一頭撞死,花燭淚鐵定會笑話她到下輩子。
花燭淚倒是瞭解陸影紗的性情,聽到陸影紗說什麼“生死爲輕顏面爲重”就想笑。她敢用人頭保證,要是陸影紗知道李逸的功夫底細,別說死兩個護法,就算是把明教的四大護法全折在這裡,陸影紗也會二話不說立馬調頭就跑。就算要找回顏面,那也得等召齊人馬大舉前來,絕對不會讓自己冒險。花燭淚也敢料定,當時肯定只有李逸一人露面,陸影紗自恃有烏啼霜助陣,纔敢冒險一搏。估計是想就算功夫差了點打不過李逸,用烏啼霜也能毒倒他,沒料到這王八蛋的功夫高了不是那麼一點點,然後就吃了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