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爲大唐帝都的長安城,其雄渾威武、坐擁天下的王者之勢自是不言而喻。城樓高聳入雲霄,守城將領身着虎甲絨裝,手執長戈猶如巨甲門神威風凜凜地立於城樓之上。數丈高的城樓下,商旅來往,車水馬龍,處處昭顯出大唐的繁華昌盛。
長安城外,延綿起伏的楓林一眼望不到盡頭。六七月份正是太陽肆虐的火熱天,而那楓葉卻是剛抽出嫩芽,一片新綠盎然、生機勃勃。
浩氣盟分壇營地隱藏於長安城外楓林深處,營地後方是一條蜿蜒奔騰的大河,另外三面則掩藏在山丘之下,再借濃密的楓樹掩藏,地勢堪稱隱蔽。
小妖從大帳裡出來,陽光穿透樹葉灑罩在她的身上。她仰起頭看向天空,盛夏時節的天空總是那麼空曠,無限的蒼穹只有一輪火熱的太陽掛在上面烘烤大地。烈火般的驕陽照在身上,卻突然讓小妖透體生寒,她打了個寒噤,不自覺地環起雙臂揉揉自己的胳膊。
曹雪陽掀開大帳門簾跟着小妖身後出來,見狀忙返身回去取了條雪緞披風出來替小妖披上,她站在小妖的面前一面替小妖系披風的帶子,一邊細細叮囑,“出門別站在風口,當心吹風受涼。”藥王交待過,小妖這身體受劇毒侵害,體質虛弱,極其畏寒。現在是盛夏時節,她替小妖穿的是秋季衣裳,卻沒想衣服還是薄了。“冷不冷?”
小妖看看曹雪陽,外罩一件透風的俏麗鎧裙、裡着涼薄的絲質底裳,再低頭看看自己,裡面是厚實的綿緞,外面是絨毛高領長袍,腰繫寬大的金邊錦繡玉帶,腳踏鹿皮高筒軟靴,身上還披了件華麗的雪白披風,她這一身分明是深秋時的裝扮。可,她不熱!小妖皺眉,爲難地說,“師傅,您不覺得我這樣子出門會被人當怪物看麼?”大熱天的別人都能少穿就儘量少穿,她倒好,毛領邊的衣服都穿出來了。
曹雪陽替小妖理了理領子,愛憐地在小妖的臉頰上捏了捏,“我倒覺得像個雪娃娃。”她上下打量着小妖,越看越愛,說,“小妖,如果能美成你這樣,我想天下的女子都願意做怪物。”
小妖抿嘴勉強地笑了笑,擡眼朝前方望去。浩氣盟分壇營地的人不多,可堡壘高築、工事嚴密,卻是戒備森嚴,比起總壇落雁峰似乎都還要防得嚴實些,基本上是五步一明哨、七步一暗哨。
邊上,一個身穿天策府校尉裝的男子快步行來,在曹雪陽面前站定,抱拳行禮,道,“稟將軍,末將奉大將軍之令帶來二十名死士、十名暗衛、鐵騎衛三十六人保護小姐安全,請將軍前去點校驗收,末將好早日回報大將軍。”
小妖驚疑地望向曹雪陽,“師傅,這是怎麼回事?”派這麼多人保護她,連死士和暗衛都派來了。
曹雪陽拍拍小妖的肩膀,“不管怎麼說你都是太宗血脈,天皇貴胄,若你有事,我等九泉之下也無顏面見太宗皇帝,大將軍如此做也是求一個心安。”
太宗皇帝血脈?太宗皇帝留下了多少血脈,光宗室族譜裡有名有姓的就多到數不過來,嫡系龍子龍孫也一大把,現在頂着皇子名號的也不少,也沒見天策府出面保過誰,她一個淪落在外沒名沒姓的“天皇貴胄”倒得了如此重視!小妖聞言忍不住勾起嘴角,纖纖素手掂起腰間的環佩,狀似隨意地問,“師傅,那之前被冤謀反遭貶爲庶人後又被暗害的那位太子和兩個王爺就不是太宗血脈了?”如絲媚眼乜斜地睨着曹雪陽,神情又嬌又媚,微翹的嘴角略帶三分笑意。
曹雪陽擡手捂住小妖的眼睛,“丫頭,以後別這麼盯着人看,會把人的魂勾走的。”
小妖閉上眼睛,任曹雪陽的手蓋在她的眼睛上,遮去那刺眼的陽光,她說,“綠色的眼睛看人是不是很詭異?像夜裡的野獸?”
“像妖孽,專門勾魂懾魄的妖孽!”曹雪陽說着把手從小妖的眼睛上移開,卻親暱地捏了捏她的鼻子,“你呀,別總擔心自己不好看或者是像怪物什麼的。師傅只是擔心你太過漂亮招來麻煩。”她樂呵呵地捧起小妖的臉,戲謔道,“我的小徒弟越來越漂亮了呢。”
小妖有點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隨即眸光又黯淡下來。再漂亮,不像人只像妖又有什麼好?“師傅,你別誆我,大將軍怎麼好端端的派這麼多人來保護我?連死士和暗衛都派來了。”怎麼就沒見天策府的人跑去保護別的“天皇貴胄”?
曹雪陽呵呵一笑,如蔥玉指在小妖的額頭上一戳,笑道,“怕了你了。太宗血脈何其多,可從天策府裡養出來的就你這一個啊。天策府保了你十七年,現在還讓你被人欺負了去,你讓天策府的面子往哪擱啊?這打人孩子還得看人家家長是誰呢?”
“打狗也得看主人吧?”小妖沒好氣地白一眼曹雪陽,“甭說太客氣,師傅。”
“噗——”曹雪陽噴笑出聲,“你這孩子哪能這樣埋汰自己?走走,先把你的護衛接手過來。”說罷,摟住小妖的肩膀,朝前方走去。
二十名死士、十名暗衛和三十六名鐵騎衛都候在浩氣盟分營的廣場上。
曹雪陽清點人數,核校名單,小妖百無聊賴地倚在一邊的兵器架上打瞌睡,瘦弱的身子裹在披風之下,眼眸半睜,神情慵懶,一副弱不禁風的小樣兒。
“小妖,過來。”曹雪陽回頭衝小妖喊了聲。
小妖打了個呵欠,勉強打起精神走過去,到隊列的前方站好。第一排,十名暗衛;批二排,二十名死士;第三排,三十六名鐵騎衛。死士和暗衛都是秘密訓練的,做的也是秘密任務,小妖從來沒有見過,倒是鐵騎衛是從鐵騎衛營裡選出來的,小妖以前在天策府的時候也沒少去找鐵騎衛的人玩,這些面孔看起來都認識。她站在曹雪陽身邊,正準備抱拳來一個問候禮,面前這六十六人就齊刷刷地跪了下去,朗聲高呼,“拜見少主!”把小妖嚇了一大跳,身子一縮就躲到曹雪陽的身後去了。待發現自己這下意識的行動時,小妖又是一呆,她什麼時候這麼膽小了?
“小妖!”曹雪陽忙把小妖拉到前面,低聲道,“幹嘛呢?正經點。這些人是大將軍點給你的,他們行過拜禮之後,命就是你的了,生死都是你的人,你可別在這時候兒戲。”
小妖聞言倏地睜大眼睛,瞌睡剎時褪得地乾乾淨淨,她都一個快死的人,還讓這些人替他賣什麼命?“師傅!”小妖繃起臉,正色說道,“他們保護我,我謝過大將軍的恩情。可把他們的命給我,我擔不起。”
“小妖!”曹雪陽繃起臉低聲喝斥。
小妖擡起頭望向曹雪陽,微微搖着頭,說,“師傅,您也知道小妖的命不久,何必枉爲我……”她的話音一頓,嘆口氣,說,“天策府的人是用來保護大唐的,沒必要把他們耗損在我這樣一個將死之人。”說罷,她突然“碰”地一聲跪在曹雪陽的面前,“徒兒只有一件事求師傅。”
“小妖,你起來。”曹雪陽變了臉色,伸手去扶小妖。
小妖牢牢地跪在地上一動不動,雙手抓住曹雪陽的手阻止她拉自己起身,她仰頭望向曹雪陽,說,“徒兒求師傅傳我‘追魂槍法游龍十八式’!”以她的本領想要勝花燭淚或是陸影紗都很難,只有學全師傅的本領,纔有希望。
曹雪陽怔在那裡,好半晌才醒悟過來,問,“你……你想去找陸影紗和花燭淚?”小妖學藝向來講求順其自然,她從來不求誰教她什麼。教她,她認真學,學好了再告訴你她已經學會了。你若是想教,她認真學,若是不教,她也從來不提要學。如今,跪下來求人教她功夫還是頭一遭。若是以往,她二話不說也就應了。可如今?能教嗎?且不論小妖學成去找那兩個妖女報仇有多危險,光是練她這壓箱本領所付出的艱辛和施展‘追魂槍法游龍十八式’所耗的體能就已不是小妖如今的身體所能承受的。“你起來,此事我們從長計議。”她雙手扶住小妖的胳膊,強行將小妖拉起來。
小妖低嘆口氣,也就不再提。師傅不教,自有師傅的道理,她不勉強。她擡起頭,看向面前的六十六人,再回望向曹雪陽,“他們還是跟着師傅好,師傅替小妖收了吧。”說罷,衝曹雪陽盈盈一拜,轉身緩緩地朝廣場的另一端走去。
曹雪陽看着小妖纖弱的身影一步步走遠,心裡糾疼。這哪是以前那個天真活潑、膽大妄爲的孩子!若是在以往,別說給她死士、暗衛,你就算是隻給她一營普通的騎兵都能把她高興壞,只怕是當場就領着她的兵耀武揚威去了。她體內的毒愫吞食的不是她的精血,是她那顆日漸失去活力的心。
小妖攀上浩氣盟分壇營地後方的一棵大樹,坐在橫出去的大樹枝上。身下,是湍急的河水,翻着浪花流向遠方。她坐在樹枝上,擡起頭看向遠方,翠綠的楓樹一片連着一邊,似連綿不絕般望不到盡頭,唯一可見的不同風景便是那片空茫的天空。她知道,在這片楓樹林的盡頭就是長安城,裡面有一座大明宮,住着皇帝、后妃、皇子和公主。以前,她做夢都想去到那裡,向坐在金鑾殿上的那個人討一個公道。可後來太子李瑛、鄂王李瑤、光王李琚一同被後宮受寵的那位害死,皇帝卻縱容兇手惘顧兒子的冤死,即使明知那后妃害死了他的幾個兒子,在那后妃因見到冤魂受驚病死後還將她封后厚葬,她便也絕望了。他們的母親都是曾經深受恩寵的妃子,三人在皇帝的身邊長大,兩位被封王,一人還被選爲皇位繼承人,都落得蒙冤枉死的下場,何況是她?不受寵的小妃嬪所生,沒名沒姓不入宗冊,連個身份都得不到認同,去到這皇城裡,她怎麼爲自己討伐公道?說不定反累及天策府。花燭淚說得對,皇宮裡的冤魂何止千千萬,多她母女又何嫌多?“花燭淚?”小妖喃喃一聲低念,心臟隨之緊縮,小腹深處又傳來習慣性的劇痛,鬢角隨即浮起一層薄薄的冷汗。她的右手壓在小腹上,緊咬嘴脣強忍痛意。其實她知道並不是真的身體上的痛,而是那場噩夢烙下的傷痕太深,以致於每每想起來都會形成條件反射將記憶裡的痛感傳遞到身體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