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長卿一個人走在大街上,想起方纔手指間的絲滑觸感,臉上不禁一陣燥熱。
回憶着當時,他爲她褪下鞋襪的那一刻,於此,素涵似乎並不排斥,除了面上隱隱的羞紅,他看不出任何拘謹之意。
這,便代表她默認了吧?
尹長卿的脣角輕微上揚,她讓他看了,這便說明她心裡是有許給他的意思的,若不然,她何以能如此坦然的在一介男子面前露出腳踝?
這麼斷定了,尹長卿素來蒼白的臉上兀地隱現出一抹暗紅。
看着尹長卿走出院外,藍悠一臉嘆然:“素涵,你男人對你可真好。”
素涵笑笑不語,猶自甜蜜。
昊兒一揚下巴,面有得意:“爹爹當然對孃親好了。”扭頭爬上炕,拱進素涵的懷裡,暗示性的問:“孃親,以後你跟爹爹都會這麼好的,對不對?”
素涵抱住昊兒,被他這話問得有些不好意思。難道周圍的人都覺得尹長卿對她很好麼?他們,有這麼明顯麼?
“嗯……當然會的。”
藍悠按着胳膊靠坐在東屋唯一的一把木頭椅子上,疼的齜牙咧嘴:“嘿,這一跤摔得我可真痛,這胳膊看來是得養個好一陣子了。”
“都說傷筋動骨一百天。藍悠,我看你的胳膊沒個三個月,是好不利索的。”
“唉,可惜這樣我就不能出去打獵了。”藍悠撅嘴。
素涵卻笑道:“哪有女孩子整天想着去深山野林裡狩獵的,多嚇人。”
昊兒看看藍悠,又看看素涵,不解道:“孃親,她到底是誰啊?”
“這是藍悠,以後,你要叫她藍悠姐姐,知道嗎?”素涵摸了摸昊兒的後腦勺,解釋道。
昊兒“哦”了一聲,然後又問:“藍悠姐姐是從哪裡來的?怎麼穿得這麼怪?”
藍悠自下山便一路上受到了不少人的打量,這下更是被昊兒當面說了“怪”,但她不僅神色平常,還滿不在乎的一歪腦袋:“山上來的。”
昊兒眨眨眼睛,被這個答案噎得沒了聲音。什麼叫做山上來的?她,難道是野人不成?
素涵無奈:“但話說回來,我也很想知道,藍悠你的故鄉在哪裡,爲什麼會一個人到了山裡生活?”
“我出生在旬州和益州的交界處。”藍悠倚着牆壁,有點累了,無精打采道:“我家原本就是獵戶,後來……”
“後來?”
“……十多年前,大周發生了一場世上罕見的饑荒,這你應該知道吧?”
素涵想了想,藍悠說的,貌似同是之前秦嫂子跟她提到過的那場饑荒:“是,這個我知道。”
“太多太多的人吃不飽飯了,那時,孃親都不敢讓我出門,說是外面餓殍遍野,決不能讓我一個女娃娃看見。”藍悠笑笑,“我家是獵戶,不靠莊稼養活自己,所以並未太受影響。爹爹的狩獵技術極好,那段日子裡,雖然過得緊巴巴,但不至於像其他家那樣,困難到要賣兒賣女。”
昊兒年齡小,也沒經歷過饑荒,沒什麼畏怖,但聽見“賣兒賣女”四字,他還是有點憋悶,接茬道:“孃親,我聽說,原來村東頭的梅子的大哥就是這麼被賣掉的。”
素涵忙安慰昊兒:“都是過去的事情了。”
“的確,不少家的娃娃都是那個時候給賣掉了。”藍悠閉上了眼睛,“那個時候,想要活下去真的很難。因爲沒有糧,所以那一年,處處是流匪和暴民,十分不太平。而我的爹爹和孃親……也就在那個時候,被闖入家門的強盜給殺害了。”
“藍悠……”
“藍悠姐姐……”
藍悠睜開眼睛,蒼白的笑笑:“呵呵,你們不要這樣看着我,那都是好多年前的事情了,我…都不太記得了……”她拂拂耳邊的碎髮,“總之,當時因爲我躲在櫃子裡,所以勉強逃過了一劫。但流匪奪走了我家的一切銀兩、食物,我離了家也沒有地方可去,後來一個人四處乞討、流浪,還被人販子給拐跑過。”
藍悠說到這,似想起了什麼,眼睛裡忽地一亮:“要不是遇見了他,我可能都活不下去了。”
藍悠說的那個“他”應該就是她一直在等待的人吧,素涵問:“是‘他’把你從人販子那裡救出來的嗎?”
“是啊,當時人販子帶着我們這些小孩,正好路過了上華村附近。是他把我救了出來的,還拉着我,把我藏在了那片山上,讓我在那等他。”
“只是這樣?所以你就一直等着?”素涵驚訝道。這藍悠,竟只爲了一句話而等了十多年?
藍悠沒有馬上回答,她面色黯然,模模糊糊的說:“我…一定要再見他一面的,我要知道他平安無事……”藍悠撫上自己臉頰處的傷疤,那裡彷彿又火辣辣的痛了起來。
素涵沒有聽清她在講什麼,但見藍悠神色不對,便沒再刨根問底。
昊兒對她們的談話不感興趣,也分不清藍悠姐姐到底是在等誰,他頗是無趣的下了炕,蹲在一邊逗弄起地上的“花貓”,拽了兩下它的尾巴,可這“花貓”一點反應也沒有,只自己蜷在炕邊,看都沒看昊兒一眼。
“孃親,你哪裡找來的花貓啊,怎麼像個木頭似的?”
素涵爲了避免別人發現它是隻虎崽,剛下了山便吩咐它,要它縮起身子,不許露臉。小老虎膽子不大,初入人類之地,它也挺緊張的,就一直低着腦袋,不知聲不知氣兒的。
“昊兒,別動它,那隻……‘花貓’受了傷,一會兒等大夫來了,孃親還得問問大夫,跟他討要幾個能治畜生的法子。”
“哦。”昊兒乖乖的應了,拄着下巴,在地上又觀察了會兒那“花貓”,等膩了,一起身,卻發現爹爹已經帶着大夫回來了。
今天來田家的是個中年的富態女人。
富態女人跨進田家的門檻的時候,心裡其實是有點無奈的。女人從她爹爹那兒早就聽說了上華村田家的事,她爹爹本不想和這戶人家過多接觸,但沒曾想,這戶人家現在竟然還搬到了白蓮鎮住。田家家裡有病人,往後,這打交道的時候,怕是不會少了。
“大夫,那位姑娘胳膊傷了,請您快給她看看吧。”素涵道。
富態女人瞧藍悠穿得怪異,看在人眼裡,真真是不成體統,她不由得蹙眉,心下有些不喜。
尹長卿退了出去,避嫌。
“姑娘,勞煩把袖子擼起來吧。”
藍悠笨拙的拉起了左手的袖管,用另一隻手託着,把左手半舉在空中。富態女人探頭一看,立刻“哎喲”了一聲。藍悠的胳膊已腫的發紫,小臂處詭異的彎了個弧度出來。
“這怕是骨頭斷了。”女人忙讓藍悠坐倒炕上,手擱在炕几上。
素涵見狀挪了挪身子,把炕幾的另一端讓給了女人。
富態女人在藍悠的手臂幾處按了按,藍悠立馬痛得咬住了下嘴脣。
“要給她接骨。等我接好骨頭以後,你們還要一直給她外敷消腫的傷藥。”
那女人嚴肅着臉,忙忙碌碌的弄了小一個時辰,藍悠的手臂才被接好。女人擦了一下額頭滲出來了汗漬,與此同時,藍悠亦是已痛得嘴脣發白,但她整個過程中卻一聲也沒吱,只咬着嘴脣,眉頭都沒皺一下。
富態女人鬆了一口氣,在銅盆裡淨了手。她見田家這一家子,傷的傷,病的病,便沒再要他們自己去抓藥,道:“等會兒我讓醫館裡的小童把藥抓好,給你們送過來吧。”撇下這麼一句,女人便不再多說。
素涵謝過她,忙付了銀兩,後又道:“大夫,我家的花貓被別的畜生咬傷了,不知該怎麼辦好?”
“什麼?什麼怎麼辦?”富態女人沒聽明白。但看了看炕邊蜷縮着的那隻黃褐色畜生,她才嘴角抽搐了一下,嘀咕道:“一隻畜生而已,還能怎麼辦,等死了,便燉了吃了唄。”
素涵一哽,這才知道她和古人有些地方根本就說不清,便忽略了女人的話,道:“大夫,若是給它用人的止血藥,應該也是無衝撞的吧?”她如果敢把小虎崽燉了,那後山的那隻巨虎就能下來把整個白蓮鎮給生吞下肚。
富態女人見素涵似是認真的,心裡莫名其妙的看了她一眼,敷衍道:“應該無妨吧。”
“那請麻煩貴醫館的小童,捎帶再帶來些止血的傷藥。多謝大夫了。”
女人嘖嘖道:“第一次見到有人對只畜生這麼上心的。得了,倒也是順便的事兒,就讓那小童多帶些來吧。”反正,不是她出銀子,她管什麼。
藍悠便這麼在田家住了下來。
素涵趕好了冬衣之後,又到鎮子上爲藍悠也買了些布匹回來,想給她做件像樣的衣裳。藍悠身上的那件“衣物”已經穿得太久,不少地方都磨得破破爛爛了。素涵給她做衣服時,也會讓藍悠跟着學。她手不能用,但看看也是好的,往後說不定也能幫上她點。
小虎崽子回了田家之後,着實兇險了一陣子,但後來還是慢慢有了起色。
然後,這天,等田家一家人從睡夢中醒來時,屋外已是銀裝素裹一片。
冬天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