囑咐了段正明這幾日儘量服用流質食物後,巫行雲又給他開了幾劑清腸胃的藥房,約定五日後回來手術便匆匆離去。
那王頤飛並未逗留太久,若是無涯子猜測不錯,他大概只是來看一眼巫行雲,以確定她對他們的大事是否會有阻礙。
轉眼便是黃昏,微醺的餘輝灑在懸世堂內顯得有些落寞,無涯子了獨坐於大堂,而丁春秋垂首立於一旁。
碧螺春,湯清味濃,一縷白煙帶着茶香自杯中如女子般婀娜地飄散開去。
無涯子手捧着茶盞以杯蓋輕輕撇着茶湯,接着淺抿一口。
“這毒功不可留,還是廢了吧!”無涯子吹出一口熱氣,但是語氣不輕不重竟十分親切。他轉頭看向丁春秋,“對身子不好,也對性子不好。你看看你,比當年又怪僻了不少。”
他嘆了口氣,無奈地搖頭道,“爲師也知道你筋骨奇佳天生便是練武的材料。但是爲師始終認爲,練武之人先須得武德,宅心仁厚包容大度者才能領會武學的至高奧妙。我將你從舅舅家領出之後,每日教你那些詩詞歌賦,就是希望你能沾些先賢的儒雅淡薄之氣。看起來,我這幾年的確是對你疏忽了,我給行雲寄去的信呢?你看見了,對吧?”無涯子看着丁春秋抿脣輕笑,讓人分不清他的喜怒。
丁春秋的身子微微震了震,但是仍舊緊咬下脣緘默不語。
無涯子放下茶盞,單手撐着腦袋,斜睨着他思量片刻後,眼色無甚起伏,只是眼睫輕顫。
“你過來。”無涯子整了整衣領,朝丁春秋招手。
丁春秋猛然擡頭,幾乎是驚惶地搖頭後退兩步,接着他刷得跪了下去,低聲道,“求師傅不要廢徒兒功夫!”
“你要做什麼?”巫行雲站在門口,屋外的陽光將她的影子拉得老長,直直地到了無涯子跟前。
巫行雲的那身飛揚的紅衣襯着屋外連成一片的火燒雲,彷彿化作一團火焰,落在眼裡卻燙得人心尖上酥酥麻麻的疼。
微微提氣,巫行雲身形一晃便輕飄飄地飛了起來。她在丁春秋身前站定,“你看你敢動他!”她伸手如同哄小孩一般地摸了摸他的腦袋,即使他已經顯得比自己高一些了。
“行雲……”無涯子皺眉低聲喚了一聲。他甩了甩衣袖,顯得有些惱怒。
“你走吧!”巫行雲對着丁春秋擡了擡下巴,示意他先行離去。
“不行!”無涯子反對,“他這門毒功不可留!”無涯子有些一拳揮到棉花上的那種軟飄飄的無力感。
“快走!”巫行雲推了推丁春秋的肩膀,接着她面向無涯子道,“這丁春秋我巫行雲保定了。掌門人打算用身份來壓我麼?”
“你……”無涯子氣結,一拍桌子坐了下來。而丁春秋則是悄悄拉了拉巫行雲的衣袖,一雙眼睛晶晶亮的,長長的睫毛撲閃着,靈動極了。
丁春秋前腳剛走,李秋水便捧着盛酒的托盤走了進來。巫行雲一看兩個正主都到了,便尋了個座位作爲,慢條斯理地開口,“怎麼,還不打算跟我說說你們這三年的貓膩麼?”
以巫行雲的身高來說,坐上那椅子腳剛剛好能夠到地面,這樣的坐姿顯得有些滑稽,但是她的臉色卻是鄭重其事的,甚至帶上幾分不容小覷的威嚴。
李秋水望了無涯子一眼,用眼神示意他來開口。
“是這樣的。”
無涯子起身,他略蹙着眉頭語氣不緊不慢地說了起來。
三年前,無涯子李秋水當年送李滄海嫁入姑蘇慕容家之後,便開始暗地裡調查李父當年離奇被害的真相,幾經推測,最有嫌疑之人便是李滄海的公公——慕容廣。
於是,他們找到了江南武林的第二大頭目——王頤飛。一致的利益促使他們成爲了盟友,此番,無涯子便與李秋水在這江南小鎮開啓了醫館,以便探聽過多不爲人知的陳年秘聞。
多番證實後發現,姑蘇慕容家果然與契丹人暗中勾結,不僅如此他們甚至於大理西夏等邊疆小國亦有來往。
慕容一族的當家慕容廣,他一邊在暗地裡籠絡着江南一衆俠士才俊,一邊又與敵國以書信相通。妄圖達到覆滅大宋這一昭然若揭的秘密。
衆所周知,江南歷來通商,富庶程度實非別處可比。契丹人若是掌握了江南,他日**踏平大宋也可輕鬆不少。
當年,慕容廣來找過李行舟,李行舟憤然拒之。
不久,便有人傳言說李家與契丹人勾結,又不久竟從李家翻出了契丹人的信函。次栽贓的手法雖然不高明,但是一上升到名族大義的問題,便是人人都急紅了眼。再加上慕容廣暗中搗鬼,整件事順水推舟,李行舟變這麼不明不白地在自己寢室內自縊而死。樹倒猢猻散,一夜之間李家上下逃的逃死的死,竟只餘下一雙兒女。那便是李秋水和李滄海。
“既然查到了,爲何不速速結果了那個慕容廣了事?”巫行雲蹙眉聆聽着,突然吐出了這麼一句。
“事情遠沒有沒這麼簡單。”無涯子坐了下來,捧起桌上的茶盞卻沒有喝,只是反覆地用杯蓋撇着茶湯。
“我們還查到慕容廣還與當朝一品右丞相傅子通有些關係。”李秋水插嘴。“如此一來,慕容廣私通敵國很有可能便是那傅子通授意的。如此一來,大宋是岌岌可危啊!遼人鐵騎着實可怕!”
“那又如何?”巫行雲起身,她快步走到無涯子面前低聲問道,“他就算是打算翻了天了又怎麼了?你只管殺了他替李行舟報仇便是。怎麼,你難道還想扳倒右丞相,爲朝廷除去這個叛國的不安定因素?”
無涯子沒有回答,仍舊看着杯中的青碧的茶湯不言不語。
“師兄的父親乃是朝廷二品大員,卻因爲與那傅子通政見不合,被他設計陷害落得發配邊疆流離失所的下場。”李秋水開口替無涯子回答,“師兄只不過是想替父報仇罷了。”
“無涯子,我問你,你入門當日師傅所說的逍遙派的門規第一條是什麼?”巫行雲也沒有管李秋水,只是直勾勾地盯着無涯子那雙眼梢上揚的的眼睛。直到那雙眼睛窘迫地避開。
“不理俗世。”
“第二條呢?”
“不問世事。”
“第三條呢?”
“不管政事。”
“你也知道!”
巫行雲伸手拍案,低頭輕啐了一句。
李秋水湊了過來想要再說兩句,卻被巫行雲幾近是不耐煩地推開。
“那我再問問你,你現在在做什麼?想當民族英雄?嗯?”巫行雲見無涯子理虧更加變得咄咄逼人。
李秋水出聲想要插話,巫行雲回身凌厲地掃了她一眼,嚇得她一時間忘了開口。
隨即她又衝着無涯子開口道,“什麼漢人遼人、大宋契丹的?我告訴你們,自打你們進了逍遙派開始,你們便不再是這俗世上的人,世間種種皆如過眼浮雲再不入心。他們即使真的鬧翻了天有於你們何干?再說了,堂堂的大宋幅員遼闊,國土廣袤,國民更是多達數百萬之衆。契丹、大理這些個彈丸小國若真能憑着這幾匹好馬、幾個勇夫便能**,踏平大宋的話……”巫行雲說道這裡冷笑了一聲,纔有滿含着輕蔑地開口道,“那麼……依我看,大宋這國亡得一點也不冤枉!”
此話一出,久久無言。
不知過了過久,無涯子才起身朝着巫行雲勉強扯出一絲笑意,他低聲開口,聲音略帶沙啞地說道,“師姐教訓的是,師弟先行告退了。”
師姐?
他有多久不曾稱呼她爲師姐了?
接着他走了,無涯子一走,李秋水也就跟着走了。空曠的廳堂裡只剩下巫行雲一個,她眨了眨眼睛,失意地跌坐在椅子上,心裡滿腔的憋悶卻不知從何而來。剛纔無涯子看她的那一眼竟帶着些令她陌生,使她心疼的情緒。
細細想來,無涯子並沒有錯。他想替父報仇錯了麼?他想救國家於危難錯了麼?他想讓人民免於戰亂之苦錯了麼?
都沒錯。
那麼……
也許是她錯了?
她不該這麼咄咄逼人的。她不該將早晨的怒氣與此事混作一團的。她不該如此不通事理的。
不!
她纔不錯呢!
巫行雲倔強地搖頭,可是卻忽然之間想起他們兩人初初相遇時的情景,竟覺得心裡有些疼痛。
失魂落魄一般,巫行雲走到無涯子的門前。她伸手想要推門,卻聽見李秋水那柔媚酥軟的聲音隔着木門隱隱約約的透了出來。
師兄、師兄、師兄……
一聲一聲的,軟軟糯糯,直甜到人的心坎裡。
巫行雲只覺得腦子裡嗡的一聲。李秋水的聲音彷彿織成了一張網將她攏住,讓她無處可逃。頃刻間那聲音又化作利箭一根根射到她心底最脆弱自卑的地方。
是的,李秋水和無涯子太配了。
簡直是天造地設!
李秋水可是在無涯子失落的時候安慰他,而巫行雲卻只會咄咄逼人,害得無涯子傷心難過。現在再回想起來,這麼多年來,都只是巫行雲不斷地在欺負無涯子罷了。或許,他說喜歡她,不過是因爲怕她?
不敢、也不能再往下想了,巫行雲只能捂着耳朵跑開。
衝回房間,巫行雲倚在門上重重地喘着粗氣,擡頭卻見丁春秋笑意盈盈的臉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