順着丁春秋指的方向又走了大概一盞茶的功夫,雨勢漸漸減小。
“就是這裡。”丁春秋用一隻手摟着巫行雲的脖子,伸出另一隻手指了指前方二十步開外的一個不起眼的山洞。
巫行雲順着他的手看了眼,接着又皺眉看着賴在自己懷裡,將頭埋在自己頸項間的丁春秋,問道,“你不覺得冷麼?”巫行雲自然是知道自己的體溫異於常人得低,丁春秋貼着她不覺得難受麼?
丁春秋沒有回答,只是低低地笑了聲。
又是個怪人!
巫行雲也懶得理他,提步走進那個山洞,進去後才知道什麼叫做‘別有洞天’。
那山洞連着一條狹窄悠長的曲徑,走到盡頭時愈發窄小,僅容一人,耳邊隱隱能聽到叮咚的水聲。巫行雲與丁春秋對看一眼,丁春秋嘟着嘴不情不願地從巫行雲懷裡跳了下來。
再走幾步,豁然開朗,放眼望去,四季之花同時而發,鬱鬱蔥蔥,濃香馥郁。各種靈鳥在枝頭啼叫歡歌,份外生氣靈動。古木參天遮天蔽日,有融融的暖氣祥霧撲面而來。
習武之人耳聰目明,巫行雲立定片刻便隱隱聽到順着風聲飄來的嫋嫋琴音。這是無涯子的琴聲。
巫行雲剛要順着那個方向尋去,丁春秋便抓住了她的袖子。
“姐姐的衣服都溼了,先去換個衣服吧!”丁春秋睜着大眼睛定定看着巫行雲,眼眸裡盛滿了期待。
巫行雲本來不在乎這些的,但是又覺得不好拂了丁春秋的一片好意,遲疑了片刻後還是點了點頭。
別有洞天之內的軒室均出去無涯子的巧手設計,運用了五行之說,融自然之靈氣。住在其中通體舒暢,可是習武之人解一天之疲憊。
屋內佈置巧奪天工,獨具匠心。這就是和靈鷲宮相比也是不分伯仲。巫行雲坐在丁春秋的房間裡擡頭觀察屋頂許久,竟然沒有發現一根房樑,不由得嘖嘖稱奇。
“姐姐,小秋只找到婢女的衣服,你先換上吧!”丁春秋短短的手臂上捧着一套翠綠的衣衫,費力地跨過門檻一步一步地走到巫行雲身邊。
巫行雲隨手接過衣物剛要轉身,丁春秋又拉住了她的衣袖。
“又做什麼?”巫行雲挑眉,已經顯得有些不耐煩,語氣也跟着冷上了幾分。
丁春秋微微一滯,接着他眨了眨閃亮亮的眼睛,一臉的純良無害,嘴脣開合,半響才喃喃道,“小秋還不知道姐姐的名字……”
“我叫巫行雲。”
巫行雲?!
這個小姑娘是傳說中的大師伯?!
這就是讓師祖天天掛在嘴邊唸叨着的大師伯?!
“喂!小子!”
此刻巫行雲已經換好了衣服,她看着愣在原地的丁春秋覺得好笑,就伸出一根手指點了點他的額頭,“怎麼又傻啦?”
丁春秋傻傻地擡頭,正好對上巫行雲一雙帶着戲諏笑意的漆黑眼眸……
丁春秋慢慢伸手捂着額頭垂下頭去,掩去兩腮的緋紅。
留雲居,無涯子的住處。
整間屋子由碧青的青竹製成,進門便是敞開的廳堂,屋外是一片灼灼的桃花林,花姿嬌媚容於室內。屋內佈置有羽絨白紗,隨風輕動翻卷而舞,遠看猶如雲捲雲舒。通向內堂的走廊掩于山水煙雨屏風後,整間房間隱隱透着謫仙般出塵的意味。
入門正上方可見一塊薄石製成的牌匾,上面用瘦金體寫着“留雲居”字體飄逸俊雅,如天邊的雲朵。
廳堂的一邊擺着一張紫檀雕龍案。案上安放着一張陳年焦尾琴。琴邊坐了兩個人,一個男人,一個女人。
男的着青衣,嘴角含笑,眼波溫潤,一雙白淨修長的手於琴絃上翻飛。他的下巴很尖,鼻樑窄且挺,從側面完美得像是鬼斧神工雕刻而成。此人便是無涯子。今年的他一十八歲,褪去了當年的青澀,更多得顯出他獨有的儒雅淡薄。
女子也是美得無可挑剔,她穿着一襲粉色的衣衫,彷彿就是從身後桃花林裡走出來的仙子,國色天香也不足描述她的容貌。此刻,她正含情脈脈地看着身邊的無涯子。
這女的巫行雲並不認識,但是卻又覺得有幾分眼熟。
李秋水?李滄海?
她是哪一個?
“那是李秋水師伯的胞妹,名字叫李滄海。”丁春秋站在巫行雲身邊小聲提醒道。
正在巫行雲低頭看向丁春秋之際,一個軟糯清甜透着嬌媚的聲音在巫行雲身邊響起。
“師兄,秋水給你送酒來了。”
那麼,這個是李秋水?
巫行雲回頭怪異地看了那個女人一眼。那個叫秋水的女人穿着桃紅色的緊身衣裙,體態曼麗妖嬈,纖腰不盈一握。她長了一張與屋內女子別無二致的臉龐。只是她顯得更加引人遐想,或者說更爲魅惑性感。
那女子進門時也瞥了巫行雲一眼,但是並未多想,捧着手裡的托盤向着無涯子踩着碎步走去,裙襬隨風而動,猶如九天玄女。
“姐姐。”那個身穿粉色衣衫的女子起身給她行禮。
“師兄,這是秋水新煮的梅子酒。”李秋水眯着眼睛看向無涯子,眼波流轉間媚態橫生。
一雙纖纖素手捧着一盅流溢着清香的酒水送到無涯子面前。
琴音驟停,無涯子向李秋水含笑點頭,伸出手要去接酒盞。
此刻巫行雲站在屋外,眉頭緊鎖,手掌也緊緊握成了拳頭。不知爲什麼,她覺得那個叫李秋水的女人刺眼極了!
於此時,屋內響起朗朗的笑聲,逍遙子彷彿是乘着風飄進了軒廳,他還是當年那副模樣,白衣勝雪,清淡的白色長髮配上少年英姿勃發的俊逸臉龐,突兀但也和諧。
“無涯啊無涯!果然是最難消受美人恩啊!”逍遙子站在無涯子面前笑道。
而無涯子但聽不語,只是握着杯盞湊近鼻端聞了聞,接着抿脣欣然一笑。
“師傅!”李秋水捻着衣袖遮去大半的臉龐,惟餘一雙眸子嬌嗔地瞥了逍遙子一眼,媚而不俗,渾然天成。而李滄海則是衣袖掩面癡癡地笑了幾聲。
軒室外,風帶桃花舞長歌,盈盈透暗香。
“老東西!”一聲還有些稚嫩的女童音打破滿屋的溫馨。
衆人齊齊看向門口那個穿着婢女服的少女,逍遙子瞪大了眼睛張口無言;無涯子像是受驚手中的酒竟然還潑出了些許;李滄海神情有些疑惑;而李秋水則是臉色一滯,脫口斥了句,“大膽!”
與此同時,巫行雲卻大大方方滿臉帶笑地撲到逍遙子面前,雙腿一蹬跳到他的身上,親暱地用臉頰蹭了蹭他的。
“師傅~”巫行雲摟着逍遙子的脖子甜甜地喊了一聲。十幾年的相處,使得這兩人雖名爲師徒,可感情卻是比父女還親。
這一聲師傅可把逍遙子喊得老淚縱橫。養了這丫頭二十年,頭一回聽到她這麼親熱這麼正經地喊自己師傅。成就感爆發之餘,又讓他產生了幾分女兒長大了的惆悵。
“哎呦喂!小祖宗哎!”逍遙子緊了緊手臂,將巫行雲抱得實了些,“這才三年,你就參透了‘八荒六和唯我獨尊功’出關了?”
“是啊!”巫行雲巧笑着點頭,滿臉得色。
“不愧是我徒弟!”逍遙子單手託着巫行雲,另一隻手颳了刮巫行雲的鼻子。
巫行雲咯咯地笑着,閃躲着往後縮了縮。
“師傅……”李秋水起身,臉色顯得不太自然,她指着巫行雲問道,“這位就是大師姐?”
“這可不就是我的寶貝大徒弟麼!”逍遙子得意地揚了揚頭,還故意側着身子讓李秋水把巫行雲看得更清楚些,他的那副神情驕傲得活像是在說‘這就是我家國色天香的小女兒’似得。
李秋水含笑,俯身向巫行雲行禮。這位大師姐她可是久聞其名,神往已久,但是卻不成想大師姐竟是一位稚齡女童。
“滄海見過大師姐。”李滄海也從琴身後繞出來,俯身朝着巫行雲軟軟一拜。巫行雲卻並不在意,只是略略點頭,隨意地‘嗯’了一聲。
無涯子一直低頭垂眸看着杯中的佳釀,卻連手指上沾上的酒水也沒想到拭去。他只是這麼直直地看着杯中一圈圈漾開的波紋
三年過去了,她看起來倒和當年沒什麼區別……
無涯子忽然勾脣笑了笑,鬆開手將酒杯置於案上。
他用手指抵在案上來來回回,像是要寫一個字。
可惜,字未完,酒已竭。
桌上只是隱隱寫着兩橫。
三年的時間原來這麼快……
還記得三年前,她傷了他,徹底的。
想到這裡,無涯子突然擡首看向逍遙子懷裡的人。那個溫度很冷,但是總讓人覺得像火焰一般熾烈飛揚的人。
彷彿是某種默契,那一霎那巫行雲也回首看向無涯子,視線相撞,無涯子擡起嘴角想要笑;巫行雲卻輕輕一哼,昂首將腦袋轉向另一個方向。
彼時年少,而今卻化爲泛黃的書卷。不去翻動便不再記起,一個熟悉的動作卻讓那些遙遠的回憶一瞬間鮮活起來。
她果然還是那個她。
無涯子搖頭,嘴角上揚,眼眸裡慢慢盈滿某種暖人的溫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