巫行雲這一次閉關用了三年。
這三年裡發生了很多,有些事情正在她不知不覺的時候改變了她的人生。
這其一便是在她入關的那一年,逍遙子在天山之巔與縹緲峰一峰之隔的神女峰上發現了一處山靈水秀的地方。該處四季如春,終年有溫泉流於地表,故溫暖宜人,實乃一世外桃源人間仙境。逍遙子大喜過望,將該處命名爲“別有洞天”,同時將逍遙派遷至該處。靈鷲宮從此獨立,他向外宣佈大弟子巫行雲繼任爲靈鷲宮宮主。
其二,還是巫行雲入關的那一年,二弟子無涯領師命,遠赴杭州西子湖湖畔李家祖宅接李秋水、李滄海姐妹兩人投奔天山。
然,他到達那日正遇上李家的仇人尋仇,一羣江湖上略有名望的漢子竟意欲加害兩個手無寸鐵的纖弱少女。
當日,無涯一襲白衣,衣冠勝雪。他從天而降之時,仿若足踏青雲,羽化而登仙。清風過烏髮,少年人意氣風發。
衣抉飛揚,無涯兩手空空,負手而立,對面卻十來個手持白刃的莽漢。
當時,他低頭頷首道了聲,“承讓。”
面如冠玉,眉宇間帶着兩分清淡溫潤的與世無爭。
話音未落,只見依稀有一陣白影掠過,甚至沒有半分響動,場面上所有的兵器盡歸於他手。在場之人看着空空的雙手無一不是震驚失聲。
此時,他含笑轉身將那兩名少女扶起,軟言安撫。
別人問他出自何門何派。他只是輕道了句,在下來自天山。
從此,江湖上便有了這麼一個傳聞。
天山絕頂,仙人之鄉。
其三,逍遙子收李秋水爲三弟子。同時,任李滄海爲無涯伴讀。
其四,無涯漸漸展現出對於武學之外的才華,所學之博無人能出其右。就連其師逍遙子都搖頭笑道,“無涯之學亦如北冥”。
日子久了,無涯竟在一十七歲那一年被尊爲——無涯子。
其五,巫行雲入關的第三年,無涯子先後收了兩個弟子,蘇星河、丁春秋。
……………………
塵封三年的石門被轟然推開。塵土飛揚間,一個紅衣少女緩緩從門內步出。
少女身上的紅衣裳堪比烈火,但是她的人卻冷得像冰,只看一眼就覺得寒冷。冰爲骨髓雪爲膚,眉宇間帶着渾然天成的傲氣。
“宮主!?”正從走廊穿行的婢女驚異地停住腳步。
巫行雲入關之後,逍遙子怕她受擾曾嚴令禁止任何人進入天機閣包括二弟子無涯,同時他斷言巫行雲這一次閉關——至少需要五年。
“宮主?什麼宮主?”巫行雲皺着眉頭,四下看了看,又問道,“師傅和師弟呢?他們沒跑出去玩吧?”
此刻那婢女的情緒已經穩定下來,屈膝行禮後,她一五一十地這些年發生的事給巫行雲講了個明白。
“神女峰……”巫行雲若有所思地輕聲呢喃,接着轉頭就要走。她是憋壞了,以她的閒不下來的個性來說,這三年完完全全封閉的生活每一日都是煎熬。
而且……長這麼大,這是她第一次離開師傅這麼久……
“宮主!”婢女的聲音驟然響起。
“做什麼?”巫行雲皺眉回頭。
“請容屬下爲尊主梳妝。”婢女斂眉垂頭。
青絲及腰,硃脣皓齒,膚如凝脂微微透着些粉,杏眼亮如水。巫行雲巴掌大小的臉上,五官精緻完美。
那個婢女這次並沒有將巫行雲的頭髮統統紮起。她取了頭頂的髮絲梳成兩條辮子再反綰上去形成兩個月牙狀的髮髻,再紮上粉色的絲帶,任絲帶和其餘的髮絲垂下披在肩上,看起來更顯出少女的嬌俏。
“哐當”一聲,巫行雲將自己面前的菱花銅鏡反扣於桌面上。一雙手緊緊地壓在上面竟不知不覺用上真力將那銅鏡硬是壓着嵌進了紅木桌內。
巫行雲胸口起伏不定,情緒看起來十分激動,嚇得她身後正爲她梳頭的婢女噤若寒蟬,手握着木梳僵在半空中動都不敢動。
八荒六和唯我獨尊功,毀人手少陽三焦經脈。
功成之日,身體再不長大。
雖然早有心理準備,但是事實這樣坦誠呈在眼前卻還是讓巫行雲不能接受。今年的她已經二十一歲了,可是鏡子裡的她卻仍舊是十三四歲的少女模樣……
“呵~”巫行雲勾起嘴角笑了一聲,接着她低聲吶吶,“這輩子……怕就是這樣了……”
長不大,便是侏儒了……
哼!
侏儒又如何?
我巫行雲纔不在乎!
就是一副皮囊罷了!不過是給別人看的東西,姑奶奶何必去顧及別人的眼睛?
想到這裡巫行雲濃黑的眼眸突是一亮,跟着她扯起嘴角笑了笑,笑聲也是一如當初的清脆
“尊……尊主……可是,可是不喜歡奴婢給梳的髮式?”婢女兩膝一軟,跪在地上抖若篩糠。
“罷了!罷了!就這樣吧!”巫行雲朝身後的婢女擺了擺手,接着起身扯了扯衣角轉身離開。
才踏出靈鷲宮,巫行雲的心情突然好了起來。她哼着歌,腳步都跟着輕快起來。
天山乃爲世間靈氣精華匯聚之地。重巒疊嶂隱於雲霧之內,黛色青碧,空氣裡都帶着草木的清新。對於巫行雲這個已經三年未見天日的人來說,更覺得風景如畫,美如卷。
再往前走幾步,隱隱能聽到人聲。巫行雲身形一閃,躍至樹梢,復前行百來步,就看見兩條糾纏的身影。仔細一看,是兩個打作一團的少年,處於上風的一個紫衣少年。
“喂!你們知道‘別有洞天’在哪裡麼?”巫行雲在樹梢上坐下,大聲問道。
紫衣少年舉起的拳頭略略停頓,他轉頭遠遠地朝巫行雲看了一眼,眼神輕蔑。然後很快又回頭照着被他壓在身下的少年又是一拳。
“嘿!”巫行雲有些惱,瞪着眼睛從樹上站了起來。
她巫行雲活這麼大從來還沒有被人無視過。除去靈鷲宮的婢女不說,她師傅逍遙子將她捧在手心裡寵着,從不曾對她說個“不”字;她師弟無涯子基於某種不可告人的目的也對她是逆來順受。
這小子算什麼東西?竟然敢給她臉色看?!
“你沒長耳朵是不是,姑奶奶問你話呢!”巫行雲輕輕一跳就躍至那紫衣少年身後,提着他的領子將他甩出了一丈遠。
少年落地時悶哼了一聲,接着他慢慢起身,看着巫行雲的眼睛仍舊帶着不可忽視的輕蔑。他的眼角青紫,嘴角也被打破,衣服上沾着泥斑,看起來十分狼狽,但渾身上下卻透着一股倔強的霸氣。
巫行雲側目,眼前分明只是一個十歲的孩子,卻又如此凌厲的眼神……
只見他挑釁地看了巫行雲一眼,接着輕哼一聲,側頭吐出一口混着血絲的唾沫。
巫行雲這次真是火了,她往前踏了一步,正想要收拾紫衣少年。身後癱軟在地的白衣少年起身,恭恭敬敬地朝巫行雲做了個揖,“多謝姑娘相救。我勸姑娘別與他計較了。打他怕髒了你的手。他丁春秋就是一個有人生沒人教的棺材子。一看就是一個掃把星,克父克母,竟還聽不得別人說……” 那少年話還沒講完,卻見巫行雲回過頭陰森森地看了他一眼,頓時覺得通體發寒,不敢再多說一句。
巫行雲衝着紫衣少年擡了擡下巴,問道,“你打他……是因爲他說了這些?”
丁春秋將頭瞥向一邊,沒有說話,只是又哼了一聲。
巫行雲眯起眼睛嘻嘻一笑,然後開口道,“打人總是不對的。”
白衣少年聽了剛要笑,但是片刻便又驚駭欲絕。因爲巫行雲慢慢轉身,一臉的猙獰。可能因爲自己也是孤兒,巫行雲平生最聽不得的就是那少年剛纔那番言論。
“但是亂說人是非更是不對。既是這樣,就讓姑奶奶我教教這種事情該怎麼辦。”巫行雲話剛出口,就舉起手朝着白衣少年揮去,只聽得‘噼、啪’兩聲,這兩巴掌只用了巫行雲十分之一的真力,但卻打得少年身體順勢側翻向後飛了出去,等他再起身時,竟吐出五顆牙齒,兩邊臉頰更是腫得不堪入目。
“以後要記住,東西可以亂吃,但是話不能亂說,知不知道?”巫行雲理了理袖子,側頭對着白衣少年說道。那少年捂着臉已經說不出話,只得瑟瑟發抖地點頭,接着手腳並用地起身逃走。
少年走後,巫行雲調頭向丁春秋走去,只見他機警地退後一步,卻被巫行雲抓着手拉了回去。
“只是些皮外傷,不礙事。”巫行雲低頭仔細檢查少年臉上的傷勢後,抿脣笑了笑,接着她從衣襟裡掏出一顆丹藥,放在丁春秋手心,“這是九轉熊蛇丸。你一吃就好。”
丁春秋眨了眨眼睛,手裡捧着靈藥,側着腦袋發起愣來。臉上還殘留着巫行雲指尖冰涼地觸感,是這麼真實……他是從死去的母親肚子裡爬出來的棺材子,以前別人看見他都像是看見鬼,能躲就躲,從不敢觸碰。可是眼前這個女孩卻這麼大大方方地替他看傷,還笑着給他藥吃……
“喂!你倒是吃藥啊!沒毒的。”巫行雲皺眉,覺得這丁春秋倒是有幾分無涯子當年的傻勁。想起無涯子,巫行雲突然覺得有些胸悶,臉上的笑容也跟着斂去幾分。
“你知道怎麼去‘別有洞天’麼?”巫行雲問道。
丁春秋怯怯地伸出手去握巫行雲的手,巫行雲只是看了他一眼也沒有閃躲。巫行雲的手比丁春秋的略大些,而且冷涼透骨,但是丁春秋卻努力用自己的小手拉着她的。
“我是棺材子。”丁春秋擡頭對着大概高他半個頭的巫行雲說道。
“我在問你知不知道怎麼去‘別有洞天’!”巫行雲向天翻了一個白眼,如果沒有記錯的話這個問題自己已經問了第三遍了。莫非他的耳朵真的不好使?
丁春秋咧嘴笑了起來。臉頰兩邊微微凹陷出兩個酒窩,一雙眼睛彎成月牙的形狀,盈盈的笑意點點散開,即使臉上帶着傷也讓人覺得好看。
“我帶你去。”
就這樣丁春秋牽着巫行雲一前一後地走着。約莫一盞茶的功夫,天空突然烏雲密佈,天際響過一聲驚雷,密集的雨水頃刻間瓢潑而下。
丁春秋突然站定,轉頭看向身後的巫行雲。只見她甩了甩被雨打溼黏在額頭的劉海,接着她提着丁春秋的衣領,用胳膊夾住。
“小子,抓緊我!”說完,巫行雲提氣,輕巧地一躍便跳上了枝頭。
“指路!”巫行雲斜睨着懷裡丁春秋。此刻,雨水順着她消瘦的下巴滑落到丁春秋的眼睛裡,但是他卻咯咯地笑出了聲。
作者有話要說:扭頭去碼字,爭取二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