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至秋後,離巫行雲發身長大之日越來越近。
那日,巫行雲早起後對着正替她梳頭的小余如是說,“小余,從今日起我要閉關三日。若有訪客,你就替我回了吧!”
“不見客?”小余有些驚訝,她舉着手裡的梳子遲遲沒有落下,“就連無涯子掌門人來也不見麼?”
巫行雲沒有回話,只是輕哼一聲。
“掌門人這幾日來了數次,都被尊主給回了。在閉關之前,尊主不想見他麼?”小余低着腦袋,小心翼翼地瞟着巫行雲的臉色。
又是一聲輕哼。
“無涯子這個人就是這麼喜歡悶着,他現在沒準還氣着呢!要是現在見了,沒準幾句口角之後,什麼‘道不同不相爲謀’之類的話都能蹦出來。要知道,人家可是仁義之士,頗有燕趙之風啊!”
“他要真是這麼不疼尊主,還還不如就隨了丁公子的心願。”小余嘟着嘴啐道。
“你又瞎說,若再逾越我要你好看!”巫行雲側頭,凌厲地給了小余一個眼刀。片刻後她有些氣悶地撇了撇嘴,肩膀也跟着垮了下去,她嘆氣道,“我是怕我自己口不擇言。倒不如晾上他一陣子,等氣消了也就沒什麼大不了的事兒了。”
語畢,巫行雲視線無意識地掠過眼前的梳妝鏡,繼而眼神似乎有些疑惑,她拿起銅鏡放在面前凝神仔細端詳,伸手按着自己的眉腳梢向上提了提,“你說,我長大了若是變醜了該怎麼辦?”
“尊主!”小余怪叫一聲,從巫行雲手中將銅鏡抽走,她雙手扶着她的肩膀,俯身嬌嗔道,“尊主十四五歲便生得如此美豔可人,這若是發身長大自然是一個傾國傾城、顧盼生姿的美人兒。”
“就你這丫頭會說話!”巫行雲罵着,但是蒼白的臉頰上卻像上了胭脂一般粉嫩。
月上梧桐,夜影斑駁。
石桌、香鼎一對璧人。
丁春秋溫和有禮地笑着。一張俊臉上已經看不見任何傷痕。他此刻一手捻着寬大的衣袖,另一手恭敬地替李秋水斟酒。
李秋水衝着丁春秋嫣然一笑,接着她心情愉悅地將手裡的信件撕成小條逐一送進正燃燒着的香鼎。她勾着脣,湊了些聞着香爐飄出的濃郁的檀香沒有回答,只是端起酒盞以袖掩面輕抿一口。
“師叔意下如何?”丁春秋看着那枚香鼎,挑眉。介於少年與男人之間的面容沁着月色,顯得鬼魅般勾人。
李秋水莞爾,輕笑道,“你要欺師滅祖,我如何還能助你一臂之力?”她偏了偏腦袋,上揚着嘴角,略帶興味地斜睨着他。
丁春秋撲哧笑了一聲,他眨了眨眼睛,笑得少年一般明朗,眼角的淚痣點綴着他完美的臉龐更顯得引人着魔,“我還以爲師叔是豁達之人,這等得來全不費工夫的好事你如何捨得錯過?”
李秋水不置可否,臉上的笑意卻確確實實少了幾分。
“這緬羅香,我已經送到了師父的屋子,藥引已經點燃。”丁春秋又替李秋水斟酒,而後做了個請的手勢,“我既然已經決定要做,那麼即使師叔不願意坐享其成,總還是有別的人願意的。”
“坐享其成?”李秋水舉杯卻不喝,只是看着,“真有這等好事?”
“當然,侄兒自然也需師叔幫一個小忙,而後你我各取所需,豈不妙哉?”丁春秋笑得更燦爛了,入夜的薄霧裡,他妖異地像個精靈。
“你到當真是把你師父和你師伯當傻子了麼?”李秋水笑着仰頭,將杯中一飲而盡。
丁春秋孩子氣地偏了偏腦袋,才得意洋洋地笑道,“他們都不傻,但是都太篤定!有時候自信也不是什麼好事!”他的語氣裡帶着惡作劇得逞的快感。漂亮的眼睛裡盛滿了就快要溢出來的快樂。
夜風微恙,枝葉細密的摩擦發出陣陣細碎的響動。丁春秋側過頭去對着身後的梅樹林勾起脣,曖昧不明地笑了笑。
時間慢慢流去。
巫行雲入關已有三日,若是推算的沒錯的話,今日便是天地交會之日。
果不其然,時值正午,天地異色,暗淡無光,放眼所及一片慘然。縹緲峰頂不時可聞珍奇異獸悲鳴嘶叫之聲,讓人心緒不寧,茶飯不思。
天機閣裡,一抹濃烈似火的紅被白霧重重包裹着,隱隱綽綽能變出人形。
小余早知今日便是巫行雲發身長大的重要日子,一早便守在天機閣入口。她不住地在門口徘徊着,反覆攪着手指只覺得呼吸困難整條神經都緊緊地繃了起來。
巫行雲盤膝而坐,右手食指指天,左手食指指地,雙臂舒展畫圓,內力再次悄無聲息地運過一個周天,正匯聚於頭頂百匯,經而流入風池、天柱,正蓄勢待發要衝破手少陽三焦經脈上的桎梏。
就在這千鈞一髮之時,一個嬌媚的女聲透過空間的限制穿過層層石壁,由遠及近如同波紋般陣陣盪開。
傳音搜魂大法?!
李秋水!
巫行雲原本緊閉的眼睛赫然圓睜,她惡狠狠地朝着右上方朝向別用洞天的方向望去,彷彿透過重重石壁看見了李秋水本人一般。待她仔細聽出了她所喊之話,胸腔中更是氣血翻滾。
不出一刻,她神情開始變得痛苦,緊抿着脣,眉頭也鎖在了一起。最終她的身子震了震,一口濃血便吐了出來。體內那些原本彙集一處的真氣瞬間失去了控制衝突遊走於巫行雲全身上下個個穴道,酥麻鑽心,可比生死符有過之而不及。
“師姐,師兄昨夜與我相歡於枕蓆之間,快活風流更勝神仙。他說他愛的是我,而不是你這個‘矮美人’,你往後就好自爲之吧!呵呵!”同樣的一句話,李秋水重複了不止十遍,一遍比一遍露骨,一遍比一遍不堪入耳。
巫行雲全身癱軟地匍匐在石塌,她幾乎是費盡全身力氣地喘息着,顫抖着。等破功之痛稍微褪去一些之時,她反手一掌擊在石塌之上,石塌頃刻間附於塵土,而她則借力騰空而起。
長袖一拂,巫行雲衝開天機閣的石門,她急急掠過一臉懵懂的小余,施展開身形趁着體內真氣還未散盡朝着李秋水的所在疾馳而去。
“我要殺了你這個賊賤人!”巫行雲大叫着,尖銳的童音在有限的空間裡盤踞不去,淒厲異常。
靈鷲宮與別有洞天只相距百里,但對於此刻的巫行雲這一段距離卻顯得漫長。一步踏錯,她從樹梢上重重地落到地上,胸腔受到震盪又是一陣氣血翻騰。
巫行雲伸出手掌撐着地面,勉強支起半邊身子。她咬着牙想站起來,卻因四肢乏力全身癱軟再一次摔倒在地。這一次,她費盡力氣也難再起,她面目猙獰地望向聲音的源頭,臉頰上也有些微青筋爆出。
“李秋水!”巫行雲一字一頓,咬牙切齒,耗盡全身最後一絲氣力。接着她軟軟地倒在地上,一雙平素飛揚的杏眼染上一層薄霜般,暗淡失色。
南天門,天界通向人界的通道。
雲煙旖旎,但卻重兵把守,沒有一個人可以隨隨便便地走過這一道門。
“司雲星君,敢問你欲往何處?可否出示手諭?”一個身穿五彩琉璃甲的天兵,手持長刃擋住一個白色的身影。
雲中子站定,整了整衣冠,勉強按捺住心中滿滿的焦慮,冷眼斜睨着眼前之人。
片刻後他咧開嘴痞痞地笑了笑,伸手攬着那位兄臺脖子,以爲常哥倆兒的姿態湊到人家耳邊道,“老君派我去南海之地尋那萬年水晶珠給他入藥,他進來又要煉不老丹了。你也知道他要是太招搖,一爐子藥他也就留不下什麼了。所以他要我偷偷地去,你今兒個放我一馬,改日我給你送上兩顆。你也知道服了這不老丹,不止可保容顏三千年不老,還可增加道行,可是王母娘娘的最愛啊!”說着,他還滿臉帶笑地從他使了個眼色。
“這……”天兵有些爲難。
太上老君他招惹不起,不老丹他又着實垂涎,但是天歸天條又豈能隨意違背?
就在天兵左右爲難之際,一個金色耀眼的身影從天而降,雲霧散盡,便露出一個和藹可親笑得敦厚,卻又一身的仙風道骨的老頭兒。
“雲中子,你走得這麼急作甚?爲師還有些細節尚未交代,速速隨我回去!”老君笑着,滿臉的皺紋,但卻出奇得順眼。
看見太上老君的那一刻,雲中子的眼色便是一暗,現在更是面如土色。他不甘心地往南天門外看了一眼,這一眼看得極爲認真,雲霧散盡後,他便能看見心中之人。
“雲仙,你還不隨老夫離去?”老君的臉色開始有了變化,聲音也跟着冷淡起來。
“師父……”
老君瞥了天兵一眼,見他識相走遠,才低聲道,“你是在等我祭出捆仙索麼?”
萬般無奈下,雲中子只得跟着老君回了太清殿。
“師父,你成全徒兒吧!”進得大殿,雲中子當即跪於堂上不肯再起。
“你非得爲了那隻精怪毀了你萬年修爲纔算甘心麼?私自下凡?!這是多大的罪狀!你的膽子倒是越來越大了!”反正是在自己的地界,老君也失了風度,吹鬍子瞪眼沒有了一絲平日的超脫,隨和。
“徒兒無話可說,但求師父成全。徒兒願舍了這一身仙骨,永墜凡塵。”雲中子坦然地看着老君,神色平淡。
“你說什麼?!”
“師父,您老耳朵不好使了。您還是多煉些丹藥自己吃吧!我這麼一句話你都聽不清。”說着,雲中子還很惋惜地癟了癟嘴。
“佞徒!你這個佞徒!給我滾出去!”
“師父不答應,我就不起。”雲中子攤了攤手。
“我懶得理你!”老君兩眼一翻,腦袋一暈,險些被雲中子氣得昏過去。他走進丹藥房,速度快得就像是身後滿是洪水猛獸避之不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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