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丁春秋再醒來就被巫行雲提着後衣領一腳踢出了長生殿。雖然他本人採取了負隅頑抗積極不配合的態度,但他的個人力量在巫行雲面前約等於零。於是他只能誇這一小臉踢踏着小步子,灰溜溜地跑回自己師傅的懷抱。
可等丁春秋走了,長生殿內又是一片死氣。
巫行雲一個人盤腿坐在長生殿的主位上又開始覺得無聊。隨手翻了幾頁《回仙妙手摘錄》卻覺得心浮氣躁一個字都看不進去。
巫行雲負氣地將書合上,接着嘟起嘴把書重重地甩出去。
書掉在地上,“啪”的一聲。守在巫行雲身邊的婢女像是從睡夢中被驚醒。只見她肩膀一顫,小心地看了眼巫行雲的臉色後,又本分地低下了頭。
少頃,整個大廳又變得空空蕩蕩。側耳聽,還能聽見風拍打窗扉的聲音。
巫行雲雙手托腮瞥了眼身邊跟木頭人似得婢女,忍不住向天翻了白眼。她開始回想早些年自己怎麼會有勁頭整天整天一個人鑽在天機閣裡看書!?
隨着一聲輕哼,巫行雲拂袖起身。她直直地朝門外走去,臨走前吩咐婢女不要跟着自己。
穿過那些曲折幽深的迴廊,巫行雲隻身來到逍遙子曾經住過的慕仙齋。慕仙齋一座假山後,從門外看那是一間白灰的宅子,與靈鷲宮別的院落比起來甚至顯得寒酸。
推開房門,陽光迫不及待地從那條一人寬的縫涌進,灑在地上留下了一條蜿蜒的光帶。那光一直爬到一副泛着黃墨跡有些暈開的閒雲出岫圖上。
空氣裡,塵埃染着金光,晃過人的眼睛。站在門口看着他們紛紛揚揚地,打着卷地飛舞,就像是在看一場繾綣的風雪。
巫行雲吐了口氣,躊躇片刻還是側身擠入房間,接着她又小心翼翼地反手將門關上。
隨着門軸轉動時發出的吱嘎聲,整間房間又暗了下來。光從窗紗上透進來,朦朦朧朧的。
巫行雲走了幾步,便走到正朝着門懸於堂中的水墨畫。隔着一張四方的楠木茶几,巫行雲伸手,指尖在粗糙畫紙摩擦着發出沙沙的聲音。
“的確是一副好畫,真是可惜了……”巫行雲開口輕聲呢喃。
她的視線緩緩下滑,最終落在畫軸的落款處的那一灘茶漬上。那被淋溼過的地方凹凸着,皺皺的,壞了整幅畫的意境。巫行雲卻突然抿着嘴笑了起來。
記得她第一眼看見這幅畫的時候只能費力地擡頭仰望。
大概是三四歲的樣子……
當時的巫行雲特別粘人,總喜歡纏着逍遙子給她講故事,哄她玩。可是自從他得了這幅畫,出入時難免看上兩眼。這樣小行雲不開心了,有一次見逍遙子又看着畫發愣,她便舉着茶杯朝畫潑了過去。可是那個時候的她太小了,手短腿短身子短。使出渾身力氣,也只是將茶水潑在畫角,暈了落款。
爲了這個逍遙子心疼了好一陣子,但是對着小行雲他又下不了重手,只能整天抱着她唉聲嘆氣。然後巫行雲就會用小小的手使勁捏他的臉,其實三四歲的娃娃能有什麼力氣,但是逍遙子那個時候卻總是鬼哭狼嚎大喊饒命,直把巫行雲哄得樂開了花。
……
思及此處,巫行雲垂眸,臉上有些悵然若失。
伸手掀開珠簾走進內室,最先看見的便是那張披着白狐狸皮的貴妃榻。逍遙子總喜歡捧着一本書在這裡假寐。美其名曰:偷得浮生半日閒。但實際上他是浮生日日睡大覺。
又往裡走了兩步,巫行雲站定在逍遙子的牀榻前。
白色的牀單,青色的薄被。牀頭處還擺着一直兩個拳頭大小的布老虎。
巫行雲側身坐下,伸出一手輕撫着沒有一絲褶皺的白色牀單,嘴角漸漸帶上一絲甜笑。
“就不睡!睡不着!就是睡不着!”巫行雲抱着被子在牀上亂滾,一邊蹬腿一邊嘴巴里還唸唸有詞。
“哎喲喂!我的小祖宗哎!”逍遙子站在牀邊一手掌捂着臉似乎極不情願看見正在牀上扭動的小東西。
“都這麼晚了,你不睡覺要做什麼呢?”逍遙子癟着嘴,甚是無奈地看着牀上的傢伙。
巫行雲眯着眼睛巧巧望了眼逍遙子,接着她眼珠一轉,刷得坐了起來,一雙雪亮的眸子直直地瞪着逍遙子。
“我餓了!要吃東西!”她不踢腿了,轉而用雙手抱着肚子。
“成!要吃什麼,我讓廚娘給你去做。”逍遙子陪笑着坐在牀邊,一雙手放在巫行雲的肩膀上連哄帶騙地想讓她睡下去。
“不要!我要吃你做的!我要吃你做的芙蓉羹!”巫行雲鼓着嘴巴,一雙眼睛就是盯着逍遙子不放。
逍遙子先是臉色一垮,然後垂頭喪氣地耷拉着腦袋,可憐兮兮地湊到巫行雲面前說,“雲兒啊!爲師今天甚感乏累,這芙蓉羹明兒個做成麼?”
“不行!”巫行雲直接從站了起來,在牀上又跳又蹦,嘴巴里大叫着,“就要現在!就要現在!”
巫行雲的聲音很尖,夜深人靜的時候更是傳得極遠。遠遠聽起來,倒像是某種野獸的嘶鳴。
逍遙子一把捂住巫行雲亂叫的嘴巴。在確定她不會再出聲時,才慢慢地鬆開手。揉了揉突突地跳個不停的太陽穴後,逍遙子挽起袖子,認命地搖了搖頭。
“好好好!我的小祖宗哎!我現在就給你去做!”
見了逍遙子這番模樣,巫行雲一雙滴溜滾圓的眼睛眯成了兩條月牙形的縫,一對眼珠亮亮的,笑得甚爲討打。她伸出小手拉了拉正欲往外走的逍遙子,然後甜甜地說,“師傅,雲兒想聽故事。”
逍遙子回過頭,愣愣地看着乖乖巧巧窩在被窩裡的小傢伙,那真叫是一個欲哭無淚。
接着他強打着精神開始講故事,可是故事纔講到第五句,剛纔還生龍活虎的傢伙便已經傳出微微的鼾聲。逍遙子苦笑着搖了搖頭,伸手替小傢伙掖了掖被角,又呲牙咧嘴地在她的小腦門上輕輕地拍了一下。可是誰知,他剛剛想要躺下,巫行雲一個伸腿便把他踢下了牀……
牀內靠牆的地方擺了一排櫃子,巫行雲輕車熟路地打開第三個,入目的是一些略微褪色的紅色衣衫。
“行雲啊!你可知道我爲什麼總是給你穿紅色的衣服麼?”逍遙子眯着眼睛慵懶地躺在那貴妃榻上,一頭白色的發順着他修長的身子蜿蜒披散。屋外那四月明媚的陽光無遮無攔地落進屋內,灑在他的頭髮上,便化作耀眼的銀光。
逍遙子浸潤着那層若有似無的光裡,周身彷彿升起了薄薄的霧氣,看起來就像是一個塵世不沾的仙人。
巫行雲立刻用短短的手臂抓着他的衣袖,緊緊地,就怕他下一刻便乘着雲彩跑了。
“你說,你的針線活不好,老是扎到手。我如果穿紅色的衣服,那等你給我縫補的時候就是扎破手出了血,也看不出來。”她憋着嘴巴嘟嘟囔囔地講道。
聽了這話,逍遙子立刻眯起眼睛笑了。他一雙手穿過巫行雲的胳肢窩將她拎到了自己身上,“小東西!原來你還沒忘記,算你有良心!”逍遙子怪笑着,伸出手指在巫行雲的鼻尖颳了一下。
可是巫行雲卻摸了摸鼻子,將頭甩向一邊一副不領情的樣子。
她說,“師傅,我小時候的那些破事你一天跟我說三遍,我哪裡忘得了?”
想到這裡,巫行雲撲哧一聲笑了出來。她伸手抓過那些小衣服,湊到臉邊蹭了蹭。衣服很小,布料很舊,但是磨着皮膚就覺得舒服。聞一聞,依稀還殘留着皁角的味道。
“還記得我爲什麼總讓你穿紅衣麼?”
略帶調侃,有些痞的語氣,是逍遙子。
巫行雲瞪大眼睛,像是偷吃被抓似得將手裡的衣服統統丟了出去。然後側過臉,彆彆扭扭地說道,“不記得!誰記得那些陳芝麻爛穀子的小事?”
“嘿!”逍遙子走近兩步,抓着巫行雲的衣領輕輕鬆鬆地將她拎了起來。
“跟爲師生氣呢?”他睜大眼睛對着她那雙亮亮的眼睛。
巫行雲快速眨了眨眼睛,睫毛撲閃撲閃。蹭到逍遙子的臉,讓他覺得很癢。
“切!你還回來幹什麼?你不是有了新徒弟了麼?你不是把我丟在靈鷲宮不要我了麼?”巫行雲委屈地嘟着嘴巴,將頭偏向另一邊。嘴巴雖然兇,但是她一隻手卻緊緊地扯着衣襟,實際上緊張地不得了。
“我就說你這丫頭心眼不好使!”逍遙子輕笑一聲,伸手在她的腦門上拍了拍,咧開嘴痞痞地笑了。
“怎麼着?額頭還疼麼?”他旋身坐在牀側,同時將巫行雲擺在自己的腿上。仔細看了眼巫行雲的額頭,沒有半分異樣,逍遙子才樂呵呵地順手掐了掐她的臉蛋。
“丫頭,你那生死符實在霸道,實屬頂級暗器。但是,這種好東西你得對着外人使啊!窩裡鬥是不對的。”
聽到這了,巫行雲輕哼一聲,逍遙子眼珠一轉,轉而又討好地笑着道,“你就是實在想在自己師妹身上練手也得找個我不在時候不是?”
逍遙子十分哥倆好地拍了拍巫行雲的肩膀,“不是我說你這丫頭啊……可真是不義氣!當着我的面欺負我徒弟,這不是不給我臺階麼?”
聽了逍遙子的話,巫行雲咬着下脣慢慢地擡起頭怯怯地看了他一眼。
“你這死心眼的丫頭!靈鷲宮裡有多少寶貝?爲師將整個靈鷲宮都傳給你了,這還不算疼你啊?”逍遙子伸出一指戳了戳巫行雲的額頭,巫行雲呲牙捂着腦袋後退,他又伸臂將她摟回懷裡。
“三個徒弟裡,爲師最最心疼的,就是你這個不讓人省心的丫頭了!你知道麼?昨天的事兒要換做是李秋水做的,爲師會怎麼處理?”
“怎麼做?”巫行雲好奇地眨眼睛。
“那還不簡單,直接逐出師門!”逍遙子滿臉帶笑地又將巫行雲摟得更緊了些,“知道不?這就是別人家的閨女,和自己家的閨女的差距。”
“咦?”巫行雲擡頭,一雙亮盈盈的眼睛溼潤着,活像是兩顆晶瑩的葡萄,可愛極了。
“哎……”逍遙子嘆氣,垂着腦袋搖了搖頭,“自己的閨女要管,別人家的閨女我才懶得管呢!”
聽了這話巫行雲一雙眼睛彎成新月,笑得前仰後合,摟着逍遙子的脖子左蹭蹭右蹭蹭,親熱得不得了。
逍遙子卻是若有所思地將腦袋擱在巫行雲的頸窩處,一隻手有一搭沒一搭地摸着她的頭髮。
雲兒啊!二十一年了,你怎麼還是這般小孩子心性呢?
什麼時候你才能長大呢?
不……
我希望你永遠不要長大,永遠留着這顆乾淨的心。
將靈鷲宮留給你是想你有個依靠。至少在靈鷲宮裡你就是宮主,不會有人違逆你。
門派之間的那趟渾水可是深了去了。
最難測的就是人心,我最不想看見的就是你在橫衝直撞,受了傷以後,才知道圓滑。
你就該像現在這樣開心地笑,盡興地鬧。
我寵了你二十一年了,將來我不在了,也希望有個人像我這麼寵着你……
逍遙子擡起頭捏了捏巫行雲的鼻子,眼神卻顯得落寞。
你說,我要是晚生個□□十年該多好?
一開始的時候逍遙子在我的心裡很有男主的氣場的……捂臉……